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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马球场,两队人马对峙。

太子刘鉴一身浅黄紧身窄袖马服,额间系着护额,潇洒俊逸。他手里轻扬着马鞭道:“表妹此战必输,何不痛快把彩头奉上?”

王燕回男装打扮,着一身红色箭袖马服,英姿勃发。她往左右一望,不紧不慢的回答:“太子表哥挑走了东宫最擅球技之人,燕回选的人球技自是比不过的。但古往今来,以弱胜强者比比皆是,殿下焉知必胜?更何况只进一球就算赢,太子表哥是不是太轻敌了?”

太子哈哈大笑,看了眼身后的人马意气风发:“都听见了?我这表妹选的人球技不如你们,你们会输吗?”

他身后传来众人呼声:“殿下必胜!”

太子得意扬扬:“照先前约定,表妹球队只需进得一球,便算孤输了!那块澄泥砚便归你了!”

王燕回抿嘴一笑,扭头低声说了几句,转身望向高台示意。宫中侍者见状,重重敲了记锣。

听得锣响,王燕回拍马笔直冲向太子。

太子意气风发,大笑道:“表妹输了,千万别对母后哭诉我抢了你心爱的春兰!”

两队人马刹那间便在场中奔跑起来。

东宫太子队球技精湛,是太子精心训练的马队。王燕回此次入宫却只带了侍女明心上阵,队员在东宫内侍中随意挑选会马术之人。太子便立下约定,只需王燕回进得一球东宫便认输,以示公平。

两队这般约定倒也公平。东宫队与朝中大臣养的马队比试,素来也是赢多输少。王燕回和侍女明心本是女流之辈,再加上随意挑选凑合的马队,能进一球也极为不宜。不知怎么,比试一开始,东宫队却觉得有些不妙。

球在马蹄下翻滚着,东宫队为讨太子欢心,习惯性地将球传给太子,让他击进球门。不知为何,看着马球在身边打转,太子就是无法酣畅淋漓地击出,几个回合下来,人便恼了。

“这是在打马球,表妹以为是幼时缠着孤讨糖吃吗?”眼见那身大红色又撞进眼帘,太子忍不住喝道。

王燕回巧妙的控着马,始终拦在太子右手方向。太子若想抡圆了胳膊击球,没准球杆就会落在王燕回身上。害得他束手束脚好不难受。

想纵马远离,前后左右又都有人拦着。东宫队想冲上来,奈何对方死死围住太子,两队人马就围成了两圈似的紧紧将太子围在正中。眼睁睁看着球在身旁滚动,却击不出去,太子心里烦臊,顾不得会不会伤到王燕回,使劲一杆抽向马球。

却在这时,一只球杆抢在了他前面,轻巧将球勾起。

以王燕回为首的队员心有灵犀,拍马而出。一队红衣如箭似的冲开了东宫队,明心勾着球借着被马队相护冲开的缝隙,奋力一击,球继而化为一道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入球门之中。

“进了!我们赢了!”王燕回开心的高呼一声。

明心笑嘻嘻地拍马上前,对王燕回抱拳一礼:“全仗小姐之策!”

东宫队目瞪口呆。王燕回带的队员亦是欢呼雀跃,偷偷地望着东宫队闷笑不已。

太子愣了愣,怒道:“你使诈!你让所有人都围着我一个,让我无法击球,趁机将球勾走!”

王燕回吐了吐舌头,笑容明媚之极:“怎么能说是围着太子表哥一人呢?打马球嘛,当然要抢球了,球在殿下身边,难不成我们要跑到一边空地里呆望着才对?”

太子被说得语塞,将马鞭一摔,掉头就走:“不就是输你块澄泥砚吗?来人,包好了送送太尉府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

太子一怒,两只马球队讪讪地离开。场中只余下王燕回和侍女明心二人。

明心咬着唇,不服气的嘀沽道:“咱们本就比他们球技差么,不过是进了一个球而已,太子殿下有什么好气的。赢了咱们难道东宫队就极光彩吗?小气!”

王燕回深深吸了口气道:“将我养的那三盆春兰送宫里来。一盆给皇上,一盆给姑姑,一盆送到东宫去。”

明心不服气地说道:“为什么呀?咱们不是赢了吗?”

王燕回嘴角高高翘起:“不过是几盆花草而已,打一巴掌给颗甜枣,让太子殿下顺顺气,有什么舍不得?回头姑姑听说了,赏赐给我的东西更多。咱们赚了。你呀,这点账都算不来,真笨!”

明心嘴撅得老高:“太子殿下哪里是自己喜欢兰花,听说东宫新宠了一个侍婢,名字中带有兰字……”

“住口!宫闱之事也是你能随意置喙谈论的?真是宠坏你了。”王燕回拧眉斥道。

“明心知错了!”明心闷闷不乐地低下了头。

皇宫凤藻宫内。

皇后正与皇帝下棋。

“哎哎,这步棋臣妾不落这里!”皇后伸手欲将棋子拿回。

皇帝哈哈一笑:“落子无悔!”

一子落下,皇后全盘皆输。她不由嗔了皇帝一眼道:“不下了。”

皇帝笑道:“皇儿都快娶妻了,你还这般孩子气。”

皇后不由自主地抚了抚鬓角:“皇上,长公主开桃花宴,听说你许了太子去亲自相看?”

皇帝点了点头:“皇妹桃花宴京中素有名气,春暖花开,多添几件喜事朕也高兴。让太子和四皇子一并去瞧瞧吧。”

皇后心里一紧:“皇上,此举不妥。若是他们两兄弟在桃花宴上同时看上一美怎么办?再则,虽说皇上心疼鉴儿,由得他挑选心仪之人,可也不能什么事都由着他。他毕竟是太子,这太子妃的人选可马虎不得。”

皇帝想了想道:“皇后所言甚是。天子无戏言,朕应了太子也不好反悔。皇妹心里也有数,桃花宴上请的必是能配得上皇儿的名门闺秀。朕也想看看太子的眼光如何。四皇子……将来朕会给他赐门婚事,桃花宴就不用去了。”

皇后闻言嫣然一笑,顺手便指向几上春兰:“哟,这盆春兰开花了,怪不得臣妾嗅得兰香隐隐。”

皇帝望过去,白玉盆中春兰绿叶如箭,疏落有致,花箭挺拔,含蕊吐芳绽放。他微笑道:“燕回这孩子蕙质兰心聪明绝顶,听说前几日进宫随意组了支马队,竟胜了东宫。贵在胜而不骄,转头就把精心养的春兰送进宫来。”

皇后意有所指地回道:“可不是嘛。燕回人聪明,又识大体,端庄大方。太尉无子,却养了个好女儿呢。”

皇帝望着春兰,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三月初七,春风拂面,暖阳高照,正是踏青大好天气。大夫人带着三个女儿出席桃花宴。这也是大夫人最满意的地方。相府妾室再多,却只有她才能傲然与宁国众贵妇站在一起。

