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麦颍想方设法让顾应龙死心

麦颖不恨顾应龙那是假,要是不恨,想当初,他们一起逃出家庭,一起到深圳打工,怎么就分道扬镳了?李国庆是后来者。难道顾应龙不恨李国庆?说实话,顾应龙对麦颖不是没有恨,主要是恨不起来。顾与麦也算是猪八戒与嫦娥,一对情仇冤家。平时里顾应龙话说的很好听,故事编的也很圆满,但是,阴谋太多,矛盾重重,所以一到关键时刻就穿帮,我猜老顾主要是恨自己不争气,麦颖算是看透了才去投靠李国庆的。

麦颖感到自己既伟大又渺小。伟大的是,像顾应龙这样狡猾的小人,她都能及时识破,这就迎合了那句老话——狐狸的尾巴长不了。渺小的是,每次识破都晚了一步,像中国足球,差就差在临门一脚。这不,坚持了多少天,最少也不止一百天,可就是最后五分钟,山头被顾应龙拿下了,这是为什么呢?

麦颖回思,顾应龙不仅仅是小人,简直就是无赖,地痞流氓,厚脸皮,把他用了,搁在别人打死也不会再找来,但是顾应龙就不怕,死乞白赖,还公开说和他同学,要不是我态度不好,说不定他就会在人前说,我曾经追过他。更可气的是见到了不叫麦颖,也不叫镇长,叫“老麦”,恶心!我曾经制止他,他咋说,他说叫惯了改不过来。麦颖越想越不是滋味,想当初他来找,我就问,你这是干什么?你要是真正发展企业,镇里支持,还扶持,但是,我早就知道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你好好交代,你想整这么大面积干什么?

顾应龙嬉皮笑脸,恳求着说,老麦,你就帮帮忙吧,我是商人,你是镇长,我把生意做大做强,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今,全国人民向钱看,我征用这块地皮,不也是合乎潮流吗?

满嘴喷粪!麦颖骂道,你这是潮流吗?潮流有这样损公肥私的吗?你想过没有,五百亩,什么概念?五百亩,一百多户人家,他们以后吃什么?

顾应龙说,我买下来,一次性补他们,每亩三千元还不够?他们要土地干什么?又不值钱。再说了,在家有几人?

什么逻辑?!

麦颖还是不吃这一套,指着他鼻子骂,你说得好听,那时候,我爷让我当兵,你怎么说?你说,当兵受罪,现在都在混钱。给我造成了终生遗憾。

顾应龙一下子软了,心想,毛窍在这儿,于是就说,颖。也不叫“老麦”了。麦颖说,顾应龙,你离我远点,别叫我“颖”,恶心不!我是你什么?顾应龙傻眼了!接着说,好,麦镇长,我跟你说,我们来算一算。我买下来那块地干什么?扩大生产,我算了一下,可以增值上亿,税就能缴一千万。一千万,我们县有这么大的企业吗?到那时,还不是你当镇长的功劳?说实话,虽说我不是官场中人,没有吃过猪肉还没有见过猪跑?没有政绩,镇里没钱,你怎么提拔?一旦有了政绩,又有钱支撑,还怕上不去?

麦颖说,我不需要。

顾应龙说,可我需要呀。

你需要你也得走正道,这地方规划了不错,可规划的是商业用地。你没有那么大的发展,要那么多地干吗?我怀疑你另有企图!

老麦,老同学,我有啥企图?顾应龙说,现在跟你赌咒,我要是另有企图,我就不得好死!

别别别,我听腻了,麦颖说,耳朵都生老茧了。

顾应龙说,你还记仇,我就不。

以史为鉴知兴替;以镜为鉴正衣冠;以人为鉴知不足。麦颖背起古文,你那些鬼话,骗了我一次不算什么,骗了我多次,我还能受骗吗?

