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8-1

随着太子大婚日子的临近,右相府忙成了一团。

听礼部前来宣告大婚当日礼仪之事时,得知自己当日只能被轻车小轿悄无声息的抬进宫中,青蕾独自在房中砸碎了家什,哭了许久。

“王燕回。你不过就只能享受这一时的荣光!将来你会觉得夜是那么的漫长,一个人独居偌大的宫中会有多寂寞!我不会,我会牢牢抓住太子殿下的心。我要让东宫上下都知道谁才是东宫真正的主人。我会让你羡慕我!让堂堂太子妃羡慕我一个良媛!”

青蕾在内室发狠似的说了这通话之后,平静的吩咐染香打水洗脸,重新梳妆。

太子没能实现立青蕾为妃的承诺,知她委屈。礼物流水般的送入府中哄她。

成思悦又抢着揽下了这些差使,隐晦的通过青菲的嘴转告青蕾。除了礼制所需,太子并未选过礼物送去太尉府。青蕾越发觉得太子对自己是真正的情真意切。只是对太子苦心收罗到的一张绿绮名琴连碰都没碰一下。

宫里的教引嬷嬷已经回了宫。三姨娘瞅了个空,避开了人小心地来到了青蕾的院子。

一入宫门可能再见一面都难。青蕾想到此处,心里不免生出些酸楚之意。

她迎了三姨娘进屋,挥退了左右便跪倒在地:“娘!这些日子蕾儿不孝之极。”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

一句话便抹平了三姨娘心里所有的委屈,她扶起青蕾一把搂进怀里:“蕾儿!”

青蕾抬起头,笑容乍现:“娘,你是不是觉得女儿冷血?对夫人恭敬孝顺,对自己的亲娘厌弃了。”

三姨娘含泪摇了摇头道:“娘一手带大的女儿,怎么不了解?娘心里难过,却也为你高兴。你懂得选择最好的路懂得替自己谋划,纵然去了宫里,娘也放心。”

“可是我却怕娘误会女儿。”青蕾想到从小到大苦读诗书,苦练琴艺,就为了出人头地,如今飞上枝头,却不能为正室,心里的苦涩像一片阴影在她心里放大。“如果女儿早知道皇后要挑剔女儿的庶出身份,又何必贪图那个嫡女的声名,让娘委屈。”

“不,是娘拖累了你。”三姨娘心疼地看着青蕾道,“娘知道你的心。娘不怪你。娘只是心疼……在相府里虽为大小姐,却时时被大夫人拿捏着,被你爹催促着用功,不得一日清闲。”她抹了把泪,又展颜笑道:“好在太子殿下对你有心。如今的皇后娘娘,当年也不过是名普通嫔妃,靠着兄长的军功,又讨得了皇上的欢心,这才有了今天的母仪天下。我儿也不必气馁。娘虽然出身商贾人家,你爹能纳我为妾,就是瞧中了我娘家的实力。”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盒子轻轻放在青蕾手中道:“这些是娘和你舅舅们送给你的陪嫁!”

青蕾打开盒子,里面厚厚一叠纸张银票,她看了看,骇了一跳:“娘,怎么会有一千顷地六个庄子?还有三十万两银子。这,这也太多了吧?”

“地和庄子是娘的陪嫁。银子是你舅舅们的一点心意。”三姨娘扶了扶头上明晃晃的簪子,傲然笑道:“世人均看不起商贾人家,可居家过日子,出门应酬交际,那一样不花钱?你爹以清流自居,百官送礼超过十两便一律不收。大夫人翰林嫡女,不过三十六抬的嫁妆,陪了两个庄子,三百亩地。你爹是聪明人,实在人。娶大夫人得了名声,二姨娘是大夫人的陪房丫头,四姨娘是老爷的表妹。五姨娘六姨娘和七姨娘为的是给老爷开枝散叶。可要维持堂堂右相府的开销,靠的却是我的陪嫁。”

青蕾大吃一惊,脸上露出愤愤之情:“既然如此,为何夫人还敢给娘脸色瞧?”

