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男人眼中的女强人

我有点晕,看着王燕,就像看到了麦颖,压抑的感情急剧上升,要爆发。我跟王燕说,燕儿,我不喝了,晚上还得加班。

她又给我倒上一杯,双手端到我面前说,最后一杯。

我接过,有意碰她那温软的小手,两双手一时停在那里。王燕傻笑,笑得很甜,厚厚的嘴唇,涂了唇音,那东西很能乱人心智,但是我不愿意去接触,我知道那是假的。她每次看到我盯着她,就会不说一句话地盯着我,像两只公鸡打架。我估计她在欣赏我的表情,我知道她肯定是想可怜我,但是,她绝对猜不透我。两个人又都保持着冷静,也不想问,也不想越轨,只干巴巴地盯着,喉管蠕动,仿佛饥渴的人想到了青梅的味道。看了一会儿,我叹了口气,摸着她的手,在那欣赏。说实话,她的嘴唇厚,那是假的,她的手指细长,那是真的。还有,就是她的手指甲,用指甲油染得血红,上面还有一层明亮的东西,在夜晚酒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妖媚。

我问王燕,指甲油是才买的吧?

她没有回答,眼睛闭了一下,扑闪睁开,点点头。我知道,我被感情打败了。我想把她揽在怀里,感觉一下温暖,但是,她很冷,每当关键时刻她都及时抽回手,跟我说,上面客人要走。我知趣地松手,她站起来,临上楼时还扭头看我,我受不了,如同火烧,但还得克制。我没有做出任何表情,仍然沉浸在**当中,仿佛那手没有抽出似的。我猛然想到那不是王燕的手,对,我为什么认为王燕的嘴唇是假的,而她的指甲油是真的呢?我知道我在幻觉。

王燕永远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她,欣赏她。我欣赏她,也许就是因为她有一双细如烟丝的手指。第一次见到,就是从那双手开始的。王燕是模特,市级模特队呆过,老师说她身材一般,脸很动人,但是最美的还是手指,手指在模特表演中很少能展现优势,说得王燕丧失信心,一怒之下,不干模特了,回到家乡。刚好我到市里开会,在路上,有一位漂亮女士拦车,在当时是司空见惯的,谁去买账呢?但是,王燕拦车是用手,胳膊挥动,手指雪白瘦长,挥手的一刹那,打动了我。我赶紧叫,小马停车!

小马急刹车,一下子在王燕面前停下来了。小马骂道,你找死呀!

王燕没有生气,仍微笑,手扒在玻璃窗边,问,能搭一下便车吗?

小马犹豫,我看见了那双美丽的手,就说,小马,艳遇呀,这么漂亮的女士,你能忍心?

小马说,跟领导出差真难,喜怒无常,院长跟我说凡是这种情况,不能刹车,骗子!

我说,小马,这个社会是法治的社会,怎么有那么多骗子?这姑娘肯定有难处,还是带着吧?我还是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跟小马说话,我作为庭长,不在院领导之列,小马尊重我那是我给他办过事,又是我们庭的人。想到这儿,就想起毛主席,还是他老人家伟大,他亲自说过,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软,革命队伍里,有些人不是被拿枪的敌人吓倒,而是被糖衣炮弹打败。真是经典!小马说,时代不同了呗。经典,又是经典!坐在车上,一问,才知道王燕还是老乡,那小马就倒霉了,还得一直护送她到家。不过,王燕看出来了,我喜欢她,要不怎么一路上总是盯着她呢?

王燕现在也没有搞懂我为什么喜欢她那双手,还以为我真的认为她那双手好看呢,其实不然,她那双手,最多只能算是一件高仿,真品在麦颖哪里。

想起麦颖,我又想起另一个人——王天亮!王天亮虽然是男人,但是,他的手指也很长。王天亮不仅手指细长,个头也高,那脸就像驴夹板,瘦长瘦长的,眼睛眍着,紧盯着你,挺吓人的。

那天,天上下着毛毛细雨,王天亮谁也没叫,把我邀到王燕的饭店。人也很直率,坐下来就说,顾应龙死了,我知道你们是同学,麦颖是他的妻子,也是你们的同学,想找你谈谈,看你是什么看法。

我一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位仁兄是尊重我?我心里摇头,觉得不像。王天亮,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虽说是副局长,但那是公安局。说实话,在全县范围,不管你是什么官,你总有亲戚吧,你有亲戚,你能保证他们不犯错误?当然,你会说,我亲戚依法办事,哪摊上你副局长过问?不是那样的。我想起来麦颖,她到古水镇当镇长,他前任丈夫是水利局副局长,一个孩子,就说李国庆有亲戚,那麦颖可是没有多少亲戚,但是,麦颖就得求着王天亮。