顾应龙长叹一口气说,说起来我确实对不起你,就说那次,坐在火车上,你让我买雪糕,我没买,说实话,我确实没有钱。

别说了,我知道你没有钱,到今天你还这样说,真是!

好了,不说了,就说我们一起找工作吧,我还没有找到工作,就找不到你了。你就更不用说了,越说我越生气。麦颖说,你干什么?一位胖得像猪一样的洋姐,你就看中了,你下流不下流,我让你抵赖!

顾应龙一惊,呀,这事她也知道了,怪不得最后死活找不到她啰。唉,真是。但是,那也是为生活所迫,要不是没钱,要不是找不到工作,要不是在深圳,怎么能干那么下贱的活呢?不过自己觉悟快,最后不是跑出来了?

顾应龙想起那段日子,心里就扭曲。那个女人真是好奇,至今也搞不懂。出入都有人接送。有一次,门口一下子停了三十多辆小车,说是给飞女士飞老板祝寿,顾应龙才知道这个女人姓“飞”,是“飞”呢,还是“斐”,到现在还没有搞清。不过嘛,那天真是排场,整个一座楼,全包下来了,到吧台问,要包一座楼,一晚上多少钱?吧台小姐微笑说,飞老板不是包了吗,你去问她呀?屁话!我要是敢问她,还跑你这儿来偷偷摸摸地?没办法,又到了那女人身边。大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那女人并不讨厌,她穿着浅红色旗袍,端起透明的玻璃酒杯,对大家说,感谢各位弟兄光临,我“飞飞”也不计较什么,干杯!我听着,好像生活在雾中,太不真实了。也喝了一点,有些微醉。回到屋,她说,小顾,你过来。我就过去了。她问,你看老娘今天漂亮不?我看都没看说,漂亮!

真心的?

姐,我要是不真心,我不得好死!顾应龙赌咒。

她赶紧把手捂住他的嘴,说,小乖乖,别,我心痛。来,坐到我腿上。说实话,顾应龙真不想过去。这个女人,老远看呢,还有点模糊,走近了,那些山水都凸显出来了。特别是那一山茅草,坑坑洼洼,让人恶心。更有甚者,那山呀,有很多风霜的皱褶,里面一定藏着很多见不得人的秘密。更可怕的是这个女人是个虐待狂,骑在身上,那腿骨就能把顾应龙的屁股垫痛。

“飞飞”摸着顾应龙的一张脸,边摸边吻,不到一会儿,就**四射,跟顾应龙说,你趴下。

顾应龙趴下了。

那女人找来鞭子,骑上背,一边打,一边开心笑。顾应龙也不知道在屋里爬了几圈,只知道胳膊痛,手掌痛,满头大汗,都支撑不起来了,算是爬够了。

那女人命令,把衣服脱了。

顾应龙脱得只剩下一个裤头。

还脱!

还脱?

还脱!

顾应龙脱光了,那女人上来了,先是用手玩,最后……顾应龙大叫一声,我受不了啦!一下子晕了过去。到了第二天醒来,那女人拿出一包东西,往顾应龙怀里一丢说,你辛苦了,慰劳慰劳!又喊,小雀,领他到“金水湾”潇洒潇洒。

顾应龙坐在车里,从玻璃往外看,穿过一条大街,正准备拐弯,看见夹角处有厕所,就对小雀说,我肚子痛。

小雀问,能坚持吗?

能坚持我跟你说吗?

那好,我带你去。

我拉屎你也去?

我为什么要跑?她给我钱,养着我,我为什么跑呢?

小雀说,那不见得,我得提防。

顾应龙急了,说,小雀,我要是跑了,我就不得好死!

