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首往事归不得(四)

是很轻柔的淡紫,颜色夺目却不招摇,轻盈得像指尖的一缕风,却能牢牢吸引住男人目光。

无疑,这一回,傅姑娘又赢了。

她羞怯地抽出手来,若惊若喜般看向阿原,又悄悄往帐幔内一瞥,到底没敢投怀送抱靠过去。

阿原瞅着景知晚远远站到了窗口,负手看着她们,根本没有前来询问之意,只得自己一一问起疑点。

朱绘飞虽有嫌疑,但帮他炼药的棂幽无疑嫌疑更大。

傅蔓卿言语温柔真诚,何时相识棂幽,棂幽曾在何处暂住,入朱府前后前来花月楼的频率,素日为人如何,几乎知无不答。

棂幽是常客,朱绘飞是近来的常客,朱蚀出事后的确不曾来过,但出事前一天曾携手同来。于此事傅蔓卿似有些顾忌,对三人相处情形不肯说得太明,便已听得阿原面上发烫,只得借喝茶掩饰。

算来她和傅蔓卿虽然身份悬殊,但阅人无数这一点上,大约区别不会太大。阿原不晓得自己哪来的难堪和羞窘。

傅蔓卿瞧着阿原微低的面庞,愈觉眉眼沉凝,俊美明秀,却已有些意**神驰,便坐得离她更近些,殷殷为她添茶。

屋中本就香气萦绕,那熏制过的衣衫更是甜香阵阵,却将阿原熏得喉嗓发痒,忍不住一个喷嚏打了出去,却将那美人惊了一惊,茶已倾在阿原袖上。

阿原忙站起身甩袖上的水珠时,却听旁边景知晚轻笑一声,分明蕴了几分嘲弄。

阿原羞恼,推开傅蔓卿依上前的芬芳身躯,若无其事地拂开碎末,问向景知晚:“属下笨拙,一时查不出更多。不知景县尉有何高见?”

景知晚果然走上前来,懒懒看她一眼,问道:“傅姑娘,朱绘飞给过你哪些药?棂幽又给过你哪些药?”

傅蔓卿惊愕,樱红的唇颤了颤,一时居然没有回答。

景知晚道:“是姑娘自己找给我,还是让我动手翻?”

他这样说着,目光却已投向梳妆台。

傅蔓卿何等玲珑,立时猜到瞒不过去,已笑着走向前,说道:“那些药……若是朱大公子跟大人提过这药,自然不会不晓得功效。”

阿原一大早便被景知晚拎到花月楼,还未及和井乙细谈,闻言不由疑惑。

因阿原有救命之恩,又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寻常这些办案事宜,李斐大多交与阿原办理。井乙虽是老捕快,反倒靠后一步,遇到这些事便不肯做主,必和阿原商量。景知晚新官上任,架势不小,一路过来竟半个字不曾和阿原提过。

傅蔓卿袅袅娜娜已走到景知晚跟前,纤纤柔荑抚向妆台的锁屉,目光幽幽却又投向景知晚,隐隐透着委屈。

景知晚却退了一步,慢慢抬手,竟似在掩鼻相避。

傅蔓卿只得垂下眼睑,默默取出一只青瓷瓶、一只白瓷瓶。二者俱是上上品的官窑瓷器,轻巧细洁,清透如玉,隐隐见得其间药丸流动。

她将药丸各倒了数粒在丝帕上,指点给二人看,“这颜色深些的是遂心丸,女子服用,是朱大公子送来的;这颜色浅些的是午阳丹,男子服用,是棂幽药师送来的。”

“都有何效用?”

“咳!”傅蔓卿眸光向景知晚一飘,更怨他不懂怜香惜玉,问出如此扫兴的问题,“自然是助兴所用。”

景知晚轻笑,“仅是助兴?朱绘飞怎告诉我,那是用价比黄金的药材,辅以棂幽千方百计求来的遂心草、天香膏、灵鹤血,可以令女子神魂不属,死心塌地恋上同样服用此药的男子?”

他拈过一粒,黑眸微眯,“若是你此时服上一粒,莫不是就恋上了我和原捕快?若你昨天晚服上一粒,恋的大约就是昨晚的恩客?但傅姑娘真正的心头所爱,大约是棂幽药师吧?你替棂幽从朱大公子哄了多少钱帛?骗走了多少药材?”