麦颖到古水镇当镇长不久,县里下达任务,要求每个乡镇每年要引进一个上百万的项目,那是要纳人年终目标考核的。刘书记很着急,眼看时间过半,因为一直忙于镇里琐碎工作,不说项目,连走出去的时间也没有,哪顾上招商引资?刚好麦颖来了,刘书记就把这事儿跟麦颖说了,麦颖想想,哪有大老板,要有大老板自己也不认识,要说做生意的,恐怕顾应龙算一个,但是,麦颖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又在打什么孬主意。还有,顾应龙想得到自己,也是想尽了办法,但是,自己就是不同意,自己早就识破了他的那点阴谋。还有,麦颖就是看不惯顾应龙耍小聪明,所以,麦颖就处处设防,让顾应龙的阴谋一次次败露,但是,好像顾应龙还不太死心。刚调到这里工作,第二天顾应龙就来了,见面就说,这回好了,老同学当镇长了,以后办事就好办多了。当时麦颖就没有给他好脸色,冷冷地说,是吗?你要是做违法的事情,照样让你遭到惩罚;要是你不按规矩来,那我这个镇长也不是吃素的。顾应龙还一派嬉皮笑脸,忙说,都是老同学,过去就不说了,我也是支持你的工作。麦颖想,说得好听,你支持什么?我用你支持吗?我有县委县政府撑腰,为这一方百姓服务,要你支持啥?不给我惹事就行了。再说了,还提过去。提起过去,她就生气,于是麦颖故意讽剌说,你就好好做你的生意吧,顺便把人也做好,我听说猴子终究还是猴子,一百年一万年也不会变成人!顾应龙这才被激怒,不再笑了,临出门还说,老麦,你等着,我要让你看看,我顾应龙也不是吃素的。你说,这样的人能算人才吗?能招商引资吗?再说了,就是不引资,顾应龙不也在本镇干活吗?搞一个什么轧钢厂,就是两间门面,哪像个做生意的样子?

想到这儿,麦颖也着急,看着刘书记说,我们也没有打听,其他乡镇是怎么弄的?

刘书记说,我在开会时了解到几个乡镇,像张光乡有一位老板养鸭子,这几年发了,老马(张光乡书记)就把他引到本乡。这个人原来在江西,做板鸭,听说生意很好,上面还给扶持,就回来了,乡里也投资,两家分红。乡里还让群众养鸭子,形成了公司+农户的产业链条。

那个企业不行,麦颖直说,不是我说的,你走着瞧,不到一年就会垮掉。我在县委办时就知道。像这样的企业,都啃国家。养鸭,国家给平价粮指标,企业就是混那差价。如今,这项政策取消了,这样的企业也就不会生存下去。

那你说干啥?刘书记有点发急,又说,县里下达指标,完不成不仅是钱的问题,而且是政治问题。到时候怎么办?

我听说,这几年砖厂还可以,效益很好。我粗略算了一下,一个砖厂一年可创利上百万,同时还有社会效益。最起码的,当地老百姓建房也节省一部分路费。麦颖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个好主意,刘书记抽一口烟说,哦,我想起来了,我有个远房兄弟叫刘大国,在河北砖厂当老板,手里听说有几百万。今年正月拜年在一起吃饭才认识,闲聊,他可能有这个意向,想回老家考察一下,回到家乡办一个现代化的砖厂。我当时没有想到这上面来,也就没有接茬,要是行,我最近再跟他联系一下,你看行不?

其实,不知道是刘书记领导艺术,还是早已设下的陷阱,麦颖在县工业办工作过,做过统计,当时,全县砖厂走势都很好,虽说到了县委办,几年过去了,但是,她脑海里总有这个印象。

行,我看行,麦颖很直率。

刘书记打电话与刘大国见了面,谈起在外情况,刘大国也很客气,说,现在发展很快,到处都在建房子,要是在古水镇办个砖厂,一定混钱。这样谈话,很自然就转到招商引资的事情,那时,镇里财政状况吃紧,刘书记就问,要是办砖厂,一年能给镇里上缴多少钱?

刘老板说,二十万元没问题。

要是你投资,我们用那地皮作股,二五分成,同意吗?

那行,刘老板说,要是麦镇长有兴趣,就到我们厂考察一下。

麦颖说,做个砖有啥考察的?

