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火海诉衷肠

“昭铎?昭铎!你醒醒啊!沈梅引!”

身子被人剧烈地晃动着,梅引半晕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被晃炸了!

“干什么你!”

梅引幽幽睁开眼来,有气无力地推了身前的人一把,那人往后一仰,摔了一个屁股墩儿,片刻后,又笑嘻嘻地凑了上来。

“我就知道你没事!”

梅引这才看得清楚,怼在她面前的这一张大脸,是慕谙尘!

“你可吓死我了,还能起身吗,这儿不安全,咱们得赶快离开!”

慕谙尘把梅引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才刚把人给扶起来,梅引小腿上一阵抽痛,就从他身上歪倒了下去。

“你受伤了?!”慕谙尘急忙扶着沈梅引坐下,检查起梅引的身上,手掌摸到梅引的小腿,一阵湿热,他抬手一看,全是脓血!

慕谙尘嘴唇微张,登时愣在了原地,掰过梅引的小腿来细看,她一整个小腿外侧全都被烧伤了,蜿蜒的伤口像一只巨蟒张开了血盆大口,盘旋在她的腿上。

他的昭铎姐姐……

“你冲进火里救人了?!怎么伤成这样!”心上一阵刺痛,慕谙尘的眼底泛起湿润,用手指轻轻抚摸她的伤口,想要抚平她腿上翻起来的一块块皮肉。

“是一个小女孩,我不能见死不救。”梅引看着他的手停留在自己腿上,虚弱地说道。

“值得吗?沈梅引。”慕谙尘的手离开梅引的小腿,紧紧握成了拳头,“你看看这里,哪儿还有什么小女孩。你帮了他们,可他们却把你扔在这里不管不顾,人心凉薄,你又何必冒死去救!”

“慕谙尘,你我都不该对百姓的苦难置若罔闻。”梅引抬眸,淡淡地看着他。

慕谙尘自知刚才的话让梅引寒心,躲避开梅引的眼眸,把她背了起来,灯街的摊子上仍有几簇余火在燃烧,他一直背着她走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昭铎,你知道吗,今日祁王府的水龙也来救火了的,可所有人都只以为那是弈王府的人。百姓四散逃命,见了水龙,都说弈王心存天下,感激不尽。”

梅引静悄悄趴在慕谙尘的背上,张口想要安慰他,却只剩一片沉默。

“我五岁那年,王兄十岁。那时我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跟在兄长后头,兄长见我可怜,赏了我两颗琉璃珠。”

“可是后来,我因不小心把兄长赏的琉璃珠弹进了湖里,几个世家子弟挑拨,让兄长逼着我吞下了三颗寸宽的琉璃珠子,我躺在**吐了三天的血,母亲去父皇殿前跪了三天,却连太医都请不来。”

“后来我渐渐大了些,父皇也许我在重华宫念书,我的老师甚好,他如你一般,是个顶天立地、爱民如子的好官。我受他教导,也如他一般爱重百姓。”

“十三岁的时候,理渠河发了洪水,我带着人挡在了洪潮的前头,百姓见了无不赞扬。兄长忌惮,在父皇面前说老师生有异心,欲引兄弟阋墙。”

“老师被人剥去了学士袍,**着身子躺在重华宫门前,受人羞辱谩骂。一日后,气绝身亡。”

“从那以后,直至我十八岁。兄长每每派人在我的吃食中下毒,我的乳娘、玩伴,全都替我死了。”

“一年前,父皇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我的母亲,在母亲生日那天,他当众赞扬了母亲温婉娴静。五日后,皇后说我的母亲与侍卫私通,被她捉奸在床,处以腰斩之刑。”

“昭铎,我连母亲都没了。”

他又何尝不想如昭铎将军一般,做一个光明磊落、心怀大义的人,可他从出生起,就长在污泥之中,十多年来如履薄冰,死处逢生,蝼蚁一般生存着的人,不靠着满腹算计阴谋,心性凉薄坚硬,如何还能活得下去。

在慕谙尘说起生母之死的时候,梅引脑子里忽然有一段记忆闪过,总隐隐觉得那件事与她有关,可那是她重生之前的事情,梅引总是记不起来。

夜色深了,街边的花灯噼里啪啦还在烧着,慕谙尘走到河边,将梅引轻轻放了下来。

“买来的花灯刚才被我扔下了,你若是不嫌弃,我去给你找几盏烧的还不算坏的,你还要放吗?”

梅引坐在河边,望着平静无澜的理渠河水,轻轻点了点头。

她身子虚乏,一点点试探着弯腰,把手指伸进了理渠河冰冷的河水之中。

是她错了。

她既不知慕谙尘之苦,又如何能强求他做一个满足世俗要求的好人。

那只不过是她心中的标准而已,怎能强加于慕谙尘之身。

她掬起一捧水,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腿,冰凉的触感总算将灼烧之痛缓和了些许,慕谙尘回来了。

两朵莲花灯的灯瓣都被大火熏黑了不少,只是不曾烧到,还算完整。

她从慕谙尘手上接过一盏花灯,缓缓放入水中。

前世今生,家国天下,所有的记忆溯回而来,却都没有眼前之人更加真切。

她为慕谙尘许了一个愿望。

手指轻轻拨动水纹,她将花灯尽力送到远处。

“许了什么愿望?”慕谙尘轻声问道。

“许愿我自己可以觅得良人,嫁一个天底下待我最好的男子。”

“真的?”慕谙尘偏头看她,不信。

“当然是真的,骗你做什么。”

“我还以为昭铎将军要为黎民许愿。”

她原是该为黎民许愿,为火灾中丧生的百姓祈福。可眼前的人,不也是她想要救赎的人吗?

慕谙尘握住她的脚踝,捧起河水来清洗了一下她的伤口。

“我不似将军般心怀天下,只希望你的伤能快一些好起来罢了。”

他随手拿起岸边的花灯,轻轻送进了水中。

她知他心中有万般谋算,兴许今天晚上的事也不过是他局中一步,但也许是因为今晚的月色太亮,她从未觉得自己把一个人看得这样清楚过。

“要回沈府吗,还是去医馆上药,我背你。”

梅引看了一眼周遭沉寂的黑暗,太晚了,她伤得不轻,回府去只会白累父亲母亲担心。

“不回府了,只是一些皮肉伤,也用不着上药,我养几天就好了。”梅引趴在他背上,沉默了片刻,还是想不到该去哪儿。

算了,由着他吧。

“随你吧,要把我背去哪儿卖了也行。”

慕谙尘轻笑,“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即便你受了伤,要把我打个半死也是容易。”

“那日亭中是你赢了。”

“因为你根本没想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