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暮云曾遮青山明(三)

长乐公主的目光向来爱在谢岩身上流连,但此刻更多在盯着景辞,颇有研判之意。

景辞已走到那边石桌旁坐下,仔细检查那只香薰。

长乐公主问:“你和谢岩可把这香薰拆开两遍了,看出什么没有?”

谢岩对她向来避之不及,可惜如今避无可避,只得淡淡道:“没什么,就看着里面的香丸尚未燃尽。”

长乐公主沉吟,“燃了一半时,熄了?倒有些奇怪。”

贺王所用之香丸和炭料,当然都是最好的,不可能无缘无故中途熄灭。

谢岩道:“并不像淋了雨,或浇了水,不然香丸早该就被泡得没有形状了……”

小鹿不知哪里摸了个桃子在啃着,亦凑在阿原旁边观望。

景辞忽向她一招手,“过来!”

小鹿指了指自己的脸,嘴里含着一口桃子,口齿不清地问:“我?”

阿原已将她一推,推到景辞跟前。

景辞握住她的手,仔细看她的脸。

小鹿受宠若惊,忙将桃肉咽下,努力挺胸显出几分贵家侍婢的端庄气度来。

景辞手持香囊,和她手中的桃子比了比,又放到小鹿嘴边比了比。

小鹿便有些心虚起来,问道:“有……有什么不对吗?”

阿原道:“没什么,他只是看看你嘴里能不能塞得下这个香囊。”

“香囊……塞嘴里干嘛?”小鹿很莫名,忽想起香丸中途熄灭,不觉变了色,“莫非,莫非……”

她的想象力素来丰富,又跟阿原去过小玉遇害地点,此刻几乎都能还原出小玉被人欺凌的场面了。

贺王卧室里,锦衾绣褥间,小玉被人压于身上,哭叫求饶……

悬于帐中的鎏金银香囊因小玉的挣扎和那人的凶悍而左右摆动着……

大手伸出,将香囊拽下,连同断了的挂链和上面的缀珠,一起毫不容情地塞向小玉的嘴,堵住她的惨叫和求救……

本来尚在萦着袅袅烟气的香囊,在小玉叫不出声的嘶喊中慢慢濡湿,熄灭……

但小玉最后并不是死在那锦绣床榻中,而是死在深林密丛中。

她被人从贺王卧室带出,带到那株老槐树下,在黑夜里继续施暴。

凶手尽兴后,终于从受尽**的小玉口中,挖出了那枚香囊,然后掩住她口鼻……

香囊随后被收起,小玉的尸体也被穿上衣裙,扛出林去,丢入沁河之中。

但林中黑暗,那人再没法留意到,小玉口中尚残留着一枚小银珠,而老槐树下也滚落了另一枚小银珠……

小鹿忍不住弯腰呕吐,手里的桃子再清甜也吃不下了。

她将桃子丢了出去,咕哝道:“没熟的桃子,真酸,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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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北湮的面色已越发难看,侧过脸默默看向父亲停灵的方向。

谢岩不忍,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真相未明,先别想太多。”

景辞瞥过他们,将香丸捻开,细细嗅着,缓缓道:“这香里还另外加了些东西。”

长乐公主丝毫不曾受案情影响,依然悠闲优雅地喝着茶,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景辞不答,只问向慕北湮:“贺王来到沁河后,是不是很少唤姬妾侍寝?”

慕北湮对他既憎且恨,懒懒地答道:“应该很少吧!他来沁河,本为休养身体,并非寻欢作乐。”

景辞道:“可这香丸中有催情之物,用量虽不多,若是闻得久了,只怕也有些难以把持。”

慕北湮吸气,向那廊下远远跪着听候传唤的那群人喝道:“薛氏!给我出来!”

薛照意惶恐行来,行礼道:“小王爷,有何吩咐?”

慕北湮问:“你在我父亲用的香里,动了什么手脚?”

薛照意花容失色,忙磕头道:“公主明鉴!小王爷明鉴!妾身岂敢在王爷所用之物里动手脚?是王爷……王爷吩咐,让我在里面加了些调节闺房情趣之物。”

慕北湮眼底已有岩浆般的烈意涌动,怒道:“扯淡!这是看我父亲没法从棺材里爬出来和你对质吗?”

薛照意慌忙道:“妾身不敢!真的是王爷自己的意思!小王爷若不相信,可以去问其他姐妹……便是言希公子,每日为王爷把脉,应该也是知道的。王爷上回在战场受伤,伤了筋脉,所以……所以……”

慕北湮忍不住喝道:“闭嘴!”

虽说小贺王爷以怜香惜玉闻名,但此刻慕北湮显然很想冲过去将她踹上两脚。说贺王奸杀小玉、左言希因此弑父,已然够荒诞,但如今证据对左言希大大不利,只能强忍着不发作,再不料如今竟扯起贺王不举,自然羞愤交加。

他看了一眼负手看笑话的长乐公主,紧握着拳快步奔了出去。

阿原先前被他算计得狼狈不堪,但到底不曾真的吃亏,还由此成全了她和景辞的好事,对他的愤恨已消解不少,见状不由唤道:“慕北湮!”

慕北湮顿身看向她,阴沉的眼底微转柔和。

阿原走过去,低声道:“即便小玉真的曾在贺王卧房中出现,也不能断定是贺王所害。小玉是被力大强悍者奸杀,你可曾想过谁最有可能?”

慕北湮眸光闪了闪,说道:“多谢!”

待慕北湮离去,阿原才发现长乐公主终于不再悠闲啜茶,而是紧紧盯着她,似要在她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阿原摸摸脸,问道:“公主觉得我做得不妥?”

长乐公主摇头,掷下茶盏笑道:“没有。甚妥,甚妥!你的脑子若是少放些在男人身上,看着倒还有几分聪明!”

阿原眉峰挑了挑,一揖笑道:“谢公主赞赏!”

潇洒利落,全无芥蒂,似完全听不出长乐公主话语间的嘲讽。

长乐公主将她再打量了几眼,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小鹿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茫然看向她的小姐,“她什么意思?小姐……又做什么了?”

谢岩负手微笑,“她没做什么,只是偷了个懒而已!”

景辞令人将证物收起,却唤了小馒头等侍儿,亲带她们进左言希卧室,看着她们收拾那些药材。

阿原捏着袖中的双雀纹剑穗,犹豫片刻,依然将剑穗藏起,进去帮着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