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顾应龙撇开镇长劝书记挪用项目资金
到了下午,刘书记打电话给麦颖,告诉她李国庆醒了,也好多了。只是这件事情需保密,如传出去,对镇里和李局长都不好。
麦颖心想这个刘书记有点滑稽,但是还是说,感谢关心,书记心细,考虑周到。
都说女人心眼窄,其实男人也一样。刘书记说过,男人胸怀像大海,男人心眼如针尖。讲这话是有针对性的。针对谁,就是麦颖。她又何尝不知道。她还知道为什么,因为计划生育事件,刘书记和舒雅琪都受到了处分,她没有。理由是她在学习。按说,理由成立。那叫脱产学习,那是没有权力过问镇里工作的,反过来说,镇里出事她也不负责。但是,麦颖说,难道说学习就免去了我的镇长职务了?没那个道理。刘书记又不能跟县领导争,不仅不能争,而且还得装大度,还要有自觉承担责任的意思,这也许就是刘书记所说的胸怀了。刘书记内心是很忧伤的。当年有一个机会,就是全市从享受副处级待遇当中挑选四人任副县长。彭县长调走,位置空缺,大好机会值得一搏,但是组织上明确说了:他背了一个处分,两年内不得提拔,也不得重用。刘书记知道后,如霜打的丝瓜,连叶子都耷拉了,整天像丢了魂似的。这时,顾应龙就成了他的好朋友。
顾应龙说,刘书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功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生当中受点挫折算什么?我已经找人给您看过了,今年一过,您就会飞黄腾达。
开玩笑,刘书记说,正郁闷,你尽说一些隔靴搔痒的话,还拿古人来奚落我,你说点有用的行不行?
顾应龙反应快,赶紧说,哟,有什么打紧的话呢?没有。要有,都是好事。
刘书记说,什么好事?要有好事,是你的又不是我的。
是你的。顾应龙装着莫测高深的样子,点着头肯定地说。
怎么是我的?
我作为个体老板,在我们镇也算有一定资产的,我想投资旅游业,到时候还不是你的成绩?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们镇不是南部山区,旅游没有优势。
错错错,我不同意您这观点。顾应龙真是一个有心人,随时都能找到十足的理由。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在条桌上,说,你看,我们镇位置十分特殊。有一条河从中穿过,四面环山,山不高但很有特色。想当年,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候,来了许多地质专家,扛着家伙,又是照相,又是钻探,走了不少地方,选去选来选择了龙角山作为备战的基地。龙角山有三座山,两头是两个大山头,中间是一个小山头。山体突兀拔起,群山层峦叠嶂,山林雾霭升腾,气象变幻莫测。有人从北看,说是月亮山,每当月亮从东方出来时,都会清楚地看到一座山像月亮,一轮残月,月亮慢慢升高,经过那山巅时,忽然明亮,全镇就会像白昼。我问过,那里住着一位老尼姑,尼姑说,我们镇是“星罗镇”,就是星罗棋布的意思。从南边看,两个山头像两个有情人对坐,在那品茶闲聊。所以说,我们镇从古到今,可以说是盛产美女俊男的地方。我查了一下《县志》,历届书记都很快提拔,不是当县长,就是当市长,从我们镇走后当最大的官就是中将,国家政协副主席,名字我就不说了,你最清楚。镇长、副镇长位置上必有一位女性,而且是全县最漂亮的,只是,官都不大,最大的是副县级干部。刘书记有点高兴,连忙摆手说,不要乱说,不要乱说。
嗨,我那个老同学又另当别论,她根本就不想当官。顾应龙说,她说什么,她爷爷是老红军,为了革命事业出生入死,要不是老战友,要不是党,她爷爷差点成了汉奸卖国贼。她爷爷一辈子也没有当官。自己呢,一不是大学生,二没有当过兵,更没有为党做啥贡献,仅凭着对党忠诚,对这份工作的挚爱,就当上了镇长,还能求什么呢?
思想境界这么高,真是让人佩服呀,刘书记忽然转过头,怀疑地问,麦镇长真是这么说的?
谁要是说谎谁就是王八蛋!
