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胡轻轻

修弥独自走在路上,心情极差。它刚刚到底咬到了一个什么鬼东西?人类的灵法吗?修弥揣测着。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人类根本不会幻术幻形这一类灵法。即便是“幻踪”,也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本质不变。

“北唐!两次都没有弄死你,不会再有下一次!”修弥心中咒骂。他步伐散漫,显然不乐意回狼穴复命。哪怕是自己父亲的命令,只要是打乱修弥计划的,他都不可忍耐。

修弥边走边想:蠢货!找一堆狼族过来有个屁用!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我!那个蠢货!穿过茂林,又往回看了一眼,想必现在北冥他们也快逃出腐蚀地了。修弥盯着腐蚀地的方向,突然笑了。“留住你半条命更好,最好别死了。”

修弥走进狼穴,本以为只有修罗一个人在,可是那里分明多出了一个人,修彦。修弥看都没看修彦一眼,径直向父亲走去。

修罗先开了口:“今天修彦跟我汇报辽地有人入侵,我没在意,谁知道还真有命活着。”

修弥恭敬地看着父亲,修罗这意思是在向修弥解释,为何会单独会见修彦了。修弥自然识相,越发恭敬起来。一旁的修彦心中搅绕,原来父亲已经这样重视修弥了。然而修弥又何尝不想,“你这样当着修彦的面给我面子,到底是想给我面子呢,还是想给她撑腰,不让我找她麻烦呢。”三父子心中各有所念,却都不露痕迹。

“你以为单是一个莫多莉,派几个蠢货出去就能收拾得了了,是吗?”修弥故作轻松道。

修彦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是莫多莉,你看到那个女人了!”方才她和父亲在狼穴中的谈话,修弥并不在场,父亲说是莫多莉的时候,修弥根本不知道才对。

“哼,”修弥嗤笑一声,“蠢货!和你那哥哥一样!”

“你不是也没抓回来人吗,还挺有脸说我!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怎么还两手空空!”修彦挑衅道。

“你活得不耐烦了是吗!”修弥眼中的寒光射向修彦,嘴巴微动,渐露狼齿。修彦盯着修弥,毫无退缩之意。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行了,都是我的孩子,干什么呢这是。修彦,你对你哥哥太无理了。”修罗话虽这样说,可语气却不显严厉。

“是,父亲。”

“修弥,我喊你回来,是不想你在腐蚀地多逗留,毕竟有那个家伙在。你为了抓一个死人,不值得。”

“父王说的是,儿子鲁莽了,不过,修彦不知道对方能力强弱,擅自派出狼群追击,实在……”

“也是我大意了,以为只有莫多莉一个女人呢,就同意修彦派出属下去追了。本想着,不用什么事都动用你的人马,小题大做。谁想着,没你还真不行。”说完修罗笑了起来。

修弥沉默不言。一会儿,才道:“父王,这次来的不仅是莫多莉,北唐穆仁的儿子北唐北冥也中毒了。”

“嗯?”修罗收了笑容道,“什么?你说谁?”

“北唐穆仁的儿子,北唐北冥。”

“他也来了!”修罗大惊。

“是,刚才我在腐蚀地和他交手了,他狼毒中得不轻。”

“死了没有!”修罗问道。

“没有,儿子收到您的传唤,就立刻回来了。”

“没死……”修罗若有所思,“他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没察觉……我以为那个狼毒的气息是莫多莉身上的呢……是我大意了……”

“父王,您不用太介意,北唐北冥身上中的狼毒比莫多莉深的多,我和他交手的时候已经看出来了。”

“嗯,”修罗点了点头,“还是你办事周到。”

“就像您说的,没必要为了抓个死人,触到那帮在腐蚀地的霉头。”修弥看势,跟上了这一句。

“是,你说的对。”修罗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修彦,你先退下吧。”

修彦一愣,随即领命道:“是!父王!”

“等等!”修弥突然大声道,“让你的人记着,以后腐蚀地没我的允许不准再有人擅自踏入!”

“知道了!”修彦咬着牙低声回道,转身离开,不敢在狼穴外多做逗留。因这最后一句,修弥第一次瞟了她一眼。

“修弥,北唐北冥逃走这事,你怎么看。”待修彦走后,修罗继续道。

“可惜了。”修弥道。

“可惜了?”