今天她特意梳了朝天髻,一身暗金福字绣花裙,插上了金质牡丹团花,攒珠步摇,环佩叮当。身体已经发福,却在服饰的衬托下显露出相国夫人的尊贵来。

阿萝打量李青蕾,淡蓝色的抹胸腰束白色罗裙,细细用银线绣上了梅枝虬结,满树含苞的花蕾,亭亭玉立,瓜子脸玉容淡定,冷艳无双。再看李青菲,玉色抹胸外罩浅红纱衣,裙边袖口用更深的丝线绣上了繁花朵朵,她身材在三人之中最高,风一吹,纱衣扬起,飘若惊鸿。

再瞧瞧自己,青色单袄并深青色罗裙。还梳着两只小抓髻,额前垂下的刘海是才修剪过的,把小脸遮了一半去。头上飘了两根锦带,往青蕾青菲身边一站,缩肩倨偻着腰,就跟她俩带的小丫头似的。

青蕾青菲看了一眼青萝,“扑哧”一声笑了。

阿萝乖巧地讨好:“大姐二姐今天好漂亮,阿萝就给你们当丫头好了,仔细帮我姐姐们挑个如意郎君。”

青蕾青菲马上红了脸啐她:“小蹄子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

阿萝装着听不懂似的傻乎乎地跟着笑。

坐上马车离开相府。阿萝生平头一回像小姐一般坐上相府的车驾,好奇的四处打量。

大夫人不满地呵斥道:“阿萝!你像贼似的看什么哪?你爹出门之时教训道一定要注意大家闺秀的身份,不得给他丢脸,否则家法从事。你看看青蕾和青菲,再看看你。老七的轻狂性子还真传给女儿了!”

“阿萝知错。”阿萝心里一阵愤怒,收回好奇的目光,正襟端坐着。她心想,终有一天,我有了自保能力,必定接了娘亲离开相府。

马车出门向东足足走了快两个时辰才停下。在大夫人严厉的监视下,三人规规矩矩坐着,阿萝下车的时候暗暗纳闷青蕾青菲的坐功怎么练出来的,下车时像蝴蝶般轻盈的飘落马车。她跳下车时腿还麻着呢。

看多了相府里的四方天,此时视野一宽,自由多好啊!阿萝感叹着,那天才能自由自在地去游历呢!

护国公主的拾翠山庄依山而建,隐约能看到山坡上的树林子里不时挑出一角飞檐露出一抹粉墙,这大片山头竟然都是公主别院范围。阿萝不禁又感叹,从前只知道相府的府邸繁华,如今见了皇家园林才明白什么叫富贵。

走进大门,有粗使仆人软轿侍候着,抬了她们进去。走了一炷香左右方落了轿。眼前涌出一片粉色,来到一个山谷,这里地势平坦,溪水清浅,半人工半天然在桃花林里蜿蜒潺潺。水面上不时飘着花瓣,带着股醉人的花香。阿萝第三次叹息,怪不得她那个爹官居一品还不知足,这等仙境般的地方,谁不想住着啊?

听侍人来报李相夫人到,护国长公主微笑相迎。

驸马本不能参与朝政掌控兵权。陈大将军长驻边境,军中威望甚高,一次来京献俘被长公主瞧上。在皇后和太尉的劝说下,皇帝有心取了陈将军的军权,便允了长公主下嫁。结果陈将军赴京成亲路上,陈国来犯,陈将军中途折回,结果战死沙场。长公主一颗心只系在将军身上,再无再嫁打算。皇帝心中有愧,赐了长公主护国二字为封号,更加宠爱。长公主喜欢热闹,年年在长居的别苑中举办桃花宴。公主别苑成了京城著名的宴会之处。

相互致礼坐下之后。听到长公主问大夫人:“早听说府中两位千金才绝风城,长得天仙似的,过来让我好生瞧瞧。”

大夫人忙唤青蕾青菲上前。

阿萝和婢女鹃儿站在一边偷偷地看长公主。

长公主端庄秀丽,三十来岁年纪,举手投足间大方高贵,气度不凡。

再看周围,这位空地里搭起了两溜小凉棚,凉棚四周系着轻纱,供前来的客人使用,只是有女眷的凉棚面前的轻纱是放下的。错落坐着不少夫人及少女。穿着打扮精致漂亮,来之前用过心思。

阿萝暗笑,还好今天有风,风吹着轻纱飘起,女子们的容貌就暴露无遗了。便宜那些坐得正经脖子却慢慢伸长,眼光瞟来瞟去的青年才俊们了。

过了会儿,大夫人红光满面带着两个满面娇羞的女儿进了相府的凉棚。阿萝很是好奇,缠着青蕾问长公主说了些什么。

青蕾笑而不答。大夫人倒开了口:“殿下很喜欢青蕾和青菲。”又低声道:“咱们对面就是太子殿下的宝座。左边是顾相府,右边是王太尉府家眷。听说顾相的千金与王太尉千金早已到了。”

听了大夫人的话,青蕾青菲忍不住往对面看去,凉棚里没人。又往左往右瞧,轻纱掩映,隐约能看到几位女子,却见不着面,有些失望也有些好奇。

大夫人便吩咐道:“阿萝,你去折几枝花送给顾相夫人和太尉夫人。就说是我的心意。顺便再瞧仔了顾相千金和太尉小姐的模样。记清楚没?”

原来带她来桃花宴是为了探听情报啊?大夫人和青蕾青菲身边不能没人侍候,多出她一个就有用了。阿萝怯怯的应下。

大夫人又叮嘱道:“如果问及,就说你是右相府的丫头。事情办得好,有赏。若是砸了……”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冷冷地盯着阿萝。阿萝心里叹气,低着头小声地回道:“阿萝一定会办好的.”

“去吧。”

阿萝拎起竹篮走了出去。

终于可以不坐在那个小棚子里装傻充愣。阿萝松了口气,感觉像出了笼的鸟,挎着篮子往花林里走去。

只因这护国公主的桃花宴别出心裁允许客人随意采花,若是瞧得有心仪之人可以诗文缚在花束上相赠,博个情趣。若是没有瞧得上眼的,凉棚内自家也有花束赏玩,也不至于遭遇无人送花的尴尬。再则女眷之间也可互赠花束,以示交好有礼。大夫人就想借此机会赠花为由去偷窥顾相之女天琳及王太尉千金燕回小姐。当然经过男子所在凉棚阿萝如果能瞅见太子殿下自是最好。

走进花林,阿萝有种回到自然的放松,看着绯色一片,脚下青草如荫,溪水飘香。她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陶醉的叹息:“这里真美!”