刘书记有点不好意思,觉得在顾应龙面前丢了丑,看了他一眼,赶紧摆手,开玩笑说,好了,好了,你当王八蛋也不是什么丑事,说明你还行。
顾应龙有点尴尬,瞅瞅,把手一摊说,你说你,当书记还开玩笑。
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说自己是人不是神,更何况我们呢?
顾应龙赶紧竖起大拇指,夸赞说,高,实在是高!怪不得你能当书记,而且还是镇党委书记,不简单,不简单。
听得出来,你这是贬我,装着奉承我,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吧,想干什么?
顾应龙把图纸收起来,对刘书记说,这就是你不对了。你看,我不是给你出主意吗?怎么,听不进去?
刘书记笑着说,不是听不进去,你一来就迎合了一句古语,叫“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回,你可是猜错了,顾应龙头低着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这个,你要是有事情,我就不打扰,走了。说着,就往外迈步子。
刚走到门口,刘书记喊,老顾,你看你,说了半天,我才想起来,那座山不是叫“老龙角”吗?
顾应龙又回过头,不走了,说,你算是说对了。老龙角,那是走近了看到的。一座山直立着,像骆驼;横卧着,也像一条龙。那两个山头,弯曲成月牙形,不像龙角吗?
是有点像哦。
所以说,我们那座山可以说是想啥像啥,这样的山,在我们县有几座?在我们省有几座?在我们国家有几座?
别说的那么玄乎,我问你,就那四五百米髙的一座山,能开发成什么?顾应龙显得很激动,又回到他原来坐的地方说,你当官不研究市场,我跟你说,这里可是生金产银的地方。说实话,你说,现在人和从前相比,生活怎么样?
当然好多了呗。
对,是好多了,人呀,有时很怪,顾应龙说,那时我们没有吃的,一心想着能吃饱饭该多好呀,现在吃饱了,你说人天天在想什么?
你,我不敢说,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大家渴求的还是幸福安康。
对,就是,可是这个“幸福安康”怎么讲?
刘书记没有说话。
顾应龙接着说,可以拆开说。先说说“幸福”。这个东西我总认为是人心。你说,那时我们吃不饱穿不暖,还唱着革命歌曲下田干活。要是薅秧,手牵着手,有说有笑,心里特舒坦。有人说,那叫穷开心,可我不这么看,我认为那也是一种幸福。现在混好了,生活富裕了,可是,我们经常看到有人自杀,有人闹精神病,这是为什么?再说“安康”,首先一条就是没病。要想没病难。为什么?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不生病?不说那些常见病,就是不常见的,也逐渐变成常见的了。所以,刘书记,我们中国人现在最渴求的还是健康!
刘书记对顾应龙这一番话也形成了共鸣,他赶忙站起来说,没想到你还说出这么多道理,不简单。
所以嘛,你们当父母官的,不要戴着墨镜看我们,我们可都是中华民族的精英。社会上流传着:一等人经商,二等人卖艺,三等人打官腔。刘书记一听,不再说话。
刘书记说,不能说你说的没道理,最起码,你的总结不科学。
是呀,这不是说说嘛,但是不管是哪等人,生命是重要的。现在,有人为了美,为了健康,那真是花大力气。据权威人士报道,人们为了健身,一是跳舞,那得坚持,二是跑步,那也得坚持,三是爬山,还是得坚持。前两种都是机械运动,只能被动的让腿关节活动。爬山就不一样,虽说都是坚持,但是人们通过登山,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愉悦心情,尤其是四百米到一千米之间的青山,最适宜攀爬,对大脑、身体、心情都有好处,据说就是延年益寿的良药,比吃人参还管用。
刘书记笑了,说,我算明白了,你是让我跟你一起到龙角山看看,是吗?
顾应龙拍手说,答对了,加十分!
哈哈哈,顾老板,你的生意做到这种地步,要是不发财,那真是命拽住了。
哈哈哈,走吧?
驾着车,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来到山边儿。顾应龙指着说,那里,刘书记,你看,从这里到那边,我已经办好手续了,大队小队都做了工作。说实话,虽然群众没有要多少钱,就是给的补助也在我承受的范围以内,但是我也算了一下,一次性补助给群众的就有一千二百万元。你知道,刘书记,我是做生意的,哪有那么多闲钱?要是那样,我总有一天会垮台。
没有别的办法?
