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安魂水

艋舺三朽的二爷三爷,两个老头足足琢磨了四十余天,可算熬出一锅令他们满意的汤药。

我呆在浴盆里都快被泡烂了,像个浮尸一样,本以为终于可以出来了,然而他们研制出来的汤药根本不是内服,而是外用!

爷爷让师叔们搬来一个特大号的浴桶,把三爷爷熬好的药汤一锅一锅倒进去。

也难怪,以我现在的身姿,泡在原来的浴盆里放满水,可能9:1的比例都是为了凑个整数1才说出来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可遭了老罪了,戴着潜水镜和游泳时用的管子呼吸器,整个身体都闷在灼热的木桶里,感觉自己快被烫熟了!

爷爷一边盯着水温不停加热,一边死命把我的头反复按回药汤里,名符其实的煎熬啊!

当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不知何时才有“出头之日”。不过也正是那个时候,练就了我异于常人的肺活量。

我在木桶里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晓得自己苟延残喘了多久,只记得沸热的药汤一点点蒸发后,又一次次被重新蓄进来的声音。

我一直在木桶里忍着、熬着、受着……

后来加热的次数渐渐少了,我也慢慢适应了,感觉里面很温暖,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就像躺在妈妈腹中的摇篮里一样。

我太累了,睡着了……

梦见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儿一起睡在摇篮里,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在山顶的蒲苇中奔跑,一起在溪边的大树下**秋千。

她每次都**得比我高,绣满花瓣的裙子像一朵迎风飘逸的流云,托着她忽前忽后,时高时低。

我们躺在溪水上,一沉一浮地顺流而下,一同惊声跳下瀑布,在汇集的湖水中嬉戏。

女孩儿带着我一路潜到湖底,我们在一处断崖上采摘珊瑚,在水草间与鱼追来游去。

我快憋不住气了,想拉她上去,她却笑着冲我摆摆手,游向了断崖更深邃、更凄暗的水域……

一口浓重苦辣的“湖水”让我醒了过来,之后疹子就褪了,我也有个人样了。

只不过在接下来的一年多里,我每天都要把浓缩成膏状的“安魂水”稀释后泡澡,因此这种药味对我来说,简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安魂水是三爷爷和爷爷一起开发出来的,所以它同属于两个门派。

按照巾门的规矩,它只能用在神农派和瞳天蝶的门人身上,如果外人要用,必须得到两个门派许可才行,就算极有缘契的三足金乌也不例外。

自我之后,未曾听说过安魂水再被使用的消息,最起码瞳天蝶这边没有。

若是两个门派都守行规,那我鼻子前面这个飘着安魂水味道的人,极有可能是神农派的门人。

那我还他妈装什么瞎子呀!

要是不认识的人倒好了,以瞳天蝶和神农派的渊源,放到古代绝对是曾经结过亲的武当和峨眉,放到现在怎么说也算是兄弟单位。

我装瞎卖傻这件事倘若传到神农派的耳朵里,不成笑话了吗。

曾经天资甚高,被普遍看好的灵童“小花裙”,如今却像个落魄的童星一样,已经堕落到使用盲遁和傻子遁的地步了,尤其不能让小师妹癸玲珑听到,否则不得挖苦我一辈子嘛!

唉呀,我这是怎么了?小时候的伶俐劲儿都跑哪儿去了?为什么现在越来越龌龊了呢?

还故作高明扮瞎子,我大大方方地转身就走多好啊,去他娘的吧!我把眼珠往下一翻,心说爱谁谁!绝不能再这么扭捏不堪了!

眼前一片模糊,脑子也昏沉沉的,几乎看不清东西。我唤醒眼角所有的鱼尾纹,使劲合上眼睛,又晃了晃脑袋,睁开双目再看。

只见昏暗的走廊里,一个满头湿发的小女孩,正抬头直愣愣地盯着我,怀里还抱着一个手脚都被捆住的小婴孩!

我感觉猛地一寒,浑身的毛都有点炸起来了!心说这个场面怎么看着这么瘆人呢?

小婴孩没穿衣服,目光板滞,手脚都被浸湿的红布条捆着,直挺挺地躺在小女孩怀里,就像死后僵硬了一样。

小女孩盯着我,一头滴沥着药汤的湿发,已经把身上那件大到能盖住膝盖的白T恤染成了一片一片的湿褐色。

“哥哥,你看不见吗?”小女孩突然说道。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小女孩点了点头。

“把我弟弟的眼睛先借给你一只吧。”小女孩说着腾出右手,蜷起小拇指和无名指,伸手就要去抠婴孩的眼睛。

“别呀!”