小雀一听,挺真诚的。江湖上没有合同文书,也不用加盖公章,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赌咒。这一赌咒,小雀相信了。小雀说,你看,那里就是厕所,你去,我在这等着。

顾应龙就去了,去了之后,就把褂子脱了包在头上,装扮成一位老头。还好,不知道谁在茅厕里留下了一根棍子,他拿着,东捣捣西戳戳,出来了。小雀盯了半天,街灯昏暗,也看不太清楚,轮廓是一位老头,也就没在意。顾应龙拐过了弯道拼命跑,一股劲儿跑了三四里才停下。刚好遇着一位拉车的,让帮一下忙。顾应龙就帮推车,到工地才知道是建筑工地,找到老板,经拉车的介绍,才留下打工。

麦颖讥讽他,顾应龙一听,既难过又后悔。这个顾应龙,就会见景生情。这时,在麦颖办公室里,两个人谈着,麦颖还在指责,顾应龙已经激动不已了。在他心中,他觉得要不是犯了那次错误,也许现在的麦颖就是自己的了。说实话,要是那样该多幸福呀。他可以把厂办成公司,让麦颖当老板,不,麦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是上大学。对,要是自己跟麦颖结婚了,不管花多少钱也要让她上大学。不,他想起来了,以麦颖的水平,干脆直接上研究生得了。现在好多教授都带研究生班,掏两个钱就能上。

他想问麦颖,人家还说你爷爷娶了一位日本女人,那女人还是妓女呢。当时,没有问,要是问了,不知道她是什么反应。但是,有傻子,那个叫任报童的就是傻逼。你说你跟麦颖吵什么?她可是公主,你一个穷光蛋,成分又髙,还不知顺从,还想要她那文具盒,那么漂亮的文具盒你也要?麦颖愤怒了,把文具盒砸向你脸上,你不是要面子嘛,你也知道火呀。但是,冲动是魔鬼,你说什么,别看身材好,脸黑的跟锅底样,难看死了。还说什么,外表漂亮,内心肮脏。麦颖问你为什么肮脏?你说,就像你奶奶,漂亮,可她是日本妓女!妓女!麦颖爷爷听到了,你的嘴咋就流血了呢?病猫也有发威的时候,更何况人家是老红军,比老虎还老虎,别看你是个小毛孩蛋子,照样掌嘴。

对,你认为老红军以大欺小,不对是吗?那你错了。老红军说,他是替你老子管教的,更是替新中国管教的,不管教,这孩子长大了有可能反党反社会主义,到那时吃枪子还不知道怎么死的。什么逻辑?我想起来了,我现在也是一名党员了,可是,这是个秘密。就是因为我这个傻瓜说了这么一句话,麦颖算是记住了,深深埋在心里。埋在心里,生根发芽。她看不起那些红楼歌女,也严守孔孟之道,最怕人家说她奶奶是日本人,更怕别人知道她奶奶是日本军妓。

顾应龙不是傻瓜,心里想的跟做的不一样。这不,一激动,就丑态百出。他的眼睛开始泛水,像抹了辣椒水,还红了。脖子像鸭脖子,像在吞噬着什么难吃的东西,总吞不下去,全身发热。顾应龙装着给麦颖添水,放下开水瓶,也没离开。麦颖抬头,侧身看顾应龙,没有说话。顾应龙说,颖,说实话,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你知道吗?

麦颖还是没有说话。

顾应龙颤抖着,轻轻地把手放在麦颖肩膀上,忽感有一股暖流:颖,你知道吗?我买下这块地皮,就可以暴富了。到那时,你要啥,我给你啥。

麦颖说,我不需要,你想,我现在是镇长,工资每月将近千元,家里还有国庆,也几百元,只一个孩子,要那么多钱干嘛?

顾应龙得寸进尺,还抱住了麦颖。麦颖胳膊往外拐了一下,说,我腿痛,老顾,帮我揉揉。顾应龙反应特快,赶紧转过身,蹲下去抱着麦颖的腿,问,怎么会腿痛呢,哪里?

麦颖把脚抬起,伸到顾应龙鼻子跟前,问,你闻出来了吗?

是不是脚跟?

