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2

转眼之间,便到八月。离青菲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棠园表面上风平浪静。小玉却从阿萝和七姨娘的举止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姑娘,快近仲秋,白天还热着哪,为什么要将单衣收起来啊?”

阿萝瞅了瞅包袱,正寻思着怎么解释。小玉突然跪在她面前,哀哀地看着她道:“姑娘,你是要离开相府吗?你带着小玉一起走吧。”

阿萝和七姨娘大吃一惊。

七姨娘伸手扶起小玉,阿萝机敏的跑出去关了院门。

回到房中时,小玉已哭成个泪人儿:“我瞧到姑娘好几次翻院墙出府了,我对谁都没有说。你们走了,老爷和夫人会打死我的。你们带着我一起走吧。”

七姨娘示意阿萝拧了块帕子,替小玉拭泪:“小玉。我们走的时候可以让你吃点苦头。你年纪小,咬死不松口,就能撇清了干系。老爷和夫人最多责罚也不能要了你的性命。跟着我们逃走,一旦被抓回来,就性命难保。再说了,你还有舅舅,有亲人,何必要跟着我们冒险。”

小玉含着泪说道:“舅舅自从卖了我,每月都来相府将月钱讨走。少给一文便骂我不孝。这府里跟着别的主子,转眼被打死发卖也是有的。小玉进府没多久就来了棠园。夫人和姑娘是我遇到的待我最好的人。小玉愿意一辈子侍候夫人和姑娘。你们就带着我一起吧。”

她说着便跪下朝七姨娘和阿萝磕头。

阿萝拉着住,用眼神求着七姨娘:“娘,万一小玉被我们连累落得鹃儿那样的下场,我一辈子都会不安的。”

七姨娘无奈地点头:“小玉。如果我们被抓回来,自身难保,更没办法护得你。你可要想清楚。”

小玉闻言大喜,又磕了几个头:“将来是死是活都是小玉的命。谢谢夫人和姑娘成全!”

自从决定带着小玉一起离开,阿萝翻墙出府准备马车和东西就变得方便许多。

三人数着天数过日子,又紧张又兴奋地盼着青菲出嫁。

青菲出嫁当日,一大早,阿萝便带着小玉出现在青菲院子里。

阿萝将大夫人为自己置办的一套头面送给青菲:“二姐,我记得你很喜欢这套珍珠头面的。我送给你添箱。”

穿着大红嫁衣的青菲紧抿着嘴唇,然后支开了身边的人,说道:“没想到你会和安清王世子定亲。还会成为世子妃。阿萝,你苦尽甘来,今天来看我笑话的是吗?这样的头面,你从来都没有过,如今却大方地送我。想想也是,嫁入王府,什么样的富贵享不了。”

“你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但是我不恨你。”阿萝将装着头面的匣子放在桌上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天天念着从前那些恩怨。各过各的日子吧。”

她起身离开,又转身看着青菲说道:“二姐夫是状元郎,人如芝兰玉树,二姐应该惜福才对,难道觉得他官职太低,心气不平吗?”

“我和青蕾不一样,她要权势富贵,我却只想求得两心相许。”青菲冷笑道:“我虽然满意这门亲事,却不知他是娶我还是想娶太子良媛的妹妹。”

阿萝愣了愣,想了想说道:“那日在东宫,我瞧成大人是诚心替二姐说话。二姐,把心放宽些吧。我走啦。”

青菲慢慢坐下,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她喃喃说道:“状元郎才华横溢,他怎么会看不出当日我在陷害于你。我如此不堪,他却坚持求娶,他不是冲着讨好青蕾,难不成还真的会喜欢上我吗?”

四姨娘走了进来,看到青菲落泪,禁不住急了:“快快,给二小姐重新上妆,脂粉都冲没了。”

青蕾进宫,因她是太子良媛,就少了迎亲一项。青菲的出嫁是李相首次嫁女,办得风光热闹。

相府宾客络绎不绝。大夫人率着众夫人待客,李相也在前堂接待。没有人注意到阿萝带着小玉悄悄回到了棠园。

路经洗衣坊的时候,小玉跑进去溜达了一圈,出来低声说道:“只有两个婆子在值守。宾客太多,前院人手不够,把丫头婆子们都调去帮忙了。”

“如我所料。这时候,前院开着席面,没有人会来找我们的。就算想找我,也必定会以为我在前院哪处待着呢,不会想到我回了棠园。”阿萝露出了笑容。

回到棠园后,小玉从里面将院门上了栓。

阿萝和小玉都换了男装,七姨娘换上了简单的衣裳。背起包袱,席卷了攒的银子和大夫人给阿萝添置的头面首饰,悄悄地进了棠园后面的竹林。

片刻之后,三人顺利地翻墙出了相府。

相府前面热闹,后巷却安静异常。

阿萝带着七姨娘和小玉顺利地走到了河边。

柳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阿萝交付给车主银两后,驾起马车往东城驶去。

七姨娘出了相府心跳个不停。她见阿萝熟练地驾着马车禁不住好奇:“阿萝,你什么时候学会赶车了?”

淡淡的惆怅涌上了阿萝的心头,她想起了认识子离的那些日子:“以前都没有告诉过娘。我在千风楼做素席时认时了四殿下。他教我学会了骑马。我想着娘可不能像我一样骑马,就缠着他教我驾马车。”

“四皇子?”七姨娘心思微动,联想到阿萝前些日子情绪上的波动,便已猜到了一些。她温柔地看着阿萝说道:“有些人总是情深缘浅。不属于自己的,就不要太过放在心上了。”

“知道了,娘。他像我的兄长一般。可能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他了。驾!”阿萝不想再提子离。

她迷茫地想,子离现在出了宫住进了亲王府。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去封地。他想要争太子之位,想要权利。而自己却正带着娘和小玉往南逃跑。一南一西,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还有刘珏,等他明天知道自己逃离了相府,以他的性格,被他抓到不死也要脱成皮。

“驾!”阿萝抛开思绪专心地驾车。

到了东城,穿行于街巷之间。一个时辰后,她将马车赶到了从前买下的宅子前。

小玉扶着七姨娘下了马车。

阿萝陪她们走进院子,从房内拿出早准备好的物事,对七姨娘道:“娘,这里我已经备好了能吃半年的粮食,还有换洗的衣物。这是我花银子买的户籍,你收好。你们关了院门好生歇着。我这就去布置了。”

七姨娘有些紧张地说道:“阿萝,你千万要小心!”