阿萝不过十六岁,也正是贪玩的时候,边看景边赏花,慢慢离休息地远了。不知走了多久,一回头,竟看不到凉棚所在,触目之处全是花树,想起大夫人的怒火不由得有些慌神。待她静下心来仔细分辨阳光的影子,再想想凉棚的方位,就拎着花篮往西北方向走。走了一会儿,她高兴起来,前方已瞧见了白色的纱帐。

眼见一会儿就能回去了。面前的溪水却变宽了起来。阿萝捡了根树枝往水里插了插,深处要没到大腿。再找路,又怕时间晚了。她往四周看看,很安静,隐约能听到凉棚那边传来的嬉笑声。她果断的开始除去鞋袜,把篮子顶在头上,挽高裤腿下了水

就快走到岸边了,踩着石头硌了下脚,阿萝身子一晃,装着鞋袜和花枝的篮子就掉进了水中,不由得喊了出来:“哎,我的花!”

阿萝下意识伸手就去捞,抓到篮子,却失了平衡,眼看就要扑跌进水里时,不知从哪儿飞来一个身影扯住了她的胳膊把她从水面里带了出来。

“啊!”阿萝失声尖叫了一声,下一刻,双脚已触到了岸上。她惊魂未定,张大了眼瞪着面前的人。只见是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正含笑看着她,眼神往下定住了似的。阿萝脸一红低下头,看到他正看着自己的大腿和光脚丫子,心头一阵火起:“转过身去,姑娘我要穿鞋。”

“好漂亮的脚!”那人嘀咕着背过了身。

阿萝脸一红,见那人的背一阵抖动,心知他在偷笑,不由又羞又怒。她急急整理好,轻言细语地说道:“刚才谢谢你了,你不要回头,我还没穿好呢。本来呢是该好好谢谢你的,不过,”她话锋一转,“谁叫你眼睛乱看本姑娘的脚?!”

话音刚落,阿萝一脚就踹在那人的背上。

那人压根没想到这个差点栽水里的丫头敢出脚踹他,身形一歪就往溪水里倒去。只见他在空中连扭转了好几下身形,一只手掌对着溪水一拍,半边袖子湿透,整个人却借力翻身没有落入溪中,跳到了对岸。

阿萝看傻了眼,这人有传说中的武功!她顾不得其他,拎起花篮落荒而逃。

那人稳住身形后回过头,看到拎着篮子跑得跌跌撞撞的阿萝不由失笑。再甩了甩衣袖,暗道那个府上养的刁蛮丫头!只要你在这宴上,我难道还找不出你?

阿萝心里慌乱,生怕惹出什么事来,赶紧快步走到左相府帐前求见:“奴婢是右相府的,奉夫人之命前来送花。”

纱帐里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进来吧。”

阿萝低着头福了一福,双手把刚才采下的花枝送上。听到那个和蔼的声音说:“你家夫人客气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荷心,你随这位姑娘去谢谢李相夫人,顺便送些新鲜果子过去。”那位叫荷心的姑娘赶紧应下,端起一碟鲜果与阿萝往凉棚外走。

不是说顾家千金天琳小姐也来了吗?怎么整个棚子里就顾夫人与一个丫头呢?看不到顾天琳,她怎么向大夫人交代啊?阿萝很是失望。她侧过脸看荷心,发现荷心很美。头微抬着,露出一截雪白细长的颈项,一双手更是洁白如玉。阿萝心中一动,试探道:“荷心姐姐,你好漂亮呢,不知道你家小姐是否更美?”

荷心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阿萝看得呆了,心想如果青蕾冷艳如兰,这位荷心就是人淡如菊了。她突然有种感觉此女是京城双绝中的顾天琳。

荷心浅笑着说道:“李相府的小丫头都如妹妹这般机灵标致吗?”

阿萝一怔,嘻嘻一笑:“是啊,可惜都是丫头,我却及不上荷心姐姐的一根小指头呢。”

两人说话间对面凉棚里看呆了一群人,都在想从顾府出来的这个丫头打扮的女子端得是风姿绰约。交头接耳猜测顾小姐如何的国色天香。

荷心走到凉棚外正要说话,阿萝一手接过荷心手里的鲜果,眨着眼睛笑道:“荷心姐姐,我帮你送进去就行,不耽搁你服侍顾夫人了。”

荷心也笑笑:“怎么样也要当面致谢的。”

“还是不要吧,迟早夫人会认出你来,左相府的丫头,说出去多丢人呢,是吧?顾小姐!”阿萝冒险试探了一句。

顾天琳一惊,脸上笑容不变,转念一想,若是以丫头的身份出现给李夫人行婢女礼,以后被认了出来,的确面上也不好看,伸手捏捏阿萝的脸:“好个机灵的小鬼头,有空来顾府找我玩!”走开之时又低声道:“你真的只是李相府的丫头?”

阿萝笑眯眯不回答。出言一试,荷心果然是顾天琳。看来她也很想瞧瞧李青蕾是何等模样才不惜扮作婢女前来。

看着顾天琳优雅的背影,阿萝抿嘴一笑,挥开轻纱走了进去。脸上又恢复了那股子怯怯的表情。

“回夫人,我已瞧见了顾府千金了。”

“哦?”大夫人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青蕾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不甚关心,听到青萝说顾天琳举止高雅且聪慧过人时,低低哼了一声。脸上挂出一丝不屑。

阿萝瞧着叹气,这个大姐太自傲。

大夫人又问:“还听到什么话没有?去了那么长时间,见着太尉府的王小姐了吗?”

阿萝低声回道:“太尉府帐中无人,想必王家小姐还没到。路过时,听到有人议论说王家小姐不如京城双绝美貌。”

青蕾青菲情不自禁笑了。

这时听到长公主说道:“如此良辰美景,若有人抚琴一曲便是锦上添花,听闻顾相千金与李相千金并称风城双绝,都擅琴艺。今日特设琴台,不知两位可愿为本宫各献一曲?”

两家岂会拂长公主面子,纷纷应下。

只见顾相纱帐掀起,一名身材苗条的女子带着名贴身侍女缓缓步入了左侧琴台。那琴台建在一侧,以白纱鲜花装饰,人入其中,只蒙眬瞧见抚琴者的身影。

青蕾深吸口气,也站了起身。

大夫人有点紧张,语气也甚是严厉:“蕾儿,你万不可输给顾家小姐,丢了咱们右相府的颜面。”

青蕾目光闪烁,微笑道:“请娘放心便是。这京城里琴艺能胜过我的,屈指可数。”

鹃儿正要跟去侍候,青蕾目光一转,望向了阿萝:“还是阿萝陪我前去吧。”

此言一出,大夫人一怔,青菲也惊诧不已。

阿萝心如擂鼓,忐忑不安。为什么青蕾要她一起去琴台?难道青蕾想在众人面前让自己出丑?不对,双绝比琴艺,青蕾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对付自己。回到府中,她有的是机会。究竟是为什么呢?容不得她深想,阿萝便摇着双手,满脸惧意:“不行不行,姐姐,我害怕。我不成的。”

青蕾拉住了她的手用力握住,语带双关地说道:“不过是陪着姐姐而已,你怕什么呢?你若是陪着我让我赢了顾天琳,姐姐自是感激不尽。”她转过头对大夫人说道,“娘,蕾儿只是怕万一……如果有什么事,阿萝还能替我挡挡,也不会有损我的名声。”

大夫人略一想便笑了,她对阿萝说道:“如果你大姐赢不过天琳小姐,你便出面向公主请罪,就说是你调皮,乱了她的心神,听清楚没?”