麦颖翻了一下眼睛,点了一下头。

顾应龙激动,眼睛看麦颖,一只手摸着皮鞋,慢慢脱掉,轻轻把鞋子放在地上,屁股撅着,用手摸着,喊着,颖,你这脚真美,真美呀!麦颖冷笑。

吭,吭,两声,从麦颖卧室传出,顾应龙一下子站起来,问,你卧室有人?

麦颖看着顾应龙表演,似笑非笑。点头。

顾应龙一下子明白了。脸色惨白。

麦颖站起来,递给他两张纸,说,老顾,还表演呀?你看,是面子重要,还是爱情至上呢?

顾应龙二话没说,拽开门,一溜烟跑了。

通信员进来,提着开水瓶,问,麦颖长,刘书记问,李局长休息好了没有,要是起床了,叫厨房做点点心吃。

麦颖说,你跟刘书记说,国庆不习惯吃早餐。

李国庆从卧室把门拉开,说,谁说我不吃早餐?习惯不能改吗?

通信员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看看麦颖,又看看李国庆,尴尬地在那等待。

麦颖说,起来了国庆?胃里不难受吧?又对通信员说,好,你去跟刘书记说,让他别客气,国庆随便吃点就行。

是,镇长。

通信员走后,麦颖说,你又要发什么疯?几点了,快中午了,乡下,能跟城里相比?我们还有事情,很忙,昨天才召开的会议,秋季计划生育集中活动。

麦颖说,我不是让你看看老顾是什么人吗?再说了,为那一百万,你还耿耿于怀,舍不得。让你看看,是一百万重要,还是你老婆重要?难道你没看出,那一百万是那么好收的?不说法律不饶,就说良心,我做不到。

李国庆斜着眼看看,心想,说得也对,最主要的是,要是收了,那个色狼对麦颖动手动脚,怎么说?从今天来看,从前听到的也许不真实。但是也不能服软,于是说,这个色狼,吃仗着有两个烧钱,就感觉有资本了,我劝你,少跟他掺和。

你这说的,麦颖把衣服递给丈夫,接着说,是我掺和还是你掺和?一百万,要不是老顾暗示,见到我对我说,你要的那东西我给国庆了,小意思。还跟我说,你要是愿意,你看这样中不中,我在古水镇成立一个公司,你不好参股,就让国庆参股?说得我心里只犯嘀咕。回到办公室,一想,肯定是他到咱家里了。打电话问你,你怎么了?还说没见到。

李国庆解释说,我确实没见到,你打电话之后,我去找,才在桌子上发现的。心想,反正你也回来,回来再说呗,果然,你第二天不就回来了?

麦颖扶扶李国庆领结,拍着他的后背,撒娇说,你知道吗?我急得一夜都没合眼,你想想,我作为镇长,党培育我多年,不说庞杂,我爷爷还是红军,我又是红军的后代,就应该自尊。爷爷跟我讲,那时他们钻山沟,饿得树皮草根都吃,也没有祸害百姓。人活着得有一种精神。如今,一提起共产主义,都跟听天书样,觉得遥不可及。我就不那么看待,我认为越是遥不可及越不能放弃。你想想国庆,为了今天有多少人牺牲?为了让百姓能过上好日子,有多少人在奋斗?就说我们,从家里走出去,又从深圳走回来,今天当个小官,容易吗?不容易。由此我就想到人活着为啥?是为了吃喝玩乐,还是为了别的。要是为了吃喝玩乐,人跟动物还有什么两样?也许别人能这样活,反正我不能。我要有理想,要干点事业!

李国庆说,你真是!一说就是党,一说就是马列主义,一说就是理想,着魔了!

麦颖本来想温柔一下,李国庆一瓢冷水让她心里难过,她气鼓鼓地盯着说,国庆,你变了,变了。结婚前,一谈起理想,你就会不约而同的跟我想到一块,而今天,再说这些,你怎么就反感呢?

