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4 注定2

龚姨经过这一场失而复得,整个人都开通了不少,拍着胸脯说:“有你龚姨呢,别担心,我们俩先不回去,好好在北京逛逛。你出你的差,不用管我们,也别提什么医药费了,我们有钱,你爸的退休金都没动过,够用了,我的退休金也有。这真是捡回来的一条命,一定得好好玩几天了再回去,你别操心了,手术的事我做主,回家做。家里人熟,又近,我好照顾你爸。”

繁星是真的放心了,看龚姨这样子,脸上直放红光,看来这一场惊吓,让她真是想通了。繁星觉得挺好的,龚姨虽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人无完人,最重要的是爸爸喜欢,日子都是自己过的,都这么多年了,老两口更恩爱了,特别好。

繁星回家胡乱收拾了行李就赶到首都机场,高富帅的湾流从上海飞过来,落在首都机场,在这里接上他们几个人,同时加满油准备进行跨洋飞行。繁星还是第一次搭这么高大上的私人飞机,然而也没有任何心思参观。起飞后所有人都去了后舱休息,就她独自在前舱。

高鹏倒是对她兴趣盎然,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特意走过来跟她说话,坐下就问她:“听老宋说,是你提出的建议,为什么要我去美国?”

繁星还是那句话:“您是舒总的好朋友,一定愿意帮忙。”

高鹏双手交臂坐在私人飞机的豪华小牛皮沙发里,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繁星,过了好几秒,才说:“舒熠到底是怎么招到你这个秘书的?”

繁星说:“招聘网,我是应届生,海投的简历。”

高鹏都被她逗乐了:“行啊,你真是,哎,要不要跳槽来我们公司,舒熠给你开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三倍。”

繁星说:“那不行,您不就是看中我忠诚可靠吗?我要是为了钱跳槽,岂不成了您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高鹏哈哈大笑,不死心地又问一遍:“你到底是为什么就笃定我肯去美国帮舒熠奔走?舒熠不像是话多的人,他在你面前提过我?”

繁星微微一笑,说:“舒总虽然没有在我面前具体提过太多次您,但我想,万一您遇上危难的时候,舒总一定愿意为您两肋插刀,所以,我反过来想,您一定也愿意为了舒总两肋插刀。”

高鹏嫌弃地看了繁星一眼,说:“我才不愿意为他两肋插刀呢,我最多插他两刀,只是舒熠是我的,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旁人谁敢动他,那是绝对不行。”

繁星已经无所谓了。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组了一个精致却强悍的团队前往美国,至于能不能帮到舒熠,说实话她心里没底。

然而,什么不是豪赌一场呢?

湾流商务机极尽豪华,内饰颇有风格,据说全部都是定制,按照飞机拥有者的个人品位来量身打造。机舱里甚至还有一台**DesignHaus Dereneville VPM2010-1黑胶碟唱片机。

高鹏放了一张黑胶碟,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反复听了好几遍,到了后来,他索性跟着轻轻唱起来,尤其其中两句歌词,反复唱了好几遍。

别说,他的英文发音不错,嗓子低沉有磁性,唱起歌来也挺好听。繁星闭目养神,觉得挺好的,高总愿意在自家飞机上唱小曲,那么就唱呗。只是这《断背山》的插曲还真是……尤其高鹏这一遍遍地播放还跟着哼唱,要是顾欣然一定尖叫起来了吧,想想看,一个高富帅搭乘着湾流飞越大洋奔赴美国去救另一个男人,全程还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听着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这含蓄而隽永的表白啊!

用顾欣然的话说,这一定是**气回肠的真爱啊!真爱!不能置疑的真爱!

高鹏看繁星似乎睡着了,很郁闷,非常郁闷。他都特意挑了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这首歌了,“Let the stars shine through”这句歌词多么重要!还有“All I want to do is live with you”唱得这么明明白白!

她怎么就无动于衷呢!

以前他追女孩子,这一招百试百灵,简直是一击必杀!

挑一首带着女孩名字的歌曲,把她的名字轻轻唱出来,再加一句歌曲里的浪漫表白。

女孩子哪个听到不热泪盈眶。

何况,那只是在普通酒店套房里普通音响作为背景,都足以让姑娘们感动得无以复加。

这还是在自家的湾流商务机上,这还是**DesignHaus Dereneville VPM2010-1黑胶碟唱片机!

光这台唱片机就价值好几百万人民币,这唱片机还刻着他的名字!是厂家专为他定制的!

更甭提这架湾流了。

整架飞机加上配饰什么的,价值近五亿!

五亿!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是一首价值五亿的表白。

追女孩子当然第一要务不是砸钱,作为一个情场高手,高鹏很早之前就知道,最重要的不是有钱,而是要用心!用心!用心!

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看尽人间繁华;若她心已沧桑,就带她坐旋转木马。

这句话俗归俗,但俗得有道理啊,说的其实是同一个秘诀:用心!

用心带她体验她之前没有体验过的生活乐趣,用心带她感受截然不同的世界,让她自然而然地对你产生兴趣。

不用心哪能追到女孩子,你爹是首富也不行,你怎么知道她为的是钱还是你的人。为你的钱不要紧,反正第一个字是“你”,第三个字才是钱,但单纯只是为第三个字,可不就没劲了么!

高鹏第一次上来就用一招绝杀,却踢到铁板败下阵来。

这真是万万没想到。

太不解风情了。

他哀哀地想。

都怪舒熠,他一点情趣都没有,所以找个秘书才这样,也一点情趣都没有。他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他明珠暗投,他一片明月照沟渠。

他委屈。

高鹏喝了三杯橙汁,去后舱的大床房睡觉了。

小秘书这么不解风情,他是情场第一流的高手竟然都开局不利,一定是那个又凶又狠的女人差点踢到他**,踢坏了他的风水。他躺在偌大的**,哀怨地撕开一张海蓝之谜保湿修护面膜敷在脸上,现在,他只能指望自己帅气的外表能打动小秘书了,不保养不行啊,再帅也不能不保养。