在她的目光逼视下,阿萝心里一叹,原来自己还有这样的作用啊。让鹃儿顶包,怎么也不如她这个妹妹有说服力。事已至此,她只得惶惶然地答道:“阿萝知道该怎么做了。”

陪着青蕾出了纱帐,阿萝不经意地往右边瞄了一眼,正好看到一袭明黄的身影在众侍卫的陪伴下入座。她禁不住低呼:“太子殿下来了。”

青蕾强行克制住往右边瞧的心思,目不斜视,挺直了背脊娉婷走向了右侧的琴台。

见二女进了琴台,公主殿下微笑道:“两位小姐谁先?”

青蕾赶紧答道:“左相为尊,还请顾小姐先奏一曲。”

顾天琳也不再推辞,不一会儿,琴台中琴曲扬起。琴音醇和,若九霄环佩之声,正是取屈原《离骚》中“纫秋兰以为佩”为曲意的《佩兰》。只听得一声婉转悠扬的歌声传出:“兰生空谷,无人自芳;苟非幽人,谁与相将。”

顾天琳的心性一目了然,觅知音之意琴声里徐徐道出。

阿萝寻思,有词说,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顾天琳选此曲明明意在太子,却偏生要强调寻找知音,自比空谷幽兰,摆出不为附富贵的心意。《佩兰》一曲调细而不迫,徐而抑扬。骄傲却不孤高。若得此女子为妻,好比弄玉箫史必能琴瑟合鸣。怕是顾天琳揣度太子心意,不想选有心计一心谋求妃位的女子吧。这一曲下来,以后成了太子妃不会落下一个巴巴去高攀的样子。就算不成,也是曲未得知音而已。顾天琳心思真巧!

她眼神一转,青蕾沉默不语,怕是这曲《佩兰》也道出了她的心意吧。不知道青蕾选什么曲才能应对。青蕾能与顾天琳并称风城双绝,琴艺弱不了那里去,可是要是曲不能达意,选曲就输了气势,以后就成了风城一大笑话了,别说青蕾丢不起这个人,相府也会颜面无存。

青蕾微微皱了下眉,冲阿萝招了招手。

阿萝本是跪坐在她身边,赶紧膝行两步,把耳朵凑了过去。

青蕾低声说道:“我选《秋水》,妹妹觉得如何?”

顾天琳以兰明志,青蕾也不差啊。《秋水》空净醇澈,志向高远,此曲意不低于顾天琳。这下有的好戏瞧了。阿萝脱口而出:“《秋水》好啊,姐姐高明。”

青蕾却迅速地往后退了几步,将阿萝推到了琴前,清冷地说道:“妹妹既然觉得此曲选得好,便替我抚一曲吧!”

一颗雷在阿萝耳际炸响。她呆呆地看着青蕾娇艳冷静的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不,不会琴艺……”

青蕾脸色一变,逼视着阿萝说道:“别给我装蒜!京城琴馆前些日子来了名神秘的抚琴高手。那琴馆我舅舅也入了股。他心中系挂着我的琴艺,便使人跟踪了那名高手。凑巧的是,眼见她从后院翻墙入了右相府。那地方,离棠园不远。更巧的是七姨娘当年琴艺冠绝江南,我不信她就没教过你。”

阿萝正欲再抵赖,青蕾脸色一变,已握住了她的双手:“阿萝,你冒险出府,去琴馆抚琴一曲,当时是想坐馆挣银子是吧?你若帮我赢了顾天琳,我绝不泄露这个秘密。你只要答应我,我便送你三百两银子,叫你有钱替你娘看病。我从此还会在府中照顾于你,让你们母女俩过得舒服些。你若不答应的话……”

青蕾冷冷地笑着,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既然一心隐瞒琴艺,这双手想必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她紧紧地握住阿萝的手,目光如剑,刺得阿萝咬紧了嘴唇。青蕾的话激起了她心底深处最原始的恐惧,也让她的愤怒塞满了胸口,几欲爆裂。

“阿萝,虽是替了我这一曲。但是你能看到今日到场之人都陶醉于你的琴音。就算不能扬名,你也替七姨娘和自己博得了赞赏不是?我与顾天琳的琴艺在仲伯之间,她占了先机,要超越何其之难!哪怕占个平手,也出不了彩。若是我先弹,顾天琳也是如此!你帮我赢了这局,对你也没有损失,不是吗?”

威逼利诱之下,阿萝那里还有选择,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任心平静之后淡淡地说道:“大姐须言而有信。阿萝并不想抢大姐的风采,只愿与娘平平安安在府中度日。但愿姐姐得偿心愿,也照顾下三餐不继的可怜妹子。”

见她答应,青蕾松了口气:“我虽胁迫于你,对你却无深仇大恨。我也不过是想博得太子青睐,有个好前程罢了。”

此时顾天琳一曲终了。长公主轻咳两声,赞道:“好一曲《佩兰》,好一个兰心慧质的姑娘!顾小姐,本宫正好有一枝翡翠兰簪,过来,本宫亲手替你簪上。”

顾天琳缓步自琴台中步出,正是那位荷心姑娘。此时她已换掉婢女装束。罗裙摇曳,莲步微抬,走到公主跟前跪下。

长公主自头上取下那枝兰花簪插在她云髻上,顾天琳口中称谢,盈盈起身,慢慢走了回去。

阿萝往对面一看,顾天琳这一亮相人前,果然无数男人引颈翘盼,目光纷纷落在顾天琳身上。她的眼光突然扫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吓得往后缩了缩。再偷偷看过去,那个被她踹了一脚,差点摔进溪水里的大侠手里拿着一枝桃花轻嗅着,随手把花交给身后的小厮,然后起身走了。

小厮拿着花往顾府帐中走去。过了会儿,送花的小厮便多了起来,在顾府棚前穿梭往来。这一来,其他女眷便有被凉着的感觉。护国公主也察觉到这一点,笑道:“李相大小姐想献何曲?”

青蕾温柔作答:“愿以《秋水》应和。”

青蕾答后,狠狠地掐了一把正在出神的阿萝,用眼神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阿萝搀高衣袖,阖目数息,宁神静心,叮咚一声勾起了琴弦。

青蕾虽然知道阿萝便是神秘的抚琴者,却是第一次听她的琴。心里震惊不已。平日瞧着阿萝懦弱好欺,学个竹笛怎么也吹不成曲。今日她才明白,阿萝只是在藏拙罢了。青蕾自嘲地想,才貌双全的花魁娘子,怎么可能有个不通才艺的脓包女儿。府里的人真真看走眼了。

她听着琴音,只觉得阿萝小小的身体似发出一种光,不容人逼视。她指下勾抹滑勒,似流水激流飞泻,滴露轩昂;像高山巍峨高壮,接天遏云;胸中自有千壑万象,若不是亲眼看到,会以为出自男子之手,而非小小女童。

琴曲激**,青蕾眼珠一转,禁不住歌道:“吉日兮辰良,吾辈愉兮琼芳。桃夭夭兮灼灼,华采衣兮若英。秋水漫漫兮无穷,吾心高昂兮逍遥……”

青蕾声音清朗,既唱出了对公主桃花宴的谢意,又道出了高远的气度。配上青萝劲气饱满,余音激响的琴曲相得益彰!

