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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看着拜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安清王世子前来拜访?我与安清王素无交集呀。世子究竟为何而来?”

刘珏的拜帖让李相心中充满了疑惑。

安清王年轻时也曾立下过战功。那时皇上初登大宝,西南夏国与南陈便趁机同时出兵。北方游牧族也因饥荒骚扰北境。大宁应接不暇。

三方敌军,尤以陈国军队最为凶狠。驸马陈大将军在荆州战死后,是王太尉领着王家军打退了陈国。

安清王则领着一支队伍差点灭了西南夏国。并在边境的安南郡驻扎了很长时间。

安清王妃早逝。王府里只剩下老管家和世子刘珏。

出人意料的是,刘珏年纪虽小,却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待到安清王班师回朝,交了兵权,父子俩又都同时喜欢上了闲散日子。安清王垂钓品酒,世子却喜欢拜访名师,习武比拳,走马弄鹰。

李相吩咐管家请世子中堂饮茶,脑中迅速回想着和这位世子爷的信息。

使人抬着礼物,刘珏身着四爪鱼龙服,头戴金蝉冠,腰缠白玉带。铆足了王府世子的派头施施然走进了右相府。

管家脸上挂着职业性的笑容,忍不住偷眼打量着这位爷。被刘珏睨了一眼,腰弯得更低了。他亲手端过茶,恭敬地送到刘珏手边:“世子稍坐。”

刘珏一点也不客气,大马金马地坐下。

“劳世子爷久等了!”李相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

刘珏站起身,却是一揖首:“相爷安好。”

刘珏是皇室宗亲,照理不必如此行礼。李相颇有点受宠若惊,回手一揖道:“世子爷客气。不知世子今日前来府中有何要事?”

刘珏笑嘻嘻地坐下,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开口:“府中大小姐已是东宫良媛,本世子与右相府也算是正经亲戚了。说起来,相爷还是长辈。”

“啊?对对,右相府与安清王府也算得上是姻亲了。”李相初初没反应过来,随即心里便腾出股喜悦。刘珏说的不说呀,他的青蕾封了良媛,他就和安清王就成亲戚了。

李相混迹官场多年,他迅速又想到,朝廷立了二皇子为太子时,却有一部分官员上书拥立四殿下。太子是现任皇后嫡子,四皇子却是已故皇后的嫡子。青蕾如今要嫁给太子,自己成了太子的岳家,当然是全力支持东宫。

王太尉的女儿封了太子妃,四皇子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可能再和太子争位。在这种情形下,皇帝居然将顾相的女儿赐婚给了四皇子。

在很多人看来,皇帝的赐婚只是为了安抚顾相。众所周知朝中有二相,京城有双绝。李家女儿进了东宫,顾家女儿也需要安抚。可是李相却隐隐觉得帝心难测。

四皇子刘绯娶了顾相的女儿,等同得到了朝中清流们的支持。如果皇上驾崩,四皇子有意争位。安清王府的态度就举足轻重了。只要安清王支持四皇子,两位皇子就有得一拼,要是他支持太子,四皇子手中无兵便没有什么机会。

此时刘珏声称和自家成了亲戚,难不成是间接地向太子表明,安清王府是站在太子一方的?

李相笑容越发和煦:“既成了姻亲,理由多走动走动才对。老夫也应该携夫人和女儿们去拜访王爷,认认亲。”

李相一副打蛇随棍上的姿态让刘珏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他含糊地说道:“我这不是提前来走动走动了嘛。”

“呵呵。世子爷客气。已近酉中时分,世子爷便在府中吃顿便饭。世子爷不必拘礼,家宴罢了。”

刘珏笑道:“今日来府上拜访,一是贺喜大小姐。二来嘛……上巳节我在宫中见到了府上千金。一见之下,便心生仰慕,惊为天人。”

李相一听,喜上眉梢。大女儿入主东宫,刘珏看上的当然是二女儿青菲。和新科状元郎相比较,安清王府的世子爷不知又强了多少倍。他笑逐颜开地说道:“小女虽及不上她的长姐美貌,琴艺冠绝京城。却自幼酷爱书法,能双手齐书,其字飘逸大气……”

“咳咳!”刘珏以拳堵口猛咳了几声,打断了李相的吹嘘。他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道:“府上大小姐琴艺过人,二小姐亦写得一手好书法。原来并不曾听闻府中还有位三小姐。宫中宴请之时,本世子听到三小姐的笛声,如闻仙乐!我也不怕相爷耻笑,我对竹笛尤为喜爱,今日冒昧地想请三小姐指教指教。”

李相再一次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世子爷说的是……老夫的小女儿?”

刘珏满面笑容:“正是三小姐。我今日特遍邀京中擅乐之人,在流香画舫上设席。我改日再来相府拜见夫人。不知相爷是否允许三小姐前往赴宴?”

原来世子看上了阿萝。“世子好眼力!”李相想到阿萝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睛,脱口说道。他自觉失言,补救道:“我的小女儿聪慧过人,又知长幼尊卑。幼时老夫请来教习同时教她们三姐妹。她见姐姐们一人选琴,一人选了书法,便弃了这两样不学,挑了竹笛。吹奏之时能引得林中百鸟相应和。世子端的是小女的知己啊!”

刘珏听得目瞪口呆,偷偷地打了个寒战,腹诽道:“她吹的笛子能让林中百鸟应和?爷我吹的牛就能下地耕田!”

心里这样想,嘴里却应和着李相。刘珏又道:“眼见日头偏西,我便陪同三小姐一共前往吧。”

“有世子护送,老夫便放心了。”李相吩咐管家道,“去报与夫人,安清王世子宴请。请三小姐去赴宴。”

李相又对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心领神会,出了正堂,过了二门,便直奔大夫人处。将安清王世子心仪三小姐的事详尽的禀给了大夫人听。

大夫人惊诧之余又有些不满:“真叫那小贱人遇到贵人了!也罢,她无论如何都是右相府的小姐,终要喊我一声母亲。老七那模样如何上得了台面!”

大夫人亲自领着人去了棠园。

阿萝正在厨房和张妈商量晚上的菜式,见大夫人带着一大堆丫头婆子来势汹汹,骇了一跳。赶紧迎了出去:“阿萝见过夫人!我娘身体不好,正在屋里歇着。”

大夫人嗯了声,上下打量阿萝。见她穿着青色布衣,下面一条月白裙子。头发简单挽了个髻,用根小银钗簪着。说不出的寒碜。

“替三小姐梳妆更衣,动作快点!”大夫人想着刘珏还在前堂等着,懒得废话,直接下令。

丫头婆子一拥而上,扶着阿萝进了屋。

“夫人,这是要做什么?”阿萝被按在妆台前动弹不得,眼瞅着被人拆了头发,打来了洗脸水。

七姨娘听得声响也起床出了里屋,见状也吓了一跳,以为阿萝易容的事被大夫人发现了,想也没想便跪地求饶道:“都是贱妾的错!是贱妾嘱了阿萝遮挡肌肤!夫人要罚便罚我吧!”