阿萝看看天色,用力地点头:“娘,我驾着马车走过很多次了。我会平安回来的。”

她将准备好的东西放上马车,驾车直奔南城门。

她在车内特意换上了件银白色抢眼的袍子。这样,所有的人都会有个印象,驾车出城的是个白袍少年。

如果府里的人发现她们母女不见了,相府一面要忙着发嫁,一面要应酬往来的宾客。就算遣人来抓她们,绝不会大张旗鼓地让宾客知道内情。

阿萝唯一担心的是刘珏。

刘珏一定会来朝贺。碍于宾客满堂,他不方便单独找她,却一定会暗示李相和夫人。

内眷和男宾分席而坐。李相和夫人想着自己时,应该会是在午膳开席的时候。

阿萝细细的算过时间。发现她不见了,李相和夫人首先会叫人在府里寻找。等寻到棠园发现她是带着七姨娘和小玉逃走,自己在棠园留下了书信,声称不愿意嫁给刘珏。李相会面对选择,要不要让刘珏知道自己逃婚的事实。等到他做出决定,遍京城寻找,再被刘珏发现端倪,至少也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她看看马车上的东西,自信地笑了起来,一抖缰绳驾着马车往南城门驰去。

守城门的士军远远地听到马蹄声响,见着一位身着白衣的俊俏公子驾着辆马车狂奔而来,口中急呼:“家母病重,着急返乡!请速让道,感激不尽!”

京城有风俗。家中人病重之时,会有心愿在落气前返回家乡。

她驰过士兵面前时,还不忘扔了一锭银子给他。

士兵同情地看着马车冲出城去,着实为这个小公子的孝心感动。暗暗祈祷他早日送母平安返乡!

阿萝驾着马车冲出城门,踏上浮桥时却放慢了速度。她打开车里早备好的装满桐油的罐子,一路沿浮桥边缘细细撒落。

过了桥,她驾着马车又一阵狂奔,沿着官道行了半个时辰后,见两边的青山渐渐变得高耸险峻,这才把马车拐出官道赶进了路边树林深处。

她将马从车辕上解下,顾不上喘气休息,从轿子里拿下一个小包袱绑在身上。同时把车上仅有的衣服翻的凌乱,并淋上一小罐子鸡血。四周的土里也零零点点地洒上,伪造被山匪抢劫的模样。

做完这一切后,阿萝细心地把装油与盛血的罐子用包袱裹了,翻身上马回转身往京城方向跑去。

奔骑了一刻钟的后,她又拐进树林,将油罐和鸡血罐子扔得远远的。再次拐上了官道策马朝着京城方向狂奔。

“什么?什么叫没找到三小姐?棠园房门紧闭,敲不开门?”李相诧异地听着丫头前来禀报。

大夫人也觉得怪异:“清晨三丫头还去了青菲院子,送了套头面给她添箱。怎么转眼就找不到人了呢。去,再去棠园瞧瞧。大白天的,老七关着门做什么。没人应门就把门撞开找。”

几名婆子领了命,又去了一趟棠园。

不多时,便拿着信急冲冲地来了正院。

“父亲容禀。女儿实不愿嫁给安清王世子。无奈之下,不告而别。父亲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阿萝拜上。”李相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将信狠狠地拍在了桌上,“岂有此理!来人哪,随我去棠园!”

大夫人骇极,盯着那几名婆子道:“三小姐和七姨娘离府之事谁敢往外说一个字,立时给我拖出去打死!”

她快步跟上李相,低声说道:“老爷,前面宾客未散。世子爷还在大厅候着,您可千万忍着气!都是老七那狐媚子带坏了三丫头。依我说,早就该将她撵到庙里去!”

“住口!”李相正在气头上,厉声斥道。

大夫人吓得呆了,将一张绢帕揉得不成样子,咬着牙骂着七姨娘和阿萝,忍着气跟在李相身后。

棠院天井的海棠枝叶婆娑,亭亭玉立。院子静谧异常。

李相一脚踹开了七姨娘的房门,**被褥整整齐齐,箱笼不乱。连妆台上的桂花头油都没有动过。

他呆呆地看着空空的房舍,喃喃自语:“很好,玉棠,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阿萝,你很好!不仅瞒着才艺,还瞒着我计划逃婚!”

他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她们是怎么出府的?!”

下人们被李相突然冒出来的吼声惊了一跳,吓得望向大夫人。

一名婆子壮着胆子说道:“后面竹林处便是院墙。七姨娘和三小姐该不是……翻墙出去了吧?”

于是一群人又进了竹林。

“都给我去找!”李相喝道。

不多时,就有个丫头喊了起来:“老爷,夫人,在这里。”

李相和大夫人走过去。看着直磊到墙头的石块目瞪口呆。

那丫头将一副铁钩索呈给李相,李相气得狠狠往地上一掷:“她们居然还会这些江湖玩意儿!”

大夫人骂道:“青楼的贱货,竟教唆着府里的姑娘学会了这般下作手段偷着出府!”

李相气得手足发颤,指着院墙,指着竹林说道:“给我把这里的竹子全砍了!院墙加高三尺!若府里再发现私自出府的人,一律杖毙!”

如果此时七姨娘阿萝出现在他面前,李相想掐死她们的心都有了。

不多时,相府众人都已得知这一震惊的事情。

青菲骇得一把扯下了盖头问道:“阿萝带着七姨娘还有个小丫头逃出府了?”

四姨娘心里发慌,赶紧又将盖头给她蒙上:“吉时快到了。菲儿,你马上就要发嫁了。你别管!”

青菲低低的笑了起来:“时至今日,我才第一次觉得我竟有些喜欢阿萝了。她够大胆,够果决。竟然选择逃了!我真佩服她!娘,我觉得好痛快。她就像做了我想做的事一样。哈哈!不知道爹和夫人现在会是什么脸色!”

除了四姨娘和青菲,李相的众位夫人都聚在了相府内堂,神色不安。

李相脸色铁青坐在太师椅上,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颤抖的胡须显示出他已经被气得半死。家里四面喜庆,红绸灯笼鲜花无一不在告知,这是李相嫁女的好日子。可是没人脸上露

出半点喜色。

大夫人小心地打破寂静:“老爷,赶紧叫人去追啊!”

“追什么追!”李相一拍桌子怒吼道:“难道要京城所有的人都知道,相府的三小姐带着她娘逃婚了?你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看老夫笑话?!”

“难道就这样叫她们跑了不成?这可怎么给安清王府交代啊?”大夫人叹气道。

“夫人不就是担心和安清王府的亲事搅黄了呗!亲事黄了倒是其次,把人抓回来才是正理。那狐媚子这么多年都不肯安分点。还带坏了三小姐。抓回来直接打死倒也清静!”六姨娘趁机又损了七姨娘几句。

五姨娘则不阴不阳地说道:“六妹妹说的在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人找回来。丢脸的又不是仅仅是咱们相府。三小姐不愿意嫁世子爷逃婚离府,安清王府脸上也无光彩。现在告诉了世子爷,说不定联合两家的势力还能把人尽快追回来。否则等她们逃得远了,上哪儿找人去呀!”