划下最后一个音符,阿萝长长地舒了口气。又巴巴地望着青蕾,生怕她说话不算数。

青蕾一笑,琴艺虽好,仍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她低声说道:“放心。我说话算数。不过……”话锋一转,她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凶狠,“如果你敢泄露今日之事,让别人知道你会抚琴,我不对付你,我只会让你娘生不如死。”

一句话击中阿萝软肋,阿萝咬着嘴唇颤声答道:“大姐放心,只要大姐对得住阿萝,阿萝也绝不会泄露今日之事。今生,阿萝再不碰琴弦。”

“你明白就好。”

在座诸人都没料到一女子能把一曲《秋水》奏出如此宽广的心意,惊叹之余又不得不佩服。只听到一男子朗声道:“素闻李家大小姐以琴驭意,少时便慕梅花高洁,百闻不如一见,不知李家大小姐可否与孤一起赏花?”

闻听此言,下面纱帐中各种反应都有。

大夫人脸上现出惊喜,语音颤抖:“青菲,太子殿下相中你姐姐了!”

青菲低低叹了口气,从此她更得巴结青蕾了。

长公主发出爽朗的笑声道:“好好好,太子带头相邀。众位儿郎,有太子为榜样,寻你们心仪的女子去吧。众位夫人,可愿陪本宫在园子里走走?”

各位夫人应声走出:“实乃荣幸。”

长公主俏皮道:“我们老了,先行离开,省得拘束他们了。”

笑声四起,气氛为之一松。

隔着轻纱,琴台外负手站着一个青年。风一吹,轻纱飘起,只见他身着淡黄色的衣袍,身形修长,朗眉星目,气质沉稳。

阿萝只看了一眼,便跪伏在青蕾身后不再抬头。

青蕾深深地看了青萝一眼,定了定神,玉手轻抬,拂开轻纱,走了出去。

对面棚子里早已探出无数好奇的脑袋,争看这个被太子青睐,压过了顾相千金风头的奇女子。青蕾一现身引来阵阵喝彩。大家一早瞧得顾天琳气质非凡,没想到李青蕾亦是冷艳无双。太子也有些微失神,轻声说道:“小姐容如秋水,才艺过人,孤倾慕已久。”

李青蕾晕红了双颊,迅速往太子脸上一看,正对上一双如点漆般的眼睛,赶紧低头,口中莺莺答道:“微末技艺,哪敢得殿下抬爱。”

瞧了两人并肩往花林走得远了,阿萝这才瘫软在地上,背后衣襟已然湿透。此时她并没有想道代弹一曲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埋下了多少隐患。

她木然地走出琴台,回到自家帐中。却发现空无一人。想必大夫人随了公主殿下去。青菲也带着鹃儿会友去了。阿萝饮下一大杯茶水,心总算平静下来。

“走吧,明心!”王燕回一袭深衣,作书生扮相。

她摇着手里的折扇,含笑看着太子与李青蕾的背影,又瞅了眼顾天琳消失的方向,吩咐道。

明心扮作小厮,在她身后踮着脚张望,不无遗憾地说道:“这就回府啦?小姐不想留下来看花?除了长公主别苑,别处可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花林呢。”

王燕回收拢折扇敲了她一记道:“好戏都看完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明心揉着头不解地说道:“为什么咱们要扮成男装出现啊?明明给咱们太尉府留了帐子的。”

王燕回一笑:“论权势,京城不外三家。文有左右相,武有太尉府。这些千金小姐的闺秀技艺我又不擅长,容貌也差她二人许多。桃花宴上左右相家的千金琴台论艺,抢尽了风头。你家小姐若是出现,岂不是给她二人做绿叶相衬?倒不如称病不出现的好。”

明心恍然大悟,突然福至心灵道:“听说太子殿下借长公主的花宴选妃,小姐哪里是比不过那二位,怕是不想出风头被太子殿下惦记上吧?”

王燕回忍俊不禁,压低了声音说道:“太子妃有什么好的?上回打马球赢了太子表哥,听说回宫后咱们队的小侍者通通挨了殿下的骂。可见太子表哥心胸并不宽广。我若是嫁给他,将来岂不是要忍气吞声地过日子?我才不傻呢!”

明心捂着嘴偷笑,睨着王燕回故作幽怨的长叹:“这天底下,能赢得咱们家小心芳心的伟岸男儿不知出世否?”

“死丫头!真真是皮紧了!”王燕回被她打趣,跺脚笑骂道。

青菲带着鹃儿步出纱帐,却见林间亭中围了很多人。她想了想,便迈步走了过去。

亭中几名男子正在赋诗作画,其中一人面目深邃,五官俊秀。听身边少女议论,正是新科状元成思悦。

青菲见他一边饮酒一边赋诗,文思如泉涌,脚步便如定住了一般。

成思悦挥笔画好一副游园戏春图,目光往四周一扫,朗声说道:“有画有诗却无好书法,在下不才,恳请哪位姑娘赐墨宝一幅。”

这不是替她家小姐出的题目吗?鹃儿便大声嚷了起来:“我家小姐的书法说不上最好,却是太傅大人也赞过的。”

她的声音清亮,前面的人纷纷回过头来。

鹃儿吓了一跳,便躲在了青菲身后。本来青菲个高,这么一来,就显露于人群之中。众人眼前一亮,看到一个面带桃红露出娇憨神色的绯衣女子。成思悦行礼道:“在下翰林编撰成思悦,有请这位姑娘赐墨宝为书画添彩,不知可否?”

青菲大方应下,走到台前,略一思索,提笔在留白处写下题诗。

成思悦看青菲用笔就知她是大家,细看画上的字,柔美纤长,颇有杏花春雨江南的味道,与画意吻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下真正的心悦诚服,对着青菲长鞠一躬道:“在下亦喜书法,不知可邀小姐一游?”

成思悦望着她的背影眼里闪亮着奇怪的光芒。他名列京城五公子之一,那会不懂风情,对身边众人拱拱手告辞举步走向青菲。

这时鹃儿回头瞧见,眨了眨眼,转身便溜了。

成思悦哑然失笑,好机灵的丫头。

青菲已进花林,离人群远了,才说道:“鹃儿,都怪你,要我出头题写,多丢脸啊。”

身后蓦地传来成思悦的声音:“小姐如此才情,怎可说丢脸,画作不堪入目,却得小姐墨宝,在下汗颜。”

青菲掩住差点惊呼出声的嘴,回头看到成思悦正微笑地看着她,心就跟着跳了起来。

阿萝独自进了花林。耳边人声渐渐消失。阿萝记下来时的方向,看到几枝桃花从块大石后面伸了出来。绕到后面一瞧,再看看前面,天然屏障,她躺在花树下,这才有工夫细想青蕾的话。

身边不远处有溪水流过,下面的草多而厚实。从地面往上看,桃花的粉红与湛蓝的天交织着,阿萝喃喃自语:“真美!”