“马上就要死的人,没什么用了。不然,确实可以利用一下,像那个人一样。”修弥笑道。

“追不回来了吗?”修罗听着有些心动。

“追回来也没用,他们两个不是一种人。”

修罗听到冷笑一声,“有什么不一样,看着是个硬骨头,到最后不都是怕死怕疼。罢了,不追也罢。”

此时,辽地的另一端,聆龙带着北冥和莫多莉尽快往外飞去。直到夜半,他们才终于冲出了这边腐蚀地。豁然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莫多莉拼命吸了几口。然而北冥的呼吸越来越弱。

“聆龙,放我们下来吧。”北冥轻声道。

“没事,我再带着你们飞一会儿。”聆龙道。

可没过一会儿,就听北冥大声道:“聆龙,快放我下去!”

聆龙不知发生什么,赶快照北冥说的做了。就在北冥落地的一瞬,“噗”的一口黑血从北冥口中喷出,一声难耐的呻吟从北冥坚韧的身躯里发出。

北冥疼得无法说话,体内的毒血一直蔓延至肌肤外层。从腹部开始,北冥身上布满了无数道青黑色暴起的血管,此时他已毫无压制之法。在辽地他强行使用“长门”“幻象”两招灵法,让他仅存的灵力消耗殆尽。

青黑色的血管冲到北冥颈部,他的喉咙马上就要被毒哑,瞳孔的颜色乌黑一片。北冥的双手已经深深嵌在了冰冷坚硬的土地里。这时,一片花瓣信卡从北冥的衣兜里掉落出来。

他用他残存的意志攥住了这片花瓣,上面写着“北冥,你在哪里,我怎么好多天没有收到你的讯息了,方便回应我吗?”北冥跪在地上,用双肘撑着地面,看着梵音给他传来的话,密密麻麻已经很多遍了,这些天在辽地,他们的信息被阻隔了。“怎么会这样?”北冥脑中闪回,随即握紧了花瓣,此刻他是传不出去了。

“梵音。”北冥嘴唇轻启,没有声音,只是张合着。

只这一个用力的动作,北冥紧接着大口大口吐着黑血,连续不断,他已看不见来路。

“北冥!”莫多莉尖叫着,早已忘了再施藏身术。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纤细的手臂伸到北冥面前,手臂按在了北冥的嘴唇上,一丝清香温暖的鲜血从那个纤细的手臂上缓缓流出。一部分流到了北冥的嘴里,一部分顺着纤细的手臂淌到了手肘,滴在了地上。

北冥原本将死的样子就在饮到这鲜血时奇迹般地停止了,随着温血缓缓不断地流入北冥口中,他的喉咙不再那样灼痛,滑过清凉,瞳孔不再漆黑一片,他的呼吸久久缓了过来。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轻轻道:“快点喝下去!把我的血喝下去!”

北冥本能的多吸了一口手腕上送来的血液,一声轻吟响在北冥耳边,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北冥的克制力超乎常人,他停止了嘴上的动作,用半清澈的眼睛看向对面,低声说道“你是谁?”

“我……我……”对面的人温声细语不敢讲话。当北冥强撑着看向她时,她的脸已经烧的通红,不敢和北冥对视,可又离不开他的目光,是个柔发垂腰的清秀女孩。

北冥在问过这一句后,便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倒地的刹那,女孩抱住了他的头,让他轻轻地落在了自己穿着白纱裙的腿上。

不知过了多久,北冥的意识开始慢慢恢复,剧痛不堪的身体此时变得不再那样难熬。他挣扎着转动着自己的手腕,手指轻微的伸张,眼睛似乎还不太管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传到北冥耳朵:“你醒了?”

北冥听到声音后,用力睁开双眼,头脑的转动让他再次感到疼痛,他闷哼一声。

“啊,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叫醒你,你慢点,慢点!很痛是不是。”女孩焦急的声音再次传到北冥耳朵里。

北冥疼的皱着眉头,但还是转过头来,问道:“你是谁?”

“我是胡轻轻。”女孩一汪柔水般清澈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北冥。

“我们认识?”北冥困惑道。

“不认识。”女孩答道,眼睛还是一转不转地盯着他看,不想离开。

北冥错开了女孩的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一个不大的草屋,干净整洁,应该快到正午了,窗户外照进来的光是暖和的,很明亮。眼前的女孩穿着简单干净,一身素白色的布料长裙,刚好露出脚踝。只是在这严冬里她穿的太过单薄了些,不仅如此,女孩没有穿鞋,一双白皙小巧的脚丫,赤脚踩在地面上。

北冥一时无绪,就听屋外一个欢腾惊喜的声音冲了进来:“北冥你醒啦!北冥你醒啦!”一个银色小影儿倏地冲到北冥面前,兴奋的在半空蹦蹦跳跳,边跳边说:“北冥你醒啦!北冥你醒啦!”