大夫人听见七姨娘的话,心里火气又冒了出来:“拧张帕子来!”

她拿起热帕盖上了阿萝的脸,使劲一搓,白色的帕子上果然留下了褐色的痕迹。大夫人冷笑道:“好,很好。你们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夫人的,说!”

阿萝用力推开按着自己的婆子,和七姨娘跪在了一处,急声说道:“夫人容禀。是阿萝胆子小,生怕抢了姐姐们的风头。再则,娘一直对女儿说,以色待人者必不长久。阿萝不愿意别人眼中只有美貌而无其他。请夫人成全!”

七姨娘也拿自己取笑:“贱妾当年以美色夺得花魁,可在世人眼中,却身份下贱。是以不愿意让阿萝重蹈覆辙。老爷当初再贪恋贱妾的美色,这容貌一旦毁去,恩宠便如燃尽的炭火。求夫人看在贱妾一心向佛诚心悔悟的份上,饶过阿萝吧!”

一席话说的大夫人心中痛快。她哈哈笑道:“说的对!你毁了那张脸,老爷便再也不多看你一眼!任老爷娶了这么多妾室,正室夫人却只有我一个。”

她心情大好,吩咐道:“随意打扮即可。”

七姨娘和阿萝一颗心放落到了实处。阿萝坐于妆台前,像平时一样简单梳了个髻,留着遮住了眉目的刘海。大夫人不想失了相府的颜面,却让她换了身衣裳。又拔了只步摇插在阿萝发间。一打量,不甚出众,却也瞧着清新秀美。

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嘱咐道:“安清王世子特意为你设宴。小玉,好生服侍着你家小姐。阿萝,安清王世子你万万不可得罪,明白吗?”

刘珏果然找上门来了,阿萝脸如死灰,又不敢说出个中缘由,只能苦着脸硬着头皮应了。

带着小玉出了二门,来到堂前。

阿萝规矩的给李相行了礼。眼角余光看到刘珏坐在一边笑得像只狐狸,阿萝恨得磨牙。一看就知道他是找碴来了。她只能装作不认识低头顺目站着。

李相呵呵一笑:“阿萝,小王爷在中秋宴上见过你吹笛。赞笛声悠扬功力不凡,极为仰慕,小王爷也是精通音律,于是特意邀了京中擅长吹笛之人,设了晚宴。呵呵。你这就随世子去吧。”

满口胡言!阿萝心里暗骂着,口中极温柔地答道:“皇后曾评点女儿的竹笛吹奏得一般。不敢当世子夸奖。女儿恐人前丢丑,不便前去。”

刘珏笑道:“相爷,令千金太过谦虚了!”

李相便应和着:“是谦虚了。”他板起脸训道,“音律切磋,一味地谦虚反而落了下乘。世子诚心相邀,又有京中同好之人,正是你学习的好机会。”

刘珏敲着边鼓:“难不成三小姐满足于眼下的技艺,或是高眼于顶,瞧不上京中擅长吹奏竹笛的人?”

这话传出去,一个傲慢的帽子扣下来,名声会受影响。李相当然不肯:“我知道你记挂病中的娘亲,我会嘱人好生照料她。”

只有小人才使这种卑鄙手段。他,他和那个李相蛇鼠一窝,都不是好东西!空长了副好皮囊!心里真是闷得慌!想到七夫人。阿萝低下了头:“既然世子诚心相邀,小女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珏走前,阿萝带着小玉紧随其后。

阿萝低声骂道:“小人!”

刘珏听进耳中,不免得意:“总比某人躲在府中当缩头乌龟的好。兵法有云:引蛇出洞!”

阿萝气极:“不去还真当姑娘怕了你!手下败将!”

“你说什么?谁败给你了?如果不是你使阴招……”

“使阴招怎么了?你还是手下败将!”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呼呼的一起走出了相府。

刘珏翻身上马,用下巴指着轿子:“三小姐请吧!”

阿萝坐上去,撩开轿帘没好气地问刘珏:“鬼才信你什么遍请京中吹笛高手!你究竟想要带我去哪儿?”

刘珏骑在马上露出奇怪她有此一问的表情:“本世子特意设宴请三小姐。自然是去吃饭的地方。”

等于没说。阿萝狠狠瞪了他一眼放下了轿帘。

“还是心平气和解开这官司才好。否则还不知道会被他缠到什么时候。”阿萝嘀咕着,强行按捺下气恼。想到李相那副巴不得她今天就贴上刘珏的嘴脸,她就心慌。

“哎,你们怎么抬轿的!”走了一程,小玉也看出不对劲了。

没有人理睬小玉,急得小玉直喊:“小姐,你头晕不晕哪!你怎样了?”

刘珏得意地回过头看着,邪恶的笑:“知道厉害了吧,臭丫头!”

轿子被抬得晃晃悠悠,阿萝被颠得胸口阵阵恶心,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她知道是刘珏使坏,便倔强的不发出半点声音。

然而轿子就像是走不到头似的。她实在忍不了,终于大喊出声:“停轿,停下!我要吐了!”

刘珏拍马走近,示意轿子停下,佯怒道:“还要走大半时辰才到用膳的地方呢,你们怎么抬轿的?”

轿子一停下,阿萝冲下轿子走到一边狂吐。

“姑娘,你好点了没?”小玉眼里噙着泪,忍不住冲着刘珏嚷道,“世子爷,你太坏了,我家姑娘已经够可怜的了!”

“小玉,住嘴!”阿萝扶着她的手站直了腰,又坐进了轿子,毫不退缩地望着刘珏道:“你想看我晕轿,就让你看个够,大不了我一路吐给你看就是了。不是还有大半时辰才到吗?起轿吧!误了世子爷的宴请就不好了。”

小玉跟在轿子旁边,只一个劲地抹泪。

刘珏一怔,看到轿夫们脸上均露出不忍,气得一打马跑了起来:“南城外河边流香画舫见。”

他一走,轿子突然就平稳了,两刻钟不到就出了南门来到了河边。

护城河宽三十余丈,滔滔向东而去,河岸边晚风吹来,天边几许烟霞隐隐带紫。阿萝不由想起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句。如果不用陪那个让她恨得牙痒小王爷吃饭,她会对着美景放声高歌!