“是很美!”一个男子的声音插了进来。

阿萝心里一惊,却没有动,闭上眼道:“要不是方才胡乱接话的蟑螂煞了风景,会更美!”

男子笑道:“要是有人成了落汤鸡,不仅煞风景,而且是吓煞人的风景!”

阿萝听出了他的声音,知道那位大侠来了。她肯定打不过他。但这是护国公主的别苑,想来也是某位赴会的公子哥。自己是相府中人,他应该不会把她怎么着。胆子一壮,闭上眼睛不理。

男子见她不说话便道:“真扔你进溪里啦,不怕?”

阿萝双手枕在脑后,闭着眼闲闲说道:“非礼勿视,看到有姑娘在此小憩,知礼者应道个不是,红着脸转身而去才是正经!”

男子哼了一声:“看你这般模样也不像是名门淑女!不知那个府上的丫头,放我府上,早给板子打得规矩了。”

阿萝今日被青蕾威胁,心里已老大怨气,好不容易偷空赏花看都要被打断,只觉得倒霉之极!听那人口气,似乎也是家大业大者,惹不起,躲呗。她跳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上下看了看,没有沾上草叶,背对着男子出声处往前走,边走边说:“地方让你了,小气!”

只觉眼前一花,那个男子站到了她面前。阿萝后退一步,心想,会轻功就跳出来吓人啊。她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他,身板儿不错,和太子差不多高,脸也不错,有梭有角,眉宇间英气毕露。

男子双手抱胸:“说,那家的丫头?”

阿萝见他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心想,真当我是小屁孩子啊?也插着手歪着头问他:“说,那家的臭小子!”

阿萝也学着他冷笑:“谁叫你眼睛乱看的,好像律法里有一条,乱看良家妇女是要处以剜目之刑的。我没去告官算你走运了,这么美的地方,我可不想看到这么残忍的事发生,**贼!”

那人闻言脸色一变:“牙尖嘴利!”一伸手想擒住阿萝。

阿萝长年在厨房帮忙,人瘦力气不小。从小到大躲避几位找碴的夫人和婆子早就成了熟手,看到男子的手抓来,灵活之极,往地上一猫腰就避过了。左脚尖铲起地上的泥土就踢了过去。

男子头一摆躲过,眉毛挑了挑:“还是只有利爪的小野猫啊。”拳一扬带起一阵劲风直扑她的面门。

阿萝心里暗暗叫苦,他会传说中的功夫啊,她怎么打得过?嘴里就嚷了起来:“好男不与女斗,你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

男子本来就没用功夫,听了她的话便住了手:“说吧,你是哪家的?说了我就放你走。”

阿萝低下头暗叫倒霉,眼睛一转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男子没听清楚,走近了两步。阿萝突然抬起头往前方看去:“啊!夫人!”

男子一愣,阿萝用膝狠命一撞,正中男子要害,见他疼得弯腰,阿萝使出劈柴的劲狠狠地劈中他的脖颈,男子卒不提防咚的一声摔倒在地。

阿萝又惊又喜又是害怕。生怕自己手劲小了,男人很快清醒过来。赶紧解下他腰间的束带将他绑到了树上。

男子身上掉出了一个荷包,绣工精致。阿萝打开一瞧,几张大银票,一些散碎银子,几颗金豆,还有一方玉牌。

银子对阿萝来说太重要了。她犹豫再犹豫,青蕾答应给她三百两银子,她已经打算带着七夫人逃跑了。可万一青蕾反悔不给呢。青蕾已得太子青睐,如果她敢说琴是自己弹的,不等青蕾动手,那个爹肯定会亲手掐死她灭口。她拿青蕾没有半点办法。

阿萝拈起其中张银票,上面写着五百两。阿萝的心扑通直跳,心一横将这张银票揣进了怀里:“就当是我借的,将来,将来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还你。”

她七手八脚的将别的东西塞回荷包里,仔细一看玉牌上刻着安清王府字样,顿时吓得手足冰冷。这个人是刘珏?安清王府的世子?难怪这么嚣张,睚眦必报!天啦,她怎么会惹上他了呢?

阿萝看看玉牌,再看看绑在树上的刘珏,心里暗骂自己太冲动,七手八脚的给刘珏解开。解了一半,刘珏呻吟了声,吓得阿萝手足酸软。真是大侠啊,醒这么快?阿萝把荷包玉牌往刘珏怀里一放,拔腿就跑。

只见不远处的花树后闪出一名劲装男子恭敬地答道:“小的在。”

刘珏大骂道:“你在还让你家少爷出糗丢人?”

刘英“咚”的一声跪下:“少爷责罚。”

刘珏磨着牙说道:“看到你家少爷被个小女娃打晕,不可思议,以为我别有深意,不敢贸然出手,后又担心我责罚你不出手相救,是吗?”

刘英脸上一红:“少爷英明。”

刘珏黑着脸说道:“去查清她是那家的丫头,把人给我讨进王府里来!爷要慢慢收拾她!”

刘珏慢慢朝宴会方向行去,臭丫头,敢打晕他!突地想起从溪水里捞起阿萝时,风吹开她刘海的瞬间露出的剔透晶莹的眸子。嘴角不觉爬上了一抹笑意,有趣!

阿萝心知惹了祸,要是给刘珏逮着,他不报仇才怪,她得找机会早点离开。

回到宴会上就被大夫人叫住:“死丫头,跑哪儿去了?”

“头,头疼。”阿萝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回道。

大夫人及青蕾青菲兴致正高,见青萝蔫蔫的,大夫人脸一沉:“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头疼起来?”

阿萝细着嗓子有气无力道:“怕是在林子里吹了风。夫人,我们几时回府啊?”

大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如今晚宴尚未开始,公主没发话,太子殿下正有意你大姐,你这样是成心要坏你姐姐们的好事吗?”

阿萝暗叹一声,都是庶出的女儿,怎么就差别这么大?嘴里却哼得大声起来,显得十分痛苦。

青蕾便温柔地对大夫人说道:“娘,难不成晚宴时,你还想给公主介绍她是咱们府上的三小姐吗?”

