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顾应龙征地还得找女镇长说情
翻开案卷,一段一段地阅读,想看看麦颖杀死顾应龙的真正原因。有一段叙述,恰恰印证了我的猜想。麦颖说,顾应龙不是个东西,是个罪犯,是个投机分子。下面写着:财产来源肮脏,我杀他是为民除害。真是奇怪,麦颖杀顾应龙还是为民除害?我想,莫不是因为建厂?乳钢厂建成之后,生意兴隆,要扩大地盘。顾应龙跟我说过,他想买下镇政府东边的一块地皮。那天,我正在办公室看报纸,一辆白色的宝马驶进法院,停在树荫下。庭里干部都向窗外看。
邱玲玲绰号“幽灵”,是法院有名的预言家,看见后,马上对我笑,说,头,有生意了。
我感到奇怪,问,什么生意?
她很神秘,指指,喽,你那宝贝同学找你说情来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顾应龙推开门,腋窝夹个皮包,用手扶了扶墨镜,大摇大摆奔我而来。抬起头就叫,各位领导,俺给领导问好啦。
邱玲玲感到滑稽,笑着说,找我们任庭的吧?喏,在看书。
咦,大美人,我是来看你的,顾应龙装着一惊一乍的。
邱玲玲说,去你的,当老板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顾应龙说,呀,大美人,你说我见到你,说的是啥话?
邱玲玲一愣,只好说,当然说的是人话啰。
对了,加十分。
顾应龙得意洋洋,我觉得是小儿科,心想,你见到麦颖怎么就呆若木鸡呢?一个男人,要是被爱情迷住了心窍,那他离傻子就只有一步之遥了。这句话是谁说的,我记不清了,但是,这句话很有哲理。
走,顾应龙说。
我说,我有事,我不去。
顾应龙很有信心,说,看个屌书,有什么事情?我叫你去你就得去!
我不是你领导,但是,我已经跟你领导说了。
也是该歪,正在这时,圣院长打来电话,问,你在吗?
我说,院长啊,别开玩笑了,我不在能跟你通话吗?
圣院长一愣,说,那个顾老板,给你请假,我批了。
放下电话,一看,顾应龙正在得意,晃着头,似笑非笑,我心里极不舒服。
他看我没吱声,问,你不去,是吗?
他把包一拿,跟邱玲玲说,守好你们的庭长,拜拜。
唉,总算把他送走了,我轻松地说。
邱玲玲说,庭长,他是有名的难缠户,你能糊弄走?我怀疑……
还没有说完,王燕推门进来了,喊,哥,走呀!
我说,你怎么来了?
王燕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真是贵人多忘事!古水镇,政府东边,我想投资在那建一个连锁店。
我“噢”了一下,站起来拍拍头说,想起来了。但是,你没有说今天要去看地啊?
王燕说,我不是正跟你说吗?
我说,王燕,哥今天有事,恐怕不方便。
我知道,今天不就是你生日吗?我就是要选在你生日这天看地,图个吉利。
这一说,我没辙了,看看邱玲玲,问,玲玲,走,我们一起去。
邱玲玲笑:庭长,恐怕不大方便吧?
我说,怎么不方便,不就是我过生日吗?又不让你们花钱。
邱玲玲说,不是的。
我说,没有什么事情就一趟。
邱玲玲还在迟疑,王燕出去了,一会儿,顾应龙来了,拉邱玲玲。邱玲玲说,你放手,我穿的是高跟鞋,死东西!别拉摔跤了。
没算着,这个蠢家伙还真把邱玲玲拽上车了。
一上车,顾应龙就从包里掏东西,递给两位美女,说,男士没有。
邱玲玲说,顾老板出手大方,你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真的?要是认为有假,还我,顾应龙说着伸手。
邱玲玲笑着说,开弓哪有回头箭,谢了顾大爷!那声音像说相声的,都笑了。
我一看,六千元的贵宾券!我笑笑,说,顾老板发财了呗。说实话,那地方我不看好。就跟上海和浦东样,虽隔一条河,不宽的河沟子,但是,一边是高楼大厦,水泥路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另一边是茅屋农舍,沟壑交错,山坡荒田,只有几个布衣农民。这么一块破地方,我觉得没有开发价值。
顾应龙说,地价便宜。
我说,你要投资,还是选择县城投资比较划算,那里多则三两年,少则当年就能见到效益。这么个鬼不下蛋的地方,就是给我都不要,还说买下来,我看不可取。
顾应龙听到这话,不但不生气,还挺高兴:。指指点点地说,就是嘛,连任庭长都看不出毛窍,看来有希望。
什么希望?
