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侍寝夜重生

沉璧盯着镜子里的女人。

镜子里的女人也在盯着她。

一对流波杏眸,含羞藏情,一张桃腮粉面,顾盼怀春。

怨不得。

她前世的夫君,太子殿下拓跋弘,意难平那么多年。

没错。

沉璧重生了,重生成了她前世的情敌——“顾静影”。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自己突患恶疾去世,醒过来,却变成了这个噩梦般的女人。

而此刻竟是她死后第七天,也就是宫人口中,太子妃的“头七”。

外头宫婢还在窃窃私语:

“听说,枉死的冤魂都会在头七这天回来索命,你们说,今晚,太子妃不会回来吧?”

“嘘——,胡说什么呢,太子妃是侍疾先帝,劳累病死的,哪有什么冤!”

“嗤!你还真信呀……”

沉璧走到门边,还要再听仔细些,门外忽然噤声了,下一秒,传来内侍通报:

“陛下驾到!”

刹那间,沉璧微惊,随即摁住思绪。

七日前,她薨的那天,已是先帝的头七。

如今又过七天,来的陛下,是拓跋弘无疑。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沉璧望着迈入的男子,一瞬恍如隔世……

他仍是生着那张英俊面庞,剑眉入鬓,身穿明黄龙袍,玉履金带,腰间坠有环佩香囊,许是戴孝守灵的缘故,眉宇间略显疲惫,下巴上微微渗出了青色的胡茬。

可王朝至高无上权力的浸润,却短短几日内,浸润的他常年温谦的身姿,异常挺拔矍铄。

而更诡异的,那一双常年微寒的眼,此时似是解了冻,又许是她看花了眼,竟泛起丝丝……欲味。

“爱妃,久等了。”

他似是等她投怀送抱。

可沉璧呆愣在原地,那张脸上,挤不出半点他想要的笑容。

眼前的他,这么近,又那么远,仿佛有些陌生。

“嗯?”

见她毫无反应,男人溢出一丝沉吟。

顿时,沉璧的这具身躯不受控制,被他伸手一捞,踉跄间,龙涎香扑了满面。

她低头看向这副身躯,还散发着刚沐浴完的香气,乌发披散成瀑,薄纱若有若无遮掩着雪白的肌肤。

“这……是侍寝?”

“到这种时候了,还在明知故问,嗯?”

他勾起她下巴,贪婪地打量这张出水芙蓉般的美面。

沉璧却猛然心一疼,今晚是自己的头七啊!

他却挑这么好的日子纳新人,足见有多急不可耐。

她沉痛失望的神色落入男人眼底,惹来猜疑:

“你怎么了?七天前在倚梅园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七天前?”

沉璧禁不住漏声,心弦都跟着跳了一拍。

七天前,她病入膏肓,快要撒手人寰,他在前朝守灵,连她最后一面都迟迟不来见。

太子仁孝,满朝皆知,她又怎会不知,可仁孝到连发妻最后一面都不要,沉璧至死都没想到。

可原来,他只是忙着**。

呵,这就是她不近女色,温雅谦恭的太子夫君。

“就是那天梁氏病危,你使性子不让朕去探望,忘了?”

男人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沉璧皱眉,下意识往后退。

重生不过短短一炷香的功夫,眼前的男人,已经从温润含光的天潢贵胄,变成了一滩秽物,颇为恶心。

他怔住了,叹了口气。

“朕说过很多次,当年向父皇求娶她,只是碍于家世,如若她不是国公府嫡女,朕的发妻,只能是你。”

“原来如此……”

沉璧拖长了声线,眼睛里泛起恨。

成婚五载,他待她若即若离,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直到听说,他心上早就有人。

是沉璧,抢走了他心上人的位置。

得知此事之后,沉璧为愧疚所折磨,对这位一国储君心生怜悯,又折服于他的温雅谦逊,痛苦于他的若即若离。

终于陷入了爱而不得的境地,在深宫操持经营五年,还是得不到夫君半点欢心。

可原来,从天而降的赐婚,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他为帝王之欲,毁了不相干的她一世。

他求娶她,却不爱她,利用她的家世,却又冷落她。

甚至在她死的头七之夜,却宠幸新欢,给予她一记最深的羞辱。

可还没等她回味过来,他轻飘飘的一句,彻底将沉璧打入无间地狱。

“如今梁氏也除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身子颤栗,忽然间联想起门外宫人的耳语,霎时间,脑子嗡嗡,天旋地转,气得几欲发疯。

“说来还是要多谢你,是你告诉朕,无毒不丈夫!”

说着,他神色狰狞,那张温润含光的脸,顷刻间裂了缝,阴鸷从中间撕开出来,破土而出。

“父皇他想要废朕,是他先弃朕!不想朕手里有萧氏一族二十万人马,朝内更有礼部吏部一等文臣,又背靠梁氏这门镇国公府的姻亲,他岂敢动朕?”

“所以,先帝临死前,身边尽是你的耳目,几乎没有亲信,只能选梁沉璧她侍疾,伴君左右。”

沉璧面无表情,她全明白了,先帝死前的诡诈多疑,她被钦点,侍奉在御前,日以继夜的亲身试毒……

全是拜他所赐!

“不错。”

他深思后回道,身后珠帘密布,微微晃动出声响:

“梁氏她人品贵重,父皇选她侍奉,以为可保自身无虞,捱到六弟回京救驾。”

“只可惜。”

沉璧缓缓地,攥紧了藏在袍袖中的手,骨节胀得青紫分明。

“可惜他低估了你,低估了你的狠毒,为了皇位,区区一个不爱的太子妃算得了什么,你舍弃她,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她死后,他还会在头七夜残忍地羞辱她。

恨,不可抑地,从沉璧的四肢百骸蔓延开,她气血喷张到胸前,再到喉管,顷刻间,一口鲜血,迸出嘴角。

男人猝不及防地接住她,焦急向外喊:“快!来人,宣御医!”

“静儿!”

沉璧倒在他怀里,撕扯着他怀间明黄的衣襟,恨不得把他胸口掏出个洞来。

她倒要看看,他到底是长着怎样一副黑烂心肠,才会严丝合缝地,把她扒皮拆筋吃得骨头都不剩了,还能高枕无忧地,站在江山最高处,和他爱的女人一起,漠视着她,指点着她,鄙弃着她。

很快,御医到。

诊断她只是气血攻心,开了副安神的汤药。

拓跋弘还要喂她喝药,可她却望着水红色的罗帐顶发滞。

沉璧记得,她临死前,也是这么个光景,请脉的御医们,一个个眼神讳莫如深,一张张老脸浸满了深宫的人情世故。

病因始终查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是老天爷来催收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