第三十章

酒吧里很热闹,舞池里群魔乱舞放浪形骸,大厅散座三五成群悄言密语。这种地方非常具有隐蔽性和包容度,适合所有怀有不同目的的人消遣前往,因为在这种地方,人与人的距离可以很近,也可以很远,无论远或近,都不会引起其他人的瞩目和怀疑。

这就是落入人群的好处。

魏恒避开几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一路在卡座中穿梭,走到了舞池边的吧台,他在郑蔚澜旁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杯酒抵在唇边,依旧不敢大意地来回扫视四周的人群,道:“为什么约在这里见面?”

舞池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其中还有男女的欢呼声,郑蔚澜随着音乐节奏扭动脖子和身体,看着魏恒说了句什么。

魏恒不得已凑近他:“什么?”

“我说,你太紧张了!”

魏恒横他一眼,说起正事:“你找到冯光了吗?”

舞曲停了,舞池里放起轻柔的抒情曲,氛围顿时大变。

郑蔚澜拿出烟盒,自己叼了一根,递给他一根,而后又拢着火帮他点着,吐出一口浓白色的烟雾才道:“就是因为他找你。”

魏恒:“说。”

郑蔚澜整理了一下兜在下巴上的口罩,道:“很奇怪,这个人失踪了。”

魏恒顿时紧张起来:“失踪?”

郑蔚澜点头,把他手里的酒杯拿走,喝了两口,接着说:“我找到他的住处,却发现人不见了。租他房子的房东说他并没有退租或搬家,但是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

“几天?”

“从十月七号到今天。”

魏恒拧眉思索,今天是十月十四号,冯光从十月七号消失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一周。他去了哪里?还是已经遭遇不测?

郑蔚澜看得出他在担心什么,用膝盖碰碰他,笑说:“按我说,冯光肯定是被道上的人弄走了,他要是死了,对你是一桩好事。”

魏恒侧眸看他,眼神幽冷。

郑蔚澜耸耸肩:“你不就是担心他会认出你吗?现在他失踪了,生死不明,或许再也回不到芜津也有可能,这样他就没有机会指认你,危机解除了呀。”

魏恒猛吸了一口烟雾,然后把剩下半截香烟按在烟灰缸里,道:“你怎么知道,他一定被道上的人带走了。”

“那他还能去哪儿?”

魏恒道:“十月七号,是邢朗离开芜津去银江的日子。”

猛地听他说起邢朗,郑蔚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心中一惊:“我靠,不会吧?”

魏恒道:“他可是邢朗,为什么不会?”

郑蔚澜捂着脑袋忧愁道:“你是说,邢朗把他带走了,带到银江?操,银江以前可是姓罗的的地盘。”

说到这儿,郑蔚澜猛地盯紧了他:“如果冯光把姓罗的的事儿说出去,那他肯定认识姓罗的,在姓罗的手下做事也有可能,那你……”

魏恒漆黑的瞳仁闪着一层幽暗的光,以平静得不可思议的语气说:“冯光已经把我认出来了。”

郑蔚澜一下跳起来拽住他胳膊:“走走走,他妈的老鬼缠身,这地方待不下去了!”

魏恒稳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用力把自己的胳膊扯回,褪下手套捏了捏苍白冰冷的手指:“如果冯光把我认出来了,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或许他会告诉邢朗,那么邢朗肯定会对我做出措施,比如监控和跟踪,也就是说或许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这种情况下想跑,跑得了吗?”

郑蔚澜不像他,在生死关头还能保持这样变态的冷静:“那怎么办!”

魏恒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还有一种可能,冯光还没有告诉邢朗我的身份,那我现在就是安全的,在安全的情况下贸然出逃,除了会引起邢朗的怀疑和冯光的告发,还会自己暴露了自己。”

他抬起眼睛,看着郑蔚澜,道:“你和邢朗打过交道,应该很清楚,如果邢朗要抓我们,你和我绝对逃不出芜津市。”

郑蔚澜在他分析下慢慢冷静下来,正要坐回去的时候又听到他说:“你现在从后门离开,改变装束。如果发现被人跟踪,甩掉就行,不要和他们接触。”

郑蔚澜环顾四周,忽然觉得这间酒吧是一个虎口,每个人都是披着便衣的刑警,在暗中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问:“那你怎么办?”