批地呀,顾应龙说,要是有价值,老百姓这一关难过,党委政府那一关更难过。
我说,顾应龙,你不要迷糊了,这地方,我劝你不要买。你今年多大了?
顾应龙说,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我说,当然有关系。试想,你这块地方,开发出来最少也得十年八年,到那时你也四十多岁了,有什么意义呢?再说了,水电路都得钱,你到哪儿找?
老同学,这你就别管,你只管帮忙把手续弄下来。
我用鼻子冷哼一声,说,完全是无稽之谈!我不管土地,更不管城建,怎么给你批地?
看,那一片虽说是水田,但是,可以当荒地。我们小时候,那里都是山坡,分田到户了,人们把高地平整,变成旱田了。
我望着顾应龙,说,你这不是大白天说梦话吗?我家就在那边,我能不知道?小时上学都得过河,都得走田埂,那里是久水田,怎么能说是荒地呢?
唉,唉,老同学,顾应龙说,我可不是让你作伪证的,我是让你帮忙的。他看看王燕,使眼色。
王燕跑到我面前,微风吹过来,香气袭人,说实话,在旷野里,天是那么的高远,我都觉得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心情很激动。我说,王燕,听哥的,不能投资,要投资,衣服都得赔光!
王燕晃着我的胳膊,撒娇说,不嘛,看,哥,那里是不是有一个水坑?顺着王燕指的方向看去,是水塘。我说,我怎么不知道,那是藕叶湖,我们从小就在那里洗澡,老顾不会水,要不是我救他,他差点淹死。
不信,你问问他。
是吗?王燕问。
王燕十分动情,说,就是水坑,我也往里跳,何况俺哥还在里面洗过澡,救过顾老板呢,哥,我跳下去,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王燕把我逗乐了,我开玩笑说,王燕,別吓唬哥,你跳下去我怎么办?
耍贫嘴!王燕捶着我的肩背。
就是我想做工作,试想,我也没有那权力呀。我说。
王燕皱眉,顾应龙赶紧说,不是让你做工作,是让你说句话。
我说,你何不早说呢,跟谁说句话?只要不是县长、书记。
顾应龙说,唉,现在,我算是看透了。
我问,怎么一下子唉声叹气起来?
我知道为什么共产党的大官一个个纷纷落马了,你想,我们是啥关系,还不如王燕那身段一扭:哥——
王燕说,去你的,这些还不是你策划好的?
我愕然!
到了饭店,顾应龙不得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一听,说实话,饭都懒得吃的。他说,土地、城建,他都说好了,关键是在镇里。你知道,那个死丫头,真是恨得我牙痒痒的,好说歹说,她就是不吃。
我说,你不会去找李国庆吗?
找了,我给了国庆这个数,他用手比划,左右看看,好在王燕和邱玲玲在聊天,聊的都是美容服装的事情,也没有听到我们的谈话。他又伸一个手指头,我没有问,心想,万把块钱就收买了,能行吗?没算着,他又说,他收了!
我问,他收了没给你办成事那怎么办?