李相长叹一声:“也罢,老夫亲自去给世子赔罪。阿萝已和世子定了亲事,人找不回来,王府也大失颜面。”

李相慢慢恢复了平静。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叫宾客看出端倪。他不能丢了相府的名声和自己的脸面。他疲倦地说道:“别误了青菲的吉时。今日各司其职,一定要把喜事办得热热闹闹体体面面的!绝不能让人看出府中出了事!对外只说阿萝陪着她娘去庙里静养去。逃婚之事谁要是走漏了半点风声,别怪老夫心狠!来人,将护院总管叫到书房来。”

当下李相回到书房,细细写下十来封书信,交于总管道:“你派人将我的书信亲手交给各位府尹大人手中,不得有误!用我手令快马赶去。”

李相寻思阿萝逃走的路线。

西去一马平川,城镇稀少,走不了多远,她不会往西。那么往南方的可能性最大。

接信的府尹全是李相的门生和亲信,遍布南方诸郡县。他信中嘱托门生,小女儿和七姨娘南下游玩,如若见着,请多照拂。这样一来,但凡发现了阿萝和七姨娘的行踪,必定会飞马报至相府。

李相相信三个女人一路南行走不了多远就会被拦下。他现在想的更多的是如何给安清王府一个交代。

李相思虑妥当后请管家将刘珏请来了书房:“世子,老夫管教不严,家门不幸哪!”

刘珏听得满头雾水,赶紧劝慰道:“相爷,究竟出什么事了?”

李相叹了口气,将阿萝的信放在了桌上:“小女今早留书出走了!”

“阿萝留书出走?”刘珏呆了呆,拿起那封信一字字念完,铁青着脸朝李相一揖:“我这就带人去追。告辞!”

李相叫住刘珏,长声叹息道:“事关相府的名声,此事还望世子体谅老夫的苦衷,暗中寻人便罢。”

“允之懂得。我安清王府也丢不起这个脸!”刘珏冷冷说道。

出了相府,刘珏狠狠一鞭抽在马上,对刘英说道:“回府召集乌衣骑,南城门与我汇合。”

“出什么事了,少爷?”刘英尚在迷糊中。

刘珏冷着脸说道:“你家少爷未过门的媳妇一时调皮,竟留了封书信便离家游玩去了。少爷我担心她的安全,要把她带回来。”

刘英吓了一跳,赶紧去了。

刘珏掉转马头,拍马直奔南城门。

炽热的风带着阳光扑过来,却没能让他的心变得暖一点。

他真心诚意待阿萝,没想到她早有布置,趁着青菲出嫁竟带着她娘逃婚!亏他还以为正靠近她、了解她,正让她慢慢爱上自己。

“父亲容禀。女儿实不愿嫁给安清王世子。无奈之下,不告而别。父亲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女儿吧。阿萝拜上。”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戳着刘珏的心。

阿萝逃婚,她不愿意嫁给自己!刘珏心里一阵痛过一阵。愤怒、不甘、失望、伤心千般滋味在心头萦绕。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撤回盯梢的人。他一心还想迁就着,尊重着她!她又是怎么回报他的?

那些待他的笑语盈盈都是敷衍!那些靠近他怀里的温柔全是假装!刘珏想起阿萝问有天若是负了他会怎样?刘珏咬牙切齿地想,等我抓到你了,你便知道了!你绝对会后悔今日的举动!

等他到了南城门一问。军士结结巴巴回道,他印象最深的是,早明见到一位白衣公子驾着马车狂奔出城。

刘珏想也没想便冲出了城门。

这时阿萝正赶到浮桥边上,点着了火。撒在桥面上的桐油遇火迅速窜燃。火借风势瞬间便在江面上烧成了一条火龙。

刘珏远远望见河对岸阿萝娇小的人影,再看到一匹马渐渐往南而去。他心里一热不顾火势提马冲上了桥,没跑几步就被风卷着火逼了回来,气得一拳击在桥栏上,把个石狮头击得碎了个角。

这时刘英带着乌衣骑也赶到了南城门外。众人被刘珏这掌惊得呆了。

刘珏脸色难看之极,道道戾气从他身上散出,一副想要杀人的模样。

刘英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少爷,知道她往南走了,就好办了。往南沿途探访,一定能找到人的。”

刘珏只觉得心痛,觉得难堪,手指都在颤抖,明明怒极喉间却发出了轻笑声。

乌衣骑众人互望一眼,心里暗道,这个相府三小姐完了。

刘珏骑在马上往河对岸望去,眼底已凝成一片寒冰。他低声自语道:“阿萝!你最好不要被我找到!”

他转身低喝道:“船坞出船重新架桥需要多长时间?”

“灭完火划走烧毁的船只再架设,大概需要一个半时辰。”

“我们应该会在顺河镇追上她们。”刘珏计算着时间。

南城门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所有的人都张大了嘴看着江面上这条火龙。

阿萝借着烟雾上已悄悄下了水,在众人忙着灭火重新架桥之时,靠近着浮桥,凭借竹管换气慢慢游到了河对岸船坞所在地。

她很庆幸自己的游泳技术不赖,她潜在水底静静地等待船坞里的船划出。第一艘方船划出来之后,她慢慢逆着方向从船底往船坞游去。等到第十艘方船划出,她已进入了船坞里面。从停靠着的船与船之间的水面空隙悄悄探出了头。

果然,所有的人都去架设新浮桥去了。阿萝迅速跃出水面,解开背上的包袱,拿出油布包好的衣服换上,打乱了头发,抹黑了脸手,俨然就是个小乞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从船坞人员的进出口悄悄溜进了城。

子离在乌衣骑大举出动后也迅速得知了消息。

思棋红着脸站在他面前,脚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裹。她趁着刘英带着乌衣骑离开王府时,简单收拾了下,拎着包裹悄悄进了王府。

子离笑了。

阿萝果然不会乖乖的嫁给刘珏。她果然有自己的法子和打算。

这时子离才明白,为什么阿萝要缠着自己学骑车驾车了。

他慢慢展开手中的画卷,看着那双传神的眼睛,嘴角忍不住勾起笑容:“思棋,你做得很好。娶王妃时,我都不知道王妃的容貌。”

思诗满脸喜色:“奴婢当时不明白为何世子爷要重新临摹一幅送给殿下。想着原画定另有蹊跷,所以才兵行险着将画像掉了包。”

子离叹道:“想必世子是舍不得这双眼睛。那幅临摹的画像呢?”