三姨娘不以为然地说道:“读书人家好颜面。我得了实惠,我何必要和她对着干?这些年,老爷得了我陪嫁的收益,可以理直气壮地做他的清官。可我也为娘家在京城靠着棵大树。相府的姻亲,这名声足以让你的舅舅们做起生意来顺风顺水,赚得更多。”

三姨娘眸光微转,落到青蕾手中的银票上,轻声说道:“蕾儿,如今娘对你吐露实情。以你的聪慧,想必应该明白个中利害。”

青蕾是聪明人,略一思绪便想明白了:“比起女婿,女儿才是血亲。有了这些,女儿在宫中便能如鱼得水。女儿得宠,舅舅们的生意才会更上层楼。”

三姨娘欣慰地笑了:“太子殿下名下也会有些产业,但东宫养着那么多人,靠他和岁银和收益过得不会太富裕。王家权倾天下,却是以军功谋的出身。论起手里的私房银子,太子妃绝对比不过你。宫中内侍宫婢多是势利之人,我儿有了这些银子,便有了争宠的底气!我那些陪嫁的收益虽然归入公中,契纸上却写的是我的名字,嫁妆单子上写得明明白白,只有你能继承。如果我不留给你,将来娘若是过世了,依照律法,我娘家是可以照着嫁妆单子一并收回去的。”

青蕾皱眉:“娘不是说相府的开销全靠娘嫁妆的进项。你全给了我,爹和大夫人怎么肯?”

三姨娘冷笑道:“从前娘自然不敢这么做。可如今你已是太子良媛,娘把嫁妆给了你,你爹和大夫人心里再气,也放不出一个屁来!难不成他们还敢和太子殿下争银子去?相府的收入锐减,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穷的一天。他们舍不得吃自己的老本,才会不遗余力地帮着你。以图将来你在宫里得宠,地位稳固,带给他们更多的好处。”

青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今日才发现三姨娘艳俗的表面下掩藏着的精明。她微笑着说道:“如此一来,咱们便不用像从前一样,事事都要听爹和大夫人的话。”

三姨娘赶紧提醒她道:“你爹还是右相国,你还是要依靠他的。”

青蕾挑眉笑道:“他何尝不是也要依靠我呢?”

母女俩相视大笑。

大夫人心里气得要命,却被李相一句:“在宫中只靠银子便能站稳脚跟?她最大的助力还是咱们。”

大夫人恨恨道:“妾身只是气老三那个贱人。一朝蕾儿嫁得好,就敢和咱们翻脸。”

李相拈须笑道:“那些庄子和地,就算她不给蕾儿,老爷我也要劝着她给的。有了这笔嫁妆,太子殿下不宠着蕾儿都不行。须知商贾多狡诈,相府的银子他们年年还会给。只是还会单独送银子进宫孝敬蕾儿罢了。算起来府中还省了再给蕾儿添置嫁妆的银子。咱们银权双收,何乐不为?”

右相府忙着为青蕾备嫁。李相又暗中默许阿萝和安清王世子来往。借此机会,阿萝出入相府更加频繁。只是她去见的人不是安清王世子刘珏,而是四皇子子离。

素心斋顺利开张。阿萝将七姨娘教给自己的素菜做法毫不保留地教给了厨子。

子离倚在后院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阿萝。

他常常看着阿萝出了府就像只快乐的小鸟忍不住就想多疼她一些。与阿萝在一起心情奇佳。无论有什么烦心事,与阿萝一起往往能一扫而空。

他眼前似乎出现了幻觉。看到阿萝在府中为他洗手做羹汤。子离满足地笑了。

阿萝脱掉围裙,擦了把汗,笑着唤醒了他的美梦:“大哥,我现在会骑马了。我还想学驾马车。你能教我不?”

“驾马车?为什么想学这个?”子离奇怪地问道。

阿萝吐了吐舌头:“好玩嘛。教我好不好嘛。”

子离宠溺地说道:“好。你想学什么都好。”

子离找来马车,载着阿萝出了西城门。

西城门外是一片旷野。

初夏时节,草原上星星点点怒放着紫色的花朵。蓝天白云下,风吹草低,空旷静美。

阿萝看得心旷神怡,惊叹道:“好美啊!”