顾应龙笑得古怪,说,好办,放长线钓大鱼。人嘛,不能短视;人嘛,不能没志气。
我看他。
他又说,我也找过书记,刘书记说,这事儿镇长说了算。那天在书记屋里,书记说,麦镇长是个好同志,坚持原则,我很放心,但是,对当前的社会变革她还缺乏实践,还需要磨练。不过嘛,我也跟县委建议了,开过年,要是人事调整,我就进城,担子交给她。从书记那儿出来,到了那鬼丫头那里,就不一样了。听了情况以后,她说,那不行。我问为什么?她说,我老家虽在城关,但是我在这儿生活过,县委派我到这来当镇长,我得替农民想想。你看,你们祖祖辈辈都住在这里,那点土地,种庄稼还差不多。我说,老同学,无工不富这个道理你是知道的。那鬼丫头说,无农不稳也是真理!再说了,你的论证项目呢?你不要瞒我,我虽然不知道你干什么用,但是我知道你不是建工厂,更何况工厂能建到好田好地里去吗?不光说不进去,她还教育我。我就翻了底牌,说,刘书记都表态了,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呢?这一下,那鬼丫头火了,把门一开,骂我:滚!真是气死我了,比拿枪打我还难过,真要是能死在她手里,也就算了。
我说,老顾,连她丈夫都说不好,你把刘书记也抬出来了,我算老几?何必让我献丑呢,你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顾应龙怪笑,偷偷说,我最近发现一个小秘密。
我问什么?
老麦很关心你!那天我没有事,把李国庆接到镇里,晚上我管的饭。还没有吃饭,老麦警惕地问,你这是请老同学呢还是请咱一家?我看看还有其他人,就说,请老同学呗。她说,要是请老同学,你怎么不请报童呢?
我说,是呀,你怎么不请我呢?
他呵呵笑:你忘了,我要请你,你在市委党校学习。
我“哦”了一声说,你今天该给麦颖请来呀?
顾应龙说,事情闹到这地步,我怎么请?要请你打电话。
我说,我才不呢。
吃过午饭,顾应龙问,王燕会打牌吗?
我说会一点。
他说,我们玩一把。
我说,人手不够。
他眼睛朝邱玲玲斜斜。
我说,老顾,你就别再打玲玲的主意了,她可是我的下级,和我在一个办公室,一个庭工作,她爹大不了你几岁。
嗨,你的女人我怎么敢?
我说,老顾,你怎么越来越不成器了,说出这样的话,人家可是大姑娘。再说了,你嫂子可是个醋坛子,我敢吗?就是我敢,我也没有经济能力呀。我看着他古怪地看着我,又开玩笑地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他装着有点烦,忙说,行行行,烦不烦,不就是说着玩吗,人生哪有那么多正儿八经的事情?和平年代又不是战争,就是战争,男人想女人,女人泡男人,还不正常?
屁话,屁话!我说,友谊跟胡来是两码事儿,我问你,老顾,你家里有一个涂浅红(顾应龙的妻子),心里呢想着麦颖,这边还不老实,你咋搞?
关你屁事,我不是得不到她嘛,心里痒痒,还不准我找别的女人满足一下?
这是什么逻辑?我笑了,摇头,连说荒谬!不过,我也想过,每一个男人都想过女人,每一个女人都想过男人,只不过不说出来而已。顾应龙不同,他心里有啥,就直接说出来,毫不避讳。
顾应龙也不跟我说,去到邱玲玲跟前,说,大法官,玩一把吧?
邱玲玲说,不会。
顾应龙喝点酒,去拉邱玲玲,拽着手,一直拉到桌子旁边,说,现在天冷,还午休吗?不能太官僚,要学会与民同乐,说得两位美女乐滋滋的。
打了一会儿牌,我抬头,看见顾应龙的眼睛盯着王燕的鼓鼓大胸,心里想着,这个家伙,真是不安分,估计想到王燕那两坨东西去了,不,一定是想到麦颖的胸脯子了。我忽然没了兴趣,把牌放下,对顾应龙说,忘了,院长说三点还要开会。
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顾应龙看到我一脸不安的样子,就问,真的?
我说,老顾,怎么不是真的?有两位女士陪着打牌,要是没事,我想走吗?不信,你问玲玲?
顾应龙看邱玲玲。邱玲玲正在羸钱,我说的本来就是谎言,她不知道,她看看我,说,你们领导的事情多,我咋知道?
