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余二多作为区长,按照惯例兼任区委副书记,回办公室的路上,就让张大凯通知区委、区政府领导班子成员以及区委办公室主任、副主任即刻开会:“就在区委小会议室。”区委和区政府分别有自己的小会议室,过去凡是区委书记太平马召开的会议,都在区委小会议室,凡是由区长余二多召集的会议,都在区政府小会议室,今天召开的是党政联席会议,而且是由余二多召集的,他却有意放在了区委小会议室,其实就是暗示,今后他党政一肩挑了。

张大凯问了一句:“是不是关于马书记的问题?”

余二多回了一句:“开会就知道了。”

这是个敏感时刻,也是个令人不安的时刻,还是一个叫人犯呕的时刻,余二多在电话上不想多说一句,即便对哥们张大凯也不想说涉及到马太平的事情。

区委、区政府领导班子成员,还有区委办公室的头头都来了,想了想,余二多又给张大凯挂电话,让他通知太平马的秘书也到会,和王亚洲一起做记录:“算是党政联席会议,区委、区政府都留个记录好一些。”

之所以专门让张大凯通知太平马的秘书,余二多为得是避免区委办的同志觉得他现在掌权了,冷落区委办,冷落过去为太平马服务的工作人员。这也是余二多的厚道之处,他一向认为,作为党政工作人员,任何一个人基本的属性都是党和国家的工作人员,给领导服务的秘书、司机之类,跟领导的关系比较密切,也不过就是工作性质所决定的,无论何时何地,身份的基本属性是没法改变的。就像王亚洲和太平马的秘书,跟领导的关系自然比起一般的工作人员要近得多,但是,绝对不会因为跟谁近一些,就变成了谁的家奴。领导出事了,只要他们没有问题,就不能歧视、画线,这也是老百姓常说的那个基本道理:吃谁家饭,跟谁家转。

开会的人来得非常及时,已经将近午夜,紧急通知开会,大家都心照不宣,一个个脸上都有种贼溜溜的神情,就像一帮久闻大名却互相没有见过,今天聚在了一起的江湖盗贼。太平马的秘书小张也来到了会场,手里拿着会议记录本,余二多指指王亚洲旁边的位置:“坐那。”

王亚洲和小张同为秘书,过去私交还不错,连忙给小张端了杯刚刚冲泡的热茶,小张接茶水的时候,有点紧张,茶水溢了出来,他怕弄湿了记录本,连忙把记录本往胳肢窝里夹,结果水杯没接住,掉到了地上。王亚洲说着对不起,弯腰拾起茶杯,又重新给他沏了一杯。这是个细节,并没有引起与会人员的关注,大家都心神不定,注意力集中在余二多身上。余二多却注意到了,暗暗赞了一声王亚洲,这种时候,作为太平马的秘书,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精神上的安慰、鼓励。

余二多召开这个会议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原文传达市常委会会议精神,其实也就是市委熊书记给他说的那些话,除此之外,说一些对区里工作的安排,重点还是稳定人心,对太平马的事情,一句也不评论。

余二多让张大凯数了数人,全部到齐,便宣布开会:“想必网上发生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我负责传达一下市委常委会议的精神,”余二多停顿片刻,给了大家一个备好耳朵恭听的间隙,“市委常委会我没参加,也不够资格,具体说,是会议结束以后,市委熊书记的指示精神,第一,市委常委会决定,立刻停止太平……马平安书记的职务,由市纪委、检察院会同公安局组成调查小组进行调查。第二,城关区的党务工作,先由我暂时负责。这是市委的精神,传达完了。下面,是我对于我们区工作的几点要求:第一,所有干部的工作不作任何变动,该干什么还干什么。第二,用稳定的工作环境来保证区委、区政府年初确定的各项工作目标继续推进。第三,对发生的事情,不议论,不表态,如果有群众问及,一律用四个字回答:无可奉告。”

说完,余二多示意另外一个副书记,还有几个副区长:“其他领导还有什么事情?”