湾流哪哪都好,就是舱内湿度不如A380,总让人觉得皮肤干燥。

还是得好好挣钱啊,不然都买不起A380做私人飞机。

他幽怨地睡着了。

繁星在航程中几乎没睡,事发以来,她虽然表面镇定,其实心急如焚。等真正上了飞机飞往美国,并没有松口气,反倒更加忧虑。她虽然坐在沙发里闭目养神,但几乎一分钟都没能停下思考,自己也知道自己焦虑过度。

在加拿大落地的时候,飞机又加了一次油,因为降落,所有人都被叫醒,空乘也打开了舷窗遮光板。北美时间的黄昏,日影西斜,机场十分繁忙,所以他们等待了稍长时间。虽然只是过境不能下飞机,但正好趁这时间吃饭。高鹏抖擞精神向大家推荐飞机上特备的私厨大餐,尤其是云吞面,繁星虽然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勉强自己吃下食物。美国那边情况不明,不吃东西哪有体力,这应该是持久战,她已经想清楚了。

高鹏只觉得几个小时不见,这小秘书怎么就颇见憔悴了,也许是因为长途飞行的缘故,她整个人都细了一圈似的,那碗云吞面,她也吃得特别艰难,一看就是在勉强往下咽。

高鹏琢磨难道是美人晕机?不能啊!湾流飞得又快又稳,她也不像是晕机的样子。何况这云吞面,是他让人精心准备的。香港某记的师傅常年为他私家定制,冻干后一路冷链送到飞机冰箱里。

他这么挑剔都爱吃,她没理由不爱啊?

一个能给自己送上那么一碗鲜美河蚌汤的人,怎么可能不爱这碗云吞面?

高鹏再次有明月沟渠之感。

快要落地美东目的地机场之前,繁星去了趟洗手间,等出来的时候终于重新容光焕发。高鹏此时此刻特别佩服女人的化妆,好像只给她们二十分钟,她们就能换个人似的。

繁星其实不过把粉底补一补,唇膏重新涂了,让自己显得有气色。然后对着镜子给自己打气,冷静沉着,千万不要自己先垮了,相信舒熠,他不会做违法的事,自己总有办法与他取得联络,那么就有办法从困局中脱身。

过海关的时候,她已经镇定自若了。

美东时间已经是深夜,但律师还是到机场来接他们。在接机的加长林肯车上匆忙地向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其实还是一筹莫展。律师只见过舒熠一面,对现有的指控也有点茫然。所以基本上目前的努力方向是力争尽快保释。繁星听得很仔细,到最后才问了一个问题:“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到舒熠?”

律师解释说,在第一次开庭前基本没戏,但他会争取。

繁星对美国法律几乎一无所知,只好默默点头。

繁星替大家订的酒店离律所不远,入住后其实已经是凌晨,她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未进入睡眠,此刻筋疲力尽,洗过澡几乎往**一倒就睡着了。仿佛只是合了会儿眼睛,闹钟就响了,原来已经是早上九点。

她挣扎着起来,又洗了个澡,打开电脑看了看国内的邮件,随便下楼吃了个三明治做早餐。没一会儿就接到老宋打来的电话,问她情况怎么样。

繁星说还没有见到舒熠,律师已经在联络,试试看今天能不能探视。老宋也没说什么,只说如果见到舒熠,就给自己打个电话,不用理会时差。

繁星挂上电话才叹了口气,成年后她几乎都不叹气了,因为觉得这种行为很沮丧,会给自己错误的心理暗示。只是在异国完全陌生的环境下,又处于这样的焦虑中,她不由得特别紧张。

上午的时候所有人一起去了趟律所,跟律师们开了一个会。律师得知高鹏的身份后特别吃惊,感觉下巴都要惊掉了似的。他私下问繁星:“你们为什么要带一个公司的竞争对手来?”

繁星解释说,他不仅是公司的竞争对手,更是公司的合作伙伴,重要的是,他是舒熠的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他不会做出对此事或舒熠不利的行为,因为……人情!中国人都讲究人情。

律师是个ABC,出生在美国,虽然父母都是华裔,他也会说一点中文,但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了解已经十分浅薄,听她这么说,也只好耸耸肩。

舒熠其实这几天也很受折磨。主要是精神上的,他从酒店被带走,到了警察局才被允许给律师打电话,见到律师之后,他只能仓促交待了一些话,然后就被带回继续关押。

从出生到现在,舒熠虽然不算得一帆风顺,但也过的是正常而体面的生活。尤其创业之后,苦虽苦,但技术宅男相对都单纯,所谓苦也就是加班多点。创业成功之后财务自由,偶尔也任性一把,但都是多花点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多去看看广阔世界这种普通的任性。

可以说,舒熠一直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论在学生时代,还是成年之后。不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

所以这次被捕,简直就是突然打破三十年来人生的平静,不说别的,将他跟毒贩、杀人犯、人蛇、走私贩各种犯罪嫌疑人关在一起,这就是一个极大的折磨。虽然都是独自羁押,但那些人隔着栅栏互相吐口水,骂脏话俚语,狱警也无动于衷。

舒熠在监牢里度过第一个漫漫长夜,也是几乎一夜未眠。见到律师后他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回到监牢里才睡了一觉。

这一夜也尽是噩梦,仿佛当初抑郁的那段时间,不知道自己梦见什么,只是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在梦中拼命挣扎,却挣脱不了。

他在半夜醒来,出了一身冷汗。没有窗子,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月亮,白炽灯照在栅栏上,反射着亮晃晃的光斑,然后再映在地上,像是一颗朦胧的星芒。

他努力让自己想到美好的事情,这么一想,就想到了繁星。

这次可把她急坏了吧。

舒熠有点歉疚,见律师的时候律师问他要联络什么人,他第一个就说出了繁星的名字,说完才有点隐隐后悔,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也无法瞒着她,他也深知她的个性,是不惜一切会赶到美国来的。

舒熠想着繁星,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律师又申请到了见面,告诉他两个好消息,一个是繁星及公司副总一行人已经到了美国,但暂时未得到探视的许可;第二个好消息是明天就可以第一次开庭了,律师会力争保释。

舒熠有千言万语,到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辛苦了。”