“因世子要烧掉一幅。所以我调包之后,那幅新画像便被烧毁了。”

“你做得很好,我应该好好赏赐你,”

“思棋不求赏赐,但求能留在殿下身边。”

“哦?为了我你真的心甘情愿?”

“是,哪怕为殿下死也甘愿。”

子离回头看着思棋,她真是个年轻美丽的女孩子。

他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袖中无声无息抽出一把匕首刺了进去。

“殿下……”思棋惊恐的倒了下去。她嘴唇抖动着,似在问子离为什么要杀她。

子离轻声道:“你自作聪明换了画,却没让我知道,这是一。导致本王无意中竟提醒刘珏我在他府上布了眼线,你暴露了本王的意图,这是二。”

子离眼睛里露出一种悲伤:“你把原画送来,却是让我日日夜夜思之若狂,心痛难忍,这是三。你去吧,我会好好葬了你。”

子离抚闭上思棋的眼睛,怔忡地看了会儿画,把它卷起放好。唤人来吩咐道:“好好葬了她。遣出隐卫,一定要在刘珏之前找到相府三小姐。不得伤了她。”

南城门忙成一锅粥的时候,阿萝已经扮成小乞丐小心地回到了东城买来的宅子。她左右瞧着无人,取出笛子吹了几声。

听到约定好的暗号,小玉和七姨娘迫不及待地开了门。

阿萝疲倦不堪,乌黑脏脏的脸上露出笑容:“咱们成功啦,在京城躲过半年,风声不那么紧了,咱们才走就安全啦。”

热辣辣的阳光再被河风吹散,水兵出了身透汗又被风干。

有士兵忙里偷闲斜斜看过城门边上才搭好的几座凉棚,正对上一双寒冰似的眼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的肌肤上马上激起了一层鸡皮小粒子。

边上有同伴低声问:“怎么了?”

他埋头接上锁扣轻声说:“干活!安清王府的世子爷今天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申时末牌,浮桥已经重新架好。

刘珏腾地站起,一言不发出了凉棚跃上马。

乌衣骑一直陪在刘珏身边,齐刷刷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刘珏一马当前往对岸驰去。

过了浮桥只有唯一一条官道通往南方诸城。离京城最近的是顺河镇。

乌衣骑紧随刘珏身后,午后空寂无人的官道上只听到马蹄急响。一遇小道乌衣骑便自动分出一人离队顺着小道搜寻。

官道离城十里处设有一座茶棚。开茶棚的是对头发已花白的老年夫妇,给骄阳晒得昏昏欲睡,突然听到马蹄声急,老头一睁眼,劲风扑面而来。大队身着暗青软甲蒙面骑士已迅速跑过。带过阵阵轻雷般的声响。

老头吓得身体一软,坐斜了凳子摔在了地上。他拍拍身上的灰,他慢慢爬起来,一抬头,又一个踉跄坐倒在地上。一个蒙面骑士尽量放柔了声音问道:“老丈,可见过一个身着白衣的小公子赶着辆马车经过?”

老头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蒙面骑士有几分不耐,声音里带上丝冷意:“今天早明,从官道驾马车经过的白衣公子,你见过吗?”

老头这才回了回神,结巴着道:“小,小人的茶摊辰时便开了铺,没见过有白衣公子驾马车经过。”

蒙面骑士没有再问,扔下一把铜钱,挥鞭策马往顺河镇跑。

人走得远了,老头这才抖着双手拾起地上散落的钱币,低声喃喃自语:“吓死老汉了!”

刘珏带着乌衣骑一直奔进了顺河镇。

镇子不大,只有两条街。

他手一挥,乌衣骑分散包抄进了顺河镇。

刘珏骑马立在小镇入口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这座小镇。

不多时,乌衣骑玄组上报:“镇上无人见过三小姐几人,也没见过马车经过。”

**的坐骑似乎感觉到主人的烦躁,前蹄不安的趵动着。

顺河镇位于两座高山夹道之中,官道从镇上穿过,没有其他路可以绕过,三个女人翻山的可能性不大。只要她们往南,必经顺河镇。

刘珏算算时间,如果镇上无人,阿萝她们过了顺河镇。哪怕走得再远一点,也不会离顺河镇太远。

他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脆响,天空中散开一抹青紫色烟花。这是分散搜寻小道的乌衣骑传来的消息。

刘珏眼睛冒出寒意掉转马头奔往讯息处。

进了密林。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辆马车。

发现马车的乌衣骑正欲禀报,刘珏已越过他直接走到马车旁。

车厢内凌散扔着几件衣服,刘珏随手拿起一件,突然看到上面有点点血迹。他再往地上看去,草叶上也沾有血迹。他心里一惊,瞳孔猛地收缩,便感到有只手在使劲捏住他的心脏,脸瞬间白了,一身热汗迅速冷却,凉沁沁地与衣衫贴在了一起。

最早发现马车的乌衣骑说道:“四周没有任何痕迹,似乎人与马从这里便齐齐消失了。”

刘珏抬头观看四周。脑中突然想起曾偷听到暗夜和父王的对话。他喃喃说道:“顺河镇附近曾传出有山贼。难道她们是被山贼劫了?去镇上打探,这附近是否有山贼出没?”

这时,远方又一骑飞马而来。他披着黑色的斗篷,手里举着一块小巧的乌木令牌,扬声说道:“鸽十一奉首领之令参见世子。”

他的脸藏在斗篷之下,恭敬地说道:“鸽组行事不同,皆不以真面目示人。世子见谅。这是首领传给世子的情报。”

他取出一只竹管递给刘珏,朝四周乌衣骑一揖首,翻身上马远去。

刘珏取出竹管,里面竟是一幅地图和一封书信。“动作够快啊,暗夜。”刘珏磨了磨牙。

“太子娶妃之后,顺河镇一带山中出现有山贼打扮的人,人数三百人左右。隐于山中从不下山抢劫。鸽十七藏于顺河镇三个月。现已失踪。最后传来消息,曾看到几名山贼,更像军中之人。京畿要冲岂能容宵小狂妄,盼世子为民除害。”

刘珏暗暗震惊信中所言,将它收进了怀里。

图详细绘明了进山道路,和山寨的位置。

刘珏远望顺河镇东西两侧的大山,心道,这顺河镇是进入京城的咽喉。如果扼住了这咽喉要道,等于掐住了京城与南方诸城的命脉。说是山贼又隐于山中从不下山打劫,这伙山贼不像是贼。出现的时机又是太子娶妃之后。这是巧合,还是王家提前布置的一座小型兵营?如果京中动**,在这里布下一子利用两山夹壁的地形阻住南方援军,倒真是一步好棋。

传闻太子妃谋略过人,难道这步棋是王燕回布下的?

