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先成为棋子

和陈贵和的见面并不愉快。

林嘉树向陈贵和表达了想和古城春重修旧好的愿望,还说,正打算从总公司那边调人过来,好好诊断一下污水处理厂存在的问题。

陈贵和淡淡地说:“两家都拖了这么多年了,我们也不在意是否能够得到启泰公司的垂青了。我还有客人,林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走了!”他的反应相当冷淡,显然,如果没有罗海平,他根本不想见林嘉树。

陈贵和所说的客人,应该就是天净环保的那位花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林嘉树只好起身告辞。他有些讨厌这个陈贵和,一副肥头大耳的草包样子,官架子十足。这幸亏是在企业干个中层,要是去干一个局长县长,还不知道能威风成什么样子呢!事情的糟糕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陈贵和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笔欠款他说了不算,这的确不是一个中层干部能解决得了的。但他却又是一个绕不开的人,因为他是第一经办人。

林嘉树出了陈贵和的办公室,那位花总正迎面走来,高跟鞋踩着地面铿锵有力,鼓起的风衣双摆向两边飞扬着,像一只黑蝴蝶一样向林嘉树笔直地飞过来。这明显不让道就要撞车的节奏,林嘉树只好身子侧向一边,让这只高傲的“黑蝴蝶”飞了过去。

林嘉树呆了呆,摇了摇头,来到罗海平的副经理办公室。

“怎么样?”罗海平笑着问。

林嘉树叹了一口气说:“还能怎样,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谢谢你了罗经理,今晚请你吃饭怎么样?”

“我对你帮助不大,好好攻一攻老陈吧!”罗海平笑着拒绝了。

“不是作用大不大的问题,而是特别认可你这个人,就算交个朋友了!方便把您的手机号给我吗?”林嘉树说。

“可以。”罗海平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林嘉树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说:“我一定帮你们把污水处理厂弄好,不管你们还用不用我们,也不管那笔钱我能不能要出来。”

罗海平很感动,起身把林嘉树送到办公室的门口。

林嘉树觉得罗海平有话说,便说:“罗经理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还是算了吧!也没什么事,说不说对你们结果都一样,再见!”罗海平微笑着和林嘉树告辞。

林嘉树又回到污水处理厂,约林鹏晚上一起吃饭。

“行!我就住在公司的宿舍,晚上也没事,陪你喝点!不过我对你可没啥帮助,你可要知道。”林鹏非常痛快地答应了。

林嘉树笑道:“这人与人之间除了相互利用之外,就不能在一起吃顿饭?我们就交个纯粹的朋友,君子之交。”

“就冲你这句话,我交你了!”林鹏倒也爽快。

林嘉树回到酒店,立刻给师傅郎大勇打了一个电话。

“这件事你直接给老杜打电话吧!我没有任何意见。”郎大勇淡淡地说。

林嘉树早就估计郎大勇会把事情推给杜志邦,也就没说什么。挂断郎大勇的电话,他又直接打电话给杜志邦。

“你在菊城?去了古城春?”杜志邦很惊讶,他显然没想到林嘉树会去菊城要账。

林嘉树嗯了一声。

“这个浑蛋,董事长和我反复叮嘱他,要他给你几个靠谱的客户去跑,他却要你去古城春要账,其心可诛!他忘了当年我是怎么对他的吗?”杜志邦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咒骂起来。

林嘉树明白,杜志邦大概只是借机发泄对郎大勇的冲天恨意,但他还是有些感动。等杜志邦的火气小点了,他说:“谢谢杜副总。既来之则安之,我想努力试试,反正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你懂啥?那笔钱不好要!郎大勇在临淮这么多年,一分钱也没要回来;我和董事长也去过多次,都是无功而返。那笔钱就是坏在郎大勇手里的,他现在每年还顶着好几万的罚款。你掉进他给你挖的坑里了……唉——既然你都到那里了,试试就试试吧,有什么要求随时给我打电话。要不出来也不要有太大压力,毕竟我和董事长都没办法。”

“谢谢杜总!”林嘉树再次感谢。

“谢个棒槌!你不找我找谁?唉——真让你愁死了。我会尽快派得力人手过去,你等消息好了!”

