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长生念里枉断魂(二)

棂幽的尸体被运走后,李斐也急匆匆赶回衙门核实棂幽之事,景知晚、阿原留在原地继续勘察善后。

当然,以县太爷的推断,其实已不需要勘察了。但棂幽盗来的药材正是他犯案的动机和罪证,还是需要好好收拾带回衙门的。

阿原随在景知晚身后,一一检查着那些药材,却奇异地发现,她对药材还是比想象中还要了解。

不仅能叫得出名字来,连药材功效大多了解,仿佛天生便知晓,便如天生便晓得如何驯鹰一般。

可惜她今天一早被景知晚直接从厨房里带出来,没来得及带上小鹿和小坏,不然就可以问问小鹿,她以前是不是学过医了。

但这问题小鹿多半也答不出来。和小鹿离开京城后不久,她便觉察出小鹿虽是原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儿之一,但行事粗疏,大大咧咧,对自家小姐究竟了解多少,着实存疑。

生病前的原清离优雅雍贵,能诗善画,绣工精绝天下,还以浪**闻名,最爱年轻俊美的男子。而生病后的阿原却屡被美少年的殷勤服侍惊倒,抱头鼠窜地狼狈逃出京城。她倒也能写一手好字,但提到作诗,再怎么搜肠刮肚,似乎还不如提剑砍人来得轻松爽利;至于刺绣,她大约也会一点,只是拈着绣针便觉有千金重,再想不出当日是怎样绣出那个为她赢来短命夫婿的什么江山图。

景知晚正检视证物,却似脑后长了眼睛,忽道:“别发呆了。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先搬出去。”

阿原怔了怔,“这几样药材和棂幽之死有关?”

景知晚道:“证物,挺值钱。”

阿原悻然,随手抱起两罐药材,交给差役搬入牛车,又走回来四下打量寻找。

景知晚问:“找什么?”

阿原道:“棂幽所服之药。”

景知晚道:“不用找了。我找过了,没有。”

阿原啼笑皆非,“于是……还要定棂幽是自杀么?”

景知晚拂袖走了出去,“你说呢?”

阿原抱着破尘剑,看他孤峭清瘦的身影,“如果你是县太爷,你说了算;如果你不是县太爷……嗯,还是你说了算!”

棂幽之死疑点重重,且不说杀人动机有些牵强,替换药丸、嫁祸朱二公子凭他一人之力也未必能办到,只看如今的现场,根本找不到足以令棂幽致死的金石药物,甚至连装药的器皿未发现。而棂幽临死之际有取碗喝水的动作,且将倒来的水喝得干干净净,并不像有求死之念。

李斐小小七品县令,有文官的宽容温和,也有文官的优柔怯懦,面对境内忽然出现的皇亲遇害案,自然希望尽快找到凶手结案。纵有疑窦未解,也会有意无意间忽略过去。

若是以往,阿原该上去提醒一二;但如今,有顶头上司景县尉在,她自然不该越俎代庖,顺便还可以考考这位县尉大人的真才实学。县尉虽是不入流的小官,但到底不该凭着一副好相貌或一手好厨艺便尸位素餐,白吃皇粮。

而景知晚显然比她所能想象的,更要高明许多。

好吧,做她的上司应该是绰绰有余,不论是破案还是厨艺。

不过,她为何又想起他的厨艺?他的厨艺何曾与她相干?

前夜的梦境不觉浮上心头,阿原不觉恍惚,快步踏出屋时,耳边忽闪过年轻男子的低笑:“有我在,你笨些也没什么。”

微微的调侃,微微的鄙视,难得那声音还能清润悦耳,生生让她听出几分宠溺来。

仿佛有那么一瞬的惊喜和羞恼交错,却在屋外阳光照到面庞的一瞬眼前刺痛。

她不由抬起头。

身畔并没有人,景知晚已走出十余步远,发觉她顿身站在那里,微蹙了眉淡淡看了她一眼。

自然不是他在说话。

可她方才怎么偏就觉得,正是他在耳边低低地说着话,说着那些辨不出是爱惜还是羞辱的话语?

阿原心头无端缭乱。见景知晚走过去跟差役说话,她忽高声喊道:“景辞!”

景知晚果然有了动静。

他回过头来,冷冷地扫她一眼,“原捕快,你也吃错药了?还是在那屋里待得太久,被冤魂附体了?这么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阿原涨红了脸,瞪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步出那破旧的小院。

原想在沁河栖身,虽无泼天富贵,却也不必面对从前那种美男环绕、风流浪**的混乱人生,且温饱不愁,自由自在,倒也惬意得很。如今多了这么个煞星般的上司,眼看好日子到头了。

或许,她该另作打算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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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景知晚比起来,阿原无疑算是笨的。

但至少她那句话说的没错。案子结不结,县太爷说了不算,县尉大人说了才算。

景知晚傍晚回衙门时,把朱家管事和侍仆带了一串回来,连同那个据说与棂幽有染的漂亮寡妇。

李斐温言问询过朱绘飞,甚至劝慰了好些话,已唤主薄整理案情,准备结案,却生生被一大叠写得满满当当的证词甩到眼前,似被一棒槌敲得头晕眼花,半天回不过神。

或许棂幽的确盗换珍奇药物,炼制了假的灵鹤髓。但朱夫人和朱蚀房中姬妾证明,朱家到底皇室宗亲,内外有别。何况棂幽的那些药,在修心养性寻求长生之道的朱蚀看来,一向是旁门左道,朱蚀素来瞧不上,故而棂幽根本无法踏足朱蚀放置药物的卧房,更别说找到并盗换灵鹤髓了。

和棂幽走得近的仆役、管事则证明,棂幽的确为不得朱蚀欢心而烦恼,出事前两天还在打探朱蚀喜好,希望也能得到朱蚀的另眼相待。

寡妇则泪眼婆娑地证明,棂幽绝对不想杀人或自杀,他打算在朱家赚上一笔,带她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还有,替换掉的灵鹤髓不见踪影,前后三次所取灵鹤血也不至于尽数用光,令棂幽致死之药也未发现……

破绽多得跟筛子似的,景知晚看李斐的眼神,也似要将李斐看得浑身洞。

李斐哆嗦了下,也想不出这个温和清弱的年轻人怎会有这样毒的目光,却悄悄地折起结案文书,塞到自己袖中,咳了一声,打着官腔说道:“既如此,此案自然要深查!彻查!绝不冤枉一个好人,绝不放过一个凶手!景县尉多才多智,胸有成府,此案便交给景县尉全权处置吧!只是事关皇室宗亲,又已飞报朝廷,万万不可拖宕,这一两日内便查出真凶才好!”

景知晚坦然道:“知晚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