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杨景修
那个掌柜口中“惹不起”的人名叫杨景修，一个宁岳风从未听过的名字。
不过，从掌柜说出这个名字时的口气来看，此人应该是大有来头。
在一片黑暗中，宁岳风眼珠一转，随即很不屑地说道：“爷爷纵横江湖十余载，还从未听过此人。”
“大侠是江湖人士，不知庙堂之事也不奇怪。”掌柜道，“杨公早年曾官居少府监，掌管天下百工技巧。不过，这也不是最厉害的，真正厉害的是他乃是五姓七望之一，博望杨家。”
“五姓七望”之名，宁岳风也曾经听师父提起过，乃是当朝最具名望的高门世家。
不过，他当时也就是随意一听，甚至连究竟是哪五“姓”也没记住，因为他觉得自己距离这些高门太过遥远，或者说是高攀不起。
如今，当这个名头再次出现时，却成了自己要追查之人。
“博望杨家，杨景修？”宁岳风轻轻地重复了一遍，然后朝掌柜问道，“照你所言，这昌隆布庄是那姓杨之人的买卖喽？”
掌柜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可据我所知，大夏律有明文规定，五品之上官员不得入市，这位杨少府应该不止五品吧。”宁岳风又问道。
其实，他也不知道少府监是几品，但想来五姓七望之家既然是世家高门，官应该也不会小。
“大侠说的是，不过，杨公早已致仕多年。况且，这昌隆布庄也是假托他人之名，外人并不知晓内情。”掌柜回道。
“喔，你倒是够坦白，把这不可告人的内情也说给我这外人了。”宁岳风笑了笑，“难道你就不怕你家主子怪罪下来？”
“喔，我明白了。”宁岳风接着道，“你是想用这姓杨的来吓唬爷爷吧？哈哈，也真是难为你了。”
“小人不敢，不敢。”掌柜连忙讨饶道，“小人只是怕耽误了大侠的大事，才如实相告。再说了，小人也不想白白死了……”
“你还真是个生意人，算盘打得倒是也明白。”宁岳风接着道，“既然如此，你就索性痛快点，将你知道的尽数说出来，好保住你这条小命，也保住你这相好了半年的小娘子。”
“嗯，不知大侠还想知道些什么？”掌柜问道。
“尔等贩卖私锦就不怕官府追查吗？”
“怕是自然怕的，可官府根本不会追查。”
“这是何意？”
“这杨公才是五姓七望之家，且不说五姓七望在朝堂中势力无人可比，就算是无人做官，怕是也没人敢查。再说了，杨公乃是少府监出身，他要说私锦就是真的蜀锦，谁还敢说个不字。”掌柜回道。
“尔等果真敢如此有恃无恐吗？”宁岳风随即反问道，“什么狗屁五姓七望，莫非还大得过朝廷，大得过圣上吗？”
“大侠莫动气，朝堂之事盘根错节，又岂能是我等这般小民所能明白的。我也不瞒大侠，本店卖这私锦也有二三年了，还从未有人找上门来，你是头一个。”掌柜道。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宁岳风冷冷道。
“大侠说的是，其实本店的私锦通常是不会在京城出手的，皆是贩卖到其余州府。”掌柜接着道，“而且，紫、绯两色也从未出过私锦，皆是真正的蜀锦。大侠可明白了？”
“呵呵，也就是说，尔等这些私锦也只敢卖给那些虚荣的富人，真正位高权重的官家也不敢招惹，对吧？”宁岳风心里一阵鄙夷。
“大侠是明白人。”掌柜回道。
“好了，别扯此等龌龊之事了。爷爷再问你，这些私锦是从何而来？”宁岳风又问道。
“嗯，这小人确实不知。”掌柜回道。
“是确实不知，还是觉得这比你的小命还重要？”宁岳风追问道。
“小人确实不知，小人只知道私锦通常是从安阳县的分号运到京城，再从京城分运到各处。其余的就真的不知道了。”掌柜回道。
“安阳县在何地？”
“京城以北大约八十里，也是京畿辖下西北角的一座县城。”掌柜回道，“不过小人从未去。”
“那最近几日可有私锦运来？”宁岳风又问道。
“嗯……昨日刚刚运来一批。”
宁岳风心里一喜，马上又问道：“通常多久会运来一批？”
“这个不一定，但一月之中总有个五六趟，每趟不会少于两车，大约是三十匹左右。”
宁岳风心里这一算，吓了一跳：一月最少一百五十匹，一匹按十两金算，便是一千五百两金，相当于一万五千两银子。
我的乖乖，真是泼天的富贵！宁岳风心里暗道。