“终有一天,我会和娘过得自由自在的。”阿萝低声说道。

想到被刘珏恶整,却因为畏惧他的权势不敢反抗,她心里就阵阵难过。

“小玉,要学会忍耐。你看我刚才忍住了,世子爷便觉得无趣了。今晚不管他怎么为难我,我也要忍住。你也要忍得。听到了吗?”

“小玉只是心疼姑娘!”

“没关系的。以前我和娘身边连个丫头都没有。吃饱肚子都成难事,你瞧现在不是很好了吗?将来还会更好的。”

小玉天真地说道:“嗯。奴婢以后跟着姑娘就是了。”

阿萝心念微转,问道:“傻丫头。你将来离开我,还有父母兄妹。”

小玉突然哽咽了:“我是孤儿!父母过世了,舅舅家穷,又有五个孩子,养不起我,这才把我卖进了相府。姑娘,你人好,以后就让小玉一直跟着你好不好?”

阿萝心里难受,轻声说道:“好。只要你愿意跟着我,我就不会扔下你。走吧!”

深呼吸了口清新的空气,阿萝带着小玉昂首走向流香画舫。

河岸一侧分散停泊着十来艘画舫。暮霭中已点起了缤纷的灯笼。

流香画舫有三层楼,雕梁画栋,陈设精美。侍女引阿萝上了最顶层,刘珏正负手站立在珠帘背后内间的镂花窗户边上。

果然没有什么京中擅笛之人。阿萝笑了笑,打量着四周。

外间安设有锦凳几案,悬挂着名人字画,摆有各色繁花。珠帘后摆着张大圆桌,旁边有睡榻、圈椅。空间很宽敞上方挂着几盏宫灯。

窗户打开着,河风吹进来,一室凉爽。刘珏衣袂飘飘,几绺发丝飞舞,半边侧脸线条分明,极为英俊。

阿萝想,最好还是能解释,化干戈为玉帛永绝后患。隔着珠帘她开口道:“那日我出府原本是为了赴约。因意外遇到个朋友,高兴之余耽搁了,实在不是有心爽约。还是想说声对不起。”

想到那日在千风楼的狼狈,刘珏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转过头端起一杯茶,没喝,慢慢把玩着茶杯,突笑道:“知道我今天去府上是为了何事?”

阿萝没有接他的问题,一股脑先道了歉再说:“桃花宴也是我不对,不该打晕你。因为我是第一次出府,好不容易看到那么美的景致,偏生被你打搅,心里不舒服……对不起。”

刘珏见阿萝态度诚恳就笑了起来:“那次的事就算了,不过呢,你还抢了我五百两银子,另外,上次你爽约害本世子损失了五两零三钱,凑个整数,你欠我五百零六两银子!”

“都买了宅子,哪还有钱还你!”阿萝嘀咕了句。她自知理亏,厚着脸皮说道:“我会还给你的。我写借条成不?”

“那点银子本世子还不放在心上。不过,这不是本世子赏你的。是你抢的!所以,你必须还。哦,还得算上利息。”阿萝一再道歉,他本来不应该再有与阿萝计较的心思,可就是觉得那里不对:“你以为就这样说几句对不住,就哄得本世子放过你吗?”

阿萝想,我都道歉了,还要怎样?开口问刘珏:“那你想怎样?”

刘珏噎住,是啊,我想怎样?她也道歉了,还是个小姑娘。再计较自己也太小气了些。但是这么一来不就没有再找她纠缠的理由了?想起阿萝与刘绯甚是亲热,刘珏不知哪来的无名火,道:“你与四皇子这般交好,我能怎样?”

阿萝一愣:“那个四皇子?”突的明白,刘珏说的是子离?便问道:“子离?陈子离?是刘绯?”

“你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看你俩认识已非一日,你在千风楼亲手下厨为他做菜,这般亲密!”

子离是四皇子?阿萝有点不敢相信,急切地问道:“他说他叫陈子离啊,四皇子不是叫刘绯?”

刘珏冷冷一笑:“故皇后姓陈,子离是他表字,陈子离就是刘绯,刘绯就是陈子离,你唤他子离,能让你如此称呼,显见已是关系不一般。”

“原来他是四皇子!”知道子离来头不小,却没想到他是当朝的四皇子。

子离不愿意暴露他皇子的身份,他化名随了母姓,到底还用了他的表字。她呢,连性别都曾经隐瞒着。阿萝张张口,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身份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就如同在别人眼中自己是身份金贵的相府千金,其实呢……她轻摇了摇头。但是,阿萝却怎么也没想到子离竟然是位皇子。他将要娶顾天琳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从阿萝心里腾起。

见她脸色变幻,竟低头不语。刘珏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讥道:“赐婚的旨意已经下了。他马上就要娶顾相的千金了。你很难过吗?”

阿萝抬起头倔强地说道:“我为什么要难过?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顾家姐姐人美又温柔。四殿下擅长吹箫,顾姐姐爱抚琴。他俩将来琴箫合呜,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世子爷这副表情是在吃醋吗?哦,对了,我记得在桃花宴上好像看到世子爷仰慕顾姐姐,还派人给顾姐姐送花来着。眼下顾姐姐马上就要嫁给四殿下了,世子爷没争过四殿下,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刘珏被她的话噎得一窒,气急败坏地说道:“听相爷吹嘘说三小姐的笛声能引来林中百鸟应和。爷好奇得很,便请三小姐吹奏一曲来听听吧。让爷听得高兴了,没准儿就不会来纠缠三小姐了。”

说着,他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

只要吹一曲就可以和刘珏含笑泯恩仇?阿萝白了刘珏一眼,并不肯相信。但是她实在也不想被刘珏纠缠下去。

她抛开听到子离身份的怔忡,拂开了珠帘走进内室,来到案几前倒了杯茶喝下:“我饿了,我要吃饭。”

刘珏出言讥讽:“你看你这没规矩的样子,那像相府千金,大家闺秀?”

在你面前,我何必装腔作势?阿萝瞪他一眼道:“你用轿子颠了我一个多时辰,胃吐空了,又渴又饿。哪有闲情有力气吹笛?世子爷是真要听曲,还是要继续整我?”

“爷有那么小心眼吗?”

“世子爷大度。能先让我吃饭吗?”

刘珏哼了声,拍了拍手。侍女鱼贯而入,一会儿工夫端上各种菜肴。

阿萝举起筷子开吃。觉得味道很好,但是几样素菜的味道却是不行。她这才明白,京城菜肴色香味浓,素菜做得却不精致,难怪千风楼要花重金聘请自己做素席。

她筷子下处全是大鱼大肉,看得刘珏直皱眉:“你在相府里没吃过肉啊?吃相真难看!”