王家提前布置三百兵力在此。王太尉又统领着全国的兵权,王家究竟想干什么?

官道旁的树林里出现了马车,阿萝失去了踪迹。她和自己定了亲。如果掳走她,用她来威胁自己,也有可能。

刘珏越想越心惊。

而暗夜在此时送来了地图和信,想让自己挑了这座山寨,却又以宵小称之。刘珏琢磨着信中的话,似乎感觉到父王和暗夜很多事情都瞒着自己。

不去山寨,他又怎生放心得下?刘珏眼底的神色越来越坚定。

他嘴角微翘,带出一丝冷笑,既然宣称是山贼,便按贼处理了。管他是谁布下的棋,杀了便杀了,谁叫他们自称山贼呢。

刘珏看着乌衣骑说道:“山寨中有三百名山贼。咱们只带了乌衣骑玄组出城,仅有六十二人。乌衣骑将以一敌五,今晚子时进攻山寨,为民除害!”

乌衣骑齐声应道:“谨遵世子号令!”

成府张灯结彩,新房中青菲满面娇羞。

成思悦柔声说道:“前院宾客多,我去应酬一番。内院没有人近身服侍,只能委屈你的陪嫁丫头侍候你了。”

青菲嗯了声。见成思悦出去,又喊了他一声:“你,少喝一点。”

成思悦露出明朗的笑容:“若是倦了,就先歇歇。”

青菲咬了咬唇,鼓起勇气道:“我会等你的。”

“府里人少,没什么规矩,你不用太紧张。”成思悦含笑说完,走出了新房。

紫檀进来,给青菲卸了钗环,轻声说道:“小姐,我都打听过了。姑爷府里人少。只买了一房仆人,一家四口。田伯守门,田婶管着厨房一日三餐。儿子打扫书房,替姑爷跑跑腿管着府里的采买账房,媳妇做些洒扫浆洗我活。姑爷身边连一个近身服侍的婢女都没有,他也不用贴身服侍的小厮。这座府邸前后只有两近,还是赁的,姑爷看起来没什么家底,他俸禄又不高。我倒没什么,就怕小姐过不了清贫日子。”

青菲却松了口气道:“这么说,姑爷身边没有通房?太好了。总算不用花心思应付那些女人了。想想这门亲事真是不错。相公没有长辈,我一来就当家做主,多好啊。爹给我的嫁妆不薄,好生打理,够咱们花销了。对了,以后记得改口叫我夫人。”

“是,我的夫人。您倒是心宽。”紫檀嗔了她一眼。

这时门外走来一老一少两个妇人。年老的面相慈和,年少的也有三十来岁年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给青菲行了礼恭敬地说道:“见过夫人。老身姓田,这是我媳妇。大人吩咐给夫人送些饭菜来。”

田家媳妇将托盘里的菜放在桌上。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请拉下**的系铃,我们就知道了。下人不轻易入内院,这是大人的规矩。大人说,以后这府里就请夫人做主。夫人瞧着府里缺什么,只管吩咐我儿子去办。”田婶说完和媳妇行了礼,便退下了。

青菲正嫌肚饿,正中下怀,二人离开之后,瞧了眼桌上的菜式,不觉吃惊道:“紫檀,这几个菜都是我最爱吃的,相公怎么会知道?”

紫檀一看也愣住了,给青菲布了菜道:“夫人,你没发现吗?咱们家的姑爷很心细呢,你想问的,他都吩咐的田婶告诉你了。姑爷对你很体贴呢。”

青菲喝了口粥,不知是饿了还是粥暖胃,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上来。她拉着紫檀道:“相公在外院还会应酬许久,你也坐下陪我吃点。”

成府外院,一名王府侍从打扮的人奉上了一份厚礼,对成思悦说道:“王爷向成大人道喜。”

成思悦含笑道:“多谢老王爷厚爱。”他从礼品中抽出一只匣子打开瞧了瞧,随手放进了袖中。

云慢慢遮住了月,大山投下片片暗影。根据暗夜送来的地图,乌衣骑玄组已定好了方案。戌时时分他们像朵朵轻云无声息地潜到了山寨周围。

刘珏仔细观察这座山寨,果真如暗夜信中所说,并不像普通山贼,看布置更像一座小型兵营。他冷笑一声,应该是熟读兵书,知晓行军布阵之人所为。

等到亥时他口中吹出了一声模仿夜枭凄凉的叫声。行动开始。

1条 条暗影从黑暗中闪出。

刘珏身先士卒跃在最前面,玄组分散进入。

寨内布有机关,却偏生遇上了最习惯拆机关的乌衣骑玄组。刘珏和乌衣骑几乎没有触动任何机关便进了寨子。

刘珏闲庭信步般施施然走进了山寨大堂。

当看到一名陌生男子闲闲地的走了进来,大堂里正聚众饮酒的人惊得目瞪口呆,不明白刘珏怎么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山寨头领揉了揉眼睛,只听刘珏笑道:“我不是鬼,你看,我有影子的。”

头领这才反应过来,提起了刀指向刘珏:“你是何人?如何进得山寨!”

“我自然是这样走进来的。我来是想打听一件事。今日寨子里是否有人下山劫过一辆马车?”

“劫过如何?没劫过又如何?”

刘珏蓦地出手,剑尖飞舞,片片银光似最轻柔的月光,亲吻上厅中众人的身体。

寨中诸人只觉寒意突然而至,厅中凉幽幽地飞起了雪花。直到雪花转红,倒了下去,还在想,这个面带笑容的暗夜修罗是谁。

剑尖缓缓滴下最后一滴黏稠的血,他面前倒下了数十具尸体,仅余头目一人。

刘珏轻笑道:“回答我。”

“你不是人!你是恶魔!”头领喃喃说道,他突然嘶声喊道,“我们没有劫过什么马车!我们只奉命驻扎在此!”

乌衣骑鱼贯而入,清点完大厅尸首回报道:“禀世子,寨中共计两百八十七,亡两百八十六人。乌衣骑只伤了十六人,一名兄弟重伤。没发现三小姐。”

刘珏哈哈大笑,笑得肚子都疼了:“本世子为民除害,剿灭山贼居然成了造反?你是在说笑话给我听吗?”

头领目眦欲裂:“刘珏,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你难道还敢杀了我?”

刘珏好笑地说道:“本世子把匪首杀了,还能有人敢说爷的不是?”他利落一剑刺进了头领的胸膛,摇了摇头道:“蠢到家了。放火烧了这座山寨!”

玄组首领踟蹰了下说道:“世子为何不留一名活口?”