被她一句话提醒,大夫人回过神来。太子殿下已经对青蕾表达了足够的关注,留着阿萝也没用了。她才不想让别的夫人笑话。大夫人想了想说道:“现在离晚宴还有两个时辰,让马车先行送你回去再过来接我们吧。”

阿萝疑惑地看了青蕾一眼,青蕾对她眨眨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因为帮她弹琴解了困,这个大姐终于肯对我好一点了?青菲一直没说话,阿萝一看,她整个小儿女怀春的模样。两个姐姐在桃花宴都有了收获。阿萝想,自己也有收获,哪怕青蕾不给她三百两,她还有从刘珏那里偷抢来的五百两。想到这里,阿萝懒得再探究青菲今天撞了什么机缘,向大夫人行了礼,快速离开了。

马车驶离,阿萝悄悄掀起了帘子,没见着有人注意她,才放了心。

与此同时,六姨娘独自进了棠园。她往后瞧了瞧,竹林幽深,风动之后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园中那株海棠枝干断掉的茬口雪白刺目,却不妨碍树上的花朵开得热烈。

六姨娘紧了紧身上的云披,小心的没让它拖曳在地上弄脏。她轻步走近竹屋,曼声开口道:“七妹妹在吗?”

屋后传来七姨娘诧异的声音:“谁?”

六姨娘再次回头看了看,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她快步走向屋后,七姨娘正提着小半桶水倒进锅里。

见来的是六姨娘,七姨娘放下手里的桶,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清冷地说道:“你屈尊降贵来棠园有何要事?我这里没有待茶的茶。”

六姨娘上下打量着她,淡淡地笑了:“我记得,这身罗裙好像是妹妹进府之后就穿过的吧?啧啧,真不容易哪。缠头千两的花魁居然还穿着十来年前的衣裳。”

七姨娘绷直了背,看着六姨娘没有说话。

六姨娘围着她走了一圈,突笑道:“十几年前的旧衣穿到现在,我正纳闷什么料子这么结实,原来妹妹手艺好,缝补得天衣无缝。有这等手艺,我该报给夫人知道。就别让阿萝去担水砍柴了,让妹妹去府中裁衣处做些缝补活计吧。”

七姨娘唇边泄出一丝讥笑:“那就多谢您了。如果府里的人不怕被我这张脸吓坏了去,倒也使得。”

“哟!我还真的忘记了。七妹妹的脸可是美得不得了的。啧啧,下手真狠哪,你怎么舍得划花了这张迷倒咱们老爷的脸呢。”六姨娘的手轻轻地摸上了七姨娘的脸。

七姨娘一摆头,退后了一步:“你今日前来究竟有什么事?”

六姨娘掏出绢帕细细揩着自己的手,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可知道,阿萝被你害了。”

七姨娘心头一紧:“你说什么?”

“桃花宴啊?夫人不是带着青蕾青菲和阿萝去赴宴了吗?”六姨娘慢条斯理地说道,“这种宴会名门贵公子云集。说起来,大小姐若不是被记在夫人名下,也不过是名庶女罢了。同时庶女。大小姐二小姐能锦衣玉食,觅得一门好贵婿。阿萝却偏偏不行。你知道原因的。”

七姨娘眼里闪动一丝痛苦。

六姨娘上前轻轻推着她,逼视着她:“哪怕她不托身在夫人肚子里。这府上除了你,哪一个做她的娘亲,都能让她过上和大小姐二小姐一般的日子。”

“是……”七姨娘痛苦的呢喃。

六姨娘望着她身后不远处府中的引水渠,慢慢地走近她,:“如果你死了,二姐姐,五姐姐或者是我,谁都能过继阿萝。以免终老无依。只靠着她,难道还不会对她好吗?”

七姨娘被她的话击中心房,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阿萝,要过继我的阿萝。”

“阿萝是你的心肝肉,可是你又替她着想了多少?”六姨娘见七姨娘踉跄着已退到身后水渠旁,再次往前重重的踏出一步,厉声说道:“你才是世界最狠心最自私的娘亲!你划花自己的脸,却没想过此举让老爷厌弃,连累了你的女儿!你要吃苦便罢了,阿萝呢?你就没替她想过?”

竹屋背后有道引水渠,从府外引来了活水,一直流向后花园。平时娘俩取水煮饭都是用的这里的渠水。水渠不深,春寒料峭,水仍然凉气森森。

七姨娘泡在水渠中硬生生打了个寒战,将手伸向六姨娘:“拉我上去!”

六姨娘抄着手笑望着她:“我没有推你就算好了。还妄想我拉你上来?如果不是你,我当年不会因失宠吃醋伤心小产。我也会有儿女。真是报应!”

七姨娘用力想爬出水渠,六姨娘一脚踢在她手上。七姨娘吃痛的抬起头,看到六姨娘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心头又是一紧:“你故意将我引过来的。你这般狠毒,阿萝过继给你绝不会有好日子。来人哪!有没有人啊!”

“你再喊,也没有人来的。又有谁会对棠园里的动静好奇呢?”六姨娘悠闲地看着在泡在水里的七姨娘。见她脸色发白,挣扎着仍想爬出来,便摇头叹了口气,“想过继阿萝的是五姐姐。她想孩子想得快要疯了。你死了我的怨气就消了。你难道不想让五姐姐照顾阿萝吗?你若死了,五姐姐会将阿萝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你若不死,阿萝必不肯被过继,她又有什么好日子过?你活着不过是拖累她罢了。倒不如死了干净,替阿萝积点福。”

说完六姨娘扬长而去。

“死了干净。”七姨娘喃喃重复着她的话,“不,不行,我不能扔下阿萝一个人。”

她拼命地想攀住水渠爬起来。手却使不上更大的劲。越挣扎越没力气,寒意浸透了她的身体,她拼命地喊救命,声音渐渐小了,人倚在水渠中晕了过去。

回到府中,棠园一片安静。静得让阿萝心慌:“娘,我回来啦!娘!”

没有听到七姨娘的回答,阿萝推开竹屋的门冲了进去。屋里也没有人。阿萝暗叫不好,飞快地跑出竹屋,四处寻找起来。

阿萝转到屋后,尖叫一声便跳了下去。

七姨娘下半身泡在水渠之中已经晕了过去。阿萝使出吃奶的劲又是抱又拖,好不容易才将七姨娘拉了出来。

阿萝伸手一摸,七姨娘浑身冰凉,双颊已烧起了两团红晕。府里是绝不会给她请大夫的,竹屋四面漏风,晚上再下一场雨,可怎么得了。想到这里阿萝忍不住抱着七姨娘大哭起来:“娘,我回来了。你醒醒,别吓我!”

七姨娘的睫毛动了动。阿萝心头微喜:“娘,你怎么了?”

七姨娘哆嗦着吐出几个字:“姜……姜汤。酒……好冷啊。”

阿萝听得含糊的字眼脑袋清醒了几分。她将七姨娘背上了床,脱掉她湿透的衣裳,将所有的被子全盖在了她身上,又拿了个火盆,将灶后的炉火夹出来,升了个简易的火盆:“娘,我这就去厨房讨点姜汤,你先撑着点。”

她飞快地跑出棠园,不多时便抱着一小坛酒回来。等到一碗滚烫的红糖姜汤灌下去,再用酒一遍遍揉搓着七姨娘的身体。折腾了好一阵,七姨娘总算睁开了眼睛,虚弱地喊她:“阿萝。”

“我在呢,娘。”阿萝抹了把额头的汗,继续用酒揉搓着七姨娘的手脚:“等你稍好点,我就出府找大夫抓药去。”

“别去。今天去赴宴,晚间老爷肯定会来找你。夫人她们都回来了吗?”