不是我反感,是你的思想有问题。你想想,顾应龙是同学,找你帮助,又不是找你麻烦!你们说话,我能没听见?我认为老顾说得有道理。

下四,你以为他是爱你?我在这边一咳,他羞得跑了,我就知道老顾来,一是知道我们有这层关系,办事方便,哪知道更难!这不是出鬼了吗?二来想通过说好话,让你知道他办的厂对你、对他都很重要,可你呢?变态,把人家想到哪儿去了?

麦颖不仅生气而且失望,也不再笑,盯着国庆,眼泪就要流出来了。过了好长时间才说,国庆,我知道,你是舍不得那一百万!你知道吗?不是我们的,我们不能要。你已经是副局长了,听说下半年县里还要动人,你在单位比较年轻,前途重要。我呢,是个女人,也不想当多大官,在这个岗位上,能对得起这一方老百姓就不错了。你知道,我刚来的时候,因工作失误,一位年轻的农民死了,留下一家四口,一个女人,拖儿带女,你说怎么办?前天,我到那个村检査计划生育,那村支书汇报时,说漏了嘴,说那女人没办法,到县医院卖血,一个月三次,又没营养,病了。我问什么病?支书说,可能是败血症!国庆呀,人心都是肉长的,不说我是镇长,也不说我是党员,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听到以后是什么反应?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说的,真有这回事情?李国庆问,又不是旧社会,还有人卖血?

我说的就是管家财家。管家财死了,他女人养活一家四口,哪来的钱呀?再说了,管家财活着时为了信仰,每个星期天教徒都到他家做礼拜,做过礼拜就在他家吃饭。教徒带米,管家财付菜钱。哪来的钱?原来都是找他亲家黑皮借的。这个黑皮,很阴险,管家财在时不说,一死就把借条拿出来,一看,四万块!要刘金香每月还,一个女人,哪来的钱?只能靠卖血还了。

李国庆看着麦颖满脸泪花,心里也感动了,上前抱着说,颖,原谅我。摸着麦颖的肩膀,又说,我也是说气话。

推开李国庆,麦颖擦掉眼泪说,你知道顾应龙怎么说的吗?他说,反正中国人多,死一个两个,地球照样转!

这个老顾,李国庆也觉得不可思议,说,怎么说出这样没心肝的话呢?你听谁说的?

是王天亮说的,他来调查管家财的案子,问到顾应龙。

李国庆沉默,又说,像老顾。这个人想啥说啥,从来不遮掩。

这就叫为富不仁!麦颖捶了一下李国庆的肩膀说,我要不是镇长,你也不是副局长,我们都是大耳朵百姓,甚至是穷光蛋,他还送一百万给你?他怎么不送给管家财呢?

那他就是神经病!

麦颖笑了,说,这才是国庆,才是我佩服的国庆!国庆,管家财是一个农民,他都有信仰,难道我们的素质还不如管家财吗?

早上天没亮就扛着书包,带着饽饽走,到八九点钟了才走到,你到那看看,教室的大门是一个篾匠用竹片子钉的,刮大风时,像吹喇叭,呜呜叫。就是这样一所学校,全部孩子只有十六人,学校校长在那一干就是十八年,培养出来二十多位研究生,三十多位大学生,在国家部委工作的就有四人,如今带着自己的孙子在那教书,我问他为什么不下去,他噙着眼泪说,我走了,谁还上来?去年我过生日,我教的学生都来看我,我哭了。有人说,老师,我给你带一件西服,你没穿过吧;有人说,老师,你没下过山,没到过北京,我照几张天安门、天坛公园的照片给你看看,等你老了,我们接你去;还有人说,也许没有人惦记你,可我们惦记你,老师,你的精神鼓励着我们工作,教育着我们做人。国庆,这是啥东西?那位老校长就像我们大山上的一棵青松,在风雨中坚守者。国庆,听了老校长的话,我当时很有感触,我们党缺少的就是这样的人呀。这样的人,在革命战争年代并不缺少,而如今怎么就缺少了呢?这不令人思考吗?今年,听说他得了风湿病,我代表党委政府去看望他,去了,他又哭了,哭着跟我说,虽然老了,你们就还让我干几年吧,为了这些孩子,为了一点希望!