刘珏冷笑道:“王太尉把持朝政,皇上就算知道他在这里暗自布兵又能如何?还不如让他吃个哑巴亏。省得听那匹夫殿前狡辩。”

掉头走出大厅,刘珏闭上眼,心里的痛楚并未因为刚才的噬杀减弱半分。他睁开眼,眼睛深沉如夜,阿萝,你会跑哪儿去了呢?莫非真的过了顺河镇往南走了吗?

“传令给鸽组,务必查到李家三小姐母女的下落。”

这时刘英报道:“少爷,鸽组刚才又有人来。王爷请世子灭掉山寨后速回王府。”

刘珏嗯了声道:“分一半的人在山寨善后,照顾受伤的乌衣骑。刘英你带上其余人随我回王府。”

刘珏回到王府已近卯时。他一夜未睡,满面风尘,进了王府便直奔内书房:“父王,这么急着让我赶回来有什么事?”

安清王哈哈大笑道:“你也会剿匪哪?还**平了一座匪寨!好小子!”

他一巴掌拍得刘珏歪倒了半边身子。他惊疑不定地望着父亲:“老头子你在夸我?”

安清王瞪眼道:“夸不得?厨房做了薄皮大馅的包子,你不吃算了。”

刘珏惊得张大了嘴巴,讷讷说道:“那不是暗夜最爱吃的?我没听错吧?你吩咐厨房特意为我做的?”

安清王理了理朝服,拉着他的手大步朝外走去:“暗夜说,如果你真能不死一名乌衣骑就**平山寨。从此他就不吃薄皮大馅包子了。嗯,他改吃龙眼千层酥!”

刘珏先是咧嘴笑,突然黑了脸嚷道:“他凭什么抢我喜欢吃的?”

安清王睨了他一眼笑得狐狸似的:“暗夜是为你好啊,以后给他做吃的,你也有份。”

“我不吃!无事我就睡觉去了。”刘珏气结。

安清王一把拽住他:“今日你需得上朝,赶紧去梳洗换衣裳。早朝上你给我听好了……”

刘珏急急换了朝服,云里雾里被拉着上了马车,驰向了皇宫。

早朝金殿上,皇帝清瘦的脸上因为震怒激起两团红晕:“南城门外纵火烧桥的是何人?查清楚了吗?”

京畿衙门的府尹出列说兹事体大,已交由刑部追查。

刘珏早已听父亲说过一应安排,心里有数。听到皇帝点了自己的名,便出列禀道:“皇上,昨日臣正打算出城狩猎,正巧看到有人纵火烧桥。浮桥再建之后,臣便带着府中侍卫一路追去。岂料在顺河镇西面大山中发现一处山寨,藏有近三百山贼。顺河城历来为兵家要冲,京畿咽喉要道,岂容山贼横行。臣领着王府侍卫昨晚**平了山寨,并一把火烧了寨子。匪首临死前吐露说,顺河镇山寨乃南方七十二寨之一,南方的匪首们组建了一个武林盟,相互呼应。臣以为,南方武林盟必是陈国奸细作祟。这烧桥是为了暗中窥探京畿城防,为将来攻打京城做准备。”

说完,他将一幅七十二家匪首签名画押立下盟约的帛书,一面绣着南方武林盟的旗帜,还有数面令牌呈了上去。

“南方七十二处匪寨!一把火居然烧到京城城门了!”皇帝看完刘珏呈上的证据大怒,将那幅帛书和旗帜扔了下去,“看看,都好好看看!南方诸郡县地方官都干什么去了?这南方武林盟好大的声势!他们这是要聚众谋反了!”

顾相和李相总领政务,只得出列请罪。百官见皇帝动了真怒,也纷纷伏地请罪。

王太尉心里暗暗骂娘。他心里清楚,顺河镇那处山寨原是自己提前布置的一支精兵。为了将来京中动**时,可以扼住南方通往京城的咽喉。到了刘珏嘴里居然变成了南方七十二寨之一。还和陈国扯上了关系。

不仅如此,刘珏还拿出了数样证据。王太尉顿时明了这定是安清王的安排。他明明知道刘珏满嘴胡掐,却又不能站出来反驳,硬生生地吃了个哑巴亏。

安清王将事情闹大,究竟想干什么呢?王太尉顿时心生警觉。

皇帝冷冷说道:“眼下陈国虎视眈眈,又有南方七十二寨聚啸山森做内应。匪患不除将来便是心腹大患。众爱聊谁愿领兵平匪替朕分忧?”

王太尉迅速地向几个将领使了个眼色。

刘珏抢先答道:“臣愿领兵南行剿匪。”

几名武将也纷纷出列:“末将也愿领兵剿匪。”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允之是车骑尉,此次平了顺河镇山寨,视破陈国阴谋立下大功。朕封你为平南将军,领兵**平这七十二寨,灭了南方武林盟。”

刘珏大喜,朗声说道:“臣遵旨!”

皇帝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忍不住咳了起来。空旷的金殿上皇帝的咳嗽声寂寞的响起,群臣听得难受,齐齐跪下请皇帝保重。

皇帝又道:“左翼军布在南方,平南将军便从左翼军中抽调五千精锐平匪吧!”

王太尉这才恍然大悟。左翼军因辖地在南方,又称为南军。是他王家当年打退陈国,发家的队伍。五千精锐不多,却也不少。皇帝是和安清王串通好了,要将刘珏安插进左翼军,夺了他的兵权。

在王太尉的眼神示意下,一名官员出声应道:“山贼大都将山寨建于深山老林之中。五千人马上山剿匪目标太大。大军所至,山贼便闻风而逃,烧毁山寨却伤不了其根本。臣以为拨五千士兵平匪不妥,请皇上收回成命。”

紧接着又有数名官员附议。

王太尉这才出班奏道:“听说昨晚平南将军是带着王府的家将,以一敌五,杀敌近三百,平了顺河镇匪患,己方却无一损伤。足见剿匪的人马贵精不贵多。臣以为拨三百士兵给平南将军足矣。”

他一开口,又听到下面众官员齐声附和。

皇帝早就料到王太尉不可能答应给刘珏五千人马,他先前提出了高要求,此时顺势如了王太尉的愿,接着便说出了真正的打算:“便依太尉之言,平南将军自去兵部挑选三百士兵南行平匪。朕再封你南方巡察使一职,监查南方诸郡县。许你辖制地方府军之权,若遇顽匪,可随意调遣当地府军相助。顾李二相,责令地方严查,若有知情不报者,一律革职查办。退朝。”

皇帝说完干净利落的宣布退朝,丝毫没再给王太尉出声反驳的机会。

出了金殿。王太尉便拦住了刘珏的去路,阴沉地看着他道:“年轻人,做事三思而后行。莫要辜负了皇上的圣眷。匪患是要除的,地方府军却不能随意抽调,以免地方空虚,治安大乱。”

