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石俑
我蹲坐在铁笼子上,等着船舱里的水完全退尽,心想这个笼子不管是牢笼,还是像鲨鱼笼一般的避难所,底层货舱都相当可疑。
其实全一样,如果早先笼子里关着什么猛兽,当它脱笼而出时,笼子就变成人的庇护所了。
反正要跟它们隔开,要么猛兽在笼子里,要么人在笼子里。现在可以确定,这个笼子起码不是用来关水尸鬼的,因为尺寸并不合适。
关水尸鬼也不需要笼子,只要把船舱里的水排干净,水尸鬼笃定个个躺在地上,僵硬得像牛肉干,貌似它们离开水便无法自主行动。
我等来等去也不见甲板露出来,目测现在的水位已经不足一米。
虽然水尸鬼还能游弋其中,不过想在这种深度的水里被淹死也绝非易事。
以是我把浑身上下收拾利落,发现掖在腰间的命书不见了,心中甚是惋惜;又想想刚才那种处境,能保住小命已然是天赐福缘了。
尽管没了命书,但是李松潭三个字却令我耿耿于心,万万没想到爷爷也牵扯其中,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呢?
难道爷爷也在追寻反老回童的长生术吗?
我扒着笼子慢慢爬下来,此时船舱里的水位刚好沒过膝盖,与我目测相同。
先围着笼子转了一圈,我趟着水漫无目的地移动,东一眼西一眼,四处找寻小迪的下落。
水尸鬼已经全然不见踪影,猜想可能跟着海水一块排出了船外。
因为第一次见它们围捕白鲢鱼时就在海上,也许有条通道或机械之间的缝隙,可以往来于邮轮内外。
莫非鲨王星上经常有赌徒被砍下手后再溺死,才招引来这么多水尸鬼吗?
还是邮轮早已被水尸鬼缠上,才不得已用赌徒的命祭奠和安抚水鬼呢?
我脑中不时冒出各种猜度,刚走开铁笼子没多远,忽然一个趔趄,险些被脚下一个肉乎乎的东西绊倒,朝前抢了两步回头一看。
天呐!竟然是梁老板,仰面半沉半浮于水中。
我一阵怵悸,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几遍。
梁老板一脸僵滞,眼睛直瞪瞪的,犹如一个被抽去灵魂的躯壳,看不到一丝活着的征象。
我无法直视,也不敢让他脱离我的视线,想着怎么也算同行一场,不说找地方把他埋了,最起码也得让他闭上眼安息吧。
刚下定决心准备上前,忽听身后响起一段“哗唥哗唥”的铁链声,赶忙回过头去,心说难道那两个戴镣铐的怪物下来收尸了?
等我把左右前后都撒摸了一遍后,却不见半个人影,又隐约听到两声“哗唥哗唥”的声响,始终不见人,连半截铁链也看不到。
我又一阵发怵,关键身边有个死人,任何怪异的响动都能令我浮想联翩。
民间有这样一个说法,午夜听见类似铁链的抖动声,意味着附近刚刚有人死去,哗唥哗唥的声响正是地狱里“锁魂链”锁人魂魄的声音。
我不再深究,壮着胆子用手在梁老板脸上一捋,帮他合上双眼,心里默念了几遍佛号,希望梁老板能在诸佛和菩萨那里得到救赎。
岂料他刚闭上眼睛,身体便随着缓缓的水波打了个旋儿,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漂去,颇有些被度化的模样。
我没敢跟着他的方向走,因为已然阴阳两隔,不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了。
船舱里依然黑灯下火,我几乎分不清舱壁的边界;恍惚间,好似走在一片没有畛域的海中沙岸之上,隐隐绰绰的,有如空中楼阁,宛若一梦华胥,看到前方似乎蹲坐着一尊石兽。
我走上前去,发现一只将近六尺高的石狮子,头上顶着十三个鬃毛卷疙瘩,狮目微睁,鼻宽口嘬,看起来窝窝囊囊的,一副畏缩的样子。
再仔细看,石狮子果真异乎寻常,它并没有卧在石墩上,反而唯唯诺诺地跪在上面,就像犯了谁的避讳似的,低着头等人发落,完全失却百兽之王的雄风,沦为一头卑微下作的奴兽。
我心里纳闷儿,谁能把一头狮子逼成这副德行呢?而且关键点不在这里,谁又这么无聊,雕一尊这样的石雕出来?
我开启头脑风暴,迅速搜索认知范围内的所有可能,突然回过味来。有些事情看似无心,却是有意;好似无聊,实则有用。
饮料瓶设计成口小腹大,为的是配合嘴的大小便于饮用;食碗加工成阔口圆底,则方便盛饭盛汤,以及最后把食物集中在一起收底。
类似这样的例子很多,总之不自然的东西大多别有用意。然而一尊石狮子雕成这副模样,会有什么用心?既费功又费力,总不至于为了满足某种嗜好,或是创作的冲动吧?
