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借种
牢门低矮,因着常年潮湿的缘故,石缝中透着青绿苔痕。
猫着腰进去,玄色披风的衣摆曳了地,沾上些黑泥,土腥气糟污。
一进门,一股腐烂潮湿的霉味,冲了叶江沅一脸,其中还夹杂着便溺与血腥的臭气。
各种味道杂糅在一起,说不出的恶心反胃。
换做一般人,这时候早就开始抱怨了。
反观叶江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如常,看得狱卒啧啧称奇。
叶江沅却不以为意。
这点子怪味,与她闻过的尸臭相比,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夫人,老夫人都安排好了,临时牢房还要靠里,您随小人来吧。”
瞥他一眼,叶江沅假装没听到,他声音里隐隐的笑意。
出事之前,谢衍是洛京府推官,主管刑狱,威严无比。
风水轮流转。
现如今,他倒成了阶下囚中的一员,被一个小小的狱卒看了笑话。
何其讽刺。
但当牢门锁上,她才知道,对方笑话的不只是谢衍,还有她。
一进门,一股浓郁的花椒味扑面而来,熏得她打了个喷嚏。
牢房面积不小,却只在东侧炕边,点了两个蜡烛头,即将油尽灯枯。
夜色被烛火放逐,逃往牢房边界,在叶江沅眼前蒙了层黑纱。
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能看清土炕上的景象。
只见大红喜被上,花椒、松子、枣子洒了满满一床,堆在低矮的土炕上,小山一般。
炕头摆着两个大头娃娃,大白馒头似的胖脸上,点着两大坨腮红。
烛火明灭,娃娃笑容诡异,看得叶江沅汗毛竖起,连连后退。
腿上不知道撞了什么,吓得她“嗷”一嗓子叫了出来,好不响亮。
脚尖踢踢,只觉得硬邦邦的,挺大个儿,还在略微颤抖。
没来得及细查,门外传来人声。
“夫人,您可收着点,别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狱卒还没走,他捂着嘴,压着嗓子,“左右虽没人,但保不齐让那耳力好的听了,传出去,对夫人清誉有碍。”
听你个球!
被这猥琐的关心弄得火起,叶江沅的手指在袖中紧了又放,半晌才回应道:“我晓得分寸,你自去吧。”
答应了一声,狱卒脚步渐行渐远。
见他走了,叶江沅松了口气,低头查看脚下的东西。
刚一躬身,就被一股带着薄荷气的温热呼吸,缠住了鼻尖。
是谢衍,谢行之。
拍了拍他的肩膀,她斟酌着词句,说道:“谢行之,我是来......”
话还没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扣上腰际,将她死死压在墙上,脖颈处呼吸温热,细密的吻落下,烫得她身体发颤。
“放......放开!”见他还要解自己的腰带,叶江沅赶紧制止,“谢行之,你疯了!你看清楚我是谁!”
“叶江沅,这不就是你来的目的吗?”
被她打了几下,谢衍也不恼,放开她,在一旁打坐吐息,平复体内那股燥热。
听他呼吸粗重,叶江沅心生疑惑,凑近他,吸了吸鼻子。
椒香掩盖下,有一股若有似无的依兰花香。
“婆母给你下药了?”
对方不答,也不看她,叶江沅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谢夫人倒是听了她的建议,可惜只听了一半。
依兰花配上适量蛇床子,不是烈性药,对人体没多大害处,却能迷情。
只是苦了谢行之,这药虽不烈,压下去却也难。
打量着这个千余年前的夫君,她并没有什么熟悉感。
在她的记忆里,他的样貌已经被忘却得差不多了。
如今重新再看他,倒是有些滋味儿。
妙笔画就的侧颜轮廓,一气呵成,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颤抖,玉色的一张脸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看着冰凉,吻上她的时候却火热......
停,打住!
这依兰花太厉害了,吸一口就想入非非。
深呼一口气,叶江沅走到他面前蹲下,继续没说完的话,“谢行之,我这次来,是想帮你脱罪。”
没有她预想中的激动或震惊的场景,谢衍淡淡然,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
“回去告诉齐盛,谢衍宁死,也不与东厂同流合污,让他不必费心思了。”
等会儿,齐盛是谁?