刘珏恭敬地回答:“多谢太尉指点。允之听后如醍醐灌顶。何必每到一地抽调府军相助呢?全部抽调当地人手会不足。抽调少了,万一匪患凶猛,我部必有伤亡。我决定听从太尉之言,每到一地便抽走三分之一的府军并入我的队伍。如此一来,地方不会落了埋怨,允之也能顺利剿匪。呀,如此一来,等到了荆州,允之手里的人马恐怕会超过五千人吧?不过府军由当地供应粮草支发军饷,均摊到每一地,倒也没什么负担。只是人马一多,如何才能不打草惊蛇,允之还得回府好生参详参详。告辞。”

他爽朗地笑着,对王太尉拱了拱手,大步离开。

每至一地抽走三分之一的府军,一路往南直达两国交界的荆州。刘珏所领的军队将远远超过五千人。王太尉从未遇到过这种无赖做法,又气又极,拂袖而去。

退朝之后,太子回到东宫,径直去了王燕回的寝宫,掩饰不住满脸笑容:“父皇想从舅舅手里抽调五千兵力给刘珏。五千士兵剿匪患,容易打草惊蛇不说,军粮供给随时得跟上就是件麻烦事。别说舅舅和官员们觉得荒唐,我也觉得父皇病糊涂了。好在父皇肯听舅舅劝谏,收回了成命。刘珏那小子倒是有好运气,无意中追着烧桥的人竟然查出了陈国的阴谋,灭了个南方武林盟中的一处小山寨。父皇不仅封了他做平南将军,还得了南方巡察使之职。”

太子大惊:“什么?那处山寨里的不是山贼?”

王燕回手拿一卷书慢条斯理地看着,瞟了太子一眼道:“为防京畿有变,我提前布下了这步棋。可惜被安清王父子识破,反而被当成了他们的棋子。”

太子疑惑不解:“为什么要这样做?京畿有变?你为何会这样说?”

王燕回放下书,柔声说道:“是为了殿下。我父亲虽掌管着全国的兵权,事实上并非所有的军队都听我父亲的号令。我朝右翼军的将领半数以上是当年跟随安清王远征夏国大捷提拔起来的。安清王虽不掌兵权,却能策动一半右翼军听令于他。左翼军一直掌控在我王家手里。如今我布的棋反而被安清王父子利用。如今皇上打发安清王世子去了南方,刘珏一定会想方设法进入左翼军,夺王家的兵权。”

太子大惊:“难道安清王父子想要谋反?不行,我要觐见父皇,不能让他受皇叔父子蒙蔽。”

王燕回叹了口气道:“今儿早朝上皇上和安清王世子是联手唱出了好戏给文武百官看。殿下谨见皇上,只会被皇上斥责。”

太子目瞪口呆:“你是说父皇知道是假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燕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殿下没听明白燕回的意思。四皇子封了亲王,搬进京中亲王府已经快三个月了。他就快启程去封地,而他的封地在安南郡。”

太子喃喃说道:“安南郡,安南郡。那不是右翼军的帅营驻地吗?”他猛的明白过来,脸色一变,“燕回,你是说父皇表面上给了子离偏居西南的封地。实际上是让他去接管右翼军?这厢又借口平匪,让刘珏带兵去了南方。将来刘珏如果夺了左翼军的兵权,攘助子离……”

王燕回合上书卷叹了口气道:“殿下总算是明白了。顺河镇历来是兵家相争的要害。为了以防兵变,扼住南方通往京城的咽喉,所以才提前在那里布下精兵。”

太子不由得惶恐起来:“父皇这样安排……难不成他是想废了我的太子之位?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不会的。燕回,你说该怎么办才好?不行,我要去找母后商议!”

太子慌乱的模样,王燕回瞧着不免又拿他和子离比较,心里阵阵厌烦。

她拦住了太子,柔声说道:“殿下不必担忧。太子若无大过失,我爹和朝臣是绝不答应无故废黜储君的。刘珏不过封了个小小的平南将军,领军平匪,却没有在左翼军中任职。且他在左翼军中毫无根基,想要夺军权谈何容易。四皇子娶了顾天翔的妹妹,那顾天翔在左翼军中只担任了水军的副统领一职,翻不了天。皇上身体不好,若有个万一,安南郡离京城千里迢迢。四皇子根本赶不回京城。而你是太子,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

王燕回耐心地说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和四皇子都是安清王的亲侄子,安清王父子是否站在四皇子那边尚未可知。但是如果你登基为帝,四皇子起兵就是谋反。内战一起,占便宜的会是虎视虎视眈眈的陈国。安清王为了大局着想,不见会帮着四皇子谋反。殿下,这一切都是我猜想的,并不一定是对的。也许皇上借机遣刘珏去南方,只是想削一削王家的兵权,未必是想废了殿下的太子之位,传位给四皇子。殿下此时慌乱,反而让刘绯在一旁偷笑了。”

听她一说,太子顿觉有理。他高兴地握住王燕回的手说道:“母后果然替我选得一位贤妃。表妹,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安心了。”

王燕回懒洋洋的抽回手,打了个呵欠道:“唉,臣妾劳神之后,就容易犯倦。一直不能侍候殿下。幸得良媛聪慧美丽,我就放心了。”

她本意是想赶太子离开。谁知太子此时把她当成了主心骨,生怕惹她不高兴,闻言便讨好地说道:“燕回是否不喜欢我太过宠爱蕾儿?说起来咱们成婚也有几月,却一直冷落了你。燕回如果不喜欢,我今晚就留下来陪你吧。”

王燕回暗暗叫苦。她嫣然一笑道:“殿下误会我了。我身体不适,良媛温柔体贴,美貌大方,代我侍候殿下,我怎么会不喜欢她?良媛的妹妹不是和安清王世子定亲了吗?将来殿下不仅要称安清王一声皇叔,和世子更是成了连襟。殿下若得了安清王的支持,四皇子就掀不起什么波浪。燕回是在劝殿下要多宠爱良媛才对。”

太子恍然大悟:“燕回思虑周全。我这就去陪蕾儿。你好生歇着,别太劳神了。”

王燕回敛衽一拜,笑道:“臣妾恭送殿下。”

太子离开之后,明心担忧地望着王燕回道:“奴婢不明白,娘娘不喜欢太子殿下,为何又要替太子殿子谋划,为他解忧?”