都想了,而且我还动员了厂里职工参股。在新招人员当中,我一次性招收八十三名,全部带资人厂。其中,漂亮妹子就有二十人,统一着装,要是站一排,唰,跟电线杆子那样直溜溜,那真是一道绝佳的风景。
刘书记开玩笑说,那你不把我带到你们厂看看,到这不毛之地干什么?
书记,你可是我们全镇的书记,那得有形象,怎么能随便让姑娘一饱眼福呢?再说了,你那身边不是还有一位美女吗?
看看,你连你的老同学都出卖,政治不可靠。又小声说,听说你从前跟她谈过恋爱,是真的吗?要是真的,说说看,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豆腐渣不搁盐——要味儿没味儿!顾应龙一提到麦颖立即收住笑容,仿佛那地方永远是不能愈合的伤口,不说戳,就是风吹,也痛!
刘书记仿佛还要试一试,问道,怎么说要味儿没味儿呢?
顾应龙摆着手说,别说,时间有限,书记很忙,我得趁此跟你汇报一下。还是说那资金的问题,现在真是把我难住了。
刘书记话语有点涩,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我那还有一点儿,没用,你拿去用。
嗨,你见外了不是,我要是那样的人,还能在商界混吗?不说唾液星子把我淹死,我自己也会自我了断。
刘书记想想,心里暗忖,在这一点上,恐怕他没说谎。于是就问,但是,你现在该怎么爬过这道坎呢?
这不跟你汇报嘛,唉,刘书记,我听说,只要是镇里领导出面,用房产抵押,在信用社还是能贷到资金的。
纪委有规定,作为国家机关,不允许给任何人任何企业担保、抵押贷款。
这我知道。顾应龙察言观色,说,不是镇政府,是原来的镇办企业。
不是都垮台了吗?刘书记问。
和尚没了,庙宇还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说了,那些厂房在那闲置着,你作为书记,没有在你手里发挥着用,我看很可惜。
你也不用将军,那些东西就是烂掉没有人去说,但是,一旦要是有人用,立马就会出问题。
就像病人,得找人治疗,顾应龙说,找我,就能治好。
你怎么治疗?
乡镇企业垮了,但是,那些人员还在,他们的养老保险没人交,经常上访,是吧?这是其一。其二,我知道,乡财县管以后,乡干部除了一点工资外,啥也没有。为了年终给同志们搞点福利,让他们知道你书记的好处,你没有少着急。我知道,你向县财政借了三百万元,财政局长来镇多次,虽然没有向你讨债,那是哑巴吃饺子,你心里有数。刘书记还是没有表态。
顾应龙又进一步说,我们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你也知道我的。我老顾,还着急吃穿吗?不着急。我还想混多少钱呢?不必要,但是,我为什么要发展?为什么要在我们镇发展?那还不是看在你刘书记的面子?说实话,这块破地方,什么时间才能发展起来?让你们镇里干部想都想不到。就说那个美女吧,我以为她知道了,其实她只是怀疑。
怀疑什么?刘书记有点紧张。
怎么不是怀疑?要是她知道我这块地买来了,在不久的将来,一个钱就能赚十个钱,她能给我批地吗?我知道老麦,说实话,我也是十分看重她这种性格的。
刘书记不知道怎么,听了他说到麦颖,忽然产生了逆反心理,问道,你不要扯远了,我问你,要是镇政府出面帮你贷款,你怎么说?
首先,那些房屋、地皮算我租赁,跟你们签好合同,每年付给你们二百万租赁费用。镇政府有二百万,一切问题都可以摆平。再说了,也少不了你的。顾应龙说着,伸出手巴掌比画一下。
刘书记心里估算,觉得不可思议,说,那你贷多少?
三千万。
三千万?
嗯。
不可能,不可能,刘书记摇着头,显出十分失望的样子。
怎么贷出来,那是我的事情,顾应龙说,你是书记,你也不必过问那么多细节,我跟你说,各有各的门道,你们只负责盖印就行。
那,镇里有哪些责任呢?刘书记问。
哪有责任?没有,顾应龙有点糊弄刘书记说,不说责任,一点风险都没有。
好,一言为定!刘书记走了几步,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那一巴掌比较诱人,于是,终于做出了决定。
一言为定!