“她们要晚宴之后才会回府。我,我担心娘就称头疼先回来了。还好我回来得早,要是晚上半个时辰……娘你怎么会倒在水渠里呢?”七姨娘本就生着病,又在冰凉的水渠中泡着,再晚上半个时辰这条命就没了。阿萝越想越怕,扑在七姨娘身上大哭起来。

七姨娘叹了口气,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她怎么对阿萝说?又怎么敢告诉她呢?万一自己有个好歹,阿萝总是要过日子的。也许五姨娘会真的待阿萝好。

七姨娘岔开了话题:“……取水时滑了一跤。这附近又没有人,娘身体无力,竟晕过去了。”

阿萝忍不住埋怨她:“和你说了多少次,那水渠边青苔滑溜。你身体没好,又没什么力气,提水的事交我来做就行了。害我担心死了。”

“我不是没事吗?大不了病一场而已。对啦,今日桃花宴上可还好?”

阿萝吞吞吐吐地把替青蕾弹琴之事说了。见七姨娘听了急得一阵猛咳,就安慰她:“琴台里只有我和青蕾二人,她肯定不会说的。别人也不会知道。”

“没想到大小姐的心机这么深。”七姨娘无力地捶着床,急得落下泪来:“阿萝,你闯大祸了!大小姐因此琴曲得了太子青睐,必定也成了她的心病。万一被人知晓,你可以说被她胁迫,可她却是犯了欺君之罪。她怕是从此就惦记上了你,恨不得我们母女俩都死了干净才好。”

阿萝一惊:“青蕾没有那么恶毒吧?我好歹还帮了她呀。不是我那一曲,她怎么可能赢得了顾天琳?她不知恩图报就算了,她怎么能对我们下毒手呢?”

“怪不得今日六姨娘劝我死了干净。”七姨娘烧得迷糊,不经意间漏出了口风。

阿萝霍地站起身来:“难道是六姨娘将你推下了水渠的?她怎么这么狠!我和她拼了!”

七姨娘一把拉住阿萝的手,哀求道:“不是她推的,是和我说话时,我自己滑了一脚摔进去的。她不过没有拉我出来罢了。”

“这和她推你有什么区别?她怎能见死不救!还好我提前回来了。她们怎么这么狠哪!”阿萝说着又忍不住后怕。她突然想起拿到了银票,赶紧从身上掏出来,“娘,我们有银子了。回头我就偷偷去兑了。咱们找个机会就逃吧。”

阿萝只好又把如何惹上刘珏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七姨娘越听脸越白,听到阿萝打晕了刘珏把他绑在树上,拿了他的银票,眼一翻就晕了过去。直吓得阿萝又拍脸,又掐人中忙个不停。心里后悔得要死,今天要是不出门,六姨娘没有了害娘的机会,她也不会替青蕾抚那首琴曲。可是,这一切能后悔吗?

七姨娘好一会儿才悠悠醒转,看到阿萝焦急地看着她,一把扯过阿萝放声大哭:“阿萝,可怎么办才好?”

阿萝迅速冷静下来对七姨娘分析道:“娘,安清王府的世子爷不知道我是谁,我一直扮作府里的婢女,今天宴会上谁都不知道相府的三小姐来过。现在这银子是咱们的救命钱。我都想好了,将来等我赚了钱,我一定会还给他的。我找时间出府兑了银子,买了路引,还要找间房子先落脚。等我布置好了,咱娘俩就逃。”

七姨娘流着泪拉着阿萝的手道:“事到如今,娘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你看着办吧,实在不行,你先逃走,别让我拖累着你了。”

阿萝死命地摇头,坚定地说:“我不会和你分开。我们一定会找到机会逃出去的。”

安清王府东北角树林之中一座三层小楼内灯火通明,四下里悄无声息,据说王府内曾经有好奇的小丫头,路经松风堂树林里看到有只小兔子就追了进去,便再没出来过。府内众人就绕道而行,视为禁地。

世子曾招京城浣花楼最红的红玉姑娘进松风堂唱曲,红玉姑娘回来说世子住所清静雅致,待客斯文有礼,于是松风堂又被描绘成少女们心中的归宿,期待能与世子在此恩爱一生。

此时刘珏正在作画,婢女思画小心研着墨,眼睛只盯着手中的墨条和砚台,用力均匀,不快不慢,小心的不让墨汁溅出,也不发出沙沙的声音。

刘珏细细在纸上慢慢勾勒出一个少女模样,罗裙被带着飞起,又被腰间丝绦上的玉佩压住,只见她身型苗条,削肩硕颈,挽就如雾云髻,斜插兰花玉簪,风姿绰约,正是顾家千金顾天琳的倩影。

刘珏满意地瞧了瞧,又提笔凝神,去勾勒美人面上的眼睛。人说画龙点睛,刘珏这一笔画下,顾天琳自当从画中走出来。他脑中不知为何迅速闪过一双剔透晶莹的眸子,闭了闭眼再想顾天琳的眼神,睁眼迅速落笔,待到画成。再一端详,拿着笔又愣住了,怎么画的那个臭丫头的眼睛?

思画偷看一眼,心道好一位美女,只是那双眼睛怎生带着野性,灵活欲语,总不像是生在这么一位端庄贤淑的小姐脸上的。

刘珏眼角余光扫到思画脸上的表情,看着好好一幅画竟被那双眼睛破坏了,伸手要把画揉了,目光触到那双眼睛,又停住,看了片刻吩咐思画:“好生裱了。”

刘珏手指轻轻在画案上敲了良久,张口道:“去桃花宴能有多少人家带有丫头婢女?嗯?”

刘英已跪在外间足足一个时辰,此时听到刘珏开口,低声答道:“公主请了宁国国戚七户,朝中大臣内眷十四户,带去的丫头婢女共计五十七人,另请风城公子二十三人,均未带丫头使女。五十七人属下一一核实并没有那小丫头。公主带去使女八人,别苑内有使女一百四十六人,也无少爷形容的人。”

刘珏越听脸越难看,想起那丫头在一天之内暗算他两次,居然找不着她人?堂堂王府世子被她打晕了绑在树上还抢了银两,传出去还不如跳护城河死了算了。

刘英见刘珏手上青筋凸显起来,心知这是他的奇耻大辱,自己却在一旁迟疑着以为主子别有心思,这能怪他吗?以少爷的身手怎么就给一个小女孩劈晕了过去呢?偏偏又没找到人。刘英略一迟疑,大着胆子道:“少爷,会否是附近村落猎户人家之女,无意中偷入了公主别苑?”

刘珏眼一瞪:“查!”

刘英行了礼,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