阿萝吃得高兴随口说道:“平时都是棠园小厨房做,大都是小菜,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刘珏感叹道:“李相竟清廉至斯,府上倒是节俭。”

阿萝撇了撇嘴道:“不是他清廉节俭,是我和我娘月例银子少。你不知道我是不受宠的庶出女儿吗?”

“那你还这么嚣张?一个庶出的不受宠的女子见了本世子这般人物更应该主动献殷勤才对!哦,对了,要像你对四皇子那般热情迎奉才行!” 刘珏不知为何竟对她起了一丝怜意。赶紧冷嘲热讽移开那种奇怪的感觉。

阿萝大怒,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她不想再和他敷衍下去,强忍着怒气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吃好了。不知道世子爷是否听了曲就送小女回家?”

刘珏见阿萝一双眼睛在灯光照耀下流光宛转,肤色莹润,刘海挡住的半张小脸极为精致,竟看得有些出神。

见他不回答,阿萝也恼了:“世子爷!你就为了那小事苦苦为难我,算得上男子汉大丈夫吗?”

她和四殿下在一起时有说有笑,对自己却不假辞色,满脸鄙夷。刘珏心里的气又冲了起来,他把玩着酒杯道:“外间方是献艺之所。”

言语之间已将阿萝视作当舫间女乐。

阿萝想,换成别家闺秀听了刘珏的话没准儿会觉得受辱去投河!就算不死也会怒目而视斥责于他吧!可是她却想活着,好好地活着。比起相府里的人,刘珏这点折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安静地离桌走到外间,找了张几凳坐下,心想你越是气我,我越是要高兴,横笛在手吹出一支欢快的曲子来。

河上明月朗朗,花舫上摆放的鲜花香气微吐,有河风轻揉,如此美景当以悠扬之声相映衬,阿萝笛声节奏欢快,刘珏听了半分情趣也无。

他瞥见阿萝的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小脑袋跟着曲声晃来晃去,不由得啼笑皆非。暗道这丫头明里没生气,暗地里却小招数众多。听完一曲,没等阿萝开口他便说道:“听说你大姐以一曲《秋水》得太子欢心,李家世代书香,能否也抚琴一曲呢?临河望月,就奏《秋月》吧!”

想起替青蕾抚琴一事是欺君,阿萝根本不敢碰琴:“我不会抚琴,李家三女每人各学一样技艺,我只会吹笛。”

她越是不会,刘珏越是想为难她,眼珠一转为难地说:“本世子就只想听琴,本来心情已经大好,只等你抚完一曲以后就前账了清,再不找你麻烦,你却说不会,这怎生是好?”

随便他怎么说,阿萝牢记显露会弹琴将来必会埋下祸端,只是摇头。

刘珏见说不动她,对外间侍女道:“取琴来!”

刘珏坐在矮几旁,双手一拨,一缕琴音飞泻而出,弹的正是《佩兰》。

阿萝见他也是常抚琴之人,琴曲娴熟,想起这是顾相千金于桃花宴上所弹的曲子。看刘珏弹得甚是专注,心想,原来他在恼子离将要娶他的心上人。忍不住开口气他:“哎,可惜喽。若不是皇上赐婚,说不定世子爷还有机会去顾相府上向顾姐姐提亲来着。”

刘珏把手往琴弦上一放,“噌咛”一声,琴声戛然而止:“谁说爷要去顾相府上提亲来着?”

阿萝也跟着一瞪眼:“世子爷英明神武风流倜傥,谁说世子爷要去顾相府上提亲来着!这京城的芳草一大片,世子爷只要站城门楼上吼一声我要成亲,官媒立马踏断王府的门槛……至少三根门槛以上。对吧?”

刘珏一巴掌将她高举的三根手指拍开,被她逗乐了:“四皇子怕是连顾家小姐的琴都没听过。桃花宴他没去,错过了。”

见他脸色好转,阿萝心头一喜,端起一杯茶慢慢喝着:“现在没听过不要紧,以后听到了会更惊喜!他二人郎才女貌,当真般配!”

不知怎的,她明明想忍耐,可嘴里说出的每句话都想让刘珏听了吃醋生气。

刘珏奇道:“你真的不难过?以后刘绯有了顾天琳,那还会将放你身上?想让他再陪着你出府游玩怕是难了。”

阿萝一怔,又释然。太子大婚之后,子离才会娶顾天琳。那是明年春天的事了。也许,那时候,她已经找到机会带着娘离开京城了。

刘珏见她发愣,以为说中阿萝心事。他本接着想刺激她,但看她如此在意刘绯,又得意不起来:“你学会这曲《佩兰》,本世子便不再为难于你。”

阿萝眨眨眼睛:“其实你若想听有人弹这首曲子,相信这花舫上也是有会的,何苦非要我弹给你听?再说我又不会弹琴,这曲子太难,学不会。”

刘珏道:“不会就学,你今日不会,我明日还来府中接你出来,你那日会了便罢。”

阿萝瞪他:“你怎么这么不讲理?人家不会岂能勉强去学?学会了你心上人弹的曲,就真以为是她弹给你听?”

“顾家小姐抚琴,我自当洗耳恭听。她不抚琴也无妨。我听过一曲便已知足。你若是想平息了爷的怒气,以后不找你的茬,你就乖乖地将这首曲子弹给爷听。”

阿萝突然想到,好歹自己还是相府千金,也不是平常人家女子,刘珏真的敢这么放肆?笑眯眯地喝了口茶,评道:“这茶嗅着清香,回味悠长,看汤色黄亮澄明,好茶!”

她绝口不提弹琴之事,喝了两口茶一皱眉似想起了什么道:“看月影上移,时辰已经不早,若是有人认出,李相家的三小姐深夜流连在外,你说,我爹会不会气的吐血,找皇上理论要治你的罪呢?”

这丫头真真有趣,左思右想竟想出了这么一招,刘珏低低轻笑起来:“是啊,你爹官居右丞相,官声家风都容不得被人置喙。如果他听到坊间传闻,自己的小女儿和一个大男人在花舫中相处到月至中天,他肯定会气得吐血。李氏一族世代书香,当然不能被你败坏了门风。啧啧,李相该怎么办呢?爷想啊,他肯定会去找皇上。”

刘珏坏坏一笑,走到阿萝身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李相一气之下就会找到皇上。皇上啊,你赶紧再赐一门婚事吧!让我赶紧把这个不肖女嫁出去吧!当然,本世子负责任的男人,与三小姐孤男寡女深夜相处,怎能容许坊间流言败坏了三小姐的名声?误人终身之事,爷是做不出来的。”

阿萝听到脖子上鸡皮小粒子颗颗爆开的声音。嫁给他?想得美!