说过之后上山,山边站着李大龙,点着头说,刘书记好。
刘书记斜视了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笑笑。
顾应龙说,李大龙,虽说山不高,但是刘书记爬山少,还不帮忙?
李大龙听说,赶紧上来搀扶。刘书记笑着说,我没有那么娇贵,应龙,你不是说这山适宜攀爬吗?走,咱俩比比,中不中?
中。中。顾应龙说,那就请吧?说过,扭头看看李大龙说,也不能让你失业呀,你到底下整一桌饭,我们要是爬累了,到那儿歇歇脚。
好咧。说过,李大龙开着顾应龙的车走了。
刘书记摇摇头,说,这不是那个捣蛋猫吗?
我们工厂还要推荐他人党呢,怎么是捣蛋猫呢?顾应龙说。
刘书记稍停一下脚步,像是沉思,说,怎么不是?
顾应龙说,哦,您说的是老皇历了。共产党多伟大,什么样的人改造不过来,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完蛋了,何况几个毛贼?
是你改造的?
不是,也是。
怎么说?
共产党改造了我不是?顾应龙说,我呢,又改造了李大龙。
呀,忘了,你还不是党员吧?刘书记问。
顾应龙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人党?
条件不够。
谁说的?
顾应龙笑着说,我自己说的。
什么东西都得试试,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够条件呢?刘书记好像对天说话。
顾应龙有点不好意思,在那笑。
刘书记看看,你是有顾虑吧?
没有,没有。
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刘书记说,麦镇长虽说是女性,但是原则性挺强的,你们又是同学,怎么,在这方面还怕她阻挠?
不是,也是。顾应龙说,心理作怪,你说吧,老麦十多年前就人党了,我呢,现在才要求,无法比呀。再说了,还是有点怕。
怕什么?我是书记,镇长还是副书记呢,人党的事不像项目,那可是有组织原则的。
顾应龙不再说话。
过一个坡就是尼姑庵了,刘书记还行,一点粗气也不喘,顾应龙反而直喘粗气。看看有一块四五十平方的地方,地势平坦,四周都是松树,鸟雀还在上面嘎嘎叫,田埂上老农聊天的声音隐约听得见,感觉有一种升空的豪气。顾应龙就对刘书记说,刘书记,你还行,我走不动了,歇歇脚吧?
刘书记说,咋样?我们劳动人民就是不一样。你没有人党也对,就这点上,你还有差距,还需要努力。
顾应龙说,人党还要考爬山?
那当然,刘书记说,要是遇上抗洪抢险什么的,你是党员,那得一马当先。你这样,爬**山也够呛。
哎,顾应龙说,算是书记说对了,我是得加强锻炼。
你不是加强锻炼的问题,你是思想问题。刘书记说,一说到**山,你的情绪立即高涨。
怎么,这也是思想问题?
嗯,刘书记说,这呀,也是思想问题。我跟你说,你整天想的是什么?是如何赚钱。当然,干啥吆喝啥那是对的,但是要想赚钱,你就想到别人,很少想到自己,这样一来,你的身体就成了问题。
说的太对了刘书记,不瞒你说,就是说我在这山上做文章,考虑的还是全镇的发展问题,哪想到,考虑别人的同时,还有利于自己。这样刘书记,你要是支持,我就给这里改造成古水镇的盆景。
顾应龙走到那块大石头跟前,从地上捡起树棍子,敲敲那块石头,对刘书记说,刘书记,你看这块石头像啥子?
刘书记围着石头转了一圈说,这块石头,怎么中间凹,四周凸起呢?你来看,这中间还有两个窟窿,里面全是水,奇怪,难道是人凿上去的?