子离含笑道:“这种花叫北星兰,四月开放,能开到六月末去了。”

阿萝看着连到天边的草原,铺到天际的花,情不自禁地感叹道:“要是有帐篷,晚上在草原上露营烤东西吃看星星该有多好啊。”

子离笑道:“这有何难?让人准备就是。”

那神色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都能为她摘了下来。

阿萝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笑道:“我说笑话罢了。晚上出府尚且不能,出城更是不行的。大哥,这里空旷,你教我驾车吧。”

“好。”子离停下马车,挪开位置,将缰绳和马鞭递给了阿萝:“你来试试。”

阿萝接过缰绳,望向远方喃喃说道:“真想驾着马车一直驶到天尽头去,再也不要回去了。”

子离望着她轻声说道:“随你将马车驶到哪儿,我只要能跟着你就好。”

阿萝心里似酸非酸,似喜非喜,一时间竟是百味杂陈。她目光复杂地瞟了子离一眼,心里暗暗说道:“对不起,大哥。我已经知道你是四皇子,你将娶顾家小姐了。而我现在学骑马,学驾车,四处游逛,都只是为了带着我娘逃离相府。将来,也许我们没有再见的时候了吧!”

她狠狠一鞭子抽下,马扬蹄疾奔。

风吹起她的刘海,露出精致如玉雕般的面容。她身材娇小,身体里却似乎充满着力量。子离又瞧得痴了。

阿萝聪慧,学会骑马破了胆之后,驾驶起马车没多久便熟悉了。

“真像飞起来的感觉!天地宽阔,自由自在。大哥,你说对吗?”

“自由。”子离喃喃念着这两个字。想到已经新竣工的亲王府,想到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支持他的大臣们,想到他将来要做的事情,他的眼睛不再清澈如溪。

“大哥,你又在发呆了!”阿萝察言观色,觉得子离心事重重。她舍不得看他这样烦恼,她将马车停下,站在车辕上放声大喊:“我要变成一只鸟!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银子!我要走遍天下!”

阿萝喘着气,脸上红扑扑地闪动着快活的光芒。她回过头对子离笑道:“大哥,放声大喊太舒服了!我就像把心里所有的怨气都吐光了似的!”

子离含笑道:“是吗?”

“是啊!心事看不到摸不着,它却是有重量的。许许多多的心事压在一个人的心上,会沉得让他的心难以跳动,让他呼吸不畅。将它喊出来,心就轻松了。”

望着阿萝诚挚的目光,子离突然间有了冲动,有了想呐喊的冲动。而他只是阖上双目,张开了双臂,感受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觉得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是的,只有他一个人!他一定会到达那个地方,看天地臣民皆跪伏于他的脚下。

良久,子离睁开了眼睛。

阿萝笑嘻嘻地看着他,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仿佛在说,无论你怎样,我都陪着你。

子离心头微热,低声说道:“阿萝,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可是她却不能在他的身边啊!阿萝偏开头,掩饰中眼里流泻出来的忧伤。笑着说道:“我给大哥讲个故事吧。曾经有一个人,他向天神抱怨他的负担太重,生活让他太累太苦了,他已经没力气往前走了。天神就许诺说只要他不回头,就跟在他身后陪着他走。只要他再走上一段路,以后就再也不会苦,不会累。那个人就真的再不回头一直往前走,走过了高山,走过了平原,走过了大海,他越走越顺,越走越轻松。就对天神说,你为什么不能一生都陪我走呢?你看,有你陪着我走,我真的走得很轻松。”

子离笑道:“天神肯定又承诺说我给施个法术,让你轻松走完一生吧。”

“才不是呢!”阿萝笑意盈盈地说道:“天神啊就让他回头看,他此时正走过海滩,回头一瞧,海滩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天神就说,我其实根本就没陪着你走。是你战胜了自己,对自己又充满了信心,那些苦难和负担再不能拖着你的脚步,所以你越走越轻松。”

子离大为震惊,他深深地看着阿萝。良久才用阿萝听不到的声音低叹:“你就是我心中的那个神明。”

送了阿萝回府之后,子离独自来了素心斋,坐在临窗的位置,想着阿萝正坐在他对面,支着下颌往外张望的俏皮模样。

松烟走过去,轻声说道:“殿下,王姑娘身边侍女明心递了个信,王姑娘的马车就在楼下。”

子离惊诧地抬起头来:“松烟,准备一间雅室。请王姑娘上来。”

他静静地坐着,门推开,一角绯色进了他的视线。

王燕回静静地站在他对面:“四殿下,别来无恙。”

松烟机灵的拉上房门,看了眼明心道:“姑娘喜欢喝什么茶?”