繁星连续两天都跟着冯越山拜访在美东的一些客户,公司股价正在狂跌,这种科技类公司受创始人影响很大,目前舒熠被控数罪,其中最严厉的一项指控是过失杀人。

因为警方在调查Kevin Anderson死因的时候发现,Kevin与舒熠有很多邮件往来,双方讨论的都是新一代概念平衡车——正是Kevin临死前驾驶的那辆。舒熠说服了Kevin使用最新的技术调整,警方推断可能是这种全新的技术调整导致了平衡车失控,从而最终导致Kevin的死亡。

U&C公司并无其他人知道这项技术调查的具体细节,甚至包括U&C的CEO。这本来是舒熠与Kevin私下里关于技术的交流,但因为Kevin事故的原因,现在这些邮件往来就成了证据。

在美国一个客户的建议下,冯越山跟宋决铭通了一个电话,由公司高管集体决策,请了一家美国的公关公司来处理这次舆论危机。公关公司进行了一些游说,还在媒体上发表了一些文章,说明这些技术的试验性和探索性,又强调舒熠是一个痴迷技术的中国商人,并且详细说明了公司技术的种种优越之处,比如他们也是世界第一流电子产品公司的供货商。

公司的市值已经跌下去三分之一,经过这些公关手段,股票略有起色,但还是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公关公司花了很大的力气进行舆论上的游说,希望能让法庭认为这是一场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意外事故。

繁星在开庭前赶着去买了一件红色的毛衣,倒不是迷信,而是因为红色醒目,希望舒熠能一眼看到她。

她不知道舒熠在狱中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连他们在外面的这些人都心急如焚,每分每秒都像在油锅里被煎熬着,他一定更不好受。

这件红毛衣让高鹏大摇其头:“首先,这件衣服就不对了,你穿这个颜色不好看;其次,这是去年的款式了,不时新。你要是想买衣服,不如我陪你去第五大道逛逛?”

繁星哪有心思逛第五大道,只不过勉强笑笑罢了。

高鹏去法庭旁听前倒是精心打扮过了,因为在公关公司的运作之下,这事终于被炒出了热度,有些行业相关的报纸和媒体得到消息,要赶来采访第一次开庭。高鹏认为在媒体面前应该时尚得体,上镜嘛,总得有点样子。

等到开庭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早早来到法庭,坐在那里望眼欲穿。法官排了很多案子,前面都是很轻的罪名,审得很快。轮到他们这个案子的时候,舒熠一出来,果然就看到了繁星。

繁星与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有千言万语,奈何这种场合,半个字也无法交谈。

繁星只觉得舒熠瘦了,几天没见,他就瘦得吓人,虽然精神看着还好,但眼窝是青的,他一定没睡好。而且他是被警察带出来的,真正像犯人那样,繁星心里难过得想哭,然而又怕舒熠看着难过,所以拼命地弯起嘴角,朝他微笑。舒熠只微微地朝她的方向点一点头,就转过身,面对法官了。

第一个回合律师就败下阵来,法庭不允许保释。因为报纸和社交媒体上长篇累牍地正在讨论此案,嫌疑人非常富有,又并非美国籍,法庭有理由担心他弃保逃走。

律师还想据理力争,但又担心激怒法官,两分钟后法官就宣布不予保释,候期再审。

繁星眼睁睁看着舒熠被带走,心如刀割,这次他都并没有朝她点头,只是微笑着注视着她。她明白他这眼神的意思是想让她别担心,她很努力地保持微笑,到最后一秒还是模糊了视线。

离开法庭的路上,她心事重重。冯越山一直在跟公关公司打电话,李经理在应付一个媒体采访,只有律师可能觉得繁星脸色不好——毕竟舒熠提供的第一个紧急联络人就是她,律师本能地觉得繁星很重要,他再三向繁星解释,第一次开庭通常都是这么快,但不给保释这种情况太特殊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繁星当着外人的面还是很镇定,说一切听公司的安排吧,大家开会再商量。

繁星回到酒店后关起房门来,才大哭了一场。自从成年后,她几乎从来不曾像今天这样无助、彷徨、恐惧过。实在是非常非常难过,原来所谓的心疼是真的,是像心肝被割裂一样疼。真正亲眼看到他的时候,看到他遭受这一切的时候,她差一点当场失声痛哭,觉得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都已经离她远去,她只想像个孩童一样放声大哭。

可是不能,她只能独自返回房间,默默哭泣。一边哭她一边给自己打气,还没有到放弃的时候啊,正因为情况这样艰难,自己更要振作起来。

最后一次他和她通电话的时候,他说:“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别再自己硬扛,因为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现在她也是这样想的,他有她,不管多么艰难的状况,她一定要勇敢地战斗下去,为了他。

等终于哭好了,她又洗了脸,重新补妆,定了定神,这才给顾欣然打了个电话。

繁星没犹豫,简明扼要地向顾欣然说明了当前的情况,问她作为一个媒体从业人员,有没有什么主意和看法。

顾欣然还是第一次知道此事,毕竟科技圈相对还是封闭,事发地又是美国。她听完之后考虑了好久,才问:“你刚才说,找了公关公司在游说此事?”

繁星说:“是啊。”

顾欣然说:“美国的舆论环境我不熟,但是当年我们上课的时候,有位老师跟我们讲传播学理论,提到一个观点,说:In fact, it might have just the opposite effect.”

繁星问:“为什么会适得其反?”

顾欣然说:“传播学涉及很复杂的大众心理学,但是有一点中西方是一样的,越是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当事人越会趋于保守,谨慎地做出最安全的选择。目前处于舆论中心的法官才是当事人,这案子闹得越大,他越不会给媒体任何口实。”

繁星问:“那我们现在努力方向完全错了?”

顾欣然说:“我也不是很懂,要不然我找一个人帮你参谋一下,是我当年的一个师姐,非常厉害,在美国很多年了,据说做得很不错,她也许比较熟悉情况。”

不一会儿,顾欣然就发了在美国的师姐Ellen的联络方式给繁星,繁星急忙写了一封邮件去问,措辞很客气,也说明愿意支付咨询费用。

邮件发了没几分钟,Ellen就打电话来,虽然在海外多年,但仍说一口脆响的京片子,快人快语,电话里都听得出是个爽快人,她说:“既然是小师妹介绍的,都是自己人,这案子我听说了一点,想也别回邮件了,就直接打电话过来问问你情况。”

繁星简单介绍了一下,Ellen一直很认真地听,听完才说:“你们找的哪家公关公司?”