刘书记说,麦镇长,乡镇企业是镇长负责,镇长是法人。再说了,人家那做砖跟我们这儿就是不一样。

麦颖就动心了,也想出去看看,于是就带着企业办的几位同志去到了河北考察。说实话,刘老板十分来事,把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到砖厂,麦颖吓了一跳。方圆十多里全是,一个连着一个,就像摆货摊,人山人海,热火朝天。那规模,那气势,让她觉得这样办企业才能上水平。回来后,向书记汇报,两个人一合计,就定了。

定了,问题出来了。老百姓不同意。说去说来还是个利益问题。麦颖去找老板商量,让给老百姓更多的补助,还争取让老百姓拿土地人股,刘老板一口答应了。

刘老板说,不过,要是拿土地入股,砖厂才办,就这样那样,我还能办下去吗?

麦颖觉得在理,招商引资,应该放水养鱼,不应该竭泽而渔。于是做工作,三番五次,最后老百姓做出让步,同意了。土地合同也签了。刘老板想到镇里有他哥支持,对于合同置若罔闻,也就没有按合同兑现。老百姓就去停机子,砸窑厂。麦颖火了,找到公安局汇报,说老百姓破坏生产。王天亮到了古水镇调査,把那些捣蛋的统统抓了起来。老百姓不服,闹到镇里,把政府围住了。

怎么办?

得放人!刘书记说。

人是我们让抓的,我们又让公安局放人,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刮子吗?麦颖说,我不去,要去你去。

刘书记说,你是镇长,你先去找,要是王局长不同意,我再去说。

麦颖回来把情况向刘书记汇报了。刘书记说,那好,我打电话给王天亮。

王天亮说,刘书记呀,我不是不给你面子,你想一想,我们是依法办事,刚抓来又叫放,那能行吗?

刘书记说,那咋办?

这样,王天亮说,你们找陈书记,他向我们局长打个招呼,小弟我接到命令,敢不执行吗?

也只有如此。

刘书记和麦颖一起赶到县城,找到了陈书记。陈书记说,我早知道了,你们这叫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小刘呀,你当书记已不是一年两年的了,要说麦颖没经验,你也没有?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就不顾群众,咋行?砖厂赶紧下马,这边我跟局长说。

这一说,不得了,投资几百万了,怎么能说下马就下马了呢?刘书记看着陈书记想解释,但是,陈书记好像毋庸置疑。刘书记只好求助麦颖。

麦颖说,陈书记,这个砖厂是我引进的,县里要求引进项目,还纳人目标管理,我刚去,也想搞点成绩,你一句话说下马,那咋能行呢?你还是高抬贵手,让我们尝试尝试,不说办成功,就是办失败了,也为县里探索路子,失败是成功之母。

哦,你个鬼丫头,去了就进人角色了,行,你说说看?陈书记喝了一口开水,笑着说。

麦颖说,县里口口声声让发展企业,我们为了跟您保持一致,想方设法引进项目,为此我亲自到河北考察,才找到了这个好项目,你哪天闲散点儿,去看看,形势一派大好,现在已经投产了。

你担保?陈书记说,我听说,刘大国这个厂长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吧?

刘书记说,他是我远门弟弟。

嗯。陈书记不太高兴。

麦颖赶紧解释:虽是书记远门弟弟,但是跟刘书记没关系。项目是我去考察的,我觉得这个项目潜力很大。

陈书记哼了一声,说,那好吧,要是再有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要是搁在别的乡镇,县委书记说到这地步,就是山芋也是个烫手的山芋,是黄金也应该甩了,但是麦颖毕竟才从县委办下来,原来跟陈书记惯了,了解脾性,知道他不会计较。再者,也是麦颖想搞出点成绩。这样一来,在麦颖支持下,刘大国的砖厂继续生存。

刘厂长虽说在河北混了一点钱,但是毕竟刚刚起步,加之河北的砖厂还没有放弃,等于两头忙。一时间,资金到不了位,群众不仅上访,还闹到公安局去了。告砖厂黑车。要说砖厂黑车,那是真的,十多辆拉砖的四轮车一个牌照都没有。公安局知道后,组织人员到厂,先是罚款,然后把人带走了。麦颖知道后,拦在路上,公安局的小伙子,不认识麦颖,再说了,他看见麦颖长得漂亮,心想,我就为难你一下,看你怎么办。于是,把麦颖也带到了公安局。

刘书记知道后,找王天亮又没找到,心想,再找县委书记已经不可能,就去找县长,县长听到情况后,十分生气,拿起电话,打到了局长办公室,骂道,国家养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局长莫名其妙,赶紧说,县长息怒,县长息怒,你在办公室吗?我立即到您那儿去。

你也别来,你们那个王天亮,怎么把麦颖也抓起来了?你们派出所还在人家地盘混吗?你们还让我拨经费给你们吗?

一顿训,局长立即又把王局长叫到办公室,问明情况,没把局长气死,瞪着眼睛说,你老王也不想想,我们县几个麦颖,几个女镇长?这个县长也是女的,你这点脑筋也没有吗?