明心不放心地看着房门,不动。

“好姑娘,你家主子和我家殿下有话要说,你伫在这里也不方便是吧?”松烟劝道。

明心瞪了他一眼,坐在离房门不远的地方:“我就在这里等。”

见关上了雕花木门。王燕回取下了帷帽,冲子离笑了笑:“没吓着你吧?”

子离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心思百转千回。王燕回在赐婚前想和自己结盟,赐婚之后,两人再不可能在一起。她是东宫太子妃,在大婚之前她悄悄离府找到自己,究竟又想说什么呢?

子离不动声色地说道:“王姑娘。再有十天,你就会入宫了。”

“是啊!当初我听得皇上有意赐婚于你我,便出手救了你。一道赐婚的旨意改变了我们彼此的命运。”王燕回轻声答道,“我想在进宫前和你吃顿饭,饮杯酒。可以吗?”

“稍等。”子离起身出了雅间,给松烟打了个手势。

待他返回,王燕回笑了:“你一直都这么谨慎的吗?下棋要算计着让太子赢。遇刺要看清楚了刺客的底细才下令格杀。因为我在这里,今天你就关门歇业不做生意了。”

子离没有分辩,苦笑道:“王姑娘,我在宫中是什么处境,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松烟亲自将酒菜端进来,又掩上了房门离开。

子离执壶倒了酒,淡淡地说道:“王姑娘已改变心意决定进宫,何必当初在树林中对我说哪些话?”

王燕回咬了咬唇道:“我出尔反尔,你看不起我是吧?”

子离苦笑道:“我成亲后才能出宫建府。封了亲王,封地却远在西南边陲的安南郡。哪比得上京都繁华,母仪天下。”

王燕回脱口而出:“不是的!我不是为了太子妃位!”

子离饮下一杯酒道:“上巳节宫中夜宴,眼见姑娘聪慧,不动声色冠压群芳。那时我就知道,只有皇宫才最适合你!”

“不是这样的!”王燕回喃喃说道。

子离盯着她的眼睛一字字说道:“那是怎样的?是你告诉我父皇本想让我娶你。是你告诉我愿意和我一起。你走吧,你已经是皇兄的女人了,还来找我干吗?”

“子离,你,你不高兴我嫁给太子是吗?”王燕回眼中闪动着希冀。

“皇兄一直被皇后娘娘当成眼珠子般呵护着,性情柔弱了些罢了。我很羡慕他。”子离淡淡地说道。

他羡慕太子表哥的权势地位,还是羡慕他能娶到自己?王燕回宁肯相信后者。他看她的眼神似有情,又似无情。不,不是无情,是无奈。

他没办法改变圣意。因为皇上都无法阻止父亲和姑妈的决定。所以子离才无奈是吗?她看出来了,他是欣赏自己的。可是他没有机会,他的处境也不能够对即将成为太子妃的自己说不合时宜的话。

然而,被她看穿掩饰的子离却是她理想中的男人。他坚韧,果决,心细如发,文武双全。如果他成了太子,他将会带领宁国的大军**平南陈。

可惜了。

一股酸楚涌上王燕回的心头。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眼里水光闪烁:“为什么我问你的时候,你一个承诺都不肯给我?我最矛盾为难的时候,你一句话都不曾对我说过。如果你有心,我哪怕是……”

一根手指轻轻压在了她唇边,阻住了她所有的话。子离凝视着她,轻声说道:“我连下盘棋都要算计着去输,我拿什么给你承诺?我只能看着,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会接受。”

“子离!”王燕回的眼泪终于滑落,扑在桌上放声痛哭,“为什么我要嫁一个我自己不爱的男人!就算他是太子,我可从来都瞧他不起。为什么要我一个女子负起整个家族的重担,为什么!”

子离拍了拍她的背,长叹一声。

哭了会儿王燕回抬起头,擦干泪道:“我想喝酒。”

子离默默地给她斟满。

王燕回一杯接着一杯,眸子渐渐变得朦胧。她睨着子离问道:“为何不劝着我?你不怕我喝醉吗?”

