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国庆节过去没几天,红麦又去看了司马月玲一次。
八月十五的时候红麦刚去过,又正碰上司马月玲跟那男人吵架,很是尴尬,按说不该这么快又去的。可是,司马月玲说了,她就要搬回厂子里住了,红麦再不去的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因了这个,红麦才决定去看她的。
司马月玲果然不再跟别的男人来往了,红麦一进房间就感觉到了。最明显的就是房间里虽然像过去一样收拾得不甚整齐、干净,但地上放的鞋、绳子上挂的衣裳、桌子上放的东西……一丝一毫都没有了男人的气息。
红麦到的时候司马月玲买菜刚回来,顺便也买了点水果,就拿了个橘子给红麦吃。红麦也不客气,接了坐在一边剥开了。司马月玲说,电视你自己开,我做饭。红麦说,好。红麦来主要的还是看电视消磨时间,听了自然正中下怀,一抬手就把电视机打开了。
一会儿,司马月玲做好了饭,跟红麦客套了一下,就一边吃饭一边看起来,偶尔俩人议论几句。这样,司马月玲的饭就吃得很慢,慢慢地饭就凉了,司马月玲就不想吃了,也懒得洗刷,胡乱地一放,和红麦一起坐在床边看起了电视。
看着看着,红麦忽然看见电视上弹出的时间,惊叫起来,呀,可都九点多了!咋恁快啊?不中,我得回去了。说着站起来。
司马月玲一把就把她拉住了,九点多怎么了?十点多又怎么了?今晚不回去了,我们一起睡,明天早上再一起上班,正好也有个伴儿。
这主意倒是不错。
可是红麦一口就回绝了,不中!
司马月玲很奇怪,怎么了?
红麦说,换了地方我睡不着。
司马月玲不以为然地说,睡不着就看电视呗,什么时候困了什么时候睡,多好!
红麦说,那会中?一看看半夜,明儿个别想起来了。
司马月玲说,那就睡着呗。
红麦就叫起来,才不中哩!咱来可是打工挣钱哩,又不是来睡觉的?睡觉哪儿不能睡啊?非上这儿睡,千里迢迢的?自家大**不比这睡着得劲?
司马月玲说,那就早点睡,我定好闹钟,保准不让你明天上班迟到!
红麦想了一下,算了,太晚了,我不回去我妹妹跟我侄女会挂念的。
司马月玲说,没事,我给她打个电话就说你今晚不回去了。说着拿起了手机。
红麦说,不回去不中,换了地方我真睡不着觉,明儿个干活哪会有精神啊?
司马月玲见苦留不住,只好说,那要不你走吧。
红麦来的时候天就阴着,这会儿则星星地下起了雨,是那种比毛毛雨还细的雨。这种雨要是不仔细根本不会察觉,所以也没有专门的名称,但又确实存在着,老家说起这种雨的时候都说,星星着哩。这种雨很不起眼,也下不长,但会持续一段时间,至于一段时间后会下多大的雨那就不好说了。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再下的雨一定会比这大,因为这是最小最小的雨了,比雾还小,能不是最小的雨吗?这样的雨下不下都无所谓,可在晚上就不一样了,它会使夜色更黑更暗的。事实上也是,红麦刚从司马月玲房间出来,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外面的黑暗,两眼瞎了一般的什么也看不清,凭着记忆摸索着在弯弯曲曲的街巷里走了一会儿才算模模糊糊看到些路了。
路都是走熟的,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些就足够了,因此红麦走起来并不觉得有多吃力。红麦这样摸黑路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不是在漫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没什么好怕的。小时候她听过很多鬼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也吓得半死不活的,可还是喜欢听。长大了就不信了,也不怕了,不过还是不敢在漫地里摸黑路,跟小时候怕鬼不一样,这时候怕的是突然蹿出个坏人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现在是在村子里,也就是有人的地方,虽说不像在老家那样熟稔,但也没什么好怕的。
红麦转过一个屋角的时候听见后面有脚步声跟上来,又不敢回头看,就连停一下都不敢,心里立刻紧张起来。这样,走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红麦一颗提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又走了几步,一个人擦着她的身子走了过去。红麦这才明白是一个跟她一样走路的人,于是松了一口气。
红麦走了一阵子,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看什么东西就清楚了很多,抬头往前看了看,再走一会儿就到亮晃晃的开发区的主干道上了,那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岂料斜刺里突然冲出个人来,一下就把红麦抱住了。红麦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听说过不少,可真的碰上还是生平头一次,早已吓坏了,浑身软软的没了一丝力气。那人试图把红麦拖开,可是并不容易,瘫软的红麦像一滩泥一样拖起来还是蛮费力气的。拖了一小段路,那人就累得受不了了,把红麦扔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红麦以为他要放弃了,不成想那人却撕扯起她的衣裳来。红麦赶紧拼命地护着,直到这时候才开始央求,求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放了我吧……那人啪地扇了红麦一个耳巴子,又踹了红麦一脚。红麦不吭声了,只是双臂紧紧地抱着身子。此时的红麦很想再有路过的人,就算不帮她,只是路过也能把这个家伙吓跑啊!