我着急地喊出声来,不过明显已经晚了。小女孩的动作非常麻利,手指已经戳进了婴孩的眼眶里。

只见她把三根手指收拢,旋转着往外一拽,把小婴孩的眼珠整个抠了出来。

婴孩被抠出眼珠后仍旧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此时我才发觉,小婴孩根本不是真人,但是仿得也太真了,完全就是一个套着人皮的玩偶。

“给你,哥哥,先拿着用吧。”小女孩真诚地望着我,清和的眼神中好似微微带着一丝尘浊。

我被弄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眼球。

恰在这时,从小女孩身旁的房间里忽然又走出一个比小女孩稍矮一些的小男孩,怀里一样抱着一个头发略长的小人偶。

“哥哥,你看不见吗?把我姐姐的眼睛也借给你一只吧。”小男孩粗声粗气的,同样利索地抠出人偶的眼睛,单手捧到我跟前。

我瞬间被弄糊涂了,纳闷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啊?僵视着两个小孩手里的两只眼球,又瞟了一眼两个小人偶,迷茫得不知所措。

一个小孩这样无可非议,两个小孩都这样可就有些不对劲了!

你想想,一个鸡蛋打开后是双黄蛋,或许凑巧,第二只鸡蛋打开后又是双黄蛋,你还会感觉因为自己的运气好吗?

当然不会,你会马上怀疑,这两只鸡蛋可能都是用激素催出来的。

普通的小孩绝不会把玩具拆开来送人,除非是自己不想要的,看他俩把小人偶抱在怀里那种熟练如大人般的姿势,该当是很珍惜的玩物才对,还不至于嫌弃到要丢弃的地步。

那么眼前这一幕十有八九是一场恶作剧,比如我接过眼球被电一下,或捏出一把烂泥,染上一手洗不掉的颜料什么的。

两个小孩仍旧真挚地看着我,而我却在怀疑他们有什么猫腻。

到底接不接呢?接了可以直接出糗,不接的话等于直接拆穿了小孩的谎言。

我小时候可是在没有父母陪伴的环境下长大的,也经常搞些恶作剧。

其实没有坏心眼,就是想引人注意,给自己多点存在感,知道被当面揭穿,无法得逞时那种失落的滋味。

两个飘着安魂水味道的小孩像极了当年躲在窗帘后面的我,我又怎能忍心夺走他们点滴的快乐呢?

“接过来吧……接过来吧……接过来吧……”情感不断在脑中催促着……

我禁锢了理性,缓缓抬起手来。

两只眼球蜡白溜圆,都蒙着一层晦光,那种质感看上去并不是实心的,似乎里面真藏着某种小伎俩。

我稍稍顿了顿,伸出的手在两只眼球间犹豫不决。两只小手则不断迎合着争相举高,令人很不舒服,仿佛有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突然间!我好像察觉到第三只眼球,接着是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正透过小女孩和小男孩走出来的房间里窥视着我。

我一个激灵警惕起来,重新释放了理智,正想移动一下身体,调整望向屋内的视角时,却被小女孩一把揪住了裤子。

“哥哥,你快拿着呀!呜……快点儿呀!呜……呜……”小女孩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你快拿着吧!哥哥,快没时间了!呜呜……呜呜……”小男孩也莫名其妙地哭了。

我一下子被弄晕了,云里雾里呀!

什么状况?

怎么感觉俩小孩像路边卖花的儿童呢?难道不卖完就得回去挨打吗?幕后有人胁迫他们?

可卖花为了赚钱,白给我两只眼球又能图谋些什么呢?

…………你妈的!这不会是什么巫蛊吧?我猛然恍过神来。

自古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我要是拿了这两颗不该拿的眼珠,会不会受到什么东西的诅咒呢?

两个小孩见我并没有主动拿的意思,眨眼间变了另一副嘴脸!

他们紧紧地拥着我的双腿,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用抱人偶的手拽住我的裤子令我不能脱逃,把眼球硬往我手里塞!活像两个事情败露的小偷,暗盗不成,改明抢了!

我哪儿那么容易就范!拳打幼儿园,掌劈孤老院,游戏里我杀人如麻,现实中我穷凶极“饿”,一米以下的从来没放到过眼里。

敢跟我玩硬的!看来你俩小子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别的先不说,单凭以“安魂水”愈病这件事,你俩牛犊子要是不尊称我一声前辈,我今天就得在你俩面前立立虎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