麦颖说,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庙我都去过了,每天像朝圣一样,人山人海,求神拜佛,就连我们党的干部也朝拜。古塘龙角山大庙,树一个丰功碑,那上面捐款修庙的多达一万多人,其中干部党员就占大头,这还得了吗?这说明什么?这种对比,能让我吃得香睡得安吗?只有反思,只有为民谋福祉,人民才能跟我们走,我们才不孤单。

你还记得吗?麦颖又说,在深圳,那夜里,老板想占我便宜,你拿棍子,把门卫打倒,闯进去,要打老板,那个畜生也是没骨气的,到这时才知道错了,赶紧跪下,向你求饶。你心软,只踢了他几脚。我们什么也没有要,沿着大街跑,跑呀跑,实在跑不动了,你背着我跑。你又跑不动了,我跟你说,你跑呗,我藏起来。你说,胡说,就是我被抓住,也不能让你受委屈,那种气概……

李国庆也很自豪,揉着麦颖,笑着说,那时候,我穿的是军装,那家伙不服,说,小当兵的,别扯淡。我上去就是一脚,他才知道当兵的不好惹。唉,现在不同了,我经常也回忆当兵的时候。不过有人说,一回忆,就说明老了,我惊诧,想想,我老了吗?才三十多岁,而立之年。想想,我立了什么?我有什么?房子、票子还是儿子?房子,算是蜗居,还是你爷爷留给你的。如今城区逐年扩大,稍微有点钱都搬进城里住了,说是方便生活。不说各乡书记镇长,就是局委副职,大多也是单门独院。票子,我们加起来还不到两千,一点积蓄也没有。你在县委工作时,聚的钱还置了几件家具。

你问问麦镇长有闲时间不,要有,听说现在的黄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我们两家组团去玩玩。我知道,跟你说也是白搭,为什么?一是我们没钱,去了,袁局长是我的上级,花钱还能让他拿?二是袁局长还认为你花的是镇里的,其实你不会那样做。我没办法就说,好,我打电话问问。其实,我哪跟你说了?到了第二天,我对袁局说,麦颖很高兴去,就是走不掉,说县委书记在会上讲了,国庆节期间,各乡镇要值好班,还说计划生育工作市里暗访。袁局说,那,我们去?我说,麦颖去不了,我也去不了。苗苗在上幼儿园,没人照料。袁局长脸很难看,说,还有这样的事情?如今像你们这样的家庭,在我们县那也是好家庭,要那么多钱干嘛,还不请个保姆?我只好干笑,说,请不到。袁局长看看我,神情古怪。

麦颖摸着丈夫,说,国庆,你受苦了。但是,话说回来,我们不能跟那些有钱人相比。钱这东西,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就行了。要是多看看那些吃不饱的,想想老校长,还有那些孩子,我们心里就满足了。

李国庆把麦颖的手拿过去,自嘲说,也好,也不是一穷二白,“三子”之中还有儿子苗苗,还有爱妻你,也算富户了。

你这样想就好,麦颖说过之后又看看李国庆,总感到心里不踏实,想说什么,不知道从何说起。这时,通信员来了,敲门,推门进来说,李局长,下去吃饭。刘书记说,干脆,早餐、午餐一下子解决,还备了酒。下到餐厅,刘书记已经等在那里了。

刘书记还没有说话,麦颖说,刘书记,国庆不能喝酒,昨天喝醉了。李国庆跟刘书记拉拉手,捂胸,表示难过,说,今天再也不能喝酒了,闻闻就想吐。

刘书记说,所以说,农村才是广阔天地,我们在这里已经走出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道路。

