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锦绣芳时太匆匆(三)
别院内的屋子静悄悄的,仿佛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的花前月下。
见景辞久未回屋,均王先带了十余名随行的侍从步出别院,萧潇却走过去,与慕北湮一起蹲于回廊中,借着前方的花木藏了身形,悄悄向那边窥望。
慕北湮依稀看到景辞的唇触上了阿原的额,坐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头,问向萧潇,“我的头巾是不是有点绿?”
萧潇笑道:“没有。你们又没拜堂……估计也不会拜堂了吧?先前你倒是让端侯头顶有些绿。”
慕北湮愤愤道:“我都还没亲过阿原呢!景辞这王八蛋!”
萧潇一愕,随即轻笑道:“这样呀,那端侯回京后,你想法亲她几下。小心别被她甩耳光!”
慕北湮摸摸他的脸,“恐怕……有点难。我想着都觉得脸有点疼。”
但那边的花树下,景辞亲上阿原时,阿原并没有甩他耳光。
她阖着脸,默默地承受他的亲吻,安静得出奇。
良久,阿原才别开脸,淡淡道:“你该去京城了。”
景辞看一眼天色,眉峰蹙了蹙,低声应了,说道:“你自然会等我回来。”
他这般说着,却仔细留意着她的神情,竟有种不确定的紧张和忐忑。
阿原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足尖在泥土里漫无目的地碾着,碾出了小小的坑。
景辞呼吸不匀,小心地继续向她求证,“阿原……”
阿原的足尖终于顿住。她抬起下颔,向他轻盈一笑,“阿原么,向来气性大得很,自然是不乐意等你的。不过眠晚说,她喜欢不了别人,还是等着吧!”
景辞眸光立时清澄起来,含笑道:“气性大也是应该的……我为阿原做一辈子饭菜,算作赔礼可好?”
阿原唇角扬起,“一言为定!”
景辞不胜欢悦,饶是性子清冷,此时也已禁不住执紧她手,低低道:“你肯有这心意,我也可死而无憾了!”
阿原心头一抽,已笑道:“随便我有怎样的心意,也需你活着回来。皇上虽维护你,但如今京城形势波诡云谲,万事难料,你也需步步为营,莫叫人算计了去。”
景辞微笑,“放心,我也不是人人都能算计的。”
权谋武艺,本是他师从陆北藏时所学。他天资极高,遂将娇憨聪慧的眠晚比得颇有几分笨拙,——可惜最后他偏偏被眠晚算计了去,差点丢了性命。
阿原明知其意,一时也无法论断彼此对错,低叹不语。
景辞踌躇片刻,在腰间一摸,便摘下一枚素蓝色的荷包,递到阿原手边,“这个留着吧!”
阿原接过,打开看时,正是眼熟的一把红豆。
当日在沁河时,她尚认为自己是阅人无数的原清离,小鹿更以红豆计数,计算她有过多少情人。景辞瞧见,默不作声地将小鹿数出的红豆收了,说给她们炖红豆汤。
但他终究没炖,倒是阿原彼时动情,主动将剩余的红豆炖了汤以示忠贞……
“南国生红豆,春来发几枝……”景辞似笑非笑地瞧她,漫不经心般说道,“万一我真的没回来,五十七颗红豆,大约也够慰你一世寂寞了吧?屋里那位小贺王爷不过其中之一,若你喜欢,必能寻得更多中意之人。”
阿原啼笑皆非,眼圈却不由又红了,只懒懒道:“可惜这种可以吃的红豆,并不是诗人们所说的相思豆。那种叫相思豆的红豆,有毒,根本吃不得。至于这种……”
她慢慢将红豆撒在花树下松软的泥土里,“不如种在这里,等来年长出很多豆子来,我给你煮红豆汤吃。”
景辞失神,唇边已有笑意温软,“嗯,红豆汤。好,我等着……等着明年喝你的红豆汤……”
他转身走向院门。
萧潇见状也忙绕回屋中,再若无其事步出,手上却多了一碗煎好的药。
景辞也不迟疑,仰脖将药饮尽,才掷下药碗,向阿原一挥手,带了萧潇等人步向黑暗。
稍远处的林子里,均王等已牵了马匹在等候。
阿原从花间步出,侧耳倾听着黑夜中渐行渐远的马蹄声,揉搓着手中已经空了的素蓝荷包。
夏天眼看就要过去了。明年,听着并不遥远。
只要活着,只要回来,他们有的是时间去慢慢修补从前留下的缺憾。
把颠倒了的世界摆正,把错过了的感情握紧,把遗落了的彼此找回。
她是阿原,也是眠晚。
慕北湮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有些黯淡的桃花眼看看明月,看看紫薇,唯独没有看身畔比月色和娇花更清艳的美人。
他摸着头,却在笑着跟阿原说话。他道:“阿原,若我还坚持要娶你,是不是得预备几顶绿头巾?”