傅蔓卿只觉这年轻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暗蕴锋芒,截然不同于他清弱修长的外表,倒有种骨子里渗出的冷意渗出,压得人快要透不过气。

这人不会懂得怜香惜玉。

念头闪过时,她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去掉傅姑娘话语里身为微贱女子的自伤处怜和逼不得已,她的供述其实很简单。

朱绘飞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却也晓得一身肥膘坏了自己英伟男儿的好形象。临到娶妻之际,公侯之家嫌他蠢胖无爵,平民之家他又瞧不上。出身世家却因故没落清贫的女孩儿本是他最合适的选择,他却担忧对方看上的是自己的家世钱财,而不是他本人。

于是,满怀纠结的朱绘飞决定找一个真心待他的;若这副尊容不能让姑娘真心相待,至少他可以用点别的手段让姑娘真心相待。

棂幽想要钱财,想要朱家的珍奇药材,偶尔结识朱绘飞,正愁没手段在朱家出头;傅蔓卿则是个聪明人,看尽了同行前辈们的下场,早早便悟出,再怎样的媚曼风姿都有折损消逝的一天,最美好的年华就是最值钱的年华。她费尽心思要为自己的皮肉生涯划上一个终止符。

朱绘飞即便肥胖如猪,也高高在上,翱翔于她们够不着的地方。年轻有财,出手大方,又是家中嫡子,若是嫁入朱家,当个寻常的姬妾,这一辈子也可衣食不愁了。

三人所需所求,很快一拍即合。棂幽为朱绘飞炼制遂心丸,并劝他用“出淤泥而不染”的傅蔓卿试药;傅蔓卿则放出手段来,若有情,若无情,欲擒故纵,加之药丸的助兴功效,能在某些时刻将对方好处放大十倍百倍,遂令朱绘飞认为药丸有效,拿出更多的名贵药材交给棂幽,甚至为傅蔓卿争风吃醋,才有茶楼找阿原吵闹的那一出。

“妾身只盼嫁入朱家,终身有托,岂会有坑害朱大公子之意?”她窥着景知晚的神情,“至于棂幽那药究竟用了什么药材,我也无从得知,只是……服用后的确看朱大公子比先前顺眼许多。”

景知晚温和一笑,“傅姑娘,服了那药,你便是看一头公猪,都会很顺眼。”

同理,朱绘飞服药后看母猪都会顺眼……

看傅蔓卿涨红了脸,景知晚也不理会,负手走出房去。

阿原忙紧随景知晚步出,问道:“不再细问问?”

景知晚道:“这样朝三暮四的女子,棂幽不可能把鸡血、蘑菇这类惊世骇俗的配方告诉她。何况她所说的和朱绘飞所说大致相符,应该不假。”

阿原思量着,昨日回到衙门天色已不早,景知晚若曾和朱绘飞仔细聊过,多半是他离开厨房后便直接去见了朱绘飞,——更有可能,李斐派人找他时,他正在朱绘飞那里。朱绘飞虽是嫌犯,如今证据不足,朱斐再不敢将他关大牢里去,关押他的屋子只怕比阿原的卧房还舒适。

想象着景知晚和朱绘飞同处一室,一脸清傲地欣赏着秘戏图,阿原哆嗦了下。

见阿原不说话,景知晚忽道:“你怎不进帐帷内瞧瞧,傅蔓卿的那位贵客兼恩客是哪位?”

阿原笑了笑,“我以为景县尉应该对此更感兴趣。”

虽察觉帐帷内有人,但对这位新来的县尉,她完全摸不着深浅,的确想试试景知晚能不能发现,看看他会怎样处置。

何况夜宿青楼的能有什么好人?多半如朱绘飞那般肥头胖脑,还衣冠不整。若一掀帐幔,**躺着堆白花花的大肥球,岂不反胃?她早饭吃得不多,还有一堆事要处置,不想吐光,此等好事那当然要留给吃了一碗粥两个鸡蛋的县尉大人……

阿原想象县尉大人呕得俊脸发青的模样儿,正有些悠然神往时,景知晚冷冷瞅她一眼,“我对男人没兴趣。”

阿原笑嘻嘻道:“我对男人也没兴趣。我只爱看傅姑娘那样的美人儿,举手投足都是戏,美不胜收。”

景知晚道:“可惜……她就是吃再多药,对你也不会有兴趣!”

阿原道:“可惜……她就是没吃药,都会对县尉大人很有兴趣呢!”

她仰着脸,晨间微暖的阳光投在她面颊,如玉的肌肤笼了浅浅的红,那笑意便愈显出几分顽劣。景知晚眯眼,似想斥责于他,却又抿了薄唇,抬手在她额上敲了一记,快步向前走去。

阿原被敲得有些懵,恍惚间那阳光揉碎了般撒到眼里,莫名地热和刺。

待回过神来,景知晚已走得远了。

阿原忙追过去,问道:“还准备去哪里?”

景知晚道:“你方才不是问了棂幽可能的落脚之处?过去查查吧!”

阿原看着他瘦削得显出几分病弱的身形,笑道:“景县尉不嫌累,我自然奉陪!”

景知晚睨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

阿原越看越觉得她的顶头上司很欠抽,除了人生得好看,手长得秀气、饭煮得好吃,简直一无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