看,关键时候,把领导出卖了。但是,我还是反应快,把头一拍说,噢,对了,是在车上,办公室要的电话,你没在面,我以为是你接的。
邱玲玲一愣神说,我听赵厅长说过,像有个会议。
顾应龙没法,就说,那好吧,改天再玩。又对王燕说,你看,我们这个项目,你还得下些功夫哟。
邱玲玲说,不就是一块沼泽地吗?要是我,给我也不要。
顾应龙说,姑奶奶,你可不能打消我的积极性,我这厂急需扩大规模,你看看古水镇,哪里还有地方?有些做生意没办法,只能在三楼上加一层,你加我也加,像砌墙比赛,小小古水镇,如今还有十层以上的大楼,岂不怪哉?其实,一点也不怪,不就是竞争吗?那地方我也不打算混钱,当个开路先锋,我要是把那地方买过来了,最起码可以把路呀、水呀、电呀先弄通,对镇里也有好处,就像刘书记说的,还可以争取扶持,我想是好事情,所以才下定决心干的。
王燕和邱玲玲都丰收了,很高兴,见我俩谈话,王燕把邱玲玲拽着,先到车里去了。下楼时,顾应龙堵住门口,背对着车,硬塞给我一个红包,对我说,我那侄儿考高中,我也没有去,算是给点零花钱。
我火了,掏出红包,捏捏,很厚,往他怀里塞,说,真是扯淡,哪有上高中还花钱的?你钱多,是吗?钱多,你就别偷税呀?
顾应龙也火了:我这是给你的吗?我是给孩子上学的,算是鼓励。现在,老子有多少钱不如孩子学习好,换句话说,不如有个好的教育。我给侄子钱,也不是现在用,你存着,要是缺钱了,譬如能考到外国去,不就用得着了吗?到时,也许就定居外国,给你娶个洋媳妇,也跟春晚相声里说的,喊你就不喊爸爸,要喊“爹哋”,我这个当叔叔的,脸上也有光彩。
我说,我的儿子,你有什么光彩?想占便宜,妄想!但钱,我还是收下了。
回到家里,把十万元交给妻子,她有点不相信,问我,发奖金了?
我说,你真傻,发奖金能发这多?这是老顾给的。
妻子的警惕性还是蛮高的,赶紧说,顾应龙是老板,犯法了?
我说没有。
妻子还是不依不饶,说,你们是同学,你的工作性质跟别人不一样。
我们也是校友,虽说我最后转行了,学习歌舞,那是因为我不想到法院,因为那代表国家,是国家机器。你就是零部件,你懂吗?机器要是坏了,一个是人为的,把里面的程序搞乱了,把机器的设备搞垮了;另一个就是机器本身,就是零部件不行了。你作为国家机器的零部件,怎么能收礼?那一定是顾应龙找你办事,你得徇私枉法,否则,他给你送钱?
这婆娘,唠唠叨叨,我有点疲劳,有点烦,也没有当回事儿,就睡了。
到了第二天,去到办公室,邱玲玲说,老顾来电话。
干什么?
她说,还是让你与美女镇长说说话。邱玲玲帮我倒杯水,我抬眼看看,她容光焕发,我知道昨天回来,老顾一定有进展了,拉着邱玲玲、王燕去歌舞厅,兴许还把她们送到美容院进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包装。邱玲玲本来年轻,皮肤很有光泽,她不知道从哪学的狐媚微笑,见到人都像认识似的,要是对你轻轻一笑,就是山东大汉也会学猫叫。今天更不一般,上身穿着红色风衣,短裙子也是新买的,有点玫瑰色。我看着,她也知道我在看她,两手抬起,低着头,脚跟着地,像个燕子,旋转了一圈,问,头,咋样?
我笑着点点头说,美呀。
她没再说话,自个也倒了一杯水,坐在那里,孤芳自赏。
我立即感到空气有点静止,把杯子放下,问,玲玲,你是大学生,又是考进来的,你说说,怎么看?
我知道,你在考我。这是经商,又不是法庭,我不太懂,她不想说。我说,你说说,你不是也去看了吗?你认为他那事能干吗?
邱玲玲说,顾老板这人真是的,那么一块破地也要,我看是祸不是福。嗯?怎么说?