不是,顾应龙说,刘书记,这块石头就奇怪了。听我妈说,这块石头叫“蜜罐子”,那两个窟窿,一个叫油井,一个叫盐井。据说,这块石头是陨石,什么时候掉下来的,谁也不知道。但是,你看,这块石头的石质,跟山上的就不一样。这个山,多是砂石,也有呈片状的沉积岩,但颜色都是黑色的,而这块石头就不一样。你看,这边沿一条一条的绿色花纹,那里边却是白色的。听说,有一年来了几个日本人,我一说你就知道,就是老麦她奶奶的侄儿、侄女,他们知道姑姑没死,就来了,也找到了,就到山上玩,见到这块石头后感觉太神奇了,找当地政府要买下来,给多少?五百万。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五百万是多少,都觉得可以,就答应了。支书老任,就是现在的任支书,找到乡书记,那时乡还没有改镇,书记听说后,问,他说怎么搬运了吗?老任说,他说让我们给运到日本。书记把桌子一拍说,扯淡!你是猪啊,老任?且不说你无法运到日本,就是能运,车费多少?人民币也得二十万。更何况我们还没有跟日本发生贸易关系呢?人家给你多少?五百万!你问清是人民币还是日元?任支书说,是日元。那就更不值钱了,我听说,日元一百元只值我们一元钱,五百万,也就是人民币五万元,你是傻子呀?小日本,刁着呢!
刘书记还没听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指着顾应龙说,你还讲,还讲。顾应龙一点也没有笑,继续讲,他说,书记不说还好点,原来,任支书说,日本人真好,来了之后,每家每户都转转,赔礼道歉,说了中国的好话,还把曰元每家给了一万两万的,原来,小日本是坏心眼,是另一种侵略。说过之后,书记留不住,回去了,通知各户,原来各户准备送给日本人的鸡蛋,也没有给。日本人回去后,再也没有来,直到麦颖奶奶去世,来了三个人,带个骨灰盒,但是,我们这里实行土葬,没办法,跪在地上,把老太太的白头发剪了一绺,装在骨灰盒里,带回去了。
原来日本人也挺讲感情的,刘书记心里有点凄然。
可不是吗?顾应龙说,当时,老麦还小,那边人硬要抱走,说是日本先进,到那边上学好。哪知老麦爷爷是个犟脾气,一听说日本比中国还好,心里就不能过,难受得胃痛。好在她爷爷知道来的日本人是亲戚,老伴死了,以后就来往少了,一手捂住胸部,另一只手一摆说,不去!麦颖是我的根,怎么能卖国求荣?她爹看着麦啸天怒气冲冲,只好跟表兄妹解释,说,一大家子,只一个孩子,舍不得。好在语言不通,翻译人员也很机灵,把该翻译的翻译了,不该翻译的,日本人问,他就说,你看,老爷子是胃痛。日本人赶紧说,那好,得赶紧治疗。过不了几天,回去了。从此,也就没再来。
刘书记若有所思,开玩笑说,好在日本人没有买走,否则,这么好的一块石头,那真是可惜了。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刘书记问。
怎么不是真的,县志都记载了。如今,遇到好年景了,人们有饭吃了,也不求雨了,这里的松树也就长起来了,人们也就把这块石头连同石头的故事都忘记了。
刘书记叹口气说,看看现在的百姓,说实话,与从前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我们要是跟发达地区比,我们是在地下,人家是在天上。
老百姓生活改善了,这是真的。顾应龙说,就拿我们那垮子来说吧,每家每户都有外出的,楼房,那是一家比一家牛。过年回来,都到祖宗坟地去,混发财了,得感谢祖宗保佑。你知道老王家和老白家吗?两家世代冤仇。
他两家为啥世代冤仇?