王局长说,我知道了,谁说我们把麦颖拘留了?她在我办公室里,我们正聊呢。再说了,女镇长咋了?没犯法,要是犯法了,就不执法了?局长说,好好,我跟你说不清楚,你看着办吧!

王局长走了,麦颖来到了局长办公室,向局长道歉。局长说,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你去向县长报一下平安吧。

从此,砖厂算是被公安局耗上了,公安局以检查安全生产为由,三天两头去,刘老板找到麦颖,你说咋办?麦颖想了许多,十分头痛,没办法又找到了王天亮,请他吃饭,当时,也把我叫去了。

那天,王局长很高兴,开玩笑说,真是不打不成交呀!麦颖,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事你放心,公安局坚决支持,坚决打击那些不法分子的不法行为,确保砖厂正常生产。

麦颖笑笑说,大局长,谢谢了。

我说,你俩真是有缘分呀,王局长,麦镇长手指雪白细长,你呢,也是雪白细长,我看就这点,你俩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手长。

我是开玩笑随便一说,王局长赶紧把手伸出来,拉着麦颖的手说,也是,我说我这手漂亮,还有比我这手更漂亮的。不过嘛,公安就管这些,就是保障社会安定的,那不是我手伸得长不长的问题。

麦颖说,不是你手伸得长,那是我手伸得长总行了吧?

不行,不行,咱县有女县长,你还够不到!王天亮开玩笑。

你真坏!麦颖说,来,感谢支持工作,干杯!

嘿嘿,麦颖笑,也把酒喝了下去。

看着王天亮那只手,听到他说的话,我忽然想到,这个王天亮,莫不是跟麦颖在做什么生意。难道顾应龙的死,与他俩有关吗?

正在回忆,王燕从楼上下来了,看见我还没有走,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说,哥,怎么,喝醉了?

我说,你下来了?说过,站起,准备走。

王燕说,天不早了,也累了,就别加班了。

我说不行,是院长安排的。你楼上还有人?

王燕说,几位老板,在三楼单间里,他们在那押九点(扑克牌赌博),有个老板输几十万了,不让走,我让小妹在那服务,可能又是通宵。我说,公安局也不管?

王燕笑了,很神秘,指指上面说,怎么不管?王局长就在上面。再说了,玲玲帮我跟王局长说了,说你是我哥,有你罩着,我生意也好做些。

嗯?

王燕看我迟疑,解释说,你忘了?上次在这吃饭还是你让玲玲说的呢。哦,我拍下头说,看我这记性。说过,就去签单,王燕夺过笔,瞅我一眼,说,算我请你,去吧。

走到院子里,小马等在大门口,见我红光满面,开玩笑说,哟,庭长喝酒去了。我就说,走路上就有人打手机,是朋友,晚上请吃饭。

小马说,哟,不是王燕吧?

我一惊,不好意思,看看小马,说,去去去,时间不早了,把门开开。小马笑着,还没有尽兴,说,任庭就是人缘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小马,你说什么?我也笑了,说,你才多大年纪,也想学堕落?

小马又回了一句,堕落,堕落,我们想堕落还没有资格呢!我说,小马,开玩笑吧,我不听说前几天你找一个,还是县文化上的,那女的不仅长得漂亮,还能歌善舞。

小马苦笑,对我说,不叫你任庭长,就叫你任叔吧。如今女孩找对象,主要看两点:一是看财富积累。我有啥?白纸一张,按照毛主席说的,一张白纸没有负担,好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二是投资潜在股。我有啥潜在股?你们还年轻,离退休还远,离死亡更远。就是你们退休,也轮不到我呀,庭里还有老李、老王两位,他们后面还有一位美女。所以说,我的市场潜力不大,不用说,人家一了解,也就拜拜了。

我说,就因为这个?真是太浅薄了。

小马不信,对我说,什么是浅薄?你那才叫浅薄呢。我愣在那里。小马看到我不说话继续说,就说我那个能歌善舞的女朋友,在大学里就学会了开车,在文化局上班也很清闲。你知道,我们县城关哪天没有娶媳妇嫁女的,哪天没有过生日祝寿的,十二岁、三十六、六十、七十等等,就是开业,买个车抱个电视什么的,也是喜事,也得叫上亲戚朋友到饭店,唱着跳着钱烧着……我那女朋友可就忙乎了,串场子一天下来也是几百块。她跟我说,小马呀,我整天还得化妆,一年四季,县城这么大,东跑西跑,不是衣服跑脏了,就是风要替我卸妆了,我要是有个车,哪怕便宜点只是三五十万的也好。你说,任叔,我一个大学生,父母在农村,屎一把尿一把把我拉扯大,卖米供我上学,现在毕业了,翅膀硬了,我应该反哺了,但是,我不仅没有能力这样做,还要找家里要钱,可能吗?父母哪来的钱?