繁星说出名号来,Ellen说:“是他们?应该不至于办出这样的蠢事啊。”原来还是业内挺靠谱的公司,Ellen问,“你们是不是没把需求说清楚?”

繁星将几次会议大概说了一遍,Ellen问:“等等,这谁提的要求?”

繁星说是公司集体决策,她担心Ellen不了解情况,又补了一句,说:“CEO是创始人,所以现在公司也人心惶惶,大家都不太能拿主意。”

Ellen说:“依我看,你们第一步就走错了。”

繁星听到这句,心里就一咯噔,Ellen说:“我正在市中心办点事情,要不我过来见你,我们面聊一下。”

繁星自然是感激不尽,不一会儿Ellen驱车前来,也就是在附近咖啡店喝了一杯咖啡,指点了繁星几句,繁星已经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繁星再三道谢,Ellen却不肯接受任何费用。她只是打量繁星,说:“比我晚毕业十年的小妹妹们都像你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

繁星说:“欢迎回北京,如果有机会,一定在北京请你吃饭。”

Ellen眉飞色舞:“柴氏牛肉面!我每次回国,出机场第一件事一定是奔到柴氏,吃一碗他们家的面条。”

繁星一听就知道Ellen的喜好,于是说:“我还可以先去聚宝源排队,等你出机场直接过来吃。”

Ellen果然大喜:“好妹子,就这么说定了!”

繁星送走了Ellen,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可巧冯越山给她打电话,原来约好了从法庭出来再碰头开会,她看看时间快到了,连忙上楼。

公关公司的人也已经到了,提了各种方案和意见,繁星坐在沙发里,想起舒熠在法庭上的模样,只觉得整个世界又远,又冷,所有人说话的声音嗡嗡响,像隔着一堵很厚的墙。好似他们无论如何努力,舒熠都在墙的那头,既听不见,也看不见。

繁星努力提醒自己集中精神,不要再沮丧。沮丧于事无补,必须得努力想办法。

冯越山是公司在美国职位最高的,所以最后也是他拍板:“那么先按这个方案来吧。”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繁星有意拖延走在最后,等大家都走了之后,繁星才说:“冯总,有件事情,要向您汇报一下。”

冯越山对繁星还是很客气的,只是这客气里到底有几分疏离。他和宋决铭不一样,他当初在跨国公司工作,是舒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他跳槽跟自己创业。他跟舒熠的个人关系没有舒熠和宋决铭那么亲密,而且他在大公司做了十年,根深蒂固有一套思维模式,CEO的秘书说有事向自己汇报,冯越山还是本能地先说客气话:“哪里,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一起商量。”

繁星倒有些明白舒熠为什么让他管北美业务了。因为北美业务全是大公司,冯越山如鱼得水,物尽其用,特别能发挥他所擅长的。

繁星讲到Ellen出的主意,冯越山很认真地听了,委婉地说:“繁星,咱们不能病急乱投医,公司找的这家公关公司是业内很有口碑的。要不,我们再等等看吧。”

繁星其实已经想过不太有把握能说服他,听他这么说,也只是说:“好的。”

回房间之后,她到底不甘心,强迫自己安静下来,翻看借阅到的美国相关法律文件,希望能找出什么办法来。只不过厚厚的法律文书,各种案例,又全部是英文,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有头绪。

正抱着书头大,忽然听到有人按门铃。

从猫眼里一看,竟然是高鹏。

繁星想了想,还是打开门。

高鹏拿着一篮水果,说:“给你尝尝。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刚才来看我,带了好些他自己农庄里的水果,都是有机的。”

繁星忽然想到情人节那天晚上,舒熠特意黑进大屏幕给她播那段视频,到末了还对她说:“礼物这样才好玩是不是?别搭理那些只知道送花送水果的傻瓜。”

谁知道今天高鹏又送水果来,这一招用了一遍又一遍,真是执着。想到舒熠的话,她忍不住“扑哧”一笑,可是刚笑到一半,忧虑又重新爬上她的心头,她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高鹏只觉得她这一笑简直令人心**神摇,但是很快,那抹笑就像冰雪融化一般,迅速从她脸上消失了。

高鹏觉得挺可惜的,美人一笑多难得,于是出言安慰:“别愁了,我跟你说,舒熠那人虽然傻吧,傻人有傻福,没准什么机缘就化险为夷了。再说了,他公司真要不行了,你可以跳槽到我的公司来,不要怕失业!”

繁星心想这哪儿跟哪儿啊,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水果,礼貌地道谢。高鹏夸口说:“这是我爸朋友自家农庄产的,他们家是美国南部的大地主,真地主,家里还是跟《乱世佳人》那样的庄园,几时有机会,我带你去他们家看看,房子还是一八几几年的,特别漂亮。”

繁星心里一动,忽然问:“高总,今天我有个朋友说,也许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

繁星将自己见过Ellen的事原原本本说了,然后问:“高总,您在美国朋友多,人脉广,能不能介绍一两位参议员,让我想办法去游说游说。”

高鹏不由得笑嘻嘻:“能跟参议员这种人有交情的全都是old money,我这种new money可沾不上。”

繁星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忽然一笑,说:“飞机上您可说过,舒熠是你的人,谁都不能动他。这眼看舒总的案子特别不利,说不好将来这十几甚至二十年都要归联邦监狱管了,您不努力想想办法?”

高鹏不由得“噗”地一笑,说:“舒熠上哪儿找到你这么个活宝。”

繁星挺从容地说:“您在飞机上问过了,我也回答过了,招聘网,我是应届生,海投的简历。”

高鹏说:“士为知己者死,舒熠那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竟然有你这么个秘书。”

他说:“等着吧。”

他这一说等着,就好几天没消息,每天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在哪里忙什么。繁星也不管,除了跟律师偶尔开会,就是埋头苦读各种美国法律。每天连饭都没心思吃,只叫送餐,或者偶尔下楼买个三明治加一杯美式,就是胡乱混一顿。

这天突然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深度报道,就是关于舒熠案件的,报道里列举了几十年来,因为各项发明和技术创新出现的各类事故。比如著名的Segway公司的创始人意外身亡,出事时正是驾驶着自己公司生产的Segway双轮车。比如个人喷射飞行器事故,也导致死伤,但所有的公司,从来不曾停下创新与发明的脚步。到最后,文章问,仅仅是因为舒熠是非美国籍,我们就已经预先判他有罪吗?甚至,法庭不予以保释?当个人喷射飞行器事故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认为发明者有罪,这是种族歧视吗?