她强压着心里对刘珏的怨气,对刘珏说:“不就是弹首破曲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是,我哪有这么快就学得会呢。世子爷总得给我一些时间吧?”

刘珏见她妥协,心情大好,呵呵直笑:“没问题,爷有的时间。今日出府时令尊还殷殷道,一定要尽兴而归。现在离月到中天至少还有两个时辰,以三小姐的悟性,不说学得有模有样,成曲应该没有大碍!”

阿萝嘟着嘴:“我不识琴,连音在那儿都不知道。你送我回去,改日我学好了弹给你听就是。”

刘珏看她小嘴一翘,心里乐翻了天,走到琴旁:“来,本世子亲自教你。”

阿萝很认真的撑着下巴看他,一会儿问这个音,一会问那个调,见他极是耐心,就越发问得勤快。

转瞬一个时辰就过了。阿萝问得累了,刘珏教得累了。

刘珏问她:“会了吗?”

阿萝心里暗笑,睁着迷惑的眼睛摇摇头。

刘珏气得琴一推:“你怎么这么笨啊?”

阿萝装着委屈,望着刘珏道:“世子爷,你再教一遍吧!”

刘珏耐着性子又细细把宫商角徵羽音准音调勾弹抹滑手势指法讲了一遍。

阿萝心里暗笑,只听得昏昏欲睡,强打精神听他唠叨。

末了刘珏又问:“这下会了?”

阿萝刚想摇头,嘴一张竟打了个哈欠。她赶紧用手挡住嘴,眼睛在刘珏脸上一转,干笑了笑。

刘珏已冷了脸,推开琴冷笑道:“闹了半天三小姐是在消遣我来着?”

阿萝一惊,睡着全无,直冲他摆手:“世子爷,我确实于琴半分天赋也无。我只能记得几个音,曲子你打死我,我也学不会啊。”

刘珏半信半疑:“你会吹笛,怎么不会抚琴?京城闺秀十人有九人会抚琴而且琴艺不错,你真是个特例?”

阿萝开始撒谎编故事:“据说小时候抓周,大姐一把抓住琴不放,二姐一把抓住笔不放,我就抓了笛子。后来二姐擅长书法也去学琴,怎生也及不上大姐,我就更不用说,对琴就是一窍不通!”

“算啦,扫兴!”刘珏推琴站起。

阿萝压住开心望着刘珏道:“可以回府了吗?我困了。”

刘珏没好气地说:“走吧,我送你回相府。”

阿萝又道:“世子爷,咱俩现在没有仇了吧?你不会还想着来相府找我吧?”

刘珏嘴角浮起一丝邪魅的笑容:“我怎么会和你有仇呢?我就算去相府找你,也只不过是在提醒三小姐。你尚欠本世子五百零六两银子外加利息若干,未还!”

阿萝赶紧拍他马屁:“世子爷风度翩翩,潇洒英俊,才学渊博,宽容大度。不劳世子爷提醒,我以后一定会把银子还给你的。”

刘珏“哦”了一声问道:“爷和四皇子那个风度更好,那个更潇洒英俊,那个才学更好呢?”

阿萝一怔马上答道:“世子爷和四殿下虽各有千秋。嘿嘿,但是小女个人觉得,世子爷更胜一筹。”

她心想,这下马屁拍够了吧?

刘珏又是一笑:“能得三小姐抬爱,我定不负三小姐。”

阿萝见他说得奇奇怪怪,似有深意,又听不出来什么意思。只得怀着疑问与他走下楼。

走到二楼楼梯处,里面有琴声传出,刘珏驻足聆听,阿萝也跟着停下了脚。

刘珏突然瞟到阿萝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面色恢复正常,不禁大奇,这时正是琴声出错之处。刘珏暗想,这么巧?不知怎的,这个相府三小姐除了道歉,之后说的话他一句也不信,又找不出什么漏洞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阿萝带着小玉回到相府,李相居然和大夫人在等着她。、

李相和颜悦色地看着她,样子慈爱极了:“阿萝,与世子爷相处可好?”

阿萝中规中矩地回答:“在流香画航用膳,然后吹了一曲,世子爷没说什么。”

李相呵呵笑道:“世子爷风流倜傥,家世显赫,实乃夫婿的好人选啊。阿萝,难得世子爷青睐于你,你日后要多与世子爷走动走动。也不用太过避嫌。你大姐成了太子的良媛,咱们家和安清王府也算是姻亲了。”

阿萝被李相的厚颜无耻激得打了个寒战。

大姐嫁了。老爷和夫人便有心思盯着青菲和自己了。看来她要抓紧时间探明路线,制定好计划,早早地带着娘亲离开。

阿萝突然想到,能不能借刘珏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出府办事呢?她便试探道:“世子爷相约明日去赏花,阿萝可以去吗?”

李相惊喜:“去,怎么不去,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

大夫人嗯了声道:“明日起,我会嘱人为你缝制新衣,打头面首饰。你大姐的亲事定了,宫里也来了嬷嬷教她礼仪。你和你二姐要像青蕾多学着点,找门好姻亲,能对咱们家有助益才不枉府里养育你!”

阿萝低头应下:“是。阿萝告退。”

可以大方出府,就免了不在府中时露马脚。这个机会还得谢谢世子爷了。阿萝回去时轻笑出声。

刘珏回到王府,怔怔地看墙上的画像。

他要阿萝学弹《佩兰》真的是已经忘不了顾天琳了吗?阿萝那双眸子嵌在顾天琳脸上似乎越来越灵动,越来越有生气。

刘珏躺在长椅上看着那双眼睛,手指轻轻敲打扶手,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她是相府的千金小姐,为何桃花宴上穿着下人的衣衫?她明明精通琴律,为什么偏要强调她从来没碰过琴弦?这个臭丫头说的话没一句令人相信!”

刘珏嘀咕了半天,只觉得阿萝身上充满了谜团。

他随即唤来刘英:“去查下右相府的情况,我要李家三小姐的全部消息。还有,从明日起,找人盯着她。我要知道她和四殿下见面的每一个细节。”

“是!”刘英应下。

阿萝想着李相已经同意她今日出门。便带着小玉大摇大摆地从侧门出了府。

她掏了一把铜钱给小玉道:“小玉,小姐我有别的事情,你别跟着我了。自己去找家茶铺吃茶消遣。等我办完事,我再来找你。”

小玉为难地看着她道:“小姐,还是让我侍候你吧?你单独一个人,小玉放心不下。”

阿萝敲了下自己的脑袋,嘀咕道:“走大门就必须带个人,还不如翻墙。”

小玉没听清楚:“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阿萝叹了口气道,“小玉,我也不瞒你了。安清王世子实在是太讨厌了,我是要去见一个朋友,请他帮帮忙。我不方便带着你去。你就在茶铺里等着我。如果被府里的人看到问起,你就说……世子爷不让你跟着。明白?”