子离静静地说道:“每个人都有想醉的时候。我今日会陪着你,但我不会喝醉。我会保证你清醒安全的离开这里回到太尉府。”

王燕回怔住,哭着却又笑了。她仰首饮下杯中酒,拿起了帷帽,深吸口气道:“子离。我进宫前再叫你一声子离。以后再见面,我就是你的皇嫂了,我只会称呼你为四皇弟。只要你安心做你的逍遥王爷,我绝不会告诉姑母和父亲你最真实的一面。我既然成了太子妃,我就绝不允许你起意夺位。我会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如果你有谋反之意,我会亲手杀了你。”

她敛衽为礼,拉开了门。

听到子离轻声说道:“燕回,祝你幸福。”

王燕回猛然回头,颤声道:“你终于不叫我王姑娘了。我……”

两行泪不受控制地从王燕回脸上涌出,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在明心担忧的目光下走出了素心斋。

松烟这才溜进了内室,长叹一声:“殿下,这事传出去,小的有百颗人头都不够砍的。殿下近来的桃花债可欠得多了。一个王姑娘,一个李三小姐,马上还要娶顾家小姐,殿下,你究竟最喜欢哪一个啊?”

“松烟,你知道怎么才明白心里最喜欢的是谁吗?”子离淡淡问道。

松烟摇了摇头。

子离轻声说道:“你心里最想和谁在一起,就是你最喜欢的人。”

松烟眨了眨眼睛:“殿下最想和谁在一起?”

子离脸上涌现出一股忧伤:“离别时便生相思,相思一生更生愁。走吧,回宫。”

松烟挠了挠脑袋,眼睛突然瞪得溜圆:“离别时便生相思?殿下真对王姑娘……唉,这下麻烦了!那是太子妃啊!”

十天之后,京城万人空巷,瞻仰太子妃入宫。

长街早就清扫干净,撒了黄土。所经府邸,均阖府设香案跪迎。

宫中禁卫军甲胄鲜明,威严站立在街道两旁,维持着秩序。

安清王世子刘珏花重金包下了临街一座酒楼的二楼雅间,派人给右相府下了帖子。

青蕾同日进宫,宫里来了一众服侍的人,府里连三夫人都没机会凑近,更别提阿萝了。青菲倒是一直陪着青蕾。青蕾不想见阿萝,阿萝也半点也没有想见青蕾的意思。

接了刘珏的帖子,李相便打发人去请了阿萝好言说道:“想去瞧太子妃进宫的盛典是吧?安清王世子给你下了帖子。”

刘珏?阿萝心里盼着能看到太子妃入宫的热闹,却有些不想和刘珏碰面。

李相便沉下脸道:“你这些日子常去赴世子的约,怎么今日却不想去了呢?”

阿萝傻了眼,只得硬着头皮在一众相府侍卫的护送下,带着小玉进了刘珏事先定好的雅间。

她看到刘珏的瞬间眯了眯眼,绽开了笑容:“多谢世子爷费心安排。我就不客气啦!”她回头高兴招呼着小玉,“这里瞧得最清楚。快看,来了来了!”

两人挤在窗前,兴味盎然朝下面看。

仪仗队太长,绵延数里望不到尽头。经过之处,礼炮响起,香花一路撒过。路边的百姓跪地相迎。

阿萝和小玉兴奋地在楼上指指点点,当刘珏是透明人一般,不理不睬。

“当爷是出钱的冤大头是吧?”刘珏又暗暗磨牙。

阿萝开心的模样让他又不愿意在此时翻脸。见她毫无搭理自己的迹象,刘珏又气又恨,踱步走近她道:“听说你学会骑马了?日子过得很是逍遥嘛。”

阿萝翻了个白眼,头也没回地说道:“如果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过得更开心更高兴更逍遥。”

刘珏压低嗓子道:“太子大婚之后,四皇子也会成亲了哦。”

阿萝“哦”了一声也压低嗓子道:“太子大婚之后,顾相千金也要出阁了哦。”

以为这样就能惹恼他?刘珏故意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咱俩是不是两个伤心人呀?等会儿我要去东宫喝喜酒,要不要我替你对四皇子诉说衷肠啊?”

阿萝眨了眨眼睛,故作惊诧状:“世子爷不会是想借酒装疯,对着四殿下哭诉你对未来皇妃的相思之苦吧?”

刘珏笑道:“四皇子成亲时,你如果愁肠不解郁怀不畅,我可以借个胸膛给你,由你抱着哭个痛快。”

阿萝骂道:“真不要脸!谁要你抱着哭了?抱头猪也比你强!”