我说小马,听说现在可以贷款买车呀,为爱情嘛!

任叔,你太幼稚了,太幼稚了!你那一招是什么招数,我都想到了。

我问,你都想到了,怎么还雪崩?

小马说,买了车,她还要房子,你说我哪有钱?爹把稻都卖了,又找邻居借,还好,我们那小队有个姓张的,是个大款,拐弯子亲戚,我就向他借,人家可牛逼了,宝马、奔驰各一辆。

我问小马,他是干什么的?

小马说,原先是捡破烂的,现在在杭州包工。

我说,包工头就有那么多钱?

小马说,人家出道早,姓张的我们喊表叔,他儿子跟我还是同学。他儿子叫张癞子,那孩子从小很脏,头上长疥疮,不好好上学,初中毕业就跟他爹一起下海了。那孩子很走运气,又有一把力气,也很讲义气,“三气合一”就有戏了。他带一帮孩子跟他爹干活,混发了。

我说,小马,别光顾说话,把电源接上,我看看白天的录像。

小马接通电源之后,又忙着倒水。我拿了案卷,对小马说,你接着说。小马说,任叔,我说不耽误你?

我说,不耽误。这就叫弯腰带拔鞋一举两得!

小马说,还一举两得,听着我就生气。一举两得,张家真是一举两得。我问为什么?

小马说,就是上周的事情。张家对我说,可以,借多少?我不敢多说,哆哆嗦嗦伸出两个手指头。张癞子问,二百万?我摇摇头。二十万?我点点头。张癞子:嗨,二十万,行,说着,跟他秘书说,你取二十万来。一会儿,秘书提了二十万给我。我说,得给个条。癩子说,你看你,啰嗦,等你当上院长了,有钱再还!说着,跟我说,老同学,我有事先走了。我掂着沉甸甸的一包钱,十分感激,心想,总得感谢人家一下吧,就大声说,老同学,明天,我请你吃饭。没想到,到了第二天,张癞子主动打电话,问我安排在哪儿。我跟他说,你在哪儿?他说,快进城了。我说,你知道“贵妃逍遥庄”吗?他说,知道,不就是挨着东湖那片吗?我说是的。说过,我就给女朋友打电话,我跟她说,是我同学,借钱给我们的。女朋友说,就是你说的张癞子?我说是的。她笑,说,那么脏,我去了能吃进去饭吗?我说,那是从前,现在可是大老板了。女朋友一听,说,那好,我开车去。去到了,张癞子已经先到了,从宝马车里出来,我就见到我那女朋友脸色不对,那眼睛能流出水,馋呀!总是盯着宝马车。张癞子把墨镜摘下,指着惊呼:好呀小马,你小子真有福气,这么个大美人,有气质。我讪笑,说,张总见笑了。没想到我那女朋友主动伸出小手,跟张癞子握手,我当时就一激灵,被刺激得浑身不自在,但是感觉很好,觉得她为了我开始不高傲了。吃饭,喝酒,倒酒,我一扭头,好小子,两颗圆溜溜的眼珠子正对着我那女朋友扑闪。我说,老张,来来来,干杯。张癞子一仰头喝了,说,听说你女朋友是学艺术的,久仰,久仰!去你妈的,我很生气,就在心里骂,还久仰,心想,你个王八羔子,心痒都没门!正想着,女朋友说话了,对张癩子说的,不是对我说的,声音忽然变得柔柔的:张总,谁是他女朋友了?也只是认识。还说,好,我高兴,就陪张总跳一曲。

奶奶的,小马说,我当时听着,头一炸,怎么办?还好,张癞子自我认格了,他拍了我一下,说,老同学,今天我请客,很高兴认识你女朋友,要是我没有结婚,说不定还跟你抢呢。这不是说,他没有兴趣吗?这下我才放心。到了歌舞厅,女朋友大显身手,真是帮我脸上贴金了。可我不会唱,也不会跳。那个张癞子就不一样,学习不好却有一副好嗓子,特别是唱郑智化唱过的《水手》,真是唱出了味道。什么“爱拼才会赢”,奶奶腔都使出来了。

小马自叹自艾,几乎哭了,对我说,你知道吗?我女朋友居然跟了张癞子!

我正在翻资料,一听,停住了,问,什么?张癞子不是有家室吗?小马说,有家室咋了?她也愿意。我跟她说,你跟他,你爱他吗?她真不要脸,对我说,怎么不爱他?我骂她,你是爱他钱!她不解地说,爱钱咋了?爱钱有罪吗?任叔,我彻底完了,完了!

