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身在台北根在南京

沈丁上回在电话里问毛丽云家里有没有养鸡,有没有金色的花灯,毛丽云都说没有。但若是金鸡的花灯呢

若她说的家不是郭村,而是毛丽云整日争吵,不愿回想的老院子呢。

沈丁得先去帮陈双龙送了花灯,再亲自去找一次母亲毛丽云。

沈丁和陆奇林台湾自由行的签注下得顺利,陈双龙知道后立刻给两人买了机票订了酒店,三天两夜,台湾省台北市。

网络上说,台湾人把南京当作精神省会,台湾人对南京有着不同的情感。还有文章里写说,台湾区号都是从02开始,因为把01留给南京。

沈丁在过海关时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给她盖章的工作人员甚至都不知道南京这座城市,问了好些问题,似乎生怕沈丁留在台湾不回家。

两人在海关耽搁,比预计时间晚了快一个小时才出机场。

从机场打车去酒店,一路有种穿越到儿时的感觉。无论是路上的电线杆,还是低矮房屋,都是眼下南京见不到的场面。

车到城区后,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大陆。“南京东路”、“南京西路”、“重庆路”、“中山南路”、“南阳街”、“青岛东路”、“济南路”。“山东水饺”、“柳州螺狮粉”、“重庆小面”、“贵州黄牛肉”。

两岸明明文化和生活都是紧密相连,隔海望金门,却仿佛隔着千重万重山。

陈双龙订的酒店就在台大医院附近,老人黄祖祥就在医院里。

沈丁和陆奇林是在禄口机场外和陈双龙碰头,那是个两只手那么宽的四方纸盒,陈双龙千叮万嘱不能托运,这也是陈耀华的嘱托。

拿人钱财替人干活,就算陈双龙不是给他俩饭前都出了,他俩也知道灯彩的脆弱。除了在机舱里让这箱子在柜子里单独呆着,其余时间两人都是换着捧着。

到了酒店两人在各自的房间放下行李,不敢多耽搁,背了小包又捧着盒子出门。

黄祖祥在台大医院里等着。

台大医院很好找,前台指了个方向就看到了描述里暗黄色的层叠高楼,正门墙体凸出处四个方正的银色大字,“台大醫院”。

黄祖祥就住在住院部的心血管科。

黄祖祥的病床靠着窗户,沈丁和陆奇林到达时床边空**,没有亲属。他正一个人望着窗外,阳光在床脚处落下一片三角亮光。

沈丁一眼就认出黄祖祥,他比去年的照片里更圆润了,脸像被充气般。输液软管从手臂延伸,血氧和心脏的监测也从四面八方伸进被子里。

沈丁和陆奇林确认墙上病患姓名后,问他,“是黄祖祥爷爷吧?”

黄祖祥没反应。

陆奇林又高声重复,黄祖祥有了反应。他的视线从窗户处转动适应着黑暗,泪腺酸胀地挤出眼泪,他闭起眼用力,再睁眼时,他的视线全在陆奇林抱着的纸箱上。

“南京来的?你们是南京来的!”

他自问自答,一旁的心率仪在此时发出“滴滴”的声响。

他支撑着要起身,惹来左边病床的人侧目。

那也是个男人,看着五六十岁,他伸手指着黄祖祥冲两人道,“你们系向(1)?他心脏莫好,不能激动。”

男人话刚说完,房门口冲进来两个护士,沈丁和陆奇林自觉向后退让出一条路,让护士靠近病床检查机器,检查黄祖祥。

可黄祖祥却更加激动,他眼睛圆睁,被子里的手伸出朝着沈丁和陆奇林的方向,眼角的暖流再次越过眼角。

平日里,护士是他的救世主,在他病痛时给他关怀照顾。但现在护士是九万平方公里的海峡,隔着他回家的路。

监测仪器的声音不减反增,黄祖祥伸手不成,用力地在床榻上拍动,他口中不停喊着,“花灯,我要看花灯,秦淮花灯。”

他像个孩子一样大喊哭泣,护士不明所以柔声劝说,但黄祖祥却一直瞪着双眼不管不顾。

陆奇林抱着盒子进退两难,沈丁立马想到了解决方法。她走到左床男人身边,“我们是大陆南京来的,给他送花灯的,你有剪刀,或者小刀吗?”

男人看着陆奇林怀里的箱子,再看着喊叫的黄祖祥,他赶紧跳下床打开抽屉拿出一把剪刀。

沈丁抓着剪刀,陆奇林扶着箱子,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纸箱的边缘划过。

纸箱的每个封口处都被陈耀华绕了许多层,没有封口的地方也被小心贴起以防遭遇雨水。封口处的胶带在刀锋里分开,纸箱的盖子松动翘起。

沈丁将剪刀放在地上,陆奇林将纸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两人面对面缓慢掀开纸箱盖。

这是两人第一次看纸箱里的东西,随着盖子被掀开,一束暖光在缝隙里游走。

这束光不是病房窗外的,是从纸箱里发出的。

粉色含苞待放的荷花刚露头,花苞旁是盛开着的黄瓣荷花。无论是含苞还是盛开,花瓣都是用金边包裹,通体发光。花苞一个,盛开的荷花有两支。

其中一朵花下有一条白底黑斑的鲑鱼,鱼身浮动,鱼嘴微张。这样的鱼有两条。另一条附在荷花根部连着的荷叶上。

荷叶深绿,纹路和边缘同样是金边与金线包裹,它作为整个花灯的底座,内里亮着光,灯组所在的部位衬托着荷叶翠绿。

箱子里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老哥哥,这是我答应给你的花灯,和为贵。(2)”

黄祖祥在看到沈丁拿剪刀时渐渐平静,此刻仪器已经没有再急促的滴滴作响。左床的男人和护士都顺着黄祖祥的视线看过来。

沈丁迫不及待地要捧起盒子,陆奇林半蹲的腿直起,“等一下。”

他小跑着拉上窗帘,再关掉病房的灯和病房大门。

此刻病房里会发光的就剩黄祖祥床头的监测仪器,以及沈丁面前的纸箱。

两人一齐捧着纸箱,暖光反射在两人的脸颊。黄祖祥眸子决堤,他嘴里念着,“灯,灯……”

护士将床头摇起,几秒后她们的脸颊和黄祖祥的眼眸里,都是秦淮灯彩的暖光。

“哪里买的花灯啊?很漂亮。”

黄祖祥声音颤抖,“这不是台湾买得到的,这是我的家乡南京的秦淮灯彩。”

护士似懂非懂地点头,黄祖祥强调着,“南京的花灯,秦淮灯彩。”

护士只关心黄祖祥的身体,她们一个问,“南京是哪里啊?”

一个道,“应该是大陆啦,这东西看着就很老诶。”

黄祖祥看着陈耀华给他留的字条,他再次道,“南京是根,是我的根。你们年轻人应该多去大陆看看,你们的根也都在大陆。”

注释:

1.台湾话,你是谁啊。

2.“和为贵”的花灯原型,为秦淮灯彩市级传承人毛金海的作品。

荷花与鳜鱼,出自《论语·学而》:“礼之用,和为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