会派谁来呢?林嘉树挂断电话,对派谁来竟然充满了期待。他多想能在这里看到振羽。

一下午没事,在酒店百无聊赖,林嘉树就用笔记本电脑浏览国家部委网站上的新闻。来临淮的路上杨宇杰那番话对他触动很大,一个业务人员必须时刻关注国家和地方的政策,尤其是环保方面。每一条这方面的信息,对他而言都可能是市场机遇。他要培养自己对新闻和政策的敏感性,大量地积累信息。

晚上,林鹏如约而至。有了林鹏这个本地人做向导,林嘉树不再像昨天晚上那么狼狈了。两人找了一家干净的饭馆,要了几个菜,对酌起来。

林鹏职业学院毕业后就在古城春工作,已经一年多了。因为在职业学院学的是数控,所以被调到设备工艺部做设备维护,污水处理厂是他的重点工作。两人同庚,但他比林嘉树大两个月,却总喜欢叫林嘉树大哥。

“你知道这条街么?”林鹏问。

“菊城大道啊!”林嘉树说。

“我是说,这条街以前还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你知道吗?”

“叫什么?”

“小香港!满大街都是洗头房、洗脚房、KTV,一到晚上灯红酒绿,大街两边很多衣着暴露的小姐,那热闹劲比香港也不差。这地方在整个临淮市都很出名,没有不知道的。这两年没有那么乱了,不过,私下里仍然不少。”

“哦——我说呢!”林嘉树总算明白了昨天晚上自己的遭遇,这都是有原因的。

“怎么了,有艳遇?”林鹏好奇得很。

林嘉树就把自己昨晚的遭遇对林鹏说了。

“大哥,你太有才了,肉皮肉馅的大馒头,不吃白不吃,你可亏大了!我也好想尝一尝!”林鹏笑得喘不上气来。

“你去吃吧!我告诉你哪家饭馆,离这里不远。”林嘉树嬉笑着说。

“我还不比你清楚?这里哪几家店不正经我都知道,一看就能看出来。”林鹏故作成熟状。

“你是不是经常吃?”

“绝对没有!和你一样,我也是个正经人。我觉得你很可交,我们以后算是朋友了,你说呢?”林鹏说。

“你都叫了一晚上哥了,难道还不是朋友?”林嘉树笑道。

“嗯。说点正经的哈,下午我听到老陈和老罗在办公室里吵起来了。我们的污水处理二期工程这不是正在论证中吗,老陈已经明确要天净环保来做,但老罗却提出让你们启泰继续来搞,两人可能就是为这事吵起来的。我都听到了。”

林嘉树很惊讶。他想到自己上午和罗海平分手时,他欲言又止,可能就和这个有关系。他完全可以告诉自己,却什么也没说,是不想让自己因此感激他吗?林嘉树对罗海平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觉得这人可信,可交。

“你别抱太多奢望,也不要把罗海平看得太好,当然了,这人的确不错。我是说,罗海平力推你们,绝对有他自己的算计。他想把你们推出来和天净公司竞争,这看似是为工作,实际是想和老陈打擂。他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但也会给老陈添些麻烦。老罗也是受够了。”

林嘉树也明白这个道理,老罗之所以没告诉他,大概就是这个原因。老罗也只是顺手把启泰当作棋子而已,而且成功的可能很小。不过,林嘉树喜欢被当作棋子,只有先成为棋子,才能进入古城春的棋局,才能有搅乱甚至左右棋局的可能。

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启泰环保的人就到了菊城,来的人是林嘉树的好朋友孙振羽和冯国恒。派振羽和国恒来菊城,是杜志邦特意安排的,杜志邦知道他俩跟林嘉树关系不错。要知道,售后服务人员和业务人员产生矛盾的事情并不少,杜志邦怕派几个老家伙来,还会给他出难题。

振羽拍拍林嘉树的肩膀,说:“不要有太大压力,古城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尽力了就行,这个锅轮不到你来背。”

国恒也说:“做好你该做的,有事情大家共同解决。”

晚上,林鹏过来了,这是昨天晚上就和他说好的。四个人又找了家餐馆,边吃边商量着行动方案。

第二天一早,三人踏着古城春酒业上班的铃声到了污水处理厂,罗海平和林鹏早就等候在这里了。简单的寒暄之后,冯国恒和孙振羽撸起袖子开始干活。从沉沙渠、调节池、厌氧装置、沉淀罐、生物氧化池、固液分离、污泥分离等等工序一一看下来,两人检查得很仔细,连个松动的螺丝都不放过。