说起来话长,还是建国前的事情。本来王白二家是亲上加亲。老王家是大地主,老白家跑江湖。虽说跑江湖,但是家庭日子也过得。老白家有仨儿一女,那女儿长得特水灵,老王家就看上了。也好,老王家的二公子还是个读书人,白干白净的,没见面老白家就同意了。但是老白家三儿子出麻疹,脸上坑坑洼洼很难看,想娶老王家的丫头,老王家就不大同意。但是,老白家说了,要是不同意换亲那就算了。没办法,也就同意了。两家走得热火燎灶的,不巧,碰上战争年代,老白家儿子跟他爹一起跑江湖死在外面,儿媳还没有怀孕,由公公做主嫁给了另一位商人。老王家硬说是把女儿卖了,也要以牙还牙,书生知道以后,带着媳妇跑了,到了北京,就定居在那。解放了,老王家就倒霉,划成了地主,老白家就欺负,找到老王家骂,说什么,别说没有卖,就是卖到窑子也比你家强,这一下,两家冤仇可就结深了。不过,要是卖了,那白家真不对。刘书记说。
是卖了还是那女的真心跟人家跑了,说不清。不过,老王家也有咸鱼翻身的时候。改革开放了,王虎子就到了北京,办了几个厂,还开了一家洗头城,很混钱,听说手里也有个千儿八百万。老白家混得咋样?刘书记问。
一个比一个牛逼,顾应龙说,老白家大孩在浙江打工,搞什么海运,拥有一个公司,钱,不知道多少。有一年,我到浙江去玩,找到老白家大孩白孝国,我们邻居,从小叫老表,他比我大。晚上邀请来七八个老乡,把我请到什么“故事等”,不,是洋文,那酒店真大,一进门小姐站一排,我就挑选了一个。小姐说,请,我就前走,结果小姐没来,我就问,白孝国说,老表,人家是礼仪小姐,不陪你走。要是你想,容易,吃过饭,我们去放松放松。我一听这话,问,有这里小姐好看吗?白孝国说,这里,不行不行。
刘书记说,那得一两千,在外边,不像在家里,花钱多些。
嗨,刘书记,你只说个零头。顾应龙说,我当时就晕,问,老表,你现在混得咋样?那孩子看我一眼说,老表,你表兄混得不咋的,但是,钱这东西,你表兄啥都缺就是不缺钱!
啥都缺就是不缺钱?刘书记说,真是穷烧,狂妄!
更狂妄还在后面呢!顾应龙说,在外面,那真是钱上。他把我领到一家歌舞厅,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怎么进去的,小姐真漂亮。穿着殷红的旗袍,那旗袍都发亮光,一个个脸蛋,鲜嫩呀,眼帘上都放光,眉毛一根根翘着,眼珠黑得能流水,我当时觉得自己就进了天堂,回来好几天还拍脑袋,脑子里老是洗不去那小姐的影子,直到回镇里,见到我那位同学,才呼啦一下子没了。才知道我又回来了。我还是老顾。
这下子可把刘书记逗乐了,指着,笑着,老顾呀,你真是性情中人,怎么想啥说啥哟,人家都说你恋着麦颖,看来还真有这回事情呀?恋又能咋的?顾应龙说,老麦能不知道?知道。我那是司马昭之心。
刘书记说,你也得给人家留点儿面子,要是镇干部都知道了,你还让她怎么工作?
嗨,刘书记,你们当官的就没有我直白,这事情,你还让我掖着藏着,长远了,还不生病,要是我跟林黛玉样,那你们镇企业谁搞?
呀哈,小样的,你这么一说,难道我们的前途还系在你的裤腰带上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想着众人添柴火焰高吗?虽说咱镇的企业好,老板多,但是,多我一个,那不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吗?
好,好。话说回来,要说我们镇老板可真不少,但是要是真正为家乡办点事儿的,还真不多,刘书记瞅瞅顾应龙说,要数,你也算一个,老顾,这是为什么?
有水平,问得好!要找原因嘛,我看还得从老白家跟老王家说起。顾应龙说,走,我扶着你,边走边说。
走着,顾应龙说着:有钱了,就是大耳朵百姓也烧包起来了。给祖宗上坟,那不是文化吗?思念思念,回忆回忆,烧点纸钱,磕个头,说说话,不就得了。可是,老王家拉了一车纸、炮,在老坟地放起来,噼里啪啦,响声震天。两家老坟地紧挨着。老白家不干了,认为这是欺负他家,故意惹他死去的祖宗生气。于是乎让儿子也去买纸、炮。我那个表兄说,要是我跟他一样,那我一定是弱智。在外混惯了,灵活,随手打个电话,一会儿一车烟花拉来了,砰砰啪啪,满天都是,一时间,比国庆还热闹。一车烟花,两两一放,你说放多长时间?快天亮了,才放完。我那表兄算是略胜一筹。熬了一夜,心,精力殆尽,回去睡了。睡了,老坟地起火了。那天,又刮北风,那个北风吹的呀,一直吹到那山边子,好在隔条田埂才没烧到山上。但是,老坟地旁边就是老王家才去世的长辈。我们这里有个规矩,死了当年不能人土,到第二年才能安葬。棺材要供奉在野外,上面都是茅草,逮火就烧起来了,到第二天人们发现已经成了一堆灰了。老王家告到法院,我那表兄为此坐了半年牢。
刘书记说,你说的,我听说过,县里也讲过,说明老百姓光有钱还不行,还得有素质。
哦,对,刘书记真是有见地。要论,我那垮子总共三十多户,一百万的户也有三五个,十万的户大约占百分之八十。
亿万富翁恐怕就你一个吧?