这种会议,谁也不敢乱说,只有排在余二多后面的区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老李发了言:“今后区委办公室的工作,直接向余区长汇报,需要我做什么,我保证一如既往做好自己的分内工作。”

看到别人都没啥可说的,余二多就宣布散会。其实,这个会并没有必要当天晚上召开,当时在走廊里熊书记那么一问,余二多灵机一动,装了一次积极而已。区领导班子成员纷纷散去,王亚洲问余二多回家不,时间还不到一点钟,本来可以回家,余二多想到自己已经给老婆打招呼说晚上不回去了,这个时候老婆肯定已经鼾声雷动了,再回去打搅了老婆睡眠,聊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八成一夜都别想睡踏实,就告诉王亚洲不回去了:“你让小胡把你送回去,明天让他把你接上就行了。”

王亚洲有段时间不蹭他的车了,自从老实交代了自己写匿名信的事情以后,就没有再蹭过余二多的专车,余二多这样说也是为了给王亚洲一个台阶,让他恢复过去的做法而已。人其实就活了个习惯,有王亚洲陪着上下班已经成了余二多的习惯,冷不丁的没了王亚洲陪坐,余二多反而觉得空落落不太习惯。王亚洲答应了一声,没说别的,余二多却知道王亚洲很高兴:“看看小张走了没走,如果没走,把小张也带上。”余二多又补充了一句。

第二天一大早,城关区区委、区政府那座装修的活像高档厕所的办公楼前,就驶来了两辆警车,王宗汉带队,搜查了太平马的办公室。可能昨天晚上召开的紧急会议起了作用,城关区委、区政府的干部们表现的极为淡定,没有人围观,没有人议论,警察找区委办配合,还找区委办的主任、副主任,太平马的秘书小张谈话,几个人也是一副积极配合,却不卑不亢的样儿,把王宗汉佩服的一个劲给余二多说城关区委、区政府的干部素质高。

手下的警察办案子,王宗汉就跑到余二多的办公室泡茶、抽烟。余二多奇怪:“你不是负责特勤、内保吗?怎么又管起案子了?”

王宗汉故作姿态:“没办法,这就是当副手的委屈,一把手让你干啥就干啥,再明确的分工,也抵不住局长的一句话,更别说,这是市委熊书记点名指派的活。”话语似乎颇有怨艾,表情却满是沾沾自喜,显然,他对这份临时差事很得意,觉得自己受到了器重,而且是来自于市委熊书记的器重。

“有什么收获没有?又不是经济犯罪,跑办公室来搜查什么?快点折腾完走人吧,不然我告你们扰乱办公秩序。”余二多跟区里的干部绝口不提太平马的事情,跟王宗汉却没有顾忌,他估计跑到人家办公室里来搜查,也肯定不会有什么收获,做那种事情,连家里都瞒着,在办公室肯定也不会留下什么证据。他急于赶王宗汉走,是怕他们的警车老停在区委、区政府门口不好看。

一个警察满脸兴奋的冲了进来,扒到王宗汉耳朵边上密语,王宗汉说:“没事,对余区长不保密。”

警察这才放开声音报告:“在马平安的书架上,发现了比较大额的存单,还有一些**具。”

余二多惊讶了:“有多少钱?什么隐居?谁能隐居到他的办公室里?”

他把“**具”听成了隐居。

王宗汉拽他:“什么隐居,是干流氓事的工具,走,看热闹去。”

余二多站了起来,想了想又坐下了:“算了,不干扰你们办案了,大概有多少钱?”后面这句话是问警察,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他实在按耐不住好奇,他堂堂区长,工资很高,每年闹个十五六万到头了,另外还能偷偷藏个几万块钱的私房钱,他以为马太平也跟他一样,不过是把私房钱藏到了办公室。

“初步算了一下,有三百多万的存单,还有两张卡,没有到银行核对,说不清有多少钱。”

余二多惊讶了:“真的假的?”

王宗汉说:“真的假的你一块过去看看不就得了?”

