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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县长虞有顺和胡玉英被赵子航堵在了县政府的接待宾馆里,赵子航就像一块黏皮糖,牢牢地黏在了县长虞有顺的身上。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虞有顺只是偶尔挑了一根窝边草偷偷嘴,谁承想却吃出了天大的麻烦。虞有顺怎么也不会想到,一贯清高如赵子航者,竟然也会动了凡心,一门心思地想当官?赵子航说,凭什么就兴你们头削尖了往上爬,我就不能也往上爬爬?
赵子航提出的要求,让虞有顺很是为难了一阵子。赵子航要求越过正科级这个坎儿,由副科级直接提副处级。非党干部和民主党派干部是有越级提拔的先例,但具体到某个人身上,情形就比较复杂些。一句话,政策是政策,但狼多肉少,如果你没有足够打硬的社会背景关系,那么对不起,别说越级了,按正常程序提拔,都未必有你的份儿。赵子航显然清楚这一点,这位向来瞧不起官场和官场中人的作家老狼,看来对官场并不是一无所知,相反,赵子航对官场上的各类潜规则谙熟得很。
被人捏住了短处,县长虞有顺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他专门回了一趟市上,央计妻子冯春玲去求冯副书记。这个时候,什么脸皮啊男人的尊严啊,虞有顺已经统统顾不上了,他只是想尽快安抚住赵子航,不然,文化人坏起事情来,是没有任何规矩可言的。冯春玲脸上当时就变了颜色,伸手扇了虞有顺一大耳刮子,尖利着声音呵斥道:
“虞有顺,你把我当什么人啦?卖身的妓女?我是你老婆嗳,你就一次又一次的把我往火坑里推?你还算男人不?你还是男人不?”
不管冯春玲怎么骂,怎么打,虞有顺都不躲闪,不还口。他不能还口,也不敢还口,因为对虞有顺来说,冯春玲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如果没有冯春玲,他虞有顺和人家冯副书记有什么关系呢?屁的关系都没有,冯永贵才不会苦心孤诣地扶持自己呢。
虞有顺相信,冯春玲会想明白的,如果不把赵子航的事情摆平,后患无穷,弄不好,不但县委书记当不上,县长的帽子都得丢了。对虞有顺而言,官帽子就是他的命,就是他的喉咙系儿,老婆可以不要,家庭可以不要,官帽子和手中的权力,却是万万不能丢弃的。
等冯春玲哭够了,闹够了,打够了,虞有顺才慢慢地跪了下去。他抱住冯春玲的双腿,带着哭腔说:
“春玲,咱们毕竟是夫妻,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算计吧?这个赵子航,是一条十足的毒蛇,如果不满足他的要求,我就完蛋了,弄不好还会蹲监狱……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帮我渡过这个难关,求求冯书记,啊,就一次,最后一次?”
冯春玲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冷眼看着虞有顺:
“虞有顺,你到底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哼,该不是跟女人鬼混的时候被人捉奸在床了吧?”
虞有顺说:
“春玲,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跟别的女人有染,没有,真的没有……你想啊,赵子航的老婆,就是那个胡玉英,你见过的,主持了大半年政府办的工作,有好多见不得光的工作都绕不开她,他们夫妇俩合起伙来算计我,为的就是给她丈夫谋一个光明前程……你想想看,如果不答应他们,会是什么后果?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官现在是高危行业……”
冯春玲好像是累了,不再言语,向后跌坐在沙发里。
虞有顺跪着向前爬了几步,继续说:
“春玲,你想想看,我如果丢了县长的位子,手中没了权力,会是什么后果?你怎么办?咱们的孩子出国留学怎么办?还有,你表哥占豪的公司,不是还要在临江开展生意吗?步行街项目虽然没能拿到大头,但好歹也拿了1/4,等机会合适的时候,我再给他整个大项目……”
冯春玲还是不说话,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姣好的面颊滚落下来,滚落下来……过了良久,冯春玲才哽咽着说:
“有顺,你说句良心话,当初,你是不是就盼着我和冯书记钻到一起?你如愿以偿当了县长,我一再提出调到临江去,你左一个理由右一个理由,就是不想让我到临江去,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希望我和冯书记一直这样鬼混着,好让冯书记当你的靠山,为你捞取政治资本?当官……当官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以至于你连自己的老婆都舍得送人?”
虞有顺不说话,一张脸因痛苦而变形、而扭结,不住地抽搐着。没有那个男人愿意把自己的老婆送出去,没有,他虞有顺也不例外。但是,男人和女人的心理是不一样的。对一个女人来说,男人和家庭就是她的全部;对男人而言,女人和家庭在他的心房中只占很小的一个角落,事业和前途才是他的全部。
虞有顺的事业和前途是什么呢?就是在自上而下的权力结构中,尽可能谋求一个适当的位子,并努力追求权力的最大化。一朝跻身仕途,就会身不由己,虞有顺的这种想法,一点儿都不过分。和冯春玲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虞有顺从没有流露过自己的这些想法。他不能说。一旦说出来,只会让冯春玲更加看不起自己。
冯春玲泪眼婆娑地看着虞有顺,期待他给自己一个明确的说法。但虞有顺选择了沉默。他只能选择沉默。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处心积虑地把冯春玲一个人留在市上,就是为了方便冯副书记跟自己老婆约会?以期在将来的某次权力重组过程中,为自己捞取一个更好更有利的位子?说自己就是一个凭借老婆姿色往上爬的投机政客?说自己就是一个靠性贿赂上位的官场油子、官场小人,什么良心啦、道德底线啦、党性原则啦,统统地丢弃不要了?
足足有半个多小时,他们两人就那么沉默着,僵持着。冯春玲坐在沙发上,虞有顺跪在沙发前的地板上,在他们之间,除了空气嗞嗞流动的声音以外,一切都静默着,茶几,沙发,电视,以及用来隔离客厅和餐厅的高大的博古架,博古架上摆放的青花瓷瓶,都好像具有了生命似的,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得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远,远得好像隔了千万重山、千万重水!
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冯春玲拂去眼角的泪珠,默默地拿过一旁的手机,按了几个键,“滴答”一声,发了一条短消息出去。十来分钟后,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冯春玲抓过手提包,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冯春玲回过头来,冷冰冰地说:
“虞有顺,你真够无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