“我怎会不要脸呢?我最多和你在一起时把脸揣怀里罢了。原来,你还真的会为他哭啊?”说完刘珏大笑。

此时鸾轿已经走远了,阿萝狠狠一跺脚道:“小玉,这屋子里有人放屁,忒臭!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

见阿萝被气得暴走,刘珏总算出了口气,他也不追,喜滋滋地问一旁侍候的刘英:“看见没?臭丫头被我气走了!”

他刷的一声打开折扇,洋洋得意。

刘英几时见过刘珏这等模样,早看傻了眼。却听得刘珏不耐烦地说道:“这时候你不拍爷的马屁,杵哪儿当棒槌啊?”

刘英脱口而出:“少爷你不是真喜欢上李家三小姐了吧?您今天不是特意想找她麻烦来着?那蛤蟆宴还没上呢。”

“我喜欢那个臭丫头?”刘珏下意识地反驳,突然想到阿萝是因为子离气走的。“她会为了他哭吗?”一句话喃喃出口,胸口顿时闷闷的极不舒服。

他失魂落魄地站着,脑子里闪过认识阿萝以来的种种。只觉得她嗔也好,怒也罢,哪怕是恶狠狠的模样,在他看来都那么可爱。他迷茫的暗暗问自己:“为什么我就是不想放过她呢?为什么一想到她喜欢刘绯,我就生气?我真的喜欢她吗?不,不会是这样的。我最多只是不服气,我哪点不如四皇子了。嗯,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

“少爷!”刘英见他半天不说话,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啊?”刘珏回过神,随口说道,“爷我还要进宫喝喜酒去。”竟不理睬刘英径自往外走。

“哎,少爷!那蛤蟆宴怎么办?”

“你吃了吧。”

“啊?”刘英骇极,见刘珏已经下了楼,不由得苦了脸,“少爷你去吃喜酒,也不能叫小的吃蛤蟆呀!”

东宫处处喜气洋洋。

等到太子送走宾客,他却犯了难。

今夜他娶了表妹做太子妃。同时进宫的还有被封为良媛的李青蕾。不能给青蕾一个婚礼,他已经内疚心疼不已。照礼制,前三日他都要留在太子妃的寝宫里。

“殿下,来日方长。如果违了礼制,皇后娘娘一定会斥责李良媛的。”侍候他的内侍监小心的劝道。

是啊,就算他再想宠爱青蕾。他也不能不给表妹面子。否则传了出去,燕回会被人耻笑。母后也会大怒。

太子摆了摆手:“去太子妃处。”

进了寝宫,太子和声问道:“燕回,今日可累着你了?”

王燕回早已除了礼服,换了身常服靠在床榻上等着他。闻言有些气虚地答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妾头晕。怕是劳累过度,犯了旧疾。”

太子闻言便急道:“传太医没有?”

王燕回摇了摇头道:“大喜之日,传太医不吉利。臣妾歇会儿便好。只是……”她往地上一跪,“只是臣妾怕是侍候不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快起来!”太子搀扶起她坐在床榻边。

王燕回突然改了称呼,俏皮地笑道:“太子表哥,春宵一夜值千金哪。你还不去陪你的青蕾妹妹?”

“你这丫头!照规矩我要在你宫中待足三天!”太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王燕回笑道:“你悄悄地过去,我不声张你不说,谁知道啊?”

太子乐了。觉得母后说的在理,他和燕回青梅竹马长大。她最知道自己的心意,除了刚开始自称臣妾还让他有些不习惯,几声表哥叫下来,他觉得眼前的太子妃依然是他的小表妹。熟悉而亲切。

可是他又有点不痛快,板着脸道:“哪有新婚洞房之夜,将自己的夫君推出去不理的。难不成你心里就没有我?”

王燕回嘟起了嘴:“表哥又不是不知道。燕回只要劳心过度,就会头晕目眩。人家明明是体贴他心里想着良媛妹妹,他还不领情。”

太子的疑心被打消,倒有几分不好意思来:“我还不是担心你吃醋,会不高兴。毕竟今日是咱们的新婚之夜。”

王燕回抿嘴笑道:“殿下将来还会有三宫六院。我要是吃醋,早把自己酸死了。表哥,你要不要过去呀。不去的话,我就吩咐内侍替你更衣就寝了。”

太子闻言便站了起来说道:“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天亮前就回来。”

他召来陪王燕回入宫的大丫头明心道:“好生照顾太子妃。”

明心行了个蹲礼应下。

王燕回笑着送走了他,转过身,笑容便消失了。她揉了揉僵掉的脖子,吩咐明心值夜,准备睡了。

明心服侍她睡下,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为何要装病赶太子殿下离开?”