邱玲玲看我脸色突变,笑着说,不过嘛,昨天在歌舞厅里,顾老板让我给他算命,他说他听你说,我没事时就拿什么阴阳学的书看,很会测字算命,就是不信。你说说,我这人咋样?说实话,顾应龙顾老板一表人才,大头大脸,这样的人按说财运亨通,我就跟他说,很好,你办什么事情都一帆风顺。他很高兴,眯着眼看我。随后,我说,只是……他有点紧张,赶紧问我“只是”什么?我不得不直说了,我说,全县都知道你追麦颖,你有家庭,人家也有家庭,你这是两个池塘的鱼,能搞到一块吗?再说了,光屁股坐石条一面热,这样固执下去,怕不是好事。你知道顾老板说什么?
我问,他说什么?
邱玲玲说,他不屑一顾,嗨了一声,说,我老顾就这德行。你想,头,他有这样的恒心,又这样有毅力,啥事做不好?就说办个轧钢厂,全市出了名。现在又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对一个镇来说,不管发展怎么样,轧钢厂扩建还是应该支持的,本身又不是乱投资,有成功经验嘛,再说了,要是轧钢厂再扩建,东区不就搞活了?这也符合小城镇发展规划。
我看着邱玲玲不知说什么好,心里隐隐觉得她劝顾应龙是对的,但是,也有她的意图,我知道,她是顺着我说的,不过也是真话,于是,我铁了心,准备找个机会,到麦颖那儿去,做做工作。
我起得很早。
进人初冬,雾大,落在树枝上,凝结成霜,使劲儿哈口气也不能把雾吹走,只会感到更加的寒冷。
夜里我没有休息好,十点多了,打电话给麦颖,她说,老同学来很欢迎,我有点激动,心想,看来她还是很注重感情的,我就想了很多。我想得到麦颖,那是不现实的,所以我是第一个放弃的。但是,人很奇怪,特别是人心很奇怪,你越是压抑就越是想得厉害。顾应龙可以说是最有竞争优势的,但是他没有得到,而最没有竞争优势的李国庆反而得到了。人生这个大舞台,演员没出场,尽管知道演的是什么,但是那剧情变化是不知道的,更何况最有味的还是过程呢。
想到这里,我就感到羞涩,那是什么?是一个梦,在大学里,想麦颖,睡着了,还想,自己就回到了学校里,麦颖也在学校里,她穿的太漂亮了,像公主,脸也变白了,身材也变得苗条了。天色真好,全是蓝色的,连远处的风吹过来,吸一口都感到甜滋滋的。我俩都是学校抽取参加数学竞赛的,都得复习。麦颖有一道题没有做出来,我就帮着解答。望着她的眼睛,我痴迷了,就对她进行了表白。她把我抱着,我们亲吻着,爱得死去活来。真的忍不住了,就干了那事。真是舒服,太舒服了。干过以后,被老师发现了,为了麦颖,我必须得死,她递给我一把刀,我拿起,手颤抖了,忽然不想死了。这时,她夺过我手里的刀,往自己心口捅去,血流了一地,我大叫,醒来了,才知道是做梦。摸摸被子,里面湿湿的,知道是遗精了。我羞得赶紧偷偷爬起,找到手巾,慢慢地把那东西擦净。这段被妻子看到了,更可怕的是,我在最后进行了忏悔。我说,我真是个懦夫,我怎么不能为她去死呢?难道我经常在心里说的,为了爱我可以奉献一切,包括生命,那都是假的?对,都是假的!我还写道,要是她需要,她可以随时把我的生命献出,但是,我能做到吗?这段话,妻子也看到了,还一下子火了,也不再往下看,把日记本,厚厚的日记本握着举起,一下子掼到我的头上,骂道,你个老东西,这么肮脏!我知道你那天为什么打儿子了。我回来就看见,你的桌角有堆文具盒碎片,是儿子把你的心撕碎了!
坐在车上,我就想,顾应龙因为把麦颖得罪了,有点针锋相对的味道,我何尝不是爱着麦颖呢,我的话她能听吗?说实话,心里真没有底。但是,这个老顾不知道怎么的,每次都能被他说动,每次还都为他效劳,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个做事没有目的的人,也没有理想,如果硬要问我有什么理想,我会说,我想吃饱饭。在初中,老师就考过这道题,我支着腮想,长大干什么呢?我要当科学家,当老师,当医生,我都想过了,但是,我感到饥饿,就在作文本上写下了:《我饿,我要吃饭》,既是题也是关键词。奇怪的是,老师只是给我喊到屋里,问我,你姊妹几人?