余二多还是忍住了冲动:“算了,我去不好,不干扰你们。”

王宗汉有了收获,自然兴奋,跟着警察跑去现场查看,余二多坐在办公室里发呆,他万万想不到,太平马除了**问题,竟然还有经济问题,而且光是办公室里就藏了三百多万存折,卡上的钱估计也少不了:“这狗日的,这狗日的,真能装,真能装……”余二多喃喃自语,转念又想到了老婆花大姐关于人民群众抓腐败的理论,暗暗叹息:人民群众的能力也是有限的,他们能抓住太平马嫖娼,却不知道太平马在办公室里藏了几百万。

过了一会儿,楼下汽车的门摔得噼里啪啦响,余二多过去窗前看看,楼下又来了检察院的车,还有一辆黑色的奥迪,停下来之后,让余二多大感惊讶的是,黄小东居然从车里钻了出来,抢步拉开了后门,市纪委副书记孙达从后门钻了出来,这辆车是市纪委的。

余二多连忙出去迎接,跟领头的检察院领导、孙达握过手之后,看了看黄小东,用眼神问他:你怎么也来了?黄小东面无表情,貌似不认识余二多。

案子大了,余二多再不能躲在办公室里假装回避,跟在调查小组一堆人后面到太平马的办公室看热闹。太平马的办公室也是套间,外面的办公室余二多来过,里面的套间余二多还从来没有进去过,这次过来才发现,太平马狗日的办公室套间比自己那个套间大得多,装修也豪华得多。床也跟余二多的床不一样,余二多的床虽然也是席梦思,却是单人床,太平马的床却是一张大号双人床。地上铺的是实木地板,而不是余二多房间的那种复合地板。靠墙有一排大书橱,余二多的书橱摆在外间,太平马的却摆在套间里。看到太平马的套间比自己的套间豪华了许多,余二多顿时愤愤不平起来,暗骂这狗日的也不知道啥时候偷偷豪华起来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真比老鬼子还奸猾。按照规矩,他们两个党政领导,级别一样,待遇自然应该一样,尤其是办公室的大小、设施设备的配备,更是要用一条线画出来,谁也不能占谁的上风,谁超越了,就是同僚之间的大忌,凡是神经正常的官员,在这方面绝对谨慎,避免因为这些小事闹出矛盾来。

“狗日的太贼了,真不知道还有多少背着老子占的便宜。”余二多在心里暗骂,余二多有二劲,人也就粗线条一些,过去对这些事情不太关注,太平马办公室外间跟他的完全一样,套间却另搞一套,他就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估计肯定是太平马趁他某次外出的机会偷偷搞的名堂。搞这个名堂,肯定有搞这个名堂的目的:“这间屋子有猫腻,跟我的套间不一样。”余二多在黄小东的耳边悄声说道。

黄小东听到这句话,就从桌上捞起太平马练字用的砚台,沿了墙边仔细敲了一遍,果然敲出了问题,卫生间与套间的隔墙发出了空洞的声音,孙达下令:“刨开。”

在场的诸人中,孙达级别最高,他一发令,警察、检察官、还有纪委干部,立刻找来了工具,对着墙壁一通乱刨,墙壁刨开,所有人看到墙洞里藏着的东西都愣住了:里面倚墙摆放着超市里放货一样的架子,架子上放满了塑料袋,塑料袋的口都扎得严严实实,里面有的是现钞,有的是金银首饰,这里简直就是一个传说中的藏金洞。

孙达吩咐:“公安和检察院的同志留下来清点,其他人到小会议室集中。”

余二多以为他指的“其他人”特指纪委干部,就撤出来打算回自己的办公室,孙达却叫住了他:“余区长,你也来。”

余二多说我马上来,去厕所一下。进了厕所,黄小东贼兮兮的跟了进来,每个大便坑的包厢都打开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别人,才跟余二多接头:“余哥。”

余二多问他:“你怎么也来了?”

黄小东说:“我临时抽到调查组了。”

余二多点点头:“好好干,有事随时联系。”两个人并排站在小便池前憋尿,既怕别人进来撞上,也确实没有啥重要情况需要对接,就甩了甩家伙什关上裤门从厕所出来了。

余二多有意和黄小东拉开距离,回到办公室拿了一盒烟,才到小会议室去集合。纪委包括孙达和黄小东一共来了四个人,散坐在桌子的四周,孙达没坐,手里夹了一支烟在地上转来转去,余二多怀疑他痔疮犯了。

“余区长,”孙达说话漫不经心,余二多对他非常了解,对他的话却不敢掉以轻心:“谈谈你的看法。”

余二多苦笑:“我能有什么看法?没看法,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估计有没有可能有人知道马平安的情况?比方说他装修办公室,不可能自己动手吧?”