魏恒淡淡道:“不用担心我。”

郑蔚澜没有再逗留,戴上帽子穿过大厅散座,往酒吧后门走去。

魏恒付过钱,站起身拉紧了衣领,略低着头走向酒吧出口。

酒吧里光线明暗不定,他只顾埋头走路,没有察觉脚边跟着一个毛耸耸的小东西,等他发现这个小东西时,小东西已经被他踩到了脚。那是条泰迪,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毛色和地板颜色融为一体,不瞪大眼睛去寻,很难被发现。

泰迪的叫声也像耗子,被他踩到后就趴在地上“呜呜呜”地哭,更像个成了精的耗子。他没想到会有人带狗到酒吧,更没想到门口的酒保竟然会把这狗放进来。

魏恒看着趴在他身前呜呜叫的小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Snoopy!”

夹道边的一个卡座里坐着四五个衣着靓丽光鲜的年轻男女,其中一个穿着高定大牌衬衫的男人端着一杯酒朝这边看过来,大声道:“艾比,你的小畜生又哭了。”

一个穿得浑身紧绷的漂亮女孩儿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地走过来,把小泰迪抱起来,埋怨魏恒:“大叔,怎么搞的啊你,走路也不看着点!”

魏恒看着她怀里和一条明星狗重名的Snoopy,道:“抱歉,我没有看到它。”

女孩儿甩了甩头发,仰脸看向他:“看看,你把Snoopy的脚都踩……”

骄纵蛮横的女孩儿一对上魏恒的眼睛,声音便逐渐低了下来,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女孩儿的朋友们也在观望这边的事态,另两个女孩儿说:“算了吧艾比,别难为这位帅哥儿。”

那个率先发现他踩了小狗的脚,穿着高定衬衫的男人从沙发上站起来了,端着酒杯走过来,看了看魏恒,然后对女孩儿说:“差不多行了,本来就是你非把这小畜生带进来,被人踩了也是活该。”

女孩还要再说些什么,被男人轻飘飘地一盯,抱着泰迪回到卡座了。

此时魏恒只想尽快脱身,在连帮他解围的男人的脸都没看清的情况下向男人道了声谢,然后绕过他走向门口。

“先别走啊。”男人后退一步拦在魏恒面前,一手揣在裤兜,一手端着酒杯,“你把我们的小狗踩成那个德行,也不能这么简单地放你走。”

魏恒这才正视他的眼睛,发现对方是一位衣着考究、发型精致,五官也很端正的年轻人。这人又高又帅,气质不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富二代的气息,是站在舞池里就能招来无数美女贴身热舞的类型。

魏恒面露不耐,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干什么?”

富二代把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摇晃着酒杯,笑容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道:“简单,回答我一个问题。”

魏恒戒备地看着他:“什么问题?”

富二代往前迈了一步,倾身靠近他耳边,低声笑问:“你是gay吧?”

这个男人和他一样高,随着他靠近,魏恒闻到他身上高级的古龙水味。魏恒静站不动,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富二代身子往后一仰,又看他一眼,笑道:“不否认?那就是我猜对了?”

魏恒漠然地看着他,片刻后,道:“是。”

说完又要绕开他,但是富二代又抢先一步堵住他的去路:“没别的意思,交个朋友。”

说着把一张名片递到他面前。

魏恒烦不胜烦地接住,低头粗略扫了一眼他的名片,然后抬起眼睛看着他:“佟野?”

佟野朝他挑眉,笑出两行白牙:“野不野?”

站在酒吧门口,魏恒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放在耳边。

徐天良说:“师父,我去接你,你在哪儿?”

今晚有行动,王前程给他的是一件棘手的盗窃案,一个势力不小的团伙在西港支队的管辖范围内流窜作案,以各种手段破窗偷盗,碰上个别安全系统薄弱的轿车,直接把车开走。魏恒开会研究过他们的行窃路线,在许家胡同附近布置了三个布控点,外勤警员已经值守了两天一夜,如果运气好的话,今晚就能守株待到兔。

前两日巡逻队配合刑侦队故意打草惊蛇,在每个接到群众报案的地点来回巡逻,唯独放过了许家胡同。魏恒研究过团伙的作案周期,最短的间隔是半天,最长不超过两天,在警察把他们时常作案的几个地点监控起来后,他们很有可能选择被警方遗漏的那一个。

“天街酒吧。”

魏恒说出酒吧的名字,挂掉电话把手机揣回口袋。十五分钟后,徐天良把车停在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道,放下车窗冲他招手。

魏恒上了车,拉上安全带,轻描淡写地问:“就你一个人?”

