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相逢敛恨念旧缘(一)

第二日,慕北湮的一个族叔果然领了媒人前来原府议亲。因阿原腹中的孩儿等不得,当即挑了数日后的一个吉日行聘纳采,交换凤札鸾书,正式订立婚约。

阿原身体未复,便遵着原夫人的嘱咐,不再过问长公主的案子,继续在府中静养。而原府上下已越发忙碌起来,来来往往的侍仆眼底都已盈了府里喜事将近的欢喜。

聘礼送入原府的那天,小鹿去围观一回,更是欢天喜地,奔来告诉阿原道:“小姐快去瞧瞧,小贺王爷可比端侯阔绰多了,抬来的箱笼又大又多,足足是上回的两倍!礼单有那么长!聘礼里还有那么大的明珠,那么高的珊瑚!”

阿原不答,只默默看向送来的婚书。

承皇帝御旨,荷天恩浩**,慕家公子北湮,与原家大小姐结朱陈之好合,缔秦晋之姻缘,白头偕老,五世其昌。

其实与往日那张婚书看起来并无二致,除了新郎换了个名字。

滑稽得不真实,偏偏又真实得可怕。

可细想下来,似乎也没什么可怕的。

从家世,到才貌,到性情,到同样狼藉的声名,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阿原看着婚书,感觉头更疼了。

她问小鹿:“贺王有没有过来?”

小鹿道:“有,不过没待多久就走了。我悄悄问过贺王府的人,说是有正经事儿,并没去花街柳巷乱来。”

她俯到阿原耳边,说道:“小姐,我看来看去,小贺王爷如果收了心,比端侯好多着呢!这性情多好,出手多阔绰,便是对咱们下面的人也和气得多!你瞧瞧端侯那张脸!就是生得再好看,谁愿天天对着他那硬梆梆一张棺材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冷冰冰的,天天只往上瞧,看得起谁?”

景辞的眼睛只往上瞧吗?

但阿原想来想去,只记得他居高临下垂眸看向自己的目光。

看着淡淡的,但始终那般地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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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见多识广的原夫人对女儿的这桩婚事很看好,对新换的女婿也十分满意。

隔日,她便将预备好的嫁妆单子拿给阿原看,竟比贺王府的聘礼单子还要长上很多。

她道:“北湮是个有心人,虽然匆促,聘礼倒也预备得丰厚。所谓投桃报李,咱们家去的妆奁也不能少。我按他的单子,双倍陪嫁过去。另外还有两处最肥沃的大田庄,也会作为奁田随嫁。至于那些四季衣物,珠宝首饰,原先便有预备,近来还在陆续赶着添补,绝不会比别家的公侯小姐差半分。”

阿原翻看着,苦笑道:“母亲,这也太多了吧?打算将半个原府给我做陪嫁吗?”

原夫人不以为然,“给你半个原府又如何?我一世谨小慎微,挣下偌大家当,不留给你们,难道留给原家旁枝儿的侄子侄孙?清离这么着一走,离得那般远,便是想着多多给她嫁妆,也有限得很。若不是贺王丧父未久,不宜招摇,我必定预备得更多。不过也不妨,婚后我一般地可以给你添补东西,绝不叫你和我的小外孙委屈,也不叫北湮委屈。哪怕只靠你的嫁妆,你们母子俩也能丰足一世,不必看人脸色,也不必觉得占了贺王府便宜,心里不自在。”

阿原再不料母亲竟已想得如此深远,心头五味翻涌之际,不由握了母亲的手,沙哑着嗓子笑道:“妆奁再丰厚,也抵不上母亲心意万一。可阿原从不曾好好孝顺过母亲,何德何能受母亲如此疼爱?”

原夫人也不禁盈了泪,亲昵地揽着她肩,柔声笑道:“傻孩子,天底下哪会有母亲希图儿女的回报?无非出于母女天性而已!何况我生了你却未能庇护你,让你流落别处,不知受了多少苦……如今好容易母女团聚,自然该好好补偿你。”

阿原笑道:“我没觉得受苦。如今更有母亲和北湮真心待我好,我开怀得很。那些让我不痛快的事,让我不痛快的人,自然该远远甩到脑后,绝不自寻烦恼。”

原夫人道:“你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矫情女子,凡事能想得明白,又有自己的主见,我也放心得很。嗯,我这辈子得不到的,我的女儿必定可以得到,必定可以一世快快乐乐的。”

她的眼睛里蒙着雾气,却格外的清亮晶莹,显然对眼下情形十分欣慰。

阿原亦大笑,说道:“对,旁人越不想我们快乐,我们越该快快乐乐地过着,才是对那些居心险恶之人最大的报复!”