小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萝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句:“千万要等着我回来!”

她看到小玉进了茶铺,这才折身走向了相府的后院。

墙里没有动静。子离望着院墙又想翻墙进去。但那毕竟是右相府,翻墙入府没问题。阿萝万一不在竹林里呢?他总不可能在相府后院里把她找出来吧。

他在围墙上慢吞吞的走来走去,时不时地抬头睃一眼院墙。想到阿萝骑在墙头的回眸一笑,笑容慢慢地从他唇边漾开。

“大哥!”阿萝跑得喘气,“我今天走的是侧门。相府太大了,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过来。”

听到她喊他大哥的瞬间,子离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他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跑得红红的脸,掏出帕子替她拭去额间的汗,责怪道:“你既然要出来见我,何不先传个消息。省得绕这么远的路。”

阿萝嘿嘿笑道:“我知道大哥一定会在这里等我的。我故意没说,就想着跑来吓你一跳。”

子离失笑道:“鬼精灵的丫头!走吧,大哥带你去看咱们的酒楼。”

“咱们的酒楼?”阿萝吃惊地看着他,继而惊喜交加,摇着他的胳膊直晃,“大哥,你真的开了家酒楼?”

“我不是说过,要开一家酒楼。你教会厨子们做开水白菜,咱们一盆汤收十两银子,发财去!”话出口,子离蓦然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谈笑风生的时候。

想着赐婚的旨意,又看着阿萝。子离生出一种想拥有她的冲动。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把娶顾天琳的亲事放在心上。

酒楼设在繁华的南城坊,丁字路口的转角处,视野位置都极好。店名还没有挂出来。门也关着。

子离解释道:“原来也是家酒楼,老板要转手,我就买下来了。”

“哇,这得花多少银子啊?大哥,你还真有钱!”阿萝兴奋地摸摸桌椅,觉得将来自己带着娘离开了相府,也能开家小小的酒楼过活。

“想什么呢?”子离敲了敲她的脑袋。

阿萝吐了吐舌头道:“没什么。酒楼什么时候能开业啊?我迫不及待地想挣银子了。大哥,你看这样好不好。酒楼是你买下来的,卖多少赚多少,我都不过问。我教一道菜式,给我五十两银子好不好?”

子离沉下脸道:“这酒楼也有你一份的。”

阿萝想到那道赐婚的旨意,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大哥会成亲,以后家里的账是嫂子在管。我没出本钱,就要白拿一份,不好。”

子离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要成亲?”

阿萝不想揭穿他的身份。那样的话,她就再也不能这样亲热的喊一位皇子大哥了。她在店里四处张望着,装着随意的模样说道:“大哥不成亲,难不成打算以后当和尚啊?”

“阿萝!我对你……”子离想对她表白。

阿萝迅速地打断他,夸张地说道:“哇,这里的厨房好大啊。楼上还有一层吗?我去瞧瞧。”

她飞快地奔上了楼,眼睛不争气地红了。“你能再争气点不?他就快成亲了,你和他是不可能的!”阿萝拭干泪,低声骂了自己一句。

楼上朝南的方向用雕花木门隔成了几间雅室。中间一大块朝着大街的方向摆放着桌椅。

子离上了楼,看到阿萝正坐在靠窗的座位,以手撑颌望着外面出神。

“想什么呢?”

“想象着坐在这里,吃着美味的菜看下面人来人往,再砌上一壶茶,阳光暖暖地晒着,日子就这样宁静美好。”阿萝悠然神往。

阳光,茶香,美味的菜,还有喜欢的人陪着自己。幸福简单的似乎触手可及。

可是这样的简单却成了阿萝的向往,子离有些心疼。他柔声问道:“还有什么想要的?大哥能办到的,都满足你。”

阿萝想着自己的出逃计划,便说道:“大哥,我想学骑马。”

子离便想起第一次认识时,阿萝吓得缩成一团的模样。“你这丫头脾气还挺倔。怕被我笑话是吧?”

阿萝也不方便向他解释,只好嘿嘿笑了笑,默认了。

子离笑道:“好啊,今日大哥就教你骑马。你别又吓得哭鼻子就行。”

“才不会呢!你小瞧我了。”阿萝不满的嘟囔着。

两人离开酒楼,子离突然问道:“你说咱们的酒楼取个什么名字好?”

“卖素席为主,就叫素心斋如何?”

“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好名字!就叫素心斋吧!回头我便写了店名,嘱人刻匾额挂上去。”子离赞了声,带着阿萝驰向了郊外。

阿萝并不知道她的行踪全落在了刘珏安排的人眼中。

妇人看到小玉,惊奇地喊道:“咦,这不是王家村的小玉吗?”

小玉正拿着块米糕吃得高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抬头望去。见是一个陌生的妇人,不由疑惑万分:“你是谁呀?你怎么认得我?”

那妇人提着篮子笑容可掬地坐在她对面,招呼茶博子上了盅茶,热情万分地说道:“哎呀,你真不认得我了?我有个亲戚和你舅舅是一个村的。我就住在相邻的王家村,走亲戚时远远地瞧见过你。你叫我王婶子就行了。唉,你舅舅家穷,孩子又多,不得已将你卖了,想给你求口饭吃。听说是卖进了右相府。瞧你这身打扮,都快赶上千金小姐了!婶子差点就没把你认出来!来,吃花生,自家地里产的。”

王婶从篮子里抓了一大把花生搁在桌上。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小玉完全打消了疑心,甜甜地叫了声王婶,和她拉起了家常。

从小玉嘴里轻松了解到了阿萝的去向后,王婶笑道:“婶子还要赶着去卖花生,就不陪你啦。日后婶子进城的时候就去府中寻你去。你好生在这里等你家小姐,千万别乱跑啊!”

小玉不舍地说道:“多谢婶子。替我给舅舅捎个信。我在这里挺好的。三小姐也待我极好。让他不必挂心。”

“你说什么?!”刘珏气极反而笑了起来,“呵呵,有意思!臭丫头,居然敢假借本世子的名头和四殿下幽会!然后呢?”

他拖长了语调,面带笑容。刘英瞧着哆嗦了下:“四殿下带她出了南城门。四殿下的侍卫隐藏在周围。远远的只瞧见四殿下像是在教她骑马。直至酉初,才和三小姐回了城。三小姐看上去很开心。”

她开心了,刘珏却烦躁了。他不屑地说道:“明知刘绯在太子大婚之后,将娶顾家小姐,难不成她想嫁给刘绯为妾?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一家子都是贪慕虚荣之辈!”