徐天良转着方向盘看他一眼:“啊,宇哥他们都在布控点。”

魏恒点点头,胳膊架在车窗边,撑着额角不再说话。

路上,徐天良稳稳地开车,不时看魏恒一眼,在他瞄向魏恒第六眼的时候,魏恒闭着眼懒懒道:“有话直说。”

徐天良嘿嘿笑了笑,道:“师父,你给我讲讲呗。”

“讲什么?”

“讲讲你怎么知道那些人会在许家胡同作案。”

魏恒快睡着了似的样子,语调极其低沉:“因为其他地方都已经监控起来了,没看到巡逻车一直在路上晃悠吗?”

徐天良撒娇:“师父——”

魏恒叹了口气,依旧闭着眼道:“因为盗窃也需要付出风险成本,盗窃团伙不会盲目选择一个地点作案,他们会在作案前摸排出最佳的逃跑线路,既要躲开摄像头,又要躲开岗亭,还要选择人烟不稠密也不稀疏的地方,更要一个公路套着胡同,线路四通八达乱七八糟的地方。而他们一旦熟悉一个地方并且在那个地方得手,就会把那个地方纳入自己的安全作案区,潜意识里把那个地方归为自己的地盘儿。东城适合做案的地点已经被控制得七七八八,他们也有了忌惮,许家胡同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选择。”

徐天良:“那你怎么知道许家胡同是他们的作案区呢?目前许家胡同还没有接到报案啊。”

魏恒歇了一口气,接着说:“无论是杀人案还是盗窃案,只要连续作案,作案人的犯罪行为都具有两个基本的空间特征:犯罪的'就地性'和'空间距离衰弱性'。我上次跟你说过的地理剖绘遵从的三要素还记得吗?”

徐天良忙道:“记得。”

魏恒轻轻点头,又道:“今天给你补充两点,就是犯罪行为的空间特征,我刚才说过了,自己慢慢回忆。简单概括,罪犯离居住地越远,他们实施作案的主观意愿就越薄弱,因为陌生的地方对他们来说不可控。恐惧来自未知,未知来自不了解,他们不了解,就会后退。并且他们一旦成功得手一次,出于心理安全机制保护,就会沿用同一手段和方式在同一地方连续作案。让他们感到陌生的地区就是无犯罪区域之一,另一区域是他们离开自己的居住地,为自己留下的一段后路和保护层。根据美方信息库统计,毒品犯罪案的平均作案出行距离是2.17英里,盗窃案1.83英里,夜盗案0.77英里,破坏案0.62英里。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按部就班套数字,只是结合实际情况作为参考,其中还有很多方面受地形、人文、区域,甚至宗教信仰的影响,这种东西只能一点点实践,慢慢地积累。总之根据两个无犯罪区域就可以大致勾画出犯罪区域。许家胡同就是这伙盗窃犯心里最后一片安全区域。”

徐天良一下子消化不及,自己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师父,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来着?”

魏恒掀开眼皮,曲起食指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信息统计法,没事儿多看书多查资料,再这么吊儿郎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出现场不看书,我就把你退给邢朗。”

徐天良揉揉额头,嘿嘿笑道:“你说得太高深了师父,我再好好想一想。”

魏恒微微一笑:“一点都不高深,人是最肤浅也是最复杂的动物。只要你知道的足够多,足够全面,你就能更清晰地了解这个世界,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每个人都是虚有其表的骷髅。”

最后一句话,他蓦然压低了嗓音,几乎在喃喃自语。

徐天良支棱着耳朵听他讲话,一个字都不敢遗漏,听到他自言自语般的最后一句,忙追问:“师父你说什么?”

魏恒:“我说,前面就到布控地点了,还不停车?”

许家胡同不是胡同,而是一片低档住宅区,因其中一条留存至今的胡同得名。凌晨一点多钟,街道上很安静,只有树影重重。刚拐过一条步行街,魏恒就见一个干瘦的男人从前方十字路口里冲出来,怀里抱着一个挎包,身后紧跟着两个人。

“站住!”