我一看,小马还流泪了。我就安慰他说,人生何处无芳草?这样的女人,值得你去爱吗?算了,再找。

没想到小马说,叔,你说得好听,不是你,你怎么知道?

我说,小马,你太痴情了,难道你大学就没有谈过恋爱?

小马说,谈过,但那都是玩玩,这次是认真的,我投人太多了,想起来心就疼!

人有时也怪。他,她,并不是最好的,但是你太投人了,在你面前,就是最好的。摸索着案卷,听着小马失恋的故事,我不忍心再读下去了。我跟小马说,你还是打开电脑,我看看画面,听听口供吧?

小马说,好的,其实,这个麦颖真是大美女,那么有气质,怎么会杀人呢?我真的不信。

说实话,听过小马的失恋故事,正准备打发他回去,看看墙头时钟指针正指着二十点整的位置,心想,电脑上有麦颖,就让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欣赏一下吧,不论是杀人犯还是情人,我都应该看看她到法院来自首的样子,但是小马却说麦颖漂亮,有气质,我心想,你才多大,论年纪,她应该大你十岁、八岁的,你也看中了?我有点好奇,也想知道别人对麦颖的看法,就没有忙着开电脑,喝了一口水,问,小马,你说说,你对麦镇长的印象。

小马把沙发挪到我对面,对我说,我用三句话概括。还很神秘。

我问,哪三句?说来听听。

小马说,第一句:很好看。

我问,怎讲?

小马说,美呀,那风度,你没有看见?按说,既然跟庭长同学,她也三十岁了,这个年龄,比少女更耐看。为啥?不再羞涩,不再幼稚,身体嘛,更加丰满,穿着更加时髦,精神处于巅峰。这种女人,因为有了老公,对男人无所求,也就更显风度。麦颖还不一样,因为是镇长,自然有许多优越感,说实话,不像公主更像美丽的新娘。看见她,我就想起中国的四大美女。

我说,俗,别说了。

小马说,不是找不到好词嘛,当然,我也没见过,但是麦颖我见过。昨天,对,就是昨天。她一下车,我就见到了,我想院里的人都见到了。美女下车了,肩上挂着时髦的皮包,小单褂,灰白色,下身穿着黑色裙子,腿上是黑色长筒袜,髙跟鞋,又拢了拢头发,拿着遥控器,唧唧,锁定车门,直奔我们庭。

我打趣说,小马,看得这么仔细,你有恋母情结。

小马笑笑,说,也不是,但是确实养眼。唉,要是选美,不,最好是我们县选个形象代言人,我看非她莫属了。

我说,小马,你不知道她是怎么上来的?那年县引进外资,由上海一位老板到我们县落户,成立了“兰草开发公司”,主要生产化妆品,也就是兰草系列。当时,在全县第一次公开选兰草公司代言人,实际上就是选美,电视上还曝光了,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麦颖靠自己的形象,过关斩将,拔了头筹,得了第一名。当时,为了命名,争执不下,还来了个民意测验,结果收上来的票一样多,同意命名为选美小姐的和同意命名为兰草公司形象代言人的各占一半。

小马说,真是庸人自扰!选美小姐和形象代言不是两个概念吗?又不冲突。

我说,当时不那么认识,大家认为选小姐太俗,形象代言又太虚。

小马说,最后呢?

我说,最后也不了了之,不过,麦颖跟公司签了一个合同,有许多服务的条款,也算是我县名人了。

小马笑着说,噢,是这样的,也真逗。

我说,小马,你才说第一句,还有两句呢?

小马说,不说了,说了,影响你看案卷。

我说,小马,屁话,跟领导还打埋伏?说。

小马说,好,我就说。第二呢:不简单。

我立即警觉,问,为什么?

小马说,这就是背后的东西。我通过我的女朋友猜到的。人嘛,真是吃一堑长一智。女人都是奔钱来的。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自首?肯定是经济问题。

我说,小马,你怎么尽讲些不沾边的事情?直说。

小马说,直说就难说。那女人一来,我就思考,她是大学生吗?不是。不是,怎么走上行政岗位呢?因为漂亮吗?是,也不是。是什么?好,就算是,但是为什么在镇长岗位上一干就几年还不提拔呢?看来,还是个“钱”的问题。你想庭长,外面传言很多,为什么传言呢?因为她是女镇长,女人从政本来就稀少,人们对女人的认识还是老观念。什么老观念?还不是认为女人要是从政就是女强人。女强人是什么概念?一定是长得跟男人一样,皮肤粗糙,线条粗矿,寡信多疑,手段毒辣,不信?只有现在电视剧里那些女间谍才是又美又聪明,既性感又有手段,让你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其实,那是扯淡!真正印象中的女强人就是男人。再个要是女人长得漂亮,从政就是领导的玩物,所以,麦镇长嘛……

咋不说了?我问。

你看你,脸太难看了,我怎么说得下去?