文章还指出,舒熠的公司是美国多家电子及高新科技公司的供应商,每年为美国创造大量的就业机会和纳税,他的企业和多家美国大学合作,开展实验室探索性研究,这样一个人,如果在硅谷,会被称之为天才,尊敬地请他参加各种技术论坛,但现在,在纽约,他因为个人的努力,为人类科技进步提供的高端技术获得巨大的合法所得,竟然成为法庭宣布他不得保释的重大理由。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无法让人相信这发生在自由开放,号称兼容并收,希望能吸引全世界最精英人士的美国。

文章最后,还列举了当事法官判过的所有案例,得出分析数据,当事法官自从就任法官以来,判决有色人种嫌疑人有罪的比例竟然是白人犯罪嫌疑人的七倍!七倍!这个数据触目惊心。

写文章的人文笔犀利老辣,又非常了解美国媒体心态,娓娓写来,特别具有煽动性。繁星看得拍案叫绝,重读再三,想了想就猜到了幕后推手是谁,打了一个电话给Ellen,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她道谢。

Ellen还是那样快言快语,说:“不用谢我,这是你答应替我去聚宝源排队换来的。”

繁星说:“聚宝源哪够,必须再加洪记炸糕。”

北京大妞顿时就绷不住了:“不能再跟你说了,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两个女人一起在电话里哈哈大笑。

这篇报道引发了一阵讨论的热潮,因为本来前沿科技创新确实有风险和不稳定性,网络上各种各样的讨论都有,不少人转发这篇报道,才知道了舒熠案件的始末,认为不予保释确实是太过分了,这真的有种族歧视的嫌疑,华人尤其愤然,有人说:“如果是美国某科技公司的CEO,还会不予保释吗?只怕早上开庭,下午就已经回家了吧?”

繁星觉得很欣慰,起码是在朝有利的方向发展。

这样过了好几天,高鹏那边的努力也有眉目了,他上来敲门,得意扬扬挥动着一张请柬,对繁星说:“ITP公司的CEO周末在他家长岛别墅举办的party,为了欢迎Brandon参议员及其妻子度假归来,宾客中有多位政商名流。我打听过了,这个参议员非常有影响力,尤其对司法界。”

他弯腰彬彬有礼地施了一礼:“美丽的女士,不知是否有荣幸邀请您,作为我在party的女伴?”

繁星既惊且喜,还没说话,高鹏已经将她上上下下左右打量,并且大摇其头:“你这样子参加party可不行,black tie!black tie你明白吗?”

高鹏觉得特别好,终于有机会可以为美人效劳了,尤其这效劳还如此地赏心悦目。繁星从善如流地乖乖听话,由他带领着去了国际大牌的店,挑了一件晚礼服,高定的礼服尺寸都可以微调,于是这边改衣服,另一边高鹏动用关系火速找来一流的造型师和化妆师给她试妆,还有一位专家特意莅临酒店指导,从社交礼仪到行动谈吐,对繁星做了一次集训。

繁星学得很认真,为了救舒熠,她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学点东西算什么,哪怕是全套的《窈窕淑女》她也勇于挑战。

高鹏也觉得繁星挺狠的,一边穿着长裙高跟鞋,顶着厚厚的铜版纸时尚杂志练走路,一边平举平板电脑念念有词。高鹏忍不住打量,繁星索性大方地将平板给他看:“参议员及其太太的资料,他太太竟然是位意大利歌剧演员!出生在巴斯蒂亚,后来随父母移居意大利,母语是法语和意大利语!你看她的推特账号,提到中国十六次,其中有九次都是提到《图兰朵》所以提及中国……你以为她最喜欢这部歌剧吗?不,她提到《拉美莫尔的露琪亚》二十二次……”

繁星甚至做了一个PPT,主要是统计并分析参议员和其夫人的社交媒体关键词,她在短时间内需要记住大量的关键信息,所以做了图表,每天熟悉情况。

高鹏觉得繁星这种精神简直……女人拼命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繁星另外找了一位意大利语教师,每天两个钟头练习日常会话,她的态度积极而乐观,临时抱佛脚,能学多少就学多少吧。

高鹏已经不在意繁星在干什么了,他觉得这个女人下一秒哪怕宣布要竞选美国总统都有可能。

繁星学得心无旁骛,其实也是因为极度忙碌的时候心里才不发慌,脑力与体力都用到极限,每晚往**一倒就能睡着。世事茫茫,命运叵测,她不知道上天会发给她什么样的牌,但认真地把每一张牌打好,是她目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她态度坚定,目标明确,并且不惜一切代价为之努力。

时间飞快,每分每秒每个钟头甚至每一天就像流水一般消逝。等到周末,造型师和化妆师围着繁星忙碌了四个钟头,繁星顶着一头卷发棒还在练习说意大利语,等她终于打扮好走出房间的时候,高鹏真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高鹏一直认为小秘书不是那种美艳不可方物型,但今天她真的非常漂亮。造型师给她打造了最合适的妆容与造型,最重要的是,她一反连续几日的低迷,眼神熠熠似有星光,她的脸庞也闪烁着玫瑰花似的甜美光泽,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高鹏说不上来她哪里不一样,但就像钻石经过打磨,有了光芒。她穿着那件晚礼服,就像战士突然穿上了盔甲,不,这世上哪有这样动人的盔甲,她第一次露出了美丽的锋芒。

高鹏忍不住有风度地伸出胳膊,繁星也大方地挽住他。

社交礼仪,今日她是他女伴,做戏做全套。

高鹏亲自驾驶着特别骚包的超跑,载着繁星前往长岛的别墅。

在路上,他忍不住放了一首音乐,还是那首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并且吹着口哨,重复着那两句他最深情款款的旋律。

可见,他对舒熠是真爱!

无可置疑!

等舒熠脱身出来,她一定要把这么深情而经典的一幕讲给他听。

高鹏也得意扬扬,笑了笑了,终于笑了吧!