刘英极没眼力的多了句嘴:“少爷您身份贵重,比起无权无势的四皇子,她怕是瞎了眼吧!”

刘珏顿时爆发:“对呀,刘英你说,本世子风流倜傥文武双全,哪点比不上四皇子?”

刘英擦了把汗,嘴一快说了实情:“可世子爷的脾气像火炭似的。瞧人家四殿下温文尔雅……”

刘珏瞪着他冷笑:“皇子也是你能随意非议的吗?”

刘英顿时苦了脸,知道自己受了池鱼之灾,又不敢辩解,只得一个巴掌轻轻打在嘴上,闷闷地回道:“少爷教训的是!”

刘珏这才放过他,磨着后牙槽道,“总之本世子和那臭丫头没完!她身边的那个丫头小玉看来颇受她信任。吩咐下去,盯紧了。将来本世子一脚下去,定要踩到她的小尾巴!”

“说!”

“太子前些日子将新科状元成思悦调进了东宫詹事府。而成大人这些日子去过右相府两次。一次是翰林院的夫人们开诗会,他送相府二小姐回府。一次却是今日。三小姐前脚出了府。成大人便带着人抬着礼物去了相府,他是替太子送礼给良媛。没过多久,成大人却和相府二小姐一起出了府。小的嘱人盯着,看方向他们是结伴去了城郊的大慈寺。少爷,这位成大人似乎对相府二小姐……”

刘英说到这里便住了口,静静的退下。留下刘珏独自思考。

大慈寺离城不远,坐落在半山。景色秀美,香火旺盛。

赴京赶考的秀才们往往经过时,都会盘桓几日。寺中也会收留一些无钱住店的秀才。文人聚集,斗诗作文,常留墨宝于寺院中。寺中主持大师也是风雅之人,瞧着好的,便令人镌刻在寺中的山石之上。便成了一景。

成思悦寻思着,青菲苦练书法,应该对这些石刻兴趣盎然。抢着接下了替太子送礼的差事,借机提出了邀请。

青菲坐在轿子里,偷偷地掀起一角帘子看去。

成思悦骑在马上,宽肩细腰,穿着件八品官袍,丰神如玉。

他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经意的回过了头。正与青菲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呀!”青菲低呼了声,手一抖,帘子落下,掩住了她的羞色。

车里侍奉的贴身大丫头紫檀忍不住打趣她:“姑娘可是觉得热了?”

青菲啐了她一口,大大方方地说道:“偷看他,被他发现了。”

紫檀低声笑道:“奴婢瞧着成大人年轻英俊,又是新科状元。与小姐正是良配呢!”

“去!别胡说!”青菲说着便笑了,和紫檀嘀咕起来,“京城原来只有四少。成大人金殿题名后,才改成了五少。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和他攀亲。听说成大人都一一推辞了。只说家中长辈尚不在京,亲事不好自作主张。”

紫檀笑道:“没准是成大人的脱辞罢了。瞧他对小姐多上心。”

真的是这样吗?青菲睁大了一双杏眼,一颗心不受控气的扑扑直跳。

她又觉得这一切不像是真的:“成大人进了东宫,成了太子殿下的下属。姐姐又将进东宫。成大人该不会是为了他的前途……哎,他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紫檀急了,低声劝道:“姑娘,成大人横看竖看,都比让老爷和夫人替你选一个素不相识的夫婿好呀。”

青菲一凛。青蕾进了东宫,爹已经将宝押在了她身上。如果太子想要笼络谁,让爹把自己嫁过去。万一是个不好的,她这辈子就毁了。她攥紧了拳头,下定决心:“紫檀你说的对。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一定要抓住这位新科状元郎!”

整片山壁上镌刻着密密的诗文。青菲凝神细看,渐渐的竟忘了身边的成思悦,沉浸在诗文的书法中,时不时挥动着手指临摹笔画。

成思悦瞧在眼里,细长的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目光慢慢地变得柔和。他并不出言打扰,只是默默地陪伴着青菲。

青菲突然看到几行狂草,因镌刻得太高,她看不太清楚,只望得脖颈生疼。

成思悦开口说道:“你喜欢那副字?我帮你拓下来!”说着便去寻寺中僧人借了纸张笔墨和一张木凳。

他挽起衣袖站在木凳上,一手将纸展开,一手刷墨拓印。

山风不急,却吹得纸掀起。成思悦只得请青菲和紫檀帮忙。青菲心一横站上了凳子,替他压着纸,紫檀递墨。

一不留神墨汁便溅在了成思悦身上。他随手一擦,就成了花脸,青菲和紫檀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成思悦似是没有察觉,诧异地问道:“我脸上沾了墨吗?”说着又用手擦了擦,脸上又添了几道墨迹。

青菲笑得两肋生疼,忘记自己还站在凳子上,一脚踏空,发出声尖叫就往旁边栽去。

“小心!”成思悦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往回扯。

由于惯性,青菲便扑进了他怀中,一张俏脸霎时涨得通红。她惊慌地抬起头,蓦得看到一双如黑夜般的眸子。

他的眼神和平时不同,带着一点怜惜,又有一丝犹豫,只那么一瞬便化为镇定与温和。青菲从来没有从一个人眼里看到过那么种丰富的情感。她以为是迷了眼,便伸手揉了揉眼睛,手上的墨顿时将一张粉脸抹上了黑影。

“扑哧”成思悦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总算知道二女为何笑话他了。

他扶着青菲站好,大大方方地说道:“看来我比你好不了哪去!当心脚下的凳子。赶紧拓完吧。”

晒干拓下的诗文,紫檀打水服侍二人洗干净手脸。见两人亲密的评论着诗文,似乎因为那个小小的插曲拉近了关系。她不由得暗暗替青菲高兴。

谁知回城后,青菲在相府侧门下了马车,竟听到成思悦认真地对她说道:“虽事出突然,我却因此和姑娘有了肌肤之亲。你放心,我一定会请官媒向相爷提亲的。”

他说完,翻身上马急驰而去。

青菲和紫檀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望着成思悦的背影。

青菲心跳加速,脑中像塞了把杂草迷糊的不行。良久她才喃喃说道:“紫檀,我没有听错吧?”

紫檀也处于震惊中:“他说,他会请官媒来请亲。啊……”

青菲果断的掩住了紫檀的嘴巴。她急道:“你别嚷得阖府上下都知道!紫檀,我不是在做梦吧?我都还没计划好怎么对他下手呢。他怎么就干脆地说要请官媒上门提亲呢?”

“你确定?”

“嗯嗯!”

青菲霎时觉得天地间一片光明。她转过身,对紫檀快速的吩咐道:“记住,成大人没来提亲之前,这件事对谁都不准说!万一消息传了出去,他又不来了呢?小姐我岂不成了笑话!明白?”