李国庆说,愿听其详。

刘书记说,我原来在县委办当副主任,也跟你一样,陪客喝酒,那是喝了上顿躲下顿,那叫“逃跑主义”。到了古水镇,乖乖,哪天不喝酒?那是卯顿不卯天,咋办?一个成语两个字:“打拉结合。”

李国庆说,刘书记,这是四个字。

对,就是四个字,但也是两个字,我这是公字。

哈哈哈,笑声一片。

怎么叫“打拉结合”呢?刘书记解释说,打,就是集中优势兵力,攻其薄弱环节。别说这个办法简单,但是很实用,不用则已,一用纵然是铜墙铁壁,也轰然倒塌。因为我找到了结合部,那结合部就是薄弱环节。拉,就是拉住客人。既然是客人,来的有亲有疏,像你,是我们领导干部的家属,就是我们一帮的,给副镇长舒雅琪接口说,对我们书记来说,这仅是九牛一毛。我管计划生育,刘书记就十分支持。计划生育涉及千家万户,矛盾重重,要不是书记支持,那我就寸步难行。

刘书记插话说,雅琪,计划生育工作,镇长就不支持了?不支持怎么摸索出开办学习班的成功经验呢?

舒雅琪赶紧说,是是是,哎,你看我这嘴,总是挂一漏万,来,李局长,为了表达我对麦镇长的歉意和敬意,我跟你端一杯,以端代敬,我先喝了。说过,仰头喝了。

李国庆说,刘书记,我真是不能喝了,想吐。

刘书记说,舒雅琪,算了吧?

舒雅琪感到不给面子,就说,那咋行呢?我们都是副科级,你来是客人,又是老大哥,敬一杯,敬一杯!

李国庆看看麦颖,心里难过,心想,你在镇里工作,人家给你当啥?舒雅琪,一个小孩蛋子,就敢跟我叫板,这哪是跟我叫板,这分明不把你放在眼里吗?要是刘书记的妻子来了,他还这样张狂吗?于是,斜瞪眼睛,蔑视地看一眼舒雅琪,气鼓鼓坐着。

此时,麦颖没有想太多,她知道舒雅琪跟刘书记的关系,也了解舒雅琪性格直爽,感觉这个年轻人很不错,也就没有阻拦。

气氛很僵,刘书记说,这样,李局长昨天喝醉了不能再喝了,我作为书记,给李局长代一杯,行吗?

舒雅琪没有啥说的,也不敢再说,脸红着,嗯了一声。

李国庆红着脸,站起来,端起酒杯,“咕嘟”喝起了。

麦颖说,国庆,你昨天不是才甩的酒坛子吗,怎么还能喝呢?

麦颖不说还好,也许这一杯酒喝了也就算了,这么一说,李国庆的醋坛子搬出来了。在李国庆心目中,那些不实之词在逐渐放大。他想,乡镇有车,城关到镇里也就是四十多里路,要是有车,也就半个小时,但是麦颖坚持“四天五夜”值班制度,在乡镇干啥?就是陪客喝酒,除了这还能干啥?

李国庆想到谁了?他想到顾应龙了。老顾,真是个人精,水利局,老顾也能找去,说是想考察一下,在田间养鱼,不知道怎么样?当然,我在水利局,他首先到我办公室,说明老顾还没有忘记老同学。我也热情接待,还开玩笑说,老顾,我以为你这些年死了呢,还在呀?

顾应龙说,老同学,我知道你最想我死了,但是你知道吗?我就是死不了。你死了我也死不了。

为什么?

你死了,我好拣点剩菜呀!

去去去,李国庆说,看看,我多棒,我怎么会死呢?

那不见得。

为什么?

你知道央视电视台那个马华吗?

不知道。

就是那个教健美操的。

李国庆说,你说的是她呀?

嗯,怎么了?

死了。

死了?

怎么,你感到遗憾呀?她跟你比,谁身体棒?

李国庆不吱声。

马华是死于癌症。

李国庆还是不吱声。

顾应龙又说,所以嘛,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我曾经问过一名老道,他给我算命,你说老道怎么说?