“北湮……”阿原抚额,“你说呢?”
慕北湮唇角有些僵硬,却很快弯起,冲她没心没肺地做了个鬼脸,“我小贺王爷天纵神姿,俊美无双,即便戴着绿头巾,一样风华无双,引无数美人竞折腰……不过,若你舍得给我煮几碗红豆汤,我不介意把这绿头巾送给端侯爷!”
阿原听他胡说八道,“噗”地笑出声来。
慕北湮也随之大笑时,阿原忽敛了笑意,轻声说道:“北湮,谢谢你!”
慕北湮垂头,正见她郑重地看着他,亮如星辰的瞳仁恰恰映住他的面庞。他心中一颤,笑得越发高声,“谢什么!没婚约捆着,我岂不是更快活?天底下美人如云,由我赏,由我挑,由我怜,何等快活!”
阿原明知他有心放手成全,越发感激,低笑道:“那么,我就感谢上苍吧,让我能遇上你这样一世的挚交!”
慕北湮指住她鼻子,笑道:“嗯,一世的挚交,我可听得很明白!说好了,即便嫁了景辞,也不许冷落了我!我必定天天过去蹭饭,顺便在旁好好监督着他,监督他带你过好这一辈子!”
“嗯,我们都要过好这一辈子。”
阿原眺着前方的月夜,微微地笑。
有爱人生死相随,有亲人不离不弃,有友人相依相伴,又何惧来日风雨?
------
均王、景辞等虽然离开,但他们轻装而去,原先跟他们的数十名侍从还在。阿原让他们依然在原处住着,跟慕北湮四处巡视一番,正待去睡时,门外忽又传来马蹄声。
阿原不觉微诧,“这时候会有谁来?”
那边阍者已开了门,很快迎入一名信使,却是原府的侍卫。
他快步上前行礼,递上一封书信,说道:“廿七爷听说大小姐在这边,特遣小人前来送讯。”
阿原明知廿七是跟了母亲数十年的老人,再忠诚不过,见他来信,倒似见到母亲亲笔般喜悦,忙接信拆阅,随口问道:“廿七叔还在京城伴着我母亲吧?”
那侍卫迟疑了下,方道:“廿七爷应该已在前来这里的路上。他一问到小姐在这边,立刻便遣小人前来送信了,但他有事耽搁住了,只怕要晚个一两天才到。”
阿原听他话音,竟似廿七是刚刚才晓得她落脚之处,不觉讶异,忙展信看时,果然是廿七颇是粗豪的笔迹,却只寥寥数行。
慕北湮忙问道:“廿七叔说什么了?”
阿原纳闷道:“也没说什么,就说大约初九那日来见我,还约了个附近的地址。难道觉得来此处见面不方便?”
慕北湮悄声笑道:“自然不方便。若均王、端侯没走,只有我能算是原府的自己人吧?”
原府众人并不知晓阿原刚刚已与景辞和解,依然认定端侯是和他们家大小姐决裂的前姑爷;均王总与文人雅士来往,原夫人这等声名狼藉的长辈,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太深的来往。
慕北湮转而问那侍卫,“廿七叔这么久才得到阿原消息,难道最近没在京城?他跑哪里去了?”
侍卫迟疑,“这个……等姑爷见了廿七爷,自然就知道了!”
慕北湮摸鼻子,苦笑,“原来我也不是自己人……”
侍卫忙笑道:“姑爷当然是自己人……不过廿七爷再三交待属下别多嘴,说一切都是夫人的安排,不可有所差错。小姐如果也有疑问,也需等廿七爷来后再细问。”
阿原听得是母亲安排,忙道:“嗯,初九不就是明天吗?北湮,你明天和我一起去见廿七叔吧!”
慕北湮顿时展颜,“恭敬不如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