“别跑!”

虽然没看清楚他们的脸,但是从这职业病般的呼喊声判断,魏恒确认他们是两名蹲守的刑警。

他给徐天良使了个眼色,徐天良立刻追过去帮忙了。

魏恒走进那个男人冲出来的路口右巷,在狭窄的公路边看见了陆明宇。陆明宇和小吴,一人用膝盖压着一个盗贼,正在给他们上铐子。沈青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远远看到魏恒从街口走来了,转向陆明宇说了句什么。陆明宇把落网的男人拽起来,抬起胳膊冲魏恒招了招手。

魏恒站在沈青岚旁边,打量着两个落网的贼,问道:“抓到几个?”

沈青岚道:“一个人望风,两个人作案,差点把车开跑。”

魏恒:“知春路那边呢?”

陆明宇道:“小周那边也蹲到了,把这几个人带回去审一审,就撂得差不多了。”

说话间,两名刑警和徐天良压着放风的那人回来了,那人一脸垂头丧气,老老实实被上了铐子。

沈青岚走过去把那人挂在脖子上的女士挎包取下来,看着挎包的款式和眼色,眼睛忽然眨了眨,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刚要和陆明宇说话,就听巷子另一边传来高跟鞋踩在寂静的胡同的地面上发出的节奏轻盈有序的响声。

“青岚?”

一道很清丽的女声传来,既冷淡,又性感。

因为路边栽着两杆路灯,所以巷子里还算明亮,魏恒看到一个身材高挑、长发及腰的女人款款走来。女人穿着墨绿色棉麻长裙,外套一件长度及膝的驼色针织衫,脚穿着低跟皮鞋,一头黑发像是黑色的绸缎,泼墨似的垂到腰际。她这身衣服很挑人,一百个女人里不见得有一个敢这样穿,但凡身材、气质、样貌有一点不合格,就会被这套衣服拖累,显得虎背熊腰宽肩窄胯。但是她穿这身衣服,倒是浑然天成,很像是文艺片男主角的前女友标配,只可远观不得近身存在于广大宅男幻想中的高冷女神。

“海棠姐,还真是你的车啊。”沈青岚向她走了几步,把挎包递给她,“看看有没有丢东西。”

海棠先是对陆明宇点了点头,然后打开挎包看了看,道:“没丢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陆明宇道:“海棠小姐,我们执行任务蹲一个盗窃团伙,没想到被偷的是你的车。”

海棠转头看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宝蓝色路虎,车窗已经被完全击碎,玻璃碴落了一地。她回过头,拧着两条细眉看着被陆明宇箍住胳膊臊眉耷眼的年轻人,清清冷冷道:“是他砸破我车窗?”

陆明宇点头。

随后,魏恒看到这位女神上前一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甩在了小偷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巷子里回音不绝。

魏恒眼角一抽,心道这位女神真是英姿飒爽。

小偷被她一巴掌打蒙了,愣了几秒钟,随后红着脸骂:“臭婊——”

他还没骂完,海棠拧着眉又是一巴掌甩在他脸上,下手比刚才还要狠,在他脸上留下五道鲜红的指痕。

海棠冷冷瞪他一眼,打疼了似的轻轻甩着手腕,问沈青岚:“你们管赔偿吗?好歹我的车也为你们的行动出了一点力。”

沈青岚和陆明宇对视一眼,笑道:“我帮你问问邢队吧,写份报告的事儿,问题应该不大。”

海棠这才环顾一周,把在场的六名刑警三名犯人一名不知名来客都看了一遍,然后问沈青岚:“邢朗呢?”