紫檀猛点头:“明白!”

青蕾此时被宫里的嬷嬷拘在院子里学规矩。一日功课做完后,斜倚在罗汉榻上休息。

她的贴身大丫头染香跪在榻前拿着美人槌轻轻地敲打着,轻声说道:“三小姐今日又出府去见安清王府的世子爷了。成大人送过太子殿下的礼物之后,约了二小姐去大慈寺。回府时,都极高兴的样子。”

青蕾半闭着眼睛嗯了声道:“成大人已经调入了东宫詹事府。这门亲事若成,我在外也多了双眼睛和耳朵。行了,你去打盆水来,替我梳妆,我要去给爹和娘亲请安。”

“是!”染香放下美人槌,掀起珠帘出了内室。

如果阿萝真的和安清王世子扯上了关系。以安清王在朝中地位,阿萝必定不会再忌惮于我。万一被她说出当日抚琴的真相,自己便会身败名裂,被太子殿下弃若敝履。青蕾想到此处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眼里闪过一丝凌厉之色:“不,我绝不让这种事发生!当时不方便除了她,如今留着她便是我的心腹大患!可恨爹和娘不知为何对棠园改变了态度。我一定要阻止她和安清王世子来往!”

染香替她整理仪容,羡慕地说道:“这枝钗是太子殿下今日送来的,姑娘戴着真漂亮。”

良嫒品阶能佩戴的凤钗,虽不如太子正妃的规格,镶嵌的宝石却是极品红宝石。色正剔透,映得青蕾越发明艳。想到太子的心意,青蕾望着镜中的自己满意钗笑了。她虽然做不了太子正妃,但是她和太子两情相悦。王燕回纵然占了正妃的位置,将来独居深宫,那种寂寞也够她受的了。

她扶着染香的手,在宫里两位嬷嬷的陪伴下,款步进入了大夫人所居的正堂。

“娘娘安好!”

她已封了太子良媛,与李相便有了君臣之别。每天来上房请安,她都得先受李相及大夫人的国礼。

青蕾眼神落在三姨娘身上。宫里的嬷嬷禁止她去看望三姨娘,道是皇后的懿旨。青蕾听过之后,便吩咐哪怕三姨娘送吃食来,也拦回去。

三姨娘便只能在大夫人面前做低伏小,盼着大夫人留下自己,在青蕾来请安的时候见女儿一面。

两人眼神相撞,三姨娘眼睛便红了。脸上却又喜气洋洋,带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青蕾收回眼神,挺直了背脊站着。她眼里带着上位者受到礼遇的满足。为了这一刻,她觉得她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行完国礼,青蕾赶紧扶起两人,敛衽行了家礼。

默默吃完晚饭,漱了口。两位宫里的嬷嬷这才肯离开青蕾,在上房外等候。

屋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青蕾投进了大夫人怀里撒娇:“娘,宫里的嬷嬷规矩大,劳您受累了。”

大夫人宽慰地拍着她的背,满意的瞥见三姨娘含酸吃味的小模样,笑道:“你是娘的乖女儿。娘怎么会受累呢?这些都是规矩。”

青蕾盘算着自己的前途,低声说道:“女儿有事和爹爹娘亲商议。”

李相和大夫人便吩咐人退下。

三姨娘恋恋不舍地看着青蕾不肯离开。大夫人沉下脸斥道:“就是因为你出身商贾,才连累蕾儿不能做太子正妃。她好你便好,蕾儿一日之中唯有此时才有时间和我们商议正事,你还哆嗦什么?出去候着吧,如果宫里的嬷嬷来催请,便拖上些时辰。”

青蕾柔弱望向三姨娘,眼神既无奈又恳切。

三姨娘心疼万分,泪水涟涟:“妾身不过是想多看她几眼。”

“你哭什么嘛,蕾儿有事,你别拖她的后腿!”李相不耐烦地说道。

三姨娘这才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内室只有青蕾并李相大夫人在。青蕾这才说道:“听闻成大人对青菲有意。这是件好事。爹一定要急力促成这事。”

李相颔首道:“成大人调去了东宫詹事府任事。如果他成了你的妹夫,自然会帮着你。他被皇上点为状元之后,京城里提亲的人家不少,都没见他应允过。爹若主动提起亲事,如被他一口回绝,就无转圜余地了。这才催促着青菲多与他接触。希望能博得他的好感。青菲识大体知进退,此事对她有益无害,你对要青菲有信心。”

青蕾点点头:“此事就劳烦父亲了。另有一事,女儿却觉得不妥。”

“哦?蕾儿是说阿萝与安清王世子?”

青蕾嗯了声道:“女儿是担心阿萝笼络不住安清王世子,白白浪费了李家女儿的身份。如今皇上龙体未愈,皇后娘娘劝说他将一部分政事交于太子决断。太子殿下正眼下正是求才若渴的时候。只有一个成思悦帮着女儿是远远不够的。女儿知道爹爹身位右相,也有门生无数。但爹你也知道,这些门生大多都蛰伏于王太尉的积威之下。六部要职几乎都被王家的人占据。如果阿萝能嫁给一位身居要位的官员,哪怕是继室,就能将他拉拢到咱们这边。女儿在宫中底气更足。爹爹在朝中行事也更为方便。”

李相抚须笑道:“蕾儿目光长远,思虑周详。爹会处理好阿萝的事情。你且放宽心,安心备嫁吧。”

见李相答应下来。青蕾松了口气,行礼之后便离开了上房。

大夫人这才问道:“老爷,你真的打算不让阿萝和安清王世子再来往了吗?”

大夫人笑道:“小蹄子自以为算无遗漏。她那里算计得过老爷您哪。”

李相被拍得舒服,自得地说道:“老夫不及王太尉权势滔天,也不比顾相在清流中有声望。但说到官场不倒翁,老爷我当仁不让。阿萝一直不愿意将她的美貌展露于人前,她的说辞我半信半疑,总觉得有些怪异。因她代为抚琴一事,我也不愿意让蕾儿因妒成恨,借着太子的势毁了阿萝。等青蕾嫁进宫中,夫人要好生打扮阿萝。她继承了她娘的美貌,不愁世子爷不心动!”

见李相提起七夫人的美貌,大夫人心头顿时膈应:“你是舍不得浪费了阿萝的美貌还是还念着那个贱人哪?”

李相无奈地放下茶盏说道:“我的夫人,你就别吃这些飞醋了!我这不是在说阿萝嘛,玉棠容貌已毁,我对她哪里还有心思。”

大夫人这才转嗔为喜,亲自续了茶,替李相按摩着他的肩。

满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