王燕回惆怅地说道:“因为我是王家的女儿。我就算猜到了皇上的心意,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皇上对我王家动手。爹在前朝立得稳,我在后宫能左右太子殿下。王氏家族才能屹立不倒。太子再无能,王氏不仅是他的母族也是他的妻族。如果让刘绯夺了位,我王氏只会落得灭族的下场。”

明心壮着胆低声说道:“可是小姐你和四皇子……”

王燕回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是太子妃。如果他有心争夺皇位,我和他就是敌人!他为了他的江山,我则是为了王氏家族!只盼着这一切都是我多心了。他从此在安南做他的闲散王爷,我便由着他逍遥一世。”

凤藻宫中,皇后屏退了左右,脸上布满了愁云:“哥哥,本官怎么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皇后咬了咬牙,“皇上心里始终忘不了和那贱人的情分。那日是她生辰,皇上将他留了十年的玉箫送进了四皇子宫中。本宫就知道,过了这么多年,皇上仍心心念着那贱人。他现在急不可待地对付哥哥,难不成皇上想废了太子,扶那贱人的儿子登基不成?“

王太尉摆了手道:“外戚势大,从古至今都受皇帝忌禅。皇上想削我王家的兵权,只能证明他并无废太子的心思。今日我没有力争到底,也是顾及于此。只不过,皇上只是想削我王家的权,倒也罢了。怕的是,我一旦交出权柄,受制于人,将来有个万一……臣怕是保不住娘娘和太子了。”

皇后急得站了起来:“哥哥说的对,权,绝不能交!哥哥可有什么主意?”

王太尉沉吟片刻后,阴冷地说道:“必须让四皇子尽快离京去安南。安南离京千里之遥,他走后,皇上一旦病重驾崩,太子就名正言顺的登基。四皇子就算起了心,也鞭长莫及。”

皇后倒吸口凉气,片刻后咬牙说道:“本宫明白了。就算皇上有什么安排,咱们也要让他们……措手不及!”

刘珏一人纵马直奔护国长公主的别苑。

夏末的山谷青草依旧,桃花林已没有了桃花。

炽热的阳光洒下来,刘珏心里憋的那股子火便窜了上来。他板着踩着林间落叶,一直走到和阿萝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盯着阿萝曾经躺着的地方狠狠地说道:“三日后我便带兵南行剿匪。你别让我抓到你!”

说完狠话,他心里仍郁闷难消。刘珏直接跳进了溪水中,一掌又一掌地拍打着溪水:“臭丫头,枉我对你一片真心!子离就那么好?他娶了王妃你还念着他!为什么不肯嫁给我?为什么你要逃婚!臭丫头臭丫头!”

发泄完,他仰面就栽倒进溪水中,任冰凉的山溪流过自己的脸。

“如果当时我没有闲逛到这里,我就遇不到你了。可是从此不认识你,我又舍不得。”

刘珏最终发出一声长叹。

他去了相府辞行。

李相亲自陪着他去了棠园。

天井里那株海棠庇荫了院子。

李相哀痛地说:“阿萝太任性了。棠园一切没变,老夫她和七夫人在外面玩够了回家。”

刘珏第一次来到阿萝的住所。看得出家当都是新的。可是眼前的竹屋再经修缮也暴露出它的陈旧。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棠园,冷不丁地问道:“阿萝和她母亲怎么会住在府中这么偏僻的地方?”

李相尴尬的咳了两声,眼睛一亮指着天井中的海棠树说道:“我的七夫人名字中暗合这株海棠。阿萝更是将这棵海棠树看成宝贝一般。七夫人礼佛好静,又舍不得这棵花树,所以便一直住在这里。”

他想起阿萝在画舫上吃肉不吃菜,再看看棠园的冷静素净。心里渐渐明白了几分。阿萝怕是不喜欢被李相当作攀上宗室权贵的工具才逃婚的吧。

“相爷放心。我既然和她定了亲,就一定会把她找回来的。”刘珏淡淡地说道。

王府中,子离蹙眉问道:“松烟,她会去了哪里呢?”

松烟摇头:“咱们的隐卫找不到李三小姐的下落,乌衣骑也找不到人,还真是奇怪。”

子离沉思道:“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往南走。吩咐下去,继续找。一定要赶在刘珏之前把她找到!”

新婚第二日,成思悦便歉意地对青菲说道:“南方闹了山匪,朝中事多,我只能销假回府衙去。府中事务便交付给你了。”

青菲拿出一套全新的衣袍:“你试试。”

成思悦眼尖,看到打开的箱笼中满满一箱全是男子衣袍,不觉有些吃惊:“这些都是给我做的?”

青菲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家中没有长辈,也没有小姑亲戚,待嫁时就只能给你做了。”

成思悦默默换上衣袍,鞋袜,突然伸手抱住了青菲:“父亲过世之后,我是第一次穿家里人亲手给我做的衣裳。谢谢。”

青菲看着他的笑容,禁不住有些心疼他:“你以前怎么过的?”

成思悦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成衣铺子里买的。”他抚摸着衣襟,脸上的笑容难以自制地涌现出来。

青菲听着便有些心疼,轻声说道:“以后不用去成衣铺子了。”她又有些害羞,转开话题埋怨道:“我听田婶说,他们无事都不进内院。内院显得有点空,好些房间都没有打扫。后花园也没有人打理。”

成思悦笑道:“我是穷人家出身,不太习惯被人服侍。” 他从床头拿出一个匣子交给青菲:“你拿着。觉得府里人手不够的话,看需要什么,吩咐田园去办就是了。总之,以后家里就全靠你了。”

青菲接过匣子嗯了声:“你忙去吧,我会掂量着办的。”

成思悦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认真地看着青菲道:“我很喜欢你给我做的衣裳。”

他离开,青菲扑哧笑出声来:“真是的,一件衣裳能乐成这样。”

紫檀走了进来,青菲顺手把匣子递给她:“财迷,放心了吧?相公不会靠我的嫁妆养家的!”

紫檀吐了吐舌头:“不知道姑爷攒了几两银子。”她打开一看,嘴立时张得老大。

“怎么了?很少是吧?没关系,我还有嫁妆呢。”青菲说着看了眼,伸手便拿过匣子,看到里面厚厚的一叠大额银票,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紫檀颤声说道:“姑爷该不会是抢来的吧?”

青菲勉强地笑了笑道:“胡说什么呢。也许是公婆留给相公的。他进了京,自然将安南的产业全变卖了。”

青菲甜甜地笑了:“叫夫人!相公说,他是第一次穿家里人给他做的衣裳呢。说的我心都酸了。他只要对我好,我也会对他好的。”

她又愁了起来,捉着紫檀的手问道:“紫檀,他是真心喜欢我吗?我怎么总觉得不踏实呢?”

紫檀跺脚道:“哎呀,我的夫人。姑爷把这么厚的家底全交给你了,半点没有瞒你。他要是不疼你,怎么会肯把他的家业全交给你?”

青菲松了口气,露出了笑容:“是我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