虽然超跑价值三千万,比湾流算是便宜。可是今晚这场party,贵宾们的身家加起来超过五百亿,还是美金!

灰姑娘都千方百计去王子的舞会呢,小秘书再矜持,也没机会见识过这种场面。什么叫盛世繁华的巅峰之上,这就是盛世繁华的巅峰之上!

他清清嗓子,说:“你看,今晚有月亮。”

繁星早就注意到了,她说:“是啊。”

高鹏说:“我想到了一部电影,你猜猜是哪部电影?”

高鹏都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她说是Pretty Woman或者Date Night,不论她说哪部,自己都可以给她一个甜蜜而会心的微笑。

结果,繁星问:“The Great Gatsby?”

高鹏差点脚下一滑误踩油门让价值三千万的跑车冲进哈德逊河。

冷静!他深呼吸。

不解风情不要紧,女人嘛!在她死心塌地爱上自己之后,自己可以慢慢教她怎么做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高鹏带着这样的信心满满,驾车驶入长岛豪宅漫长幽深的私家车道。

繁星并不怯场。她素来临场发挥好,每次重大考试都占便宜,要不然高考也不能骤然多考了几十分进P大最热门的专业。而且她跟着舒熠见惯了业界大佬,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party,宾客们非富则贵。虽然她今天的目的非常重要,但她有信心达成目标,所以,一点也不患得患失。

高鹏对她的表现甚是满意,小秘书落落大方,讲一口特别流利的英文,能聊艺术品和各种时尚话题,上得厅堂啊这是。哪怕是自己那个最苛刻的老头子,只怕对这么个玲珑剔透的水晶人也挑不出毛病来。

高鹏都认真考虑时机成熟带她回去见家长了,繁星还一无所知,只是跟着他周旋应酬。

主人夫妇对他们俩很照顾,虽然高鹏自谦是new money,但new money代表的是新势力,何况高鹏的父亲在中东有那么多口油井,高家跟美国石油大亨们都熟。今晚高鹏也让繁星刮目相看,这花花公子正经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真是交际圈,哦不,交际花中的一朵好手。

高鹏花蝴蝶似的忙碌了一圈,然后就自然而然地让相熟的朋友替他和繁星引荐了参议员夫妇。

即使是这样的名利场,参议员夫妇也是耀眼的社交明星,身边聚拢着一大群朋友,谈笑风生。高鹏不负众望,与参议员就页岩油开采对环境的影响展开激烈讨论。

大家三三两两聚集在泳池边,在乐队的伴奏下,参议员夫人充满**地演唱了这段著名的女高音唱段。她演唱得高昂**,百婉千回,有穿透力的声音一直盖过了乐队的伴奏,回**在早春的晚风里,一时间,万籁俱静,只有美丽的歌喉,仿佛天籁回响在每个人耳边。

繁星屏息静气,艺术其实是相通的,她能听出这歌声的美丽和哀愁,对爱情的向往和无奈,还有那感人的情绪,从每一个旋律迸发出来。一曲既终,过了好久才有人反应过来鼓掌,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庭院。

繁星也用力鼓掌,唱得太美了,她真心地夸赞。

参议员夫人说:“东方的故事,总是这么哀伤。可怜的巧巧桑,最终还是被抛弃,甚至放弃生命,却没有得到爱情。”

繁星说:“不,夫人,其实我们中国的爱情不是这样的。”

参议员夫人问:“是像《图兰朵》里的中国公主那样吗?因为猜不出自己的谜语,就要将王子处死?”

繁星不禁含笑:“不是,当然不是。”她忽然灵机一动,一个大胆而意外的想法从脑海里冒出来,她迅速有了全盘的考虑和计划,克制着自己亢奋的情绪,礼貌地说,“尊敬的夫人,感谢您为我们演唱了动人的咏叹调,我愿意为您和今晚所有的朋友献上一首歌,是我们中国古老的戏剧中的一段歌曲,在这首歌里,您能听见我们中国的爱情。”

参议员夫人说:“太好了!是京剧吗?”怕繁星听不懂意大利的单词,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Beijing Opera?”

繁星只是笑眯眯,参议员夫人正要举手示意乐队,繁星说:“我没有乐谱,请让我独自演唱。”

她不知道法语或意大利语中的清唱应该怎么说,只好说了独自演唱。参议员夫人很兴奋地拿着银叉敲响了酒杯,用英语大声向大家宣布这个好消息。刚刚她演唱的咏叹调非常优美,听说中国客人愿意为大家演唱一段中国歌剧,顿时客人们颇为期待,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

高鹏已经蒙了,不知道怎么自己刚刚跟参议员谈到网球赛,参议员夫人就声称繁星要为大家表演中国歌剧了。

繁星不慌不忙,说:“我可是安徽人。”

高鹏更蒙了,这跟安徽有什么关系?繁星已经随手从高鹏口袋里抽走口袋巾:“借用一下。”

高鹏彻底蒙圈,看着繁星笑吟吟走到乐队边的舞台上,先抖开口袋巾,使出高中时代参加学校文艺汇演的功力,转了个手帕花,这个小花招像魔术一般,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兴致盎然地鼓掌,还有人大声吹着口哨。高鹏心想坏了,她难道要在这里唱二人转?

然后,繁星就摆出身段,唱出了第一句:“为救李郎离家园……”

高鹏刚喝一口香槟,顿时差点全喷出来,真要喷在对面参议员的衣襟上,这可就酿成重大社交事故了。所以他拼命闭紧嘴巴,呛得自己连连咳嗽。

参议员倒是兴致勃勃地问他:“Beijing Opera?”

可怜高鹏捂着嘴咳嗽,还要一本正经地回答:“No……Huangmei Opera。”

繁星表演得有模有样,黄梅调唱得字正腔圆:“……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哪!”在场的人对中国戏剧的最高了解程度也就是听过几句京剧,这黄梅戏还真是闻所未闻,听她唱得婉转柔美,参议员夫人又听得全神贯注,都认为这是很动人的东方艺术,连参议员都击节赞赏,对高鹏说:“It's beautiful,Huangmei Opera!”