那人看样子有点不知所措,迟疑了一下又和红麦撕扯,可还是撕扯不开,就又跺了红麦几脚。
这样僵持了一会儿,到底有人路过了,嚓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清晰地传了过来。那人吓了一跳,拔腿就跑,可是刚跑了没几步,嚓嚓的脚步声就过去了。那人愣了愣就又返了回来。红麦刚站起来,一看那人过来了,不知怎的竟然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人显然没料到红麦会这样,停了半天忽然把红麦按倒了,一翻身骑在红麦身上。红麦虽然还是死死地护着可已经不如刚才得力了,衣裳很快就被那人撕扯开了。红麦急了,哀哀地乞求道,求求你,放了我吧!好人,好人……那人不说话,两手在红麦的胸脯上胡乱地摸着,被红麦的手挡住了,就恼羞成怒地扇红麦的耳巴子。红麦一边挣扎着一边低低地哭起来。
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嚓嚓的脚步声。这次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不过,那人好像并不害怕了,没有像上次那样识急巴慌地逃,而是骑在红麦身上一动不动地喘息着。夜很静,说话声就能清晰地传出很远去,红麦一听,就叫起来,沈翠!红莲!嚓嚓的脚步声停住了,显然听到了红麦的呼喊,在判断着。
那人听见红麦的呼喊就跳起来了,又一听脚步声停住了,噌地一下就蹿了,很快就消失了。红麦爬起来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嚓嚓的脚步声就循着红麦的哭泣声走了过来,姐,姐!大姑,大姑!
果然是红莲和沈翠。
俩人一左一右把红麦扶起来,心里已经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还是忍不住急切地问询着,咋了?咋了?
停了一下,红莲说,好了,别哭了,回去吧。然而,红麦的脚在刚才的撕扯中扭伤了,根本走不动路。
红莲说,来,我背着你。就弯了腰等沈翠把红麦搀扶过来。
三个人都不说话,一路急急地只是走路,很快就回到了宿舍里。 很久没干过这样的重体力活儿了,红莲背着红麦已经累得受不了了,尽管小心翼翼往**放的时候还是放猛了,使得红麦一下子跌坐在**。红莲听到了,赶紧转过身看着她,满眼都是关切的问询。这时沈翠已经给红麦拿来了一件衣裳让她换上。红麦换完,仍低着头坐着。红莲喘息了一会儿就挨着红麦坐下了,她想等红麦平静平静把事情跟她一五一十地说说。红麦却没吭气,坐了一会儿就坐到**去了,怔了怔躺倒睡了。红莲看看,像是安慰红麦也像是要求她和沈翠似的说,睡吧。于是,三个人就睡了。
第二天红麦才知道为什么会碰上红莲和沈翠。她俩就是去接她的。最初她俩没打算接她,红麦去司马月玲那里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每回都回来得顺顺溜溜的,也就没当回事。可是,沈翠到楼顶晾刚洗好的衣裳,歇息的时候感到了下雨,回去随口跟红莲嘟囔了一句。红莲就想到了红麦,看看还没回来,等了等还没回来,怕红麦半路上被雨淋了,就跟别人借了伞和沈翠一起接她去了。红麦听了,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被红莲劝了劝才止住。红麦平静了一会儿才把详细情况跟红莲说了。红莲听了心里有点庆幸,可没说出口,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沉吟了一会儿说,往后别乱跑了。红麦点点头。
第二天,红麦的脚还有点痛,不过她还是一瘸一拐地上班了。坐在电动缝纫机前缝制衣裳脚不怎么吃力,再说,不干活没趣不说,也没人给工资啊!司马月玲看见红麦自然跟平时一样跟她说笑几句,吃饭的时候才看见红麦的脚,忙过来问询。红麦轻描淡写地说,扭住了。等没人的时候才说,司马,你快点搬回来吧。司马月玲不以为意地说,怎的了?看看红麦的脸发觉有异,忙问,有甚事吗?红麦看看左右,这才压低声音说了,吓得司马月玲直吐舌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真的?见红麦点点头才信了,哎呀,幸亏你妹妹和你侄女去了!那我也不住了,今晚就搬回来。说完,匆匆忙忙地找陈师傅去了。
过了没几天司马月玲果然搬回宿舍来住了。
司马月玲一搬回来住,再到周末,红麦就没什么地方可去了,要么在自己宿舍里跟红莲和沈翠聊家常,要么就去找司马月玲玩或者去别的宿舍串门,家长里短针头线脑鸡毛蒜皮的聊上一通,再也不到厂子外面去了。
红莲见红麦安安静静的放心了不少,后来也不再有节假日,也不大出去了,只是到了周末高兴了才会和赖货出去走一会儿,但走不了多远就回来了。赖货当然不满意,红莲就会冲他,想去你去!赖货当然是想去的,可没有红莲他去还有什么意思?时间久了,赖货慢慢也知道了红麦的事儿,就不再纠缠红莲了。再加上天虽说比老家暖和,可毕竟节气到了,还是一天凉似一天,在外面呆的久了还是有点冷的,也就不大出来了。
年底,厂子里终于放假了。红麦盼这一天盼得眼都绿了,放假的当天早上早早就起来收拾东西了。红莲、沈翠被红麦的动静一吵也睡不着了。红麦就说,还不起来啊?不想家吗?沈翠说,想家也不中啊,不是说的八点发工资嘛,你起来恁早拿不到钱也走不了。红麦听不进去了,说,那你早起来收拾收拾总是好的,早起三光晚起三慌,知道不知道?沈翠不想跟她吵,只好说,好好好,起来,起来。红莲也起来了。姑侄仨很快就收拾洗漱完毕了,单等发工资了。
八点半,姑侄仨都拿到了工资,数了数,没错,就拿出些做路费,其余的还要放起来。钱的事谁都不敢马虎大意,都会放进最隐秘、最保险的地方。红麦就在贴身的衣裳上缝了个小口袋,把钱放进去再缝起来。红莲则特意买了个带拉锁的男式裤头穿了,连赖货的工资一起放了进去,再穿在身上。沈翠的钱没她们的多,就好像不大在乎了,拿塑料袋装了,裹了裹,放进了提包的最底层。
一切收拾停当就要走了,有人找上门来,回老家吗?