余二多说:“我还真不知道,别看我们共事这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进过他的套间,他也从来没有进过我的套间,可能相互有点避讳,也表示尊重的意思吧。”

他其实明白孙达的意思,是问他太平马有没有帮手,或者叫做同案嫌疑人,这种话他当然不能乱说,也不想牵扯到别人,现在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太平马平常并不插手行政事务,也就不可能接触区里的具体项目,不接触具体项目,就基本上没有收受贿赂的机会,他这些钱财到底是怎么捞到手的。

“我们要找相关的工作人员谈谈,请余区长给安排一下。”孙达提出了具体要求,余二多连忙应承,当即打电话叫来了兼任纪委书记的副书记老李:“李书记,你给纪委的同志提供一份区委、区政府干部名单,纪委领导需要找谁谈话,你就给叫一声。”他这么安排,既符合常规,也等于把这单事情交给了李书记,自己就能脱身不再搀和了。

李组长同属纪委系统,跟孙达这帮纪委的人非常熟悉,立刻叫来了区纪委干事,两个人就地和市纪委对接,然后马上投入了工作,余二多也就抽身,给孙达打了声招呼,说是还有别的事情,就撤退了。

有了黄小东,纪委在区里办案的所有情况余二多都能及时知道。过后黄小东告诉他,太平马做事实在隐秘、奸猾,他装修套间的事情具体情况连区委办的人都不清楚,工程是趁着城关区办公楼装修的时候,由他一个亲戚带了几个工人干的,费用直接打到了办公楼装修费里。表面上看那个亲戚并没有收钱,事后却承包到了长滩开发区主干道的修建工程。长滩开发区是城关区的长远战略项目,当初修建主干道的时候,完全是公开招投标,怎么也想不到中标的竟然是太平马的亲戚,明白了这一点,其他的事情也就不言自明了:作为城关区的区委书记,要想接触到区内任何一个项目的标底,都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无论从党务监督还是从纪检监察的角度来说,都没有理由对区委书记保密,把招标标底透露给亲戚,他的亲戚自然而然就能中标。明白了这一点,余二多不能不承认,又被太平马给耍了,心里第无数次的暗骂“狗日的”,却不敢明说出来,被人耍,总不是光彩的事情。

“那他那么多钱财都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起码在城关区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应该没有多少机会啊。”最让余二多想不通的就是这个问题。

“呵呵呵”黄小东的哂笑让余二多憋气,这种笑声明显包含着嘲弄的意思,余二多说:“笑个屁,你说他是怎么弄钱的?”

黄小东说:“余哥,你的心眼真的那么实在啊?真的以为现在的人还会那么傻,直通通的收受贿赂、明晃晃的贪污等着人家查办啊?现在贪污受贿手段早就升级换代了,听说过权力置换、权力期货、权力寻租这些名词吗?这些手段现在才是贪官污吏在新形势下的新发展,”黄小东从余二多兜里掏出软中华,抽出一根点燃,然后把烟盒塞进了自己兜里:“余哥,进步了,升级了,也开始冒中华了。”

余二多告诉他:“我抽大中华,你最好曝光到网上去,那才能显示出我在熊书记心目中的分量,实话给你说,这烟是熊书记送的,我们区的接待烟一般都是用红花山。”红花山是海市自己出产的香烟,分成了几个档次,价格从一盒五块到一盒五十块,海市启动地方保护主义,只要政府官员使用红花山牌香烟当接待烟,纪委就不管,于是有权享用接待烟的官员就都用五十块一盒的高档红花山,牌子没有红中华招眼,实际费用却并不比红中华低多少。

“熊书记给你送烟抽?是每个月给的例份,还是偶尔为之?”

余二多说:“别胡扯了,我又不是熊书记他爸爸,怎么可能每个月给例份呢,偶然碰上了,快说,太平马的钱是怎么弄的?”

“经初步审查,从太平马那里查出来的巨额财产现在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万。”

“三千多万?我的妈啊,我有那么多钱,啥都不干了,带着我们家花大姐满世界飞、满世界玩去。”余二多真的难以想象,那个四平八稳、稳重内敛的区委书记太平马,竟然拥有如此大的一笔资产。

“他的主要经济来源靠的是权力期货,什么叫权力期货?就是当权的时候,寻找可靠的合作伙伴,将权力当做期货投入,等到安全性、期货价值都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再回收清仓。”

“这个理论太抽象,你还是说具体的。”余二多很好奇,他听说过“权力寻租”这个腐败新词,却没有听说过“权力期货”。

“你知道太平马到你们区当区委书记之前干什么?”