高鹏只好随声附和。

繁星继续唱:“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照啊,照婵娟哪……”唱到这里,她十指纷飞,用张绸巾又转出一个手帕花。

虽然大家都不懂中文,但听到这里,也知道这是一个段落小节,禁不住纷纷鼓掌。

“我考状元不为把名显,我考状元不为做高官,为了多情的李公子,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哪!”

最后一个身段,繁星拿出高中文艺汇演的看家本事,将手帕花转得腾空而起。其实黄梅戏里当然没有这样的动作,但是老外又不懂,反正炫目就可以了。她连转三个手帕花,最后收起绸巾,深深鞠躬谢幕。

果然地,掌声雷动,众人纷纷喝彩,参议员夫人激动地上前拥抱她,亲吻着她的脸颊,连连用意大利语说:“太美了!太美了!”

繁星因为演唱用力,双颊迸出绯红,她对参议员夫人说:“这才是我们中国的爱情。虽然是发生在很久以前,中国古代的故事。美丽的少女得知她的未婚夫蒙冤入狱,想尽一切办法去拯救他。少女的父亲和母亲贪图富贵,逼她嫁给首相的儿子。她逃离了家庭,穿着男人的衣服,扮成男人到了首都,冒用未婚夫的名字考中状元——状元就是全国联考的第一名,中国古代用这种方式挑选最优秀的人做公务员。因为她考中第一名,穿着男人的衣服又非常英俊,皇帝想把自己的公主嫁给她,她机智而巧妙地说服了公主帮助自己,最终拯救了未婚夫。”她这一长串话,意大利语夹杂着法语,想不起来的单词就说英语,说得磕磕巴巴,但是无比真诚,她的眼睛里有光,仿佛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泳池上,发出粼粼美丽、温柔却不能拒绝的神采。

参议员夫人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她问:“实在是太有趣了,你们这样对待格林童话。”

繁星耸耸肩:“小时候谁没有羡慕过仙度瑞拉呢。但长大后发现,我还是愿意做一个勇敢的人,能和爱人并肩战斗,甚至愿意为了爱人杀死巨龙的人。”

参议员夫人说:“你实在是太有趣了,连你的名字都有趣,非常多的星星,啊,你的父母一定很爱你,认为满天的星辰都美丽得像你。”

法国女人还是天性浪漫,繁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她只是坦率地说出自己的困难:“夫人,其实今晚我是来请求您的帮助。”

参议员夫人很关切地问:“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到你?”

繁星并没有说话,只是看了看周围正在音乐声中低笑交谈的人群,参议员夫人已经会意:“我知道后院有个地方,非常不错,那里有一座希腊式的喷泉,你愿意跟我去看一看那座美丽的喷泉吗?”

繁星露出笑容:“非常愿意,夫人,是我的荣幸。”

当舒熠听说有人来探视自己的时候,还以为仍旧是律师,没想到这次狱警竟然将他带到了接待室,虽然还是除了桌椅空****无一物的地方,但宽敞明亮许多。他不动声色地坐下来,觉得事情似乎在朝好的方向转变。这几天他想得很多,想得最多的是繁星,不知道她在外面会如何担心,另外就是想公司的事情,知道目前这种情况,对公司来说,当然是万分危急,虽然还有老宋,但老宋习惯了有自己做后盾,单打独斗,他肯定不行的。不知道今天律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他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狱警已经打开门,带了探视的人进来。

打头的人还是律师,但鱼贯而入的,除了公司的冯越山、李意,还有高鹏,走在最后面的是繁星。她看上去没有在法庭上那么焦虑了,但还是双目闪闪,似乎含着泪光。他本能地站起来,狱警也没有阻止,律师还没有说话,繁星已经走上前来,舒熠这时候也有点肆无忌惮了,他用炽热的目光注视着她,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冲上前来搂住他,然后,就踮起脚来,深深地吻他。

这个吻忘情而缠绵,舒熠觉得这个吻是甜的,带着她特有的芳香气息,还有热带水果浓腻的甜味,又觉得这个吻是苦的,这么多天来的煎熬与相思,让两个人受尽了折磨。

他想不要紧啊,我还有繁星,哪怕真的要坐牢,哪怕真要在异国受这种失去自由的漫长煎熬,她也绝不会离我而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个人才分开。律师都不敢说话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舒熠的脸色。

冯越山其实也惊呆了,但这种场合下,高鹏垮着一张脸,李经理嘴巴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自己就不能不说话了。不然,这难得的探视机会,岂不白白浪费了。

冯越山只好咳嗽一声,说:“舒总,这些日子也难为繁星了,是她找到参议员游说,我们才获得了这次探视机会,主要还是跟您见见面,好安心。”

舒熠非常磊落,说:“谢谢大家,大家辛苦了。”

他身处囹圄也非常从容,洒脱得好像自己不是在监狱的接待室,而是仍旧在公司主持会议似的。

冯越山不由得就觉得放心很多,舒熠个人有一种魅力,是创业过程中树立起来的整个团队对他的信心。每次濒临绝境的时候,他总有办法拯救公司,所以冯越山一见到他,尤其见到他这种从容的态度,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舒熠一定有办法解决目前面临的困难。

大家轮流跟舒熠聊了一会儿,探视时间有限,所有人都很抓紧这个机会,舒熠布置了一下公司紧急状态下的工作,又跟律师聊了几句,时间很快就到了。

大家一起向舒熠告别,繁星除了最开始冲上前来吻他,甚至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她只是微笑着注视着他,舒熠朝她点点头,目送着他们出去。

他们刚走出监狱不久,就听到凄厉的鸣笛声,然而不是警车,是一辆911急救车,正在快速驶入监狱。

繁星最后一个上车,从容地坐下,拿起纸巾擦去嘴角的果汁渍。高鹏觉得哪哪都不对,总觉得她好似刚刚偷天换日的小狐狸,脸上露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狡黠笑意,尤其看到那辆911急救车的时候。

他问:“祝繁星,真看不出来,你……”他本来想问你竟然跟舒熠是这种关系,但话到嘴边,总觉得有失风度,只好硬生生拗过来,变成一句闲话,“你刚才进监狱之前,为什么要在车上吃芒果,还一吃吃了三个?”

那么大的芒果,他一个大男人都吃不了三个,当时她吃得多艰难啊,简直是硬撑,还吃得满脸都是,都不用纸巾擦一擦,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要跟舒熠是情人关系,她都不收拾打扮好了去见他啊?嘴角都是果汁,好看吗?