我百思莫解。
环视四周,依稀看到前方还有三尊石兽立着,走过去一一辨认,令我又吃一惊。
但见第一尊石兽鹿角狮头、虎眼麋身、龙鳞牛尾、马蹄蜃腹,不过怎么看都看不出威风,也恭恭敬敬地跪在石墩上,是一头麒麟。
第二尊石兽燕颌鸡喙、蛇颈鱼尾、五采凤羽、龙文龟背,同样屈尊下跪,像一只折了翼的鸾鸟。
第三尊石兽有些难认,不熟稔民俗恐怕认不出来,它头似驼、角似鹿、耳似猫、眼似虾,驴嘴狮发、蛇颈鲤鳞、前爪像鹰、后掌似虎,一样俯首帖耳地跪着。如果没看走眼,应当是一头犼。
其实我看出了一些端倪,三尊石兽包括刚才那头石狮,皆是镇守在家宅门前的神兽,但是为什么跪着却莫名其妙,还得琢磨琢磨。
一般情况下,石雕跪着有两种可能,一种取其谐音,比如大象本身寓意吉祥,跪着的姿势有些说头。
如果四个脚心全部向后跪,叫正跪;若前脚脚心朝前,后腿脚心朝后,与正相反,则为负跪,为的即是取“负跪吉象”的谐音,富贵吉祥。
还有一种可能,跪着的石雕有时也会出现在陵墓前,并不是镇墓兽,而是一种叫石像生的墓俑,通常排列在通往墓室的道路两旁,是墓主人仪卫的缩影,就像现在的仪仗队一样。
这类墓穴的主人生前大多显贵当权,不是王爷就是皇子,死后自然可受石像生的膜拜,但是从未听说过跪着的神兽,没人敢这样造像,也无人受得起,顶多雕一些骆驼、马或绵羊之类的牲畜。
而且只要有一对跪着的骏马,便会有另一对站着的骐骥,跪的代表黑夜,站的代表白天,意为石像生不论日夜都在守卫自己主人的陵寝。
也就是说,除了这几尊,世间恐怕没有跪着的狮子、麒麟、鸾鸟,以及犼。
我举目前方,看到石雕远远不止四个,黑压压的一片,密密层层地簇拥在一起。
心头为之一振,忙趟着水迎上前去,发现这群石雕虽然杂乱,但排列的递次并不是没有章法,显然当初是有阵型摆列的,可能因为邮轮经常颠簸,才呈现出眼前这种颠倒错乱的状貌。
我随便走到一尊石雕前,看到上面跪着的竟然是条鱼!揉揉眼睛仔细一看,是条鱼没错。虽然这条鱼没有腿和脚,可单凭鱼尾和鱼腹就跪出了人类那种低眉顺眼、阿谀谄媚的丑态。
再往后看……
猪、狗、驴、兔、牛、虎、鸡、蛇、龟、蛙、猫、鹿、蝎、狐、鼠、鲵、鹰、隼、貂、豹、猴、马、虾、羊、龙、凤、螈、狼、蜥、熊、鳄、蝗……一个个都奴颜媚骨、低三下四地跪在水洼里。
其中两个相对高一点的石墩上,居然还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我一下子晕菜了,根本不晓得这是个什么古怪的布局,怎么会有这样的局呢?
我寻思了半天,终于从诸多石雕身上找到突破口,心想既然石俑均是跪着的姿态,该当有跪拜的对象才对。船舱里不露天,总不会跪天公吧。
我绕出石雕群,打算找找主尊,看看到底什么样的正神才有资格接受这么多众生的朝拜。
走出去没多远,我找到一尊站着的石俑。
它两臂奇长,毛不拉碴,弯腰弓背,立如猿猴,即使这样,也足有一人半高。
我抬头仰望,发现这个石俑一高一低的肩膀上,居然扛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脑袋!
靠邀,我忽而想起些什么,这不是龙王庙里那幅九宫石画上刻着的“猿方”吗?
熟悉的形象立时牵出那段记忆,记得石画上的猿方在一男一女的驱使下修建龙王庙。
现在推想起来,如果龙王庙是猿方建造的话,那么虺腔里反光的鳞片和挂着人头花环的陀螺形空间,以及玻璃洞与洞中的藏书阁,也应当是眼前这种方头猿身的怪物挖掘出来的。
看来猿方可能是一种役兽,通过术法或契约等方式召唤出来,世代效力某个家族的仆从。
当然,这些都是我为了满足好奇心而想象出来的,重点意在表述石雕群中那些跪着的鸡鸭鹅狗虫们,叩拜的不是这尊猿方。
我刚想继续朝别的方向寻找猿方的主子,不料却看到猿方的脸上横着一根门闩。
留心望去,我发觉猿方的大方块头居然是一个套上去的方匣子,而且被门闩插着的两扇拱形门上,竟然雕刻着一山一海,两幅石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