“我醒了。”北冥笑着看到聆龙,心中也感动不已。

“这个女孩还真是厉害,说能救活你,还真的把你救活了!”聆龙雀跃地用一只翅膀尖指着胡轻轻。

“那天是你救的我?”北冥还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形,因为中毒已深,对当时的状况北冥已经模糊了。

女孩轻轻低下了头,也没回他,就算自己被感谢也显得十分羞怯。

“是她救得你!是她救得你!这不还救着呢嘛!一直没撒开!”聆龙高兴地摇摇摆摆一直不停。

“什么?”北冥没听明白。

“那那那,人家一直救着你呢,一直没撒手,你可得好好感谢人家,三天三夜了都。”说着,聆龙又用翅膀尖指了指北冥的手。“一直没停的给你把脉,还挺神奇的,我以前都没见过这种医法。”说着,聆龙自己傻乐了起来。

北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女孩一直握着他的手,这时他才感觉到女孩的手心很热,捂得他整个手掌到手臂都是暖和的。北冥抬头看向女孩,刚想开口,女孩站起身快步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停了下来,半侧面道:“我去给你看看汤药,你的朋友还在那边,我去告诉她你醒了。”

“她是你朋友啊北冥?”聆龙悠哉地飘在半空问道。

“不是,我不认识她。”

“什么!那她还对你这么好!我和莫多莉都以为你们认识呢!”聆龙腾地在空中翻了个身,盘腿儿坐直了飘在空中看着北冥。

“你们没问她吗?”

“问了啊,可是她没说啊,她就看到你晕倒了,然后一把就抱住你了,然后就开始哭,然后就把她手腕上的血往你嘴里送,然后你的毒素就开始慢慢退了,然后她就用毛腿儿把我们带到这里了,然后她就开始天天给你把脉,然后她也不理我们,然后她就这么没日没夜地陪着你。”说到这儿,聆龙难为情地用翅膀扑棱扑棱自己的脑袋,继续道:“中间我都睡着过几次呢,她和莫多莉就这么守着你。”

“莫总司怎么样了,狼毒复发了吗?”

“她没事。不过我偷偷告诉你啊,她也哭。”

“啊?”

“那个女孩不是总去给你煎药吗,药放在炉子上,她就继续回来给你把脉。莫多莉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去给你看着药罐。然后,”聆龙突然俯下身来,蹭到北冥耳边小声说道,“我就看见她自己在灶台那边掉眼泪,不知道为啥,她自己的毒不是解了吗?不知道哭啥呢。我怀疑她的毒是不是没有解干净啊,所以疼得哭了。我怕她偷喝你的药,我就在一边暗中替你守着,不过她倒是没喝。”聆龙话痨般自言自语着。

“你说那个女孩一直替我把脉?”北冥又问道。

“嗯嗯嗯,”聆龙用力点着头,“对你很好的,一直没撒手,就像刚才那么握着,还挺独特的医法,我以前都没见过。也不嫌累。晚上的时候就靠在你手背上。”

北冥彻底被聆龙说蒙了,看他说得头头是道,什么把脉,什么煎药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可是,那个女孩一直握着她的手,应该不是医病才对。北冥想抬起手看看,可是刚一用力,就疼得浑身一紧,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

“你别动,别动,你还没好呢!”一个焦急轻柔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女孩直接奔到北冥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轻轻扶着,帮他揉着。北冥愣在当下。

“不用了,谢谢,我没事。”北冥很快说道。女孩抬头看了看他,笑了笑,又继续低下头去替他按着手臂,“真的不用了。”北冥认真道。

聆龙扑棱到女孩面前,不见外道:“北冥的毒怎么样了,快好了吗?”

女孩没有回应聆龙,好像当它不存在一般。给北冥揉了一会儿,她便站起身,走到桌台上,端起给北冥熬好的药。这时莫多莉也进屋了。

北冥看到莫多莉,称呼道:“莫总司,您还好吗?身上的毒没事吧?”