顾应龙摆手,说,我不算,我不算,我还得奋斗,争取早日实现这个目标。
只有老百姓都混好了,我们才算尽到责任了。
话不能那样说,我觉得老百姓富裕了,说政府好的人就没了。
为什么?
我也想不通。顾应龙说,老白家,老王家,那可都是富户,他们不感谢政府,他们感谢的是祖宗。据我了解,这两户,少说也有上千万。去年为了征地,我向白孝国借钱。白孝国说没钱。刚出门,表嫂跟了过来,对我说,你老表的钱呢都投资炒股了,我这还有一点。我问多少?表嫂说,三百万多点。我一惊,妈呀,有了这还愁什么?我就说,那好,借给我,一年以后还你,要是中间有事情,需要钱,随时都可以抽出来。利息嘛,一分咋样?表嫂吭哧吭嘛,我知道可能是嫌弃利息低了。又说,要不,利息再加点?表嫂笑着说,不是,不是。我说,你还能白借给我,那你图什么?表嫂就直说了:你看呀,老表,我呢,嫁给你表兄,他也没有亏待我,虽说在浙江又续了一房,但我知道,心还在我这里,要不,怎么还给我这些钱呢?我妈家有一个侄儿,那年发大水,在山上摔了一跤,腿断了,也不能做活。可怜,前几年,村里、镇里,剥地皮,一层一层剥,你侄儿连老婆都没娶上。前天,我哥找到我,说是有一位姑娘同意嫁给我侄儿,但是得有个条件。一问,要求让她到你表兄公司干活。我去看了一下,人长得还算标致,我就疑心,这么漂亮,要是到了浙江,跟了别人跑了,那不是肉包子打狗?你来,我一下子想起来了,要是能给侄儿、侄媳安排到你厂里,我也就放心了。等两年,生了娃,就像老母鸡有了小鸡,你用棍打也打不飞了。原来是这样!我没说啥,就收下了。书记你说,这个过程,政府给他什么?他能感谢政府吗?
刘书记想了想,说,是呀,这些情况,一不是政策管得了的,二也不违规。
还是书记水平高,遇到问题善于思考。不像老麦,那真是一根筋,跟这座山一样:老龙角!
刘书记说,你把这个问题也提给麦颖了?
嗯。
那,她怎么说?
她说,她说个屁!只会训人。我跟她说,她当时火冒三丈,站起来质问我,没有政府,她那三百万哪来的?我听说,她家富了,这几年的提成、统筹都没有交,为什么?我看,是思想问题。我一听,把我气的,我不跟她说了,看看那张脸还好些,听听那声音,像锥子,刺心呀!
麦镇长说的有道理呀,刘书记也严肃起来说,我不是说你,也不是官官相卫,我得开导你,这里有个直接作用和间接作用问题。政府跟人民群众,既是父子关系,也是鱼水关系。我们不能总认为孩子长不大,也不能总认为我们应该手把手喂孩子饭,要是那样,孩子永远也长不大。我们给孩子的是环境,是支持,是服务,你懂吗?
顾应龙怎么不懂?早已懂了,说了半天闲话,一下子找到主题了,而且还是刘书记出的题,他又亲自解答的,顾应龙怎么能不髙兴呢?于是他说,还是书记水平高呀,这不,我也总是在想,这座山,除了松树,就是空气,要使其变成宝山,变成金山、银山,镇政府给我这样大的支持,我怎么报答呢?难道我也跟我那表嫂样?不能。我想好了,我要是投资,一定得算上镇里的股份。
刘书记警觉,问,镇里怎么算股份?
上面不是有修路的资金吗?还有其他项目,要是都投入到这里,我们不就能按股分红利吗?
刘书记说,你让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