“以后不能叫我小姐了。称我为太子妃或娘娘。”王燕回闭上了眼睛。

吹灭了宫灯,只余下儿臂粗的龙凤烛燃着。

明心在床榻下打了地铺,正要入睡时听到王燕回喃喃说道:“就算是我赶他走。他便真的顺水推舟的离开。礼制在太子殿下眼中不如他心爱的女人。如此多情,岂是一代明君所为。还疑我心里没有他,真是懒得应付。”

大胆的言语骇了明心一跳。又听到王燕回说道:“在宫里瞎了眼睛聋了耳朵少了舌头才能长寿。”

明心默默地记下。她什么话也不敢说,睁眼瞧着龙凤双烛的光,竟觉得灯影将这大殿衬得更为空旷。

偏殿之内亦喜气洋洋。喜庆之中却透着空寂。

青蕾默默地垂泪。

京城万人空巷观看太子妃入宫时,载着她的马车却安静地走在宫里的夹壁小道上。没有家人送亲。没有郎君骑马来接。没有龙凤喜烛。

她进了东宫,等待她的是表情严肃的嬷嬷。刻板地对她训诫进宫后应守的规矩。

她的婚礼和太子妃相比,冷清的叫她生恨。

宫人们都在为太子妃忙碌。她身边只有几个木头似的小内侍和宫婢。宽大的殿堂显得这么空,空的让青蕾害怕。

仙鹤铜灯幽幽吐着光芒,昏暗的让她彷徨。

三天,熬过这三天,她就可以和太子殿下相聚了吧?可是一夜未过,她已经觉得漫长。

“姑娘,歇息了吧!”陪嫁进宫的染香轻声劝道。

青蕾倚着床柱流泪:“我怎么睡得着!”

她抚摸着榻上铺就的锦被,指腹触及丝线绣就的花鸟,眼睛瞧着那些寓意吉祥的图案,她只觉得五彩缤的丝线绕着自己的心拉扯着,她喃喃说道:“去,取绿绮琴来!”

染香大惊,跪下求她道:“姑娘,这是宫里。万一被人从琴声里听出姑娘在伤心,可怎么得了?”

“我能不伤心吗?他是我爱着的人。是我的夫君。可是我却在成亲时要眼睁睁瞧着他和别的女人欢好。这三天叫我怎么过!”青蕾扑在床榻上闷闷地哭了起来。

纵然事先礼部来人与宫里的嬷嬷都把礼仪规矩交代清楚。纵然她心里知道太子殿下喜欢自己。纵然,只有前三天太子殿下必须留在太子妃的宫中。眼前的对比仍残酷地让青蕾明白,太子妃和良媛的差距有多大。

青蕾的骄傲在这一刻被深深伤害了。

“殿下!”殿外传来宫婢压低了的声音,不难听出对太子竟然出现在这里的惊异。

染香飞快地往外探了探,惊慌地说道:“姑娘,是,是太子殿下来了!”

青蕾微扬起头,只见层层帷幕掀开,露出太子刘鉴的身影。她顾不得礼仪,泪眼蒙眬地望着他,哽咽着喊了声:“殿下!”

青蕾的泪让刘鉴格外满足。她是这样在意着自己啊!他大步走过去,将青蕾揽进了怀里:“蕾儿!叫你受委屈了!”

太子的出现瞬间填平了青蕾的委屈与不甘。她的伤心在霎时转为了争宠的动力。青蕾只在太子怀中沉溺了一瞬,便挣扎着离开了他的怀抱,盈盈跪下说道:“殿下如此于礼不合。臣妾不敢!”

太子扶起她,柔声说道:“太子妃身体不适。是她让我来陪你的。表妹还取笑我说,春宵一夜值千金呢。”

原来是王燕回叫他来的。王燕回为什么要这样做?青蕾瞳孔微缩,颤声说道:“太子妃大度,可蕾儿却害怕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会责罚于我。”

明艳的脸上泪痕未消,眸子里透出的柔弱更添风情。太子揽着她,只觉纤腰盈盈不足一握,鼻端幽香隐隐,已是按捺不住情动,便回头看了染香一眼。

染香瞧得明白,躬身随内侍宫婢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