这一点余二多自然知道:“在朝阳港免税区当常务副主任么。”

朝阳港免税区是海市为了招商引资,拓宽两头在外的来料加工经贸领域,专门划出来的一块特区中的特区,进出保税区的货物不论是进口还是出口,一律可以享受免税。朝阳港免税区的行政级别比一般的行政区要高,主任由时任副市长、现任的吴代市长兼任,作为保税区的常务副主任,太平马属于副厅级。余二多还听说过,太平马在保税区干得很不错,几年之内,不但将保税区三通一平搞定,为招商引资创造了良好的物质基础。招商引资也大有收获,仅仅是保税区引进的项目资金总额就已经达到了一千三百多亿美元,朝阳港保税区迅速崛起为海市各个区县经济总量第一。按说有了如此耀眼的政绩,太平马理应提拔起来,那个时候关于太平马将担任副市长的传闻在海市纷纷扬扬,可是后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并没有获得提升,被调到了城关区担任了区委书记。虽然从朝阳港保税区的二把手成了城关区的一把手,级别却没有上去,这也一直是余二多弄不明白的事情:“难怪他没有升上去,证明组织上对他还是不放心?”

黄小东说:“其实说透了也没什么高明的,他采取透露标底、放松监管、内勾外联的手段,把保税区的油水大的建设项目都交给了他过去的大学同学、他的老乡亲戚,每个项目都有口头约定,利润分成他拿百分之二十五,但是他在任上的时候,分给他的钱并不交到他的手里,而是存在他同学、老乡亲戚的名义开立的账户上,账户密码却由他掌管。后来告他的举报信不断,有人举报拿到朝阳港免税区工程的公司大都有太平马同学、老乡的身影,市里也暗暗查了一段时间,人家用的是权力期货手段,当时查肯定啥问题没有,就连工程招投标的程序都一丝不苟。没查出啥问题,可是老有举报信,市里也不放心,就把他平调到你们区当了区委书记。”

余二多叹息:“这狗日的太着急了,要是继续装,把期货放着别急着提回家,这一回也不至于彻底玩完。”

黄小东说:“他老婆、儿子都已经移民澳大利亚了,他在国内当裸官,可能也是为了满足精神需求,也可能觉得时过境迁,已经平安无事了,就把账户上的钱分期分批的提了回来,你知道太平马最大的嗜好是什么吗?”

余二多说:“不是嫖宿幼女吗?”

黄小东摇头:“据他自己交代,嫖宿幼女仅仅是他发泄肉欲的方式之一,其实他并不是光嫖幼女,啥样的都要尝试一下。他真正最大的精神享受就是一个人躲在办公室套间里,数钱、捆钱、包装钱。他另外一个嗜好就是倒腾信用卡。他办理了各家银行的信用卡,没事的时候,就跑到银行,在柜员机上,把自己这张卡里的钱转到那一张卡里,再把那一张卡里的钱转到另一张卡里,就这么把钱转来转去的过瘾。”

听到自己一块搭班子好几年的太平马竟然还有那么怪异的嗜好,余二多笑了:“这人可能有心理疾病,心理疾病在量刑的时候会不会减轻刑责?”

他能笑得出来,还有一个原因:得知太平马的钱都是在朝阳港保税区常务副主任任上捞的,虽然在城关区区委书记的岗位上犯了事,城关区现有的干部却没有受到牵连的。他最担心的就是城关区区委、区政府发生窝案,那样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区委副书记、区长都难脱干系,起码领导责任是要负的。现在,这个可能性不存在,城关区好好的,不会受到太平马案件的牵连,这就是万幸。