怎么说?老道说,你呀,生呢,你不知道;死呢,你也不知道。当时,我感到奇怪,回来一想,他妈的,是在糊弄我。你想,有几个人知道自己生死的?

李国庆说,你这句话才像个人话。

狗屁!顾应龙说,我哪句话不是人话了?就算我说的不是人话,但是我行的全是人事。

李国庆把杯子重重一放说,你这说的,好像有问题。我怎么没行人事了?李国庆知道,他们的矛盾,主要集中在麦颖身上。自己跟麦颖结婚,本县城的老同学都来了,就是这个王八蛋不来,那是心痛呀。也是,顾应龙这个王八蛋一直把我看成眼中钉、肉中刺。今天怎么来了?一定没安好心!

顾应龙呼啦站起来说,这是你办公室,要是不欢迎,我立马就走。你不就是—个小小的副局长吗?又咋了?我听说,要不是你老婆罩着,副局长就当不上。你放屁!李国庆把袖子一撸,说,你欠揍。

顾应龙反而上来了,送到李国庆拳头子下面,说,你打,打呀!

李国庆还算冷静,心想,没有打他的理由呀?人家今天是来看望你的,怎么还打人呢?也就没有下手。于是顺手把顾应龙摁倒在椅子上,说,你个屌样子,你以为我不敢打你,我打不过你?我看你是客,今天记着,以后再说。

真是狗仗人势!顾应龙好像吃定了,根本不买他那一套。

李国庆也火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狗仗人势!

李国庆一把扣住顾应龙的衣领子,问,你好好说说,谁是人,谁是狗?

你是狗,你老婆是人。

这一下把李国庆逗笑了,他放下手,说,你这个狗东西,骂我呀,好啊,我从来不计较。不过嘛,我可没有读过《老人与海》,即使读过,我也不想落得遍体鳞伤去得到赞扬。

还笑的出来,顾应龙说,你到古水镇访访,都说,古水镇团结呀,书记镇长好得跟一个人一样,我要不是你老同学,我跟你说?这件事情,恐怕全天下人都知道,只有你一个人不知道啰!

想想顾应龙说的,看看眼前的情形,李国庆心里憋气,站起来,对舒雅琪说,是呀,我们都是副职,只有刘书记是正职,就不攀书记喝酒了,我们俩来,说着,端起酒杯,又喝了下去。

麦颖看似不对,就说,老李,刘书记在这儿,不可放肆!

好,我不放肆,李国庆赌咒了,说,这里,刘书记不喝,他是领导,我们不见怪,俺老婆是女的,也不能怪。来来来,弟兄,我们喝,谁要是不喝,谁就不是爹妈养的!

举座皆惊!

麦颖生气,站起来说,刘书记,我先回办公室,下午会议我先准备一下。

刘书记说,好,只是国庆不知道酒量咋样?

还行!麦颖丢下一句,站起来走了。

麦颖走后,刘书记劝道,兄弟,别喝多了,喝多了伤身体。对舒雅琪骂,舒镇长,这就是你不对了,你是怎么待客的?还不给人家道歉?舒雅琪看看刘书记只眨巴眼睛,会意,立即端起杯子,恭恭敬敬对李国庆说,李局长,请原谅小弟我年纪轻,见识少,冒犯尊严,看在我们镇长面子上,恳请谅解!

这话说得也算得体,但是李国庆喝晕了,听到“看在我们镇长面子上”,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的,火气顿生,指着舒雅琪鼻子,骂狗眼看人低,是吗?你喝不喝?

舒雅琪也很有性格,听到这话,也不说什么,扭头走了。

李国庆感到受到了侮辱,一把拉着桌腿,呼啦,掀翻了,一时间杯盘狼藉,菜水横流。

李国庆掀翻了桌子,自己也没站稳,滑倒了,把脑袋磕破了,血流了一地。刘书记赶紧叫车,把他送到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