高鹏想了三秒钟,才拍着大腿叫绝。

“祝繁星,你让我五体投地。”

是真的,这辈子他还没这样佩服过谁,她这机灵劲儿,没得比了!

旋即律师也反应过来了,他大声夸赞繁星,并问她从哪里得到的灵感。繁星不好意思地说自己看了好多天的美国法律案例,发现有一例是因为犯人严重过敏所以监外执行,就想到这个办法试一试。

一行人也不回酒店了,掉头去法庭,律师果然等到监狱方面打来的电话,舒熠因为严重的过敏,送医院了。

律师向法官紧急申请,这必须保释,当事人体质特殊,监狱方面无法提供良好的防过敏环境,危及当事人的生命。他是犯罪嫌疑人,然而他的生命权现在得不到保障,律师好容易抓到这个空子,巧舌如簧,火力全开。法官本来就非重大恶劣案件却不能保释这一特殊状况,承受了很大舆论压力,被指责有种族歧视的嫌疑,再加上收到医院的报告,顿时就宣布以五千万美金的高额保释。

虽然保释金额特别高,可高鹏为了救出舒熠,立刻就调齐了头寸,心想自己卖了舒熠这么大一个人情,以后他好意思再为难自己吗?好意思再跟自己争东争西吗?起码在自己研发团队遇上事的时候,找他帮忙也能找得理直气壮了吧!

舒熠在医院里躺了三天,本来美国的急诊就是活受罪,他又不是车祸外伤什么的,医生看了他一眼就没再管他,把他撂在那里直到半夜,舒熠肿成一个猪头,差点引发肺水肿导致过敏性休克,夜班医生处理完了真正十万火急的病人,这才看到他,给他开药打针。

等他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律师已经办妥了保释手续,都没再进监狱转一圈,直接从医院到法庭,宣布被保释了。

所有人都到法庭来接他,大门外还有记者,他们以最快的速度保护着舒熠离开,没有接受采访。一上车,舒熠就伸开手臂,将繁星紧紧地搂在怀里。

繁星眼泪这才掉下来。

她本来不是爱哭的人,但是到美国来已经哭了好几次了。每一次都是因为心疼他,她摸索着他手背上的透明医用胶带,那是针眼,他瘦了许多,手背上都有了青筋突起,脸上也没有了光泽,只有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温柔地注视着她。

高鹏非常识趣,都没说给舒熠设宴洗尘这种话,倒是李经理不知道从唐人街还是哪里寻到了一堆柚子叶,放在浴缸里给舒熠洗澡去晦气。

繁星给舒熠订了一个大套间,所有人将舒熠送到房间就走了,让他自在地洗个澡,休息休息,先是监狱后是医院,他一定很多天没有放松休息过了。舒熠痛快地泡了个澡,然后随手将那些柚子叶捞起来放在浴室的垃圾桶里,他可不想闹出堵塞浴缸下水道的事来,然后穿上浴袍,一边拿着浴巾擦干头发,一边往外走。

他悄悄地走近她,拈起她的发梢,吻了吻。因为他动作很轻,繁星并没有觉察,等他炽热的嘴唇吻到她脖子里的时候,她微笑着转过脸来,在他微肿的嘴角上亲了一下,说:“吃饭吧。”

很精致的白粥,熬到米粒细糯已化,还有几样很清爽的小菜,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在监狱里成天汉堡三明治,当然没有这样中国的家常风味吃。他其实很想马上坐下来吃饭,然而他说:“等一下!”

然后他偷偷跑去拿了样东西,出来就牵着她的手,繁星不解地看着他,直到他微笑着单膝跪下来了。

“繁星,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手中举着一枚戒指,是他每天戴在尾指上的那一枚,黑色的,并不起眼。

他说:“这是我当年做出的第一枚陀螺仪,是我事业的全部开始,也是我人生很重要的一部分,它见证了我的过去,也提醒着我的未来。所以我将它做成了戒指,每天戴在自己的尾指上。现在,我希望将来的每一天,都和你一起度过,所以,你愿意吗?繁星,你愿意吗?”

繁星几乎不假思索,就点了点头。

他将戒指戴在她的手指上,竟然刚刚好在她左手中指落下,如同天注定一般,这段因缘。

她看着自己指节上那枚朴素的戒指,眼泪这才掉下来。

舒熠吻去了她的眼泪,他说:“别哭。”他说,“明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没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繁星不能自已,哭得稀里哗啦,她搂着舒熠的脖子,紧紧搂着,怎么也不肯撒手。

之前所有的担心和忧虑,她一直装作毫不在意,她是要杀死恶龙的姑娘啊,持剑战斗吧,战斗吧,为了自己爱的人。

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怕了,她的盔甲,她的软弱,都是他。所有的患得患失,也都是他。

她没有自己想象得那样坚强。

舒熠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其实他都明白,他轻吻着她的耳郭,像哄着小婴儿一般,在她耳边轻轻嘘着,她放纵自己的眼泪汹涌。还有什么比在爱人怀里痛哭更加让人肆意的事情了,所有的软弱都放下了,所有的坚强也都放下来了,只有本真的那个我,小小的,柔软的,如刚刚初生的婴儿一般,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防备,因为有人会用最坚强的臂膀拥抱住她。

所有的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所有的伤痛都被抚平了,所有的未得到,所有的已失去,都圆满了。她不再缺失,从今后,她是一个完整的人,她得到了全新的世界,那个世界无所不有,那个世界温柔包容,那个世界有她所希望全部的温暖与光明,那个世界唯一的名字,叫爱情。

像小孩子盼望吃冰激凌,他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她搂住他的脖子,献上自己最柔软的嘴唇。

没有什么比相爱更美好的事情了,当她疲倦而满足地躺在舒熠怀里时,她想,终于啊,这么多年,她像一个疲惫的选手,一直跑一直跑,终于跑到了终点。她不再流浪,也不再孤单,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她可以把自己全部身心,都托付给另一个人。

舒熠说:“这是我有生以来,觉得最幸福的一个晚上。”

繁星说:“我也是。”

他吻了吻她的发顶,将她搂得更紧。

从此以后,他和她都不再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