“真是好大一笔买卖！”宁岳风感叹了一声，“看来，爷爷得找这姓杨的好好谈谈了。”
“啊？”此言一出，掌柜也是一愣，不明白宁岳风究竟是何意。
“说说吧，这姓杨的，杨什么修的，现在何处？”宁岳风又问道。
“大侠这是……”掌柜完全懵了。
“是什么？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敢说？”宁岳风步步进逼。
“这杨公究竟住在何处，小人确实不知，大约三个月之前，他也曾来过布庄，不过只是看了几眼便走了。小人只是听闻杨公致仕之后便前去西京洛阳了。”掌柜回道。
“洛阳？”宁岳风眉头一紧，“距此有多远？”
“大约三百里。”掌柜回道。
“可是在西北方？”宁岳风又问道。
“正是。”
“可是要路过那说的那安阳县城？”
“这，小人不是很清楚，不过从方向上看，应当是。”掌柜回道。
“你没有骗我？”宁岳风忽然又晃起了手中的短刀。
“大侠，你就是借我几个胆，小人也不敢哄骗于你啊。”掌柜道，“况且杨公迁往洛阳之事也并非什么隐秘，小人为何要骗你？”
“嗯，谅你也不敢。”
“大侠是真要去洛阳吗？”掌柜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然呢，尔等怕这姓杨的，爷爷可不怕。”宁岳风回道，“怎么，你是怕爷爷真去吗？”
“大侠误会了，小人是想说，你去了西京之后想要找到”杨家其实也不难，随处一打听便知。”掌柜回道，“只是西京有两个杨家，一个是博望杨家，一个是陇西杨家，大侠到时候别问错了。”
“哈哈，你果然是个乖巧之人。”宁岳风不禁乐了。心里道，这掌柜为了保命，居然已经学会主动献计了。
“行了，看你是个明白人，爷爷也不为难你了。”宁岳风大方地道，“你的小命我先暂且记下，不过，你我今日所谈之事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爷爷随时可以回来取你小命。”
“大侠放心，小人从未见过大侠，也早已经忘记自己说过什么了。”掌柜连连点头。
“那你好自为之吧。”
宁岳风飞身而起，转眼便奔出了门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掌柜在原地愣了片刻，直到听不到任何动静之后，才长出了一口气。
他此时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不知死活的蟊贼，有本事从洛阳活着回来再来寻我的晦气。”他嘴里嘟嘟囔地骂道。
离开了掌柜处，宁岳风一路便往客栈走去，边走还边喝着酒。方才和掌柜对话时，他是一直夹着嗓子说话，生怕掌柜听出了自己的声音，这夹了这么久，嗓子也累了，正好喝上两口润润喉。
等回到客栈，他往榻上一靠便开始琢磨起来：这洛阳要不要去？
对于宁岳风而言，杨景修的出现的确是个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甚至在有了杨景修之后，师父之前的种种猜测也得到了应验：三生会以贩卖私锦为生财之道，并暗中控制武林各大门派为其效命，其幕后主使很可能是来自朝堂之上。
如今这个杨景修出身高门世家，曾经官拜少府监，如今又退隐经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这个幕后主使。
而且，从三生会几度要置靖凉王于死地来看，它也绝非只是个江湖组织，其中势必还牵涉到了朝堂的争斗，甚至可能还有更大的阴谋。而这个杨景修背景深厚，又是五姓七望之家，自然也是最值得怀疑之人。
不过，宁岳风还没有想明白的是，他为何要置靖凉王于死地？难道就是为了逼反凉州？那逼反凉州又是为了什么呢？
宁岳风是越想越害怕，可也越想越兴奋。