我说,就我一个。
你一个怎么还吃不上饭呢?
我跟老师说,家太穷,一天只能吃两顿饭。我就两条裤子,冬天一条,夏天一条。不过都打了不少补丁。还提着裤子给老师看,膝盖上巴掌大就有四块补丁。老师看看,说,怪可怜的,但是,我从他那眼里分明看出,他一定认为我在装穷。不过,那时候也真有这样的人,我邻居老肖家就是大地主出身,怕露富就把新裤子用剪子吃开,然后又缝上,李国庆的爹趴到窗户边看到了,告了,在他家还搜出来小米三十斤,在那饥饿的年代,人们都咂舌。
果然老师不信。
腊月的一天,老师家访。
我记得老师到俺家是晚上,天已经黑了,我看见老师就想躲起来,但是我没有躲,迎了上去。老师说,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在做饭。
老师就到俺家厨房。厨房很小,窗户也很小,窗口用稻草把子塞着,屋里一片漆黑。老师说,你把灯点着。我就划了一根火柴,立即能看到人了。老师用木勺搅,呼啦呼啦响,跟牛尿尿一样。老师问,你家晚上就吃这个?我说,这些野菜是我从地里弄来的,剩下点稀饭对在一起,有米味儿,很好。老师叹口气,跟我说,好孩子,不过嘛,偷,可不好。
老师走了,父母回来了。我与父亲说了。父亲说,你没有好好学习,是吗?
我说,不是。
老师来干什么,难道是吃饱了撑的?
我只好生气不吱声。
说实话,那时候我们家与麦家不止差一个档次,我感觉差着十个档次也不止。我看麦颖,就像一个乞丐看公主,不,是一个乞丐看富翁。仰视、羡慕、难过,各种感情都有。是爱是恨,我到现在也说不清楚,但是我确实很爱而又不敢爱。要是现在有人问我,你的理想是啥?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我想要一个人!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不能想透了,想透了我又犹豫了,因为我想得到一个人却又怕得到。我在梦中可以得到,一醒来我发现我们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十多年过去了,到现在更不可能了。要问为什么,因为我已经有了家,从社会层面上说,没有了竞争的资格,这个理想只能是梦想了。不过梦想也好,最起码在我心窝还残存那么一块绿洲,那里面有花朵,有阳光。
我也假设过,要是麦颖与我结婚,我能保证不再想其他人吗?不可能,因为那样,爱情不就真的成了坟墓?结婚了,爱情也就死亡了。不过,我还有一个理想,也许这个理想才是终身的。她能支撑我不再寂寞,让我快乐下去,让我生活充实。那是什么?就是工作。有人说是事业,我也不反对,我只能叫工作,因为我对工作没有爱好,只是因为生活才选择了法官这个职业。与其说是我选择了它,还不如说它选择了我。想了想,也不是我一个人低级趣味,像我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也不止一沓两沓儿,也许还算大多数,我也不感到羞耻。
想到这里,我又想到麦颖,这个美女镇长,在县里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掰着手指数一数,全县,也就那么几位,在政界还称什么“五朵金花”。哪五朵?排在第一的就是麦颖,挨着就是妇联会主席、财政局党委副书记,还有就是县委机关两位正科级干部。这几位,最被看好的还是麦颖。因为她年轻漂亮,在副处级的镇任镇长,可以说是“特区”镇长。就是这么一位镇长,怎么一干就是几年呢?难道她就没有理想,难道她的志向不在行政上?说实在的,我有点糊涂了。古人云,干啥吆喝啥,拿破仑还说过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贼船你已经上了,难道还想跳河吗?