原夫人很是满意,感慨道:“我的女儿,果然比我有志气!”

她当然也算是有志气的。

虽然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这么着离经叛道过了半辈子,到底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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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原夫人离去,阿原沉吟片刻,问向小鹿,“贺王这几日都没过来?”

小鹿道:“来过两次呀!或早上,或晚上,不过好像有急事,来去都挺匆忙的,也没进内院,就喊我出去问问你的情况,然后就走了。”

阿原嘀咕,“有急事?”

小鹿肯定道:“或许,也在忙着预备你们的婚事?小姐这边有夫人照应安排,他那里得事事亲力亲为吧?再则,小姐这几天精神不大好,他不来惊扰,也可见得他对小姐真不是一般的温柔体贴!”

若是看得顺眼,果然时时处处都顺眼。连过其门而不见,都能代为揣摩出一堆的善意来。

阿原斟酌片刻,站起身去取破尘剑,“走,咱们去贺王府瞧瞧!”

小鹿欢呼雀跃,“小姐要去见姑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小夫妻俩正该如此!正该如此!我去唤琉璃姐姐来给小姐梳妆,她的手比我巧多了!”

她是小姐的贴心小棉袄,最识大体,当然不能因争宠误了小姐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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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阿原所料,慕北湮真的没在王府。

但以阿原今时今日在贺王府的地位,想问出慕北湮的行踪也是轻而易举。

半个时辰后,阿原便在一家小面馆找到了慕北湮。

慕北湮青衣布袍,正翘着腿坐在窗边,跟两名同样乔作寻常百姓的侍从说笑。见阿原进来,他不由直了眼,“你不在家休养,跑这里来做什么?”

阿原提过桌上油腻腻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盏茶,若无其事地笑道:“没病没灾的,难不成一直窝在家绣花?不如来检查下你的案子查得怎样了……”

慕北湮便有些笑不出,“你知道我在查案?谁多嘴多舌又跟你提这个?”

阿原抬眸向他一笑,“当日的清离劫杀案算是水落石出,可老贺王案中犹有疑点。我可以放下清离案,你却不可能放下贺王案。你想查明你父亲遇害的背后真相。”

而不是官方结论里那个简单而窝囊的结果。

慕北湮静默了片刻,叹道:“阿原,这事儿跟你无关。”

阿原散漫而笑,说道:“不论你娶我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同情,我既入了贺王府,从此跟你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点什么事儿谁也逃不了。所以,你的事儿,没一桩跟我无关。”

慕北湮叹道:“不论我娶你是何居心,你既入了我贺王府,平平安安做贺王府的女主人就好。这么着舞刀弄剑的,岂不是显得我太无能?”

阿原微笑,“原大小姐闹出什么事都不稀奇,正如小贺王爷闹出什么事旁人都不会意外。我是不是厉害,你是不是无能,只怕没人关注。”

慕北湮白她一眼,“你就逞能吧!”

他还待要说什么,忽瞥到窗外,忙一拉阿原,藏了身形只从侧面观察外面动静。

阿原留心细看时,正见那边小巷里一抬青布围幔的简朴小轿行出,看着并不招眼。她低头一想,便明白过来,问道:“韩勍在这里有房子?”

慕北湮点头,“他有个相好的寡妇住在这边,所以每隔三五日便来一次。但我不觉得他过来不仅仅是为了会情人。”

“那小轿里的人是……”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在这边见的人,都不简单。”慕北湮的脸色有些阴沉,转头看到阿原专注认真的目光,又笑了起来,“既然来了,咱们就一起过去瞧瞧,韩勍偷偷摸摸见的这位,到底是什么人……”

阿原正了正衣冠,笑道:“走吧!你这副打扮,是不是乔作我的随从更方便?”

慕北湮叹道:“我倒也愿意乔作你随从,可叹我这颠倒众生的模样,想装也装不像吧?”

阿原失笑。

慕北湮的确生得太好一些,青衣布袍难掩一身贵气,桃花眼宜喜宜嗔总是含情,如何装作随从?

不仅慕北湮,连她自己长得都太招摇了些……

若因此被对手察觉,也是万般无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