我像小偷被抓了现场,不仅在行动上有点惊慌失措,而且在心理上也已经崩溃。是呀,这孩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就说麦颖吧,第一任男人是什么?是军人。当初李国庆没有考上大学,家里就找人提亲,还一下子成了。那时不知道,直到我毕业了,有一天走在大街上碰见了,我俩高兴得先是拥抱,互相说“哇……”再到酒店喝酒。还真巧,顾应龙那狗东西也来了,李国庆立即不高兴,但是顾应龙高兴,我高兴,我们就又喝了一瓶儿,我不能喝酒,先倒。李国庆走了,顾应龙没有走,我问,你咋没有走?顾应龙说,李国庆有家室了,得回去,我没家,你没家,就在一起重温旧梦。

我说,李国庆咋没说呀?

顾应龙点着我脑壳说,你没有问人家,他咋说?不过嘛,他不地道,他把我们学校最美的女生搞到手了不说,还怕我们的大才子抢呀?我说,顾应龙,你说什么呀,我们学校美女多着呢,你说哪一个?顾应龙大笑,笑过之后说,呆子,书呆子!要不是呆子,就是大智若愚。跟你说吧,老麦,你认识吧?我问,哪个老麦?顾应龙喝喝怪笑,说,就是麦颖!我一听心灵震动,坏了!难道他俩?顾应龙看到我脸色不对,就幸灾乐祸!不是他俩还是你俩?你就把“枪”收起来吧。我的梦破了,心碎了。说实话我从来也没有表白过,这个顾应龙,怎么知道我爱麦颖呢?我看着顾应龙说,你放屁,是你想麦颖吧?麦颖,黑女子,嫁掉了就算不错了。还没有说下句,顾应龙哭起来,哭着骂着,你是啥眼光,熊蛋蛋一个!现在的麦颖能是从前的麦颖?对,是我想她,我都不叫她麦颖了,只叫老麦。但是,要是男人,谁不想呢?就是这个可恨的家伙,我们学校的笨蛋,大笨蛋,蠢货,这个狗熊蛋蛋捡了个便宜!唉,说起来真是命呀!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不服呀!

我听着,哈哈笑了。顾应龙把桌子一拍,你笑什么笑?你有资本笑吗?你看你,手无缚鸡之力,老麦看不中你那是活该,可我?他把胸脯子拍拍说,我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说过,他拿起桌子上剩下的鸡腿,狠狠地往桌子上掼,打一下骂一下,我让你个死鸡捡便宜!打死你个熊蛋蛋,掼死你个熊蛋蛋!然后又摔在地上,用脚踹,骂道,我踹死你个熊蛋蛋!

好了!我把桌子一拍骂道,顾应龙,你神经病!有你这样对待老同学的吗?说过,我也不管他了,自个回去了。

到屋,我把日记找出来,一页一页翻着,翻着,想着,回忆着,麦颖那两只大辫子,那酒窝,那细长的手指。我忽然感觉麦颖在初中的时候并不丑,除了皮肤黝黑,好像长得还很甜的。不过嘛,顾应龙真不是好东西,谁要是惹他,他就诽谤谁。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酒桌上,他说,李国庆在部队只是个连长,回来,按说留在县城都成问题。还不是麦颖的作用?麦颖在领导身边,她长得漂亮,县委办有意安排让她负责给领导送文件,说是领导,其实就是一把手。那时的一把手姓吴,光头,人称吴光头,人家说凡是光头性欲特强。凡是闲了,他就打电话,问麦颖在吗,要是在,就让上去,借着问文件,其实是看麦颖。时间长了,住在一排的常委见书记回来了,就把门赶紧关起来,以免非议。

古人还是说得对的,没有不透风的墙,久而久之,吴书记的老婆发现了蛛看,工作忙,怎么就把头发都累掉了呢?吴书记说,我明白,不就是外面风大吗?我跟你说,什么是离间计,什么是坚强后盾。我呢,混来混去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吗?我今年才四十多岁,市委马上要退下来一批,趁这时弄个常委,也算是有个奔头。市委书记看好我,认为我干了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正在考察我呢,这时候,问题就出来了,你信吗?那还不是市场竞争的结果?说实话,只有竞争才有味道,这个官才有价值,要是没有人问津,那不就成了臭狗屎了,联想我到北京,我的那些同学说,要是儿子不好好学习,回来就撵到县里当县长。看看,那些人对县官怎么看法?