到古水镇当镇长是集体谈的话,谈过话以后,县委陈书记又单独把她留下来,交代了一些事。陈书记说,你在两办都干过,这些年你一直跟着领导,也学到一些工作方法,这点我们都放心。但是,农村工作千头万绪,也就是常说的上面千条线,下边一根针。不管什么事,坚持原则是关键。要想坚持原则,就必须按政策办事。要想把工作搞好,还要虚心向同志学习,向实践学习。刘文彩(镇党委书记)也是从县委办下去的,干了一年升书记,才过两年就享受了副处级待遇。说明他对乡镇工作有很强的适应力,也说明镇长这个位置很能锻炼人。你去了,你们同事过,但是,你要多向他学习。我相信你能行。
什么压力?陈书记没说,但是麦颖知道,也无外乎有人竞争,提到常委会上,有常委说,麦颖,很能干,长得漂亮,就是怕吃不了苦。
彭县长主张麦颖下去锻炼,先发言:这是对妇女同胞的偏见!谁说女人就不能当镇长了?我看她行。她很好学,正派,有党的领导,我看能干出成绩!一下子把嘴封死了,也就没有人反对了。
不过嘛,第一次提出让麦颖下到古水镇,也有人反对,不是别人,是县纪委书记。他十分老成,从口袋里掏出一封检举信:县委、县纪委:麦颖,怀孕了,这样的人怎么能在县委蹲着呢?应该按照政策进行处理。
那时是吴书记,吴书记说,麦颖怀孕自己到计生指导站进行了人流,这是公开的,说明她的政策观念还是很强的。
吴书记刚说完,纪委书记又说话了。他说,麦颖,我们看很不错,有能力有水平,但是,这封信说明什么?说明她思想有问题呀!她已经生了一个女孩,还想生个男孩。听说人流之后,在家哭了三天,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那是什么?是后悔呀。我担心,这种错误到乡镇还会犯。我们不是有几个乡镇的领导因此受到处分吗?计划生育是国策,高压线,谁碰谁完蛋。《条例》上有规定,还要追究连带责任,到时出了问题,谁负责?
这一说,吴书记没招了。回头再一想,也舍不得她下去,也就不再说,提名让刘文彩下去当镇长,算是一个插曲。
过了半年,麦颖知道了情况,十分生气,回到家里就睡了,也不做饭。李国庆回来了,一见麦颖躺在**,以为病了,上前问候,只见她泪流满面。李国庆再问,她就是不说,李国庆做好饭,把饭端到床面前,她也不吃。李国庆没办法,也不吃饭,在那长吁短叹。麦颖翻过身,对李国庆说,我想苗苗。
李国庆一听,原来是这回事情,急忙说,想苗苗,我下午就去接来,你起来吃饭。
麦颖说,我不想吃,心里难过。
李国庆说,难过也得吃,要不,你吃点饭,下午我们一趟到老家把苗苗接来。
麦颖一听,生气地翻过身,大声说,老家老家,打死我都不去。
李国庆没法,只能自己吃一点饭。吃过饭,骑了一辆自行车,回到老家。当时天热,爹妈都到田里收稻子去了,苗苗跟一群孩子在藕叶湖捞菱角。苗苗黑得跟麦颖小时候一样,两只眼睛比脸还黑,还能放光。一只手攥着泥巴坨卷麻绳,一头系着石头,绳子的另一头在手上挽个款子,使劲儿一甩,扑通,落在菱角秧子上了,等到石头慢慢下沉,再使劲儿往上拽,就能把菱角秧子拽上来。苗苗见到拽上来的菱角秧子,十分高兴,赶紧跑到跟前,伸出小手摘菱角。
李国庆喊,苗苗。
苗苗抬起头,看见爸爸,一下子站起来,喊,爸爸。喊着就往李国庆身上扑。
菱角上的水诱糊弄了李国庆一身,他抱着苗苗,说,苗苗,在你奶奶家还好吗?
苗苗说,不好。
那我们回家吧?
嗯。
李国庆就把苗苗放在车子后面,驮回家了。
麦颖一见苗苗,心疼,眼泪又流下来了,问苗苗,想妈妈吗?
苗苗疼了一口麦颖,哭着说,想!做梦就想。
麦颖说,那你咋不回来呀?