思索了半晌,叶江沅才想起来,是自己那个权倾朝野的督主义父。
两人的婚事,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没这一层关系,她这个洛京令之女,怎么可能由皇帝赐婚,嫁入名门谢家?
门阀贵族看不上特务机构,冷嘲热讽,下绊子,使手段常有之。
本就是皇帝家奴,齐盛一直伏低做小,避其锋芒。
只是,世事难料。
一场屠杀,前者血流成河,各家族式微,无力掌权。
后者借东风上位,一朝得势,反攻倒算,手段狠辣,令人闻风丧胆。
形势比人强,余下的名门贵子们,不得不抛了骨头,趋炎附势。
举世皆浊,谢家独辟蹊径。
老王爷避世,小世子病弱,不理朝政。
饶是这样,清流依旧难做。
以前看不明白,现在却知道,自己就是个人形监视器。
有她在一天,谢衍就必须谨言慎行,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以免被抓了把柄。
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方的信任,再说什么都没用。
略一思索,她索性在谢衍对面,学着他打起了坐。
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腿疼得钻心,微微动一下,就有一千万只蚂蚁沿着胫骨向上爬,又麻又疼。
“你今日倒是格外有耐心。”
正当叶江沅在放弃边缘徘徊之时,谢衍睁开了眼,浓黑的眸子望着她,深不见底。
若是往常,她早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识好歹了。
“你说过,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样子,要投其所好。”见谢衍主动搭话,叶江沅笑容明艳,“我这般,可算有诚意?”
搜肠刮肚,她可算想起了谢衍说过的话。
可除了修道与读书,她实在想不到,谢衍有什么兴趣能让她投的。
他父亲沉迷修道,在南山修了道观长住,不理凡俗。
从小便学他父亲修道,谢衍养成了一副冷淡性子,跟冰块似的,没点人气。
“你要怎么帮我?”
他站起身,撤步向后,垂眸望她。
叶江沅笑笑,伸出手来,“腿麻了,搭把手。”
他绕过她,走到窄小的窗前,星子璀璨,映在他眼中,亮得惊人。
“一刻钟,不说就回去。”
陪你四个小时,就给我十五分钟。
双手撑地,叶江沅咬牙站了起来,对着谢衍一撇嘴,慢慢活动起了小腿。
“把那天的情况跟我说说,一字不漏,特别是叶洪的状态,很重要。”
她记的很清楚,半年后,谢衍会被无罪释放。
他根本就没有杀人。
为他翻案的是镇北侯季琦的亲妹妹季悠然,一手仵作神技艳绝天下。
两人早有婚约,情投意合,但却因为齐盛所求的赐婚圣旨,两人不得不退了各自的庚贴。
后来季悠然随着哥哥远赴西北边陲,便与谢衍断了联系。
再后来,谢衍与她和离后,娶的新娇娘,便是这位艳绝天下的季悠然。
两人的爱情故事一波三折,传遍大邺,被百姓颂为佳话。
叶江沅也不想棒打鸳鸯,但现如今,为谢衍翻案的,只能是她叶江沅,其他人都得靠边站。
她不想靠生孩子留在谢家,她只想通过救下谢衍,在谢家站稳脚跟,从长计议。
这次是她活命的机会,谁都别想跟她抢。
谢衍凝眉想了一会儿,开口道:“那天叶洪喝醉了酒,光天化日之下,肆意轻薄一个姑娘。我看不过去,便提剑刺向了他。”
他转身看向叶江沅,见后者神色凝重,却没有半分不悦,不由得挑了挑眉。
叶江沅,似乎真的变了。
以前听到叶洪强抢民女的传闻,她只会将责任推到无辜女孩身上,骂人家姑娘是狐狸精,勾引她弟弟。
如今倒变得……
说不上来。
接下来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思路,他回过神来。
“你刺中他哪里?”
“肩膀。”
“可有大出血?”
“无。”
“剑上可有涂毒?”
“君子不为。”
没有伤到腋下动脉,也不曾中毒。
肩膀的一点小伤,根本不可能让叶洪当场死亡。
纤细的手指无意识打着摆子,叶江沅皱眉。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对了,你说他醉醺醺的,那他身上可有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