之所以害怕，他是担心这背后很可能藏着一个惊天的阴谋，一个自己根本无力阻止阴谋；而让他兴奋的则是，事越大，他越是觉得有意思，越是想查出真相。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就算自己去了洛阳，寻到了杨景修的下落，要想查出真相也绝非易事——挟持一个像张掌柜这般的人物不算太难，可要想挟持杨景修这样的人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也听师父说过，五姓七望之族皆是豪门，虽然与江湖素无太多往来，但各府上也豢养了不少高手。而且，越是平日里低调的，身边的高手越是了的。
而且，倘若杨景修若真就是三生会的幕后主使的话，其身边说不定还会有暗藏的五宗高手。
倘若只是一个两个，宁岳风倒也不惧，可要是高手太多，他心里也没底。
毕竟在雄州时，他曾经和逍遥宗弟子赵志平交过手。虽然自己最后胜了，也只是险胜而已。要是杨景修身边有三四个如赵志平这般身手的人，自己怕是讨不到半点便宜。
还有就是，倘若所有的猜测皆是真的，那也意味自己要与几乎整个中原武林为敌。虽然怕是谈不上，可麻烦必然会不少。
想到此，宁岳风忽然想到了昆仑剑法中那最后三式。
照师父所言，中原五宗的各位掌门，剑法皆在六品惊涛境之上，但也无人能超过七品未央之境。
要是自己也能入惊涛境，那也意味着只要杨景修身边的高手不是五宗的掌门，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而且，师父还说过，一品之差看似差距不大，但其实却是天壤之别。尤其是在突破六品惊涛境之后，每升一品，便似脱胎换骨一般。
这也是五宗掌门虽然可以傲视中原武林，但在师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的原因所在。
还是怪自己学艺不精，悟性不足，要是能有师父那般的功夫，那还用得着担心这些？宁岳风心里道。
不过，明知此去风险不小，宁岳风还是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便起程前往洛阳。
因为他算了算日子，今日是腊月十八，距离上元节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师父在临别时也和他约定过，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之时，师父二人在京城的丐帮分舵碰头。宁岳风觉得，到了和师父重逢之日，自己这边要是还查不出些眉目，难免有负师父所托。
况且，自己此番进京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寻找罗熙云。
此去洛阳，倘若顺利的话，十日之内便可返回，倘若不顺利，也好及时返回京城，如此便还有时间来寻找罗姑娘的下落。
不然，到时候两头皆落空，等见了师父怕是没脸交代。
当然，他也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势必要找到罗姑娘，就算找不到，也绝不能让她铤而走险去刺杀圣人，以免白白送了性命。
……
次日一早，宁岳风离开了客栈。不过，他并没有直奔西城而去，而是先去了一趟南城通济坊的天地庙。
凭借着那枚绿玉扳指，他很快就找到了丐帮的长老沈路。见了沈长老之后，他也未多言，只是将罗熙冕的相貌特征告诉了沈长老，烦请丐帮帮忙在京城中打探此人下落。他还告诉沈长老，自己最迟不超过十五日便会回来。
这枚绿玉扳指的威力比宁岳风想象的还要大。
从见到扳指开始，沈长老便对宁岳风恭敬有加，客气得让宁岳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宁岳风提出帮忙打探罗熙云的下落之后，沈长老不仅满口应下，而且当宁岳风表示十五日之内便会返回时，沈长老还拍着胸脯保证：只要这姑娘身在京城，等宁岳风回来时，必定会有确切的消息。
如此一来，宁岳风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暂时落了地，一脸轻松地打马出了京城，朝着洛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