吴书记的妻子不是傻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表面上“嗯”,背地里设置了“特高科”。找她的表弟当特务,实行的是“明疏暗访”,明着不管,暗地里跟踪,不说二十四小时监控,起码起居实行报告制度。一访还真访出问题来了。有一天,她表弟急匆匆找吴书记,通信员说吴书记休息了,不让旁人打扰。吴书记表弟说,我是旁人吗?通信员跟他去过,知道有那么回事情,也知道得罪不起,忙打电话,说有人找。吴书记说,有事儿,等一会吧?其实,麦颖就在屋里。麦颖丈夫回来半年了,转业军人都安排了,她丈夫没有安排,正在跟吴书记讲呢。吴书记说,你等等,保准你满意。话说到这里,吴书记是想区别对待,等着其他转业军人都有着落了,再安排她丈夫,这是策略。麦颖也知道,也十分感激,没想到吴书记站起来,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一手放在她胸脯上,好像盖印,在那享受呢,门,哧溜一声开了,吴书记还愣着,麦颖转身跑出去了。

这是顾应龙说的,也许是传言,谁信呢?但是还真有人信。

吴书记调走了,又来了一位书记,姓陈,叫陈友光,矮子,戴副眼镜,可能是听到什么,就把麦颖的丈夫安排个副局长,麦颖下去任镇长。都说,麦颖当镇长是靠一张脸,其实不然。

小马看着我在那愣神,也不说话,就用手在我眼前晃悠,问,庭长,睡着了?要是那样,我劝你还是回去。路上颠簸劳顿,回来还得加班,我看不值。

我说,小马,我没有睡意,我在考虑你说的话。

小马说,我胡说,也值得你认真?

我没有回答,就问,你才说了两条,还有第三条呢?

小马说,哦,忘了。我跟你说,第三嘛:傻逼!

为什么?

小马说,你看哟,表面上她来自首,只有两种结果,一是真的,一是假的。

我笑着说,你这不是废话吗?

小马显得很骄傲,把手一摆说,刚——刚——学会!

我说,学抽烟干什么?

小马说,这是我那女友说的,不会抽烟就不是男人!

我皱眉反感地说,抽烟,有害身体,你能不知道?

小马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伤心时。我抽烟,还不是在回忆,还不是放不下她!还不是自戕!

我说,小马,你年纪轻轻,可得有理想,不能这样。

小马说,任庭长,说实话,我要什么理想?又不是革命战争年代,那时的理想就是渴望胜利,渴望自由!如今,这两点都有了,你说人们还有什么理想?要是有理想,我看,就是如何弄钱,如何当大官,如何搞女人。

我看看小马,对他说,你太悲观了,这个世界还需要我们建设呢。

小马说,建设,咋建设?

我说,你不会多读书,在本职工作岗位上多做点工作?

小马说,你说这话也对,也不对。对呢,本职工作,我们都在做,做好了又怎么样,还不是论资排辈?但是不能做差了,做差了,那你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我说,小马,女朋友丢了,也不能灰心,不能消极,别怕,到年终了,我投你一票!

小马说,这我信,说实话,别人说的我都当放屁,你说的我当金条。我笑。

小马说,就说麦颖,现在人们弄不清的是啥目的。堂堂一位女镇长,到法院自首,有人肯定问,一定是疯子。男人疯了还情有可原,漂亮女镇长疯了,真有点可惜,材料浪费了。所以嘛,为了这个社会,各界都会本着谨慎态度。我敢断言,明天就有新闻,不论是真是假,女镇长得释放。

我说,小马,麦颖是自首,并没有抓捕,怎么谈释放?

小马说,释放,不是指人身自由,我是指这件事情。

我说,我不信。要真是麦颖杀的呢?

小马说,唉嗨,有眼光,有眼光,我虽然没有深入调査,但是,凭着我的直觉,还有,就是麦颖的口供,我敢断定,人一定是她杀的。

我问,要是真的,为什么她来自首呢?

对,这才是关键所在。小马说,我不是已经分析了吗?不论是真是假,她做的都不高明,看来,这个女人,属于那种只有外表没有内容的!我不敢苟同,心想,你这是心理变态,说不定顾应龙也是这样的人,一个类型的。

小马也许有点累了,不好意思,傻笑。我说,你累了先回,我再看一会儿。

小马说,庭长,不好意思,我有个同学,发来信息要我接她。

我说,年轻人,去吧,别不好意思,我知道。说实话,现在可得抓紧,过了这个村可没有那个店了。你看,有多少光棍,难道都很差?不是的,这就是时间问题,得抓紧。

我说,别别别,千万别来,别打断我的思路。

小马说,那好,你辛苦,那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