苗苗说,奶奶不让。奶奶说了,妈妈要给我生小弟弟了,我大些,得让弟弟。
麦颖扭头看着李国庆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引产了,你没有跟你妈说?李国庆说,说了,上次回家就说了。爹哭得寒心。爹说,李家从此算是绝后了!妈骂我不孝,不让领苗苗,说什么,要是不给他们生出一个孙子,她就不让苗苗回来。还说,不会生儿子的女人……
还没说完,麦颖已经知道啥意思,生气地说,你妈也太不讲理了!李国庆说,他们都是老封建,都老了,也改变不过来,算了,就让着点吧。
麦颖说,就是因为你妈要孙子,这次考核当镇长没当成。
李国庆说,麦颖,你也是办公室副主任了,堂堂正科级干部,下去当镇长,别干。当书记还差不多。再说了。你是正科,我呢,还是个副科,社会上议论。我看呀,不如你跟吴书记说说,给我提一把,平衡平衡。
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有这种思想呢?麦颖说,我也不是想当镇长书记什么的,你想,我们那时在深圳,奔波劳碌,算是人过的日子吗?还是家好。回来了,爷爷是老红军,县里说我是革命的后代,才有机会走上行政岗位。在这个岗位上,再不图进取,那我还对得起县委对我的培养吗?
就你觉悟高,同你一个办公室的刘主任,没有像你这样唱高调,人家怎么就下去当镇长了呢?我看,你还是从自身找找原因,是不是我们在哪地方下工。哪地方功夫没下到?是思想功夫没下到,麦颖说,你说你家,一天到晚,孙子、孙子,苗苗就不是孙子?现在,工作人员,谁家不是一个孩子?一个女孩的多得很。就说刘文彩,他不也是一个女孩,人家疼得跟宝贝似的。还有,我们县领导,常委里面就有四个是一个女孩,要都是你家这个觉悟,那还了得?那计划生育还怎么搞?
李国庆说,我并不是想不通,是俺爹妈想不通。你想,他们在农村,市面多窄?农村哪家不是两三个孩子,不生男孩能罢休吗?再说了,也是农村具体情况。现在分田到户了,需要的是棒劳力,没有男孩,就会受人家欺负。父母也是怕呀。
怕个鬼!麦颖火了,对李国庆说,他们凭什么管我们?我们生多少那是我们的事情,再说了,时代变了,还用那种思想,那还得了!你妈想要孙子,你妈怎么不多生几个儿子呢?
李国庆知道麦颖跟自己急,就笑着说,好了“宝贝”,女儿回来了。你不下去也好,我们一家过得甜甜蜜蜜,过一段时间,给苗苗找一家幼儿园,专门培养,我就不相信我们的苗苗不如男儿。说着,李国庆还哼起豫剧《花木兰》选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哎哎……把麦颖也逗笑了。
麦颖实在饿了,就把李国庆做的饭盛一碗,正准备吃呢,有人敲门。李国庆去开门,门开开了,门口站着一位妇女,五十多岁年纪,穿着黑布褂子,头挽个发髻,银簪别在发髻上,没有进屋的架势,见到李国庆就问,苗苗回来了吗?
李国庆见是自己的妈,慌忙喊了一声,妈,你来了?快到屋里坐。
他妈没动,继续问了一句,苗苗回来了?
李国庆只能答“嗯”。
李国庆的妈一下子把脸拉长了,骂道,你个野种,谁叫你把苗苗接回来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吗?要是不给我生个孙子,你就不是李家的种!
麦颖听到了,气得手抖,再也拿捏不住,碗一下子掉了,打了个稀烂。
李国庆的妈听到了,也不进屋,在门外跺着脚骂,你能什么,嗯?你要能,你给我生一个“带把”(男孩)的出来?我不进你这屋,你摔什么?我是吃你的了,还是喝你的了?骂过,一下子坐在门口,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唠叨:我老婆子命怎么这样苦哟,我十三岁到你们李家,给婆婆、公公端水倒茶累死累活,我也没有怪过谁呀,老了,老了,生了一个不成器的野种,现在还要看“小的”脸色,那一副狗屎脸怎么能让我活得下去哟,还不如趁早死了算了。我死了还有儿子给我收尸,老坟头还有人爬哟,你(麦颖)死了,死了看还有谁给你爬老坟头哟……一把鼻子一把泪,仿佛十分委屈,十分可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