黄小东摇头:“不会,那得经过专家鉴定,确定为精神病才能作为量刑依据。”说到这儿,黄小东突然变得郑重其事起来:“余哥,我把他捞钱的手段告诉你了,你可别学他啊,钱那东西动不得,我在纪委干了这么多年,眼见耳闻的太多了,因为几个破钱,毁了整个人生,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余二多有点感动:“小东,谢谢你,做官首先是做人,我做人的规则就是不害人,做官的原则就是多为人,我在钱的方面是个宿命论者,我觉得每个人都像一个容器,你这个容器里这一辈子能装多少水,那是有定数的,超过了,就会溢出来,超的太多,就会淹了自己,所以啊,你看我和你花大姐有钱也不抠掐,想买什么就买,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为啥?钱没了,命中注定你的容器亏了,自然就会补上来,舍不得花,容器老是满的,钱也就进不来……”

余二多似是而非的长篇大论被“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打断了,他掏出手机看看,熊书记的电话,连忙示意黄小东静音:“熊书记。”然后接听:“你好,熊书记。”

“在哪呢?干嘛呢?是不是又跑到红花山去了?”

余二多心惊胆战,他本以为经过太平马事件的冲击,熊书记已经早就把他工作时间私自驾驶公车跑到红花山高尔夫球场的事情给忘了,事实证明自己低估了熊书记的能力,太平马事件不但没有让熊书记狼狈,反而为海市市委、市政府赚了高分。海市市委、市政府对太平马果断采取措施,并且通过市委宣传部网站、微博,随时向外通报太平马案件的进展情况,并且对广大网友揭露太平马的问题表达衷心的感谢,诚恳欢迎广大网友、市民对海市所有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继续进行有效、有力的监督。

市委宣传部就此事件的处理口径是执行市委、市政府的决定,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广大网友在回帖、评论中,绝大多数对海市市委、市政府处理太平马案子的果断和透明公开表示赞赏,结果闹来闹去,一场舆论危机、网上灾难变成了公关成果、引导网络舆论走向的成功案例。据说海市处理此事的方式受到了省委和中央的肯定,在新华社的大参考里,新华社还专门发了一篇通讯稿,从正面高度评价了海市市委、市政府应对突发事件的成功经验。

熊书记重提红花山高尔夫球场的事,让余二多紧张,但是熊书记说话的口气又似乎没有责难、追究的意思,情绪似乎挺好的,自从新华社内参刊发了了海市市委、市政府变坏事为好事的成功经验之后,熊书记的情绪一直很好,今天电话打过来没有声色俱厉,可能跟这有关系。

余二多有点二,可是对熊书记却一般不敢二:“熊书记,我就在办公室里呢,不信我拍视频给你发过去。”余二多经常被花大姐逼迫拍视频实施有效监督,已经习惯用视频来证实自己没有撒谎。

熊书记说:“中午你到市委小食堂来,我请你吃饭。”

余二多忐忑不安:“熊书记,我有什么错误,你直接批评,现在才十点多钟,你让我等到中午,难受啊。”

熊书记哈哈大笑:“你余二多别给我装……”现在流行网络语言,“装逼”一词深入人心,熊书记差点也冒出这个词,到底是书记,自制能力极强,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余二多却听出来了,心里顿时窃喜,判断中午熊书记约他不会是什么凶险之事,“你听着没有?”熊书记追问,余二多连忙说:“洗耳恭听呢。”

熊书记接着说:“你余二多多有本事,多二啊,还能怕我请你吃顿饭?中午十二点,市委小食堂。”

熊书记挂断了电话,余二多朝黄小东吐舌:“呵呵呵,熊书记说我装逼。”

黄小东惊愕:“不可能,熊书记不会说粗话。”

余二多说:“那倒是,没说出口,说了一个‘装’字,后面的‘逼’字又咽回去了。”

黄小东提示他:“余哥,我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熊书记对你关注挺多,会不会跟上面周书记想用你有关系?”

余二多摇头:“熊书记那个人我了解一半,另一半不了解。”

余二多心目中的熊书记,表面儒雅,内里强硬,不威自怒,而且城府很深,心眼挺小,这是余二多看到了他对郑市长的关系处置和对郑市长秘书小洪的态度之后,产生的新认识。

黄小东连忙告辞:“我也走了,太平马的案子很麻烦,我得争取政绩,说不定这个案子办完,我能回到业务处室去。”

余二多连忙支付不花钱的人情:“有机会我给孙达说说,他们现在办案力量不足,正是机会。”

黄小东说了声:“那当然好了,不过也不要勉强。”说完之后,匆匆忙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