魏恒察觉到她问起邢朗的语气有些古怪,刻意把这两个字咬得比较含糊,语气也比刚才低了一些。

沈青岚的反应也是很有意思,魏恒从不见她迎合过谁,但是面对这位海棠小姐,沈青岚好像见到邻居大姐姐的小女孩儿,始终带着几分敬意,道:“邢队不在芜津。”

海棠揉着右手手腕,满不在乎似的轻轻一笑,道:“不在芜津……怪不得这几天往他家里打电话都没人接。”

沈青岚笑了笑,转移话题:“海棠姐,这是你的车吗?我记得你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卡宴。”

海棠道:“我的车送到修车厂换底盘了,这几天都是开我妈的车。”说着又拧眉,“谁知道今天晚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沈青岚问:“都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师母过生日,我陪她多聊了一会儿。不说了,我得回去了。”

在上车之前,海棠对沈青岚说:“转告邢朗,我家里还有他几件衣服,看他是自己去拿,还是我帮他送过去。”

宝蓝色路虎缓缓在巷子里通行,魏恒站在墙边,路虎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和车里的海棠对视了一眼,两人看彼此的眼神均有些意味悠长。

回去的路上,沈青岚坐在徐天良的车上,和魏恒两个坐在后座。魏恒看着窗外,纠结了一阵子,不停回想起女神临走时和他对视的那一幕,想着想着,竟成了一块心病,不上不下地悬在心里,十分难受。

于是,他决定一探究竟:“咳,沈警官。”

沈青岚正低头按手机,不知和谁联系,闻言“嗯”了一声。

魏恒:“刚才那位……”

不等他说完,沈青岚就道:“哦,她叫海棠,华诚医院的精神科医生。”说着,她眨眨眼,补上后半句,“是邢队的前女友。”

果然是前女友……

沈青岚揣好手机,转头冲他挑眉一笑:“漂亮吧。”

魏恒:“嗯,气质很好。”

沈青岚放下一半的车窗,感慨般道:“她是我邻居,我们两家关系非常好。当初她和邢队能成,还是我撮合的。”

魏恒:“你?”

沈青岚笑道:“我看起来不像是管这种事的对吧?其实本来我也不想管,但是海棠姐样貌家世都一等一的好,谁和她好才是祖上烧高香,她难得喜欢一个男人,我怎么能不帮她呢。”

魏恒明白了,邢朗和海棠之间,率先出击的是海棠,既然他们之间有一段故事,那邢朗是接招了的。虽然他不喜欢女人,但是他也必须承认,海棠属于能诱人深陷其中的那类女人,既然邢朗有机会得到她,应该会千方百计地守住他们之间的感情才对,这段关系怎么会半途夭折呢?

他不应该再追问下去了,所以他管住自己嘴巴不再说话。

但是年轻气盛的徐天良没有他的觉悟,边开车边问:“岚岚姐,那邢队和海棠姐为什么会分手?”

沈青岚道:“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楚。”

“那他们之间是谁提的分手?”

“邢队。”

徐天良惊讶:“啊?”

沈青岚笑着瞪他一眼:“好好开你的车吧,一惊一乍的。”

回到家里是凌晨两点钟,魏恒洗了个澡,穿着睡袍站在鸟笼边看了一会儿鹦鹉,然后给郑蔚澜回复了一条报平安的短信,躺在**正要睡觉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周毅清明知故问:“还没睡啊魏老师?”

魏恒没吭声,等他说下去。

周毅清也习惯了他这个态度,赶在他挂断之前道:“我这儿有个案子,想麻烦你帮我看看。”

“睡了。”

魏恒挂断电话,然后把手机塞入枕头底下,关灯睡觉。

卧室里拉着一层厚重的窗帘,把室外的天光和灯光尽数隔绝,室内塞满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习惯了这样的黑暗,有一丝光线他都感觉不舒服。或许是在酒吧和郑蔚澜谈及的事情太过沉重,他沉沉睡去的时候脑内思绪纷杂,于是那场经久不至的噩梦,在今夜悄然而至……

黑夜,树林,低鸣的秋蝉,擦过树梢的风声,以及林中被月光拉出一道斜长影子的男人。

梦境何其真实,真实到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天晚上树林里盘旋的飞虫、闷热的气流,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和鬓角滚落,脚下的枯枝烂叶不时发出一声“吱呀”轻响。他走在树林中,警惕于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脚背上飞过去一只蚂蚱都把他吓得浑身僵硬,而他扛在肩膀上的尸体,依旧那么冰冷,且沉重。

树林深处,他握着铁锹刨坑,寂静的树林里只有他喘息的声音和沙土坠地的声音。当月亮移到正东时,他跪在土坑边,用双手挖着坑底的积土,土壤坚硬且混有许多碎石,他指甲缝中填满泥土,像是被施了刑般剧痛难忍,手背和掌心被尖锐的石子划出无数个伤口,但是他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拼命挖着积土,直到双手僵硬得难以弯曲。