当然。
坐车不坐?
不坐车咋回家啊?
不是,我是问您坐汽车不坐,咱自己的车,捎到家、送到门儿。
红莲她们就犹豫了,想了想,咬咬牙,还是坐了,自然比火车贵了许多,可毕竟能回家了,坐火车省是能省几个钱的,可是人多买票也难,什么时候能回家就不知道了。赖货说,破上破,驴拉磨,早回去早清静。自然都同意了。同意了不一定放心,于是说,先说到头里,不到家不给钱。
?放心唻,不叫您送到家一分钱不会跟您要!
于是,大包小包地上了车。
第二天天明已经到县城了。
老乡,到家了,下车吧。
你不是说捎到家、送上门儿的吗?
是啊,这不是到家了吗?
没到门儿啊。
那还咋送啊?叫你送到乡里你说没到村里,叫你送到村里你说没到家门口儿,叫你送到家门口儿你说没送到堂屋……那就没法送了,是不是?干啥事都得讲个来回理儿,对不对?
不,不,你至少得送到乡里啊。
别扯了,这一车人哩,光送您了,人家咋弄啊?都照您这个送法啥时候送完啊?
那俺不管,走时候说好的,就得再送送。
……那中,一个人再加五十块钱,我就叫您送到乡里!
不加!
还走不走啊?车上的人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叫钱给他,咱也走吧,再打嘴官司也不济事。于是交了钱,再大包小包地下车。
赖货看了看,说,咱管包车了?红莲瞪了他一眼,看你多有钱啊?赖货说,不是包大车,是包面包车。红莲想起来,赖货以前说过的,他也坐过的,比中巴车贵点但能很快走,人也不愁,反正一车坐不了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就满了。正说着,就有人来问了。一番讨价还价就说好了,四个人带东西很快就塞进车里了。
走了不远,又塞进两个人来,面包车里一下子塞实了,人都快挤扁了。赖货不愿意了,不是说好的就坐俺四个人吗?司机笑笑,好了,老弟,将就一下吧,大过年的谁不想回家啊。后来塞上来的人赶紧给赖货递烟,讨好地说,凑合凑合就到家了,委屈一下吧。
面包车拐了一下,在赖货村后的官道上停下了,赖货两口子和沈翠都下了车。红莲说,姐,走,回去歇歇。红麦说,不了,赶紧回去吧。红莲说,走呗,到家门口了。红麦还是说,不了。赖货说,别留了,全喜都等着哩。红麦就笑了。红莲瞪了赖货一眼,不再留了,红麦于是走了。
到乡里车站的时候全喜已经骑着三轮车等半天了。全喜爹一病,全喜有事没事都会到后院去,那些打牌的女人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爹有他娘伺候,也比全喜伺候得周到、细心,是用不着全喜的。全喜只是不放心,就算是坐在那里看着他娘伺候他爹心里也是安慰的。过了两个月,他爹就能下地了,只是半边身子僵了,硬硬的不大灵便。这时候就离不了全喜了,他得搀着他爹,教他爹慢慢的重新学会走路。全喜也会带他爹赶赶集、听听戏,为了方便就买了一辆三轮车。
红麦从面包车里一下来就看见全喜了,冲他叫,这边,这边!全喜!跟红麦坐的差不多一样的面包车颇有几辆,全喜还在东张西望着,听见红麦喊他这才看了过来,脸上不由地笑了,赶紧推着三轮车走了过来,可回来了!
红麦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可回来了!
2011年1月11日完稿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