林嘉树跟在两人身后,拿着个小本子仔细地记着。振羽和国恒虽然年轻,但他们都是公司工程技术队伍中最优秀的人。

在古城春设备工艺部的小型会议室里,冯国恒总结了他和孙振羽两人共同检查后得出的结论。污水排放的确不达标,这个不用仪器测量,目测就能得出结论。污水处理工程,无论是土建工程还是设备,都没有太大问题,运行基本正常,这一点可以放心。

“问题主要有三点,其一是生物接触氧化池中的生物填料早就该更换了。现在使用的填料,估计有一两年没换了,正常情况下,每年都要换两次。”

“其二是刮泥机的导轨出现变形。导轨变形,刮泥肯定不干净不彻底,会加重后续工序的工作负担。我仔细看过,导轨变形多是外力因素,有的是强行运行所致,有的是重力撞击,应该都是人为因素。”

“第三个问题就是压滤机。压滤机的滤板有变形碎裂现象,滤布破损严重。可以肯定,这也是人为因素导致。滤板变形滤布破损,压滤机挤压出来的污泥水分就会过多,就会出现我们在现场看到的那种‘拉稀’现象,也会导致污泥混入待排放的污水中。压滤机是污水处理的最后一环,压滤出来的水要直接排放,这也是导致排放污水不达标的一个重要原因。”

“此外,由于污水处理厂运行时间已经有六七年了,许多设备的零配件都已经坏掉或者老化,需要更换新的。”

“告诉我解决方案!”罗海平说。

“更换生物填料、滤板和滤布,以及老化坏掉的零部件,把变形的导轨纠正过来,就这么简单。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加强操作工人的培训,不要那么简单粗暴。像滤布的破损,那就是铲污泥用力过猛,或用力方向不对造成的。”

“多少钱?”罗海平问。

“粗略估算,大概四十多万。”冯国恒说。

哦——罗海平陷入了沉思。

吃过午饭,振羽和国恒两个人就要走了,还有好几个地方在等着他们。两人要从菊城赶往江城。林嘉树恋恋不舍地把他们送上了去往江城的客车。

诊断也诊断了,问题也找到了,下一步该怎么办?送走振羽和国恒,林嘉树在酒店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第二天,他又来到古城春,去了陈贵和的办公室。

罗海平早就把启泰公司的诊断结果发给了陈贵和。听完林嘉树的简单汇报,陈贵和干笑着说:“然后呢?让我们继续买你们的产品,继续再受制于你们?”

“我们并不想制约谁,你们污水处理厂的许多问题,操作不规范也是重要原因。是我们的问题,我们不会推脱回避。”林嘉树心里也来气了。

“这么说是我们的问题了?我们人员素质不高,把你们的设备都用坏了?”陈贵和提高了嗓门,显得很生气。

“你误会了陈经理,我只是来向你汇报我们的诊断结果,如何应对,是贵公司的事情。”

“如果我是你,会毫不犹豫地把该换的换了,该修的修了!这样才能让客户感受到你们的诚意,否则,你说得再多也没用。”

“我更换这些东西之后,欠我们的工程款能结清吗?”林嘉树被陈贵和蛮横的横态度气坏了,也不再客气。

“呵呵呵,这个嘛,我早就说过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把贵公司的诚意告诉上面,我想高层领导会考虑的。”

在罗海平的办公室,林嘉树把陈贵和的意思告诉了罗海平。

罗海平沉吟半晌,说:“小林,你必须明白一点,我只会站在古城春的角度思考问题。你应该认真考虑老陈的建议。这个要求有些欺负人,但你不妨迈出这一步试试。一旦你做了,你就撬动了目前启泰和古城春之间僵持的关系,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去要那笔欠款。不像现在这样,几年不见人,突然来了,是来要钱的。你说呢?”

“我已经在会上提出,要启泰公司参与我们污水处理二期工程的报价。这事很渺茫,比你要那笔欠款更渺茫,上上下下已经把你们启泰公司排除在二期工程之外了。实不相瞒,我把你们推出来,只是想制约老陈。有你们在,至少他们的价格不会高得离谱。没告诉你,是因为告不告诉你都一样,百分百没戏。如果你先把目前的问题解决了,反而给你们添了砝码。四十几万,无论对启泰还是对古城春来说,都是一笔小钱,但这至少代表着一种态度。这只是我个人的建议,如何做还得你自己拿主意。”罗海平说得有些凝重。

林嘉树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罗海平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