莫多莉看着醒来的北冥,神色激动,快步走过来道:“你终于醒了!可把我吓坏了!太好了!”莫多莉还想往前走两步,却被女孩挡住了。

胡轻轻端着药碗来到北冥床前,轻声道:“该吃药了。”她好像不喜听到北冥和莫多莉的对话一般。

北冥躺在**,难以起身,轻微动了一下,就浑身疼痛,“你不要动!你身上的狼毒还没解呢!你乱动会很疼的!你躺好,我喂你吃药就好。”女孩着急地皱起眉头,想嗔,又缓。

北冥看着女孩道:“您是灵枢?”

“不是。”女孩淡淡道,她欢喜着北冥的对话。

“您会把脉问诊?”

“不会。”

“请问,您是如何帮我解毒看病的?”

“我不会看病,我只是能解狼毒。”女孩冲北冥轻轻笑着。

“用你的腕血吗?”北冥正色道。

“嗯。”女孩点了点头。

北冥吃惊,继续道:“为什么要帮助我们?您认识东菱国的人?”

“不认识,我没有要帮你们,我只是要救你。”女孩认真地看着北冥。

“我们见过?”

“你救过我。”女孩温柔地低下头。

“我……”北冥一时无语,他努力回想着有关眼前女孩的事情,但毫无印象。

“先把药喝了吧,这对清毒很有好处。”女孩说着,用勺子舀了一勺汤药,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用嘴唇抿了抿汤药的温度。

北冥越发觉着不对,就算他现在脑筋再不清楚,也察觉到女孩对他似乎过于亲昵了些。刚刚脑子犯蒙,加之他体内的狼毒确实被解,竟把聆龙说的胡话也听进去半分。说什么女孩替他把脉,其实就是这个女孩这些天一直握着他的手而已。

眼见女孩已经要把汤匙递过来了,北冥猛地从**坐了起来,这一下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女孩吓得险些扔了手里的汤碗,紧张道:“你干什么!”

“我自己来就行。”说着,北冥从女孩手里拿过汤碗,一股脑喝了下去。

“莫总司,您给菱都传信了吗?”喝完后,北冥便道。

“传了,我已经通知主将了。但是我没说你中毒的事,一来怕惊动军政部,二来这位姑娘说能帮你解毒,我看你确实好了许多,也就暂时放心了。”莫多莉心思缜密,处事镇静,北冥心下稍安,他中毒的事多说无益。

“多谢您。”北冥道。他喝过汤药,靠在了床栏上,身体还是异常疼痛。

“说了别和我见外的。”莫多莉眼神一瞟,看过坐在北冥旁边的女孩。

北冥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女孩听着他二人的对话,觉着对方比自己与北冥熟络的多,一时不好说话,只是默默拿走了北冥喝空的药碗。

“胡小姐,”北冥有礼貌地叫道,女孩正起身把药碗放在桌子上。听见北冥叫她,有些尴尬地回过头来,她一时觉着自己是个外人,不应当这样做事。“我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只是我还是不记得我曾经救过您的事,您确定救您的是我吗?”

“是你。”女孩有些失落,她看得出北冥对她十分见外。女孩盯着手里的空碗,不再言语。

“什么时候,在哪里呢?”北冥看出了女孩的拘谨,不像方才那般自在。他想着毕竟是女孩家,又救了自己的性命,再怎么说都不应该拒人于千里之外。“莫总司,您和聆龙先去外面一下可以吗?”

“为什么?”聆龙歪着脖子奇怪道。

北冥看了看聆龙,聆龙道:“那好吧,谁让你是病人呢,听你的吧。”

当聆龙和莫多莉离开后,女孩还是站在远处,一声不吭。北冥主动开口道:“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你讨厌我照顾你吗?”女孩低着头,小声道。

北冥一怔,略想了下,礼貌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毕竟是男人,很多事,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嗯。”女孩闷声,点了点头。

北冥一时语塞,眼下这个女孩看样子有些孤僻清冷。可想到女孩对自己似乎有些过多的好感,北冥本能地有些一根筋的性格就会规避起来,这个过于耿直干脆的性格像足了他的父亲北唐穆仁。

本想再说几句,可北冥突然觉得脑袋一沉,昏睡过去。

夜半,北冥体内的狼毒渐起,令他绞痛难忍。冰凉的汗珠从额头上不断淌下来。这时他的嘴边划过一丝温热,北冥张开嘴巴,饮了一口,好像救命的甘泉。可还没等饮下第二口,他就猛地睁开了眼睛。

胡轻轻正焦急地看着他,她被割破的手腕正贴在北冥的嘴边。

“你……”北冥艰难得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