他瘫坐在坑边喘着粗气,忽然感到无比焦渴,五脏六腑都迫切需要水分的润泽,但是他没有水,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忽然,他跪在地上干呕,血的味道让他恶心,更让他恐惧。

他把尸体放入坑底,把坑填平,扔掉铁锹,逃似的顺着原路返回。忽然,他停住了,因为他听到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脚步一步步朝他逼近,近到他能听到身后那人的喘息……

冰冷,微弱,又夹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喘息声在他耳边响起,那人说:我不想死。

魏恒乍然睁开双眼,惊惧的双眼盯紧了天花板,如坠冰窟般浑身冰冷。

天光已经大作,窗外是哗哗的雨声。

魏恒闭上眼长呼几口气,坐起来脱掉被冷汗浸湿的睡袍,穿好衣服走出卧室,洗漱后拿起伞,出门去警局。依旧是保安小石打着伞把他送到大堂,随后就不留功与名地走了。

几个和他同时到达的女警埋怨着这场突如其来且来势凶猛的秋雨:“前两天刚停,怎么又开始下了。”

魏恒到了三楼,刚出楼梯口就见陆明宇迎面走来:“魏老师,周所找你。”

魏恒顿时很烦:“他在哪儿?”

“你办公室。”

魏恒点点头,等陆明宇走了才推开办公室门。

周毅清正在欣赏窗边一盆长势喜人的绿竹,手里拿着一份案卷。

魏恒关上门走了进去,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

周毅清迎向他,笑道:“昨天晚上你挂我电话,今天我就只好来找你了。”

魏恒把伞竖在墙边,不近人情道:“我没时间。”

周毅清恍若未闻地把案卷递给他:“看看吧,看看你就有时间了。”

魏恒只能接过来,粗略扫了一遍:“失踪案?”

“可不是一般的失踪案。”周毅清道,“失踪的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儿。”

失踪的女孩儿叫梁珊珊,师大附小的学生,家住知春路老城区,家属报案日期是十月十号,到今天已经是失踪的第六天。

周毅清见他看得潦草,忍不住提示重点:“这个梁珊珊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后被法院判给母亲,但是母亲忙于事业也没有时间管教她。她从小跟着姥爷生活,也是她姥爷报的案,据她姥爷吕伟昌说,梁珊珊在十月十号下午放学后就没有回家,他到学校找了一趟,还去梁珊珊几个朋友家里找过,都没有找到,次日凌晨四点钟报警。到现在为止,吕伟昌还没有收到索要赎金的电话。”

魏恒合上文件,埋头想了想:“不是绑架,也不是离家出走,吕伟昌的背景很干净,梁珊珊的母亲做的也只是批发服装的小生意,结怨的可能性不大,也没有人贩子会对这么大的孩子下手。既然不为谋财,也就只能是害命了,一个小女孩儿失踪六天,存活的概率不高,让家属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建议你们对比往年少女失踪案件,或许能从里面找出一些线索。”一口气说完,魏恒打开办公室房门,笑道,“那我就不送你了。”

周毅清好脾气地笑了笑:“最后一句话。”

魏恒耐下心:“说。”

“这件案子归你们支队了,我就是来交接的。”

魏恒:“……”

忽然很想把他一脚踹出去。

他打开的房门没能送走周毅清,倒迎来了陆明宇。

陆明宇沉着脸,脸色相当不好看,对他说:“魏老师,城郊106路的月牙山西侧山坡被大雨冲毁造成大面积塌方,今天早上——”

魏恒淡淡打断他:“联系武警中队,让他们想办法清除路障。”

陆明宇愁眉紧锁,看着他的眼睛说:“不是清除路障。”

魏恒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锐利的寒光,不禁郑重起来:“怎么?”

陆明宇咽下一口唾沫:“群众报案,发现一个尸坑。”

魏恒愣了愣:“尸坑?”

“嗯,目前已经挖出了六具尸体。”

忽然,一道阳光冲破窗口直射室内,刺痛了魏恒的眼睛。魏恒转头看着窗外,才发现暴雨已经停了,无数捧阳光从云层中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