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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何一个单位的党政官员来说,最大的事都是由组织部办的,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两个字:人事,如果要说的全面点,那就可以再加两个字:提拔。考评、考核领导班子并不是一回事,仔细区分,可以细化为考评是群众办的相对比较公开、简单的事儿,考核是领导办的相对比较秘密、比较复杂的事儿。

余二多那天回到区里,书记太平马屈尊到他的办公室里向他解释:“昨天是接到了组织部的电话,要求我们即刻把通知公布了,因为按照程序要求,至少要提前一周通知,下周他们就要过来,怕我们不及时通知,违反了时间规定。我本来想打电话给你说一声,又怕影响你和郑市长谈话,就没打。”

太平马这么一说,余二多反而不好意思:“我知道,人家也要按程序走,你是书记,你多费心吧。”

说到这里,又想起了郑市长的吩咐,对太平马说:“还有一件事,郑市长的秘书,就是那个小洪,可能要安排到我们这儿来。”

太平马问他:“你怎么答复的?到我们这儿来干啥?”

余二多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既然郑市长明确说了经过市委常委讨论,那就应该是已经确定了的事情:“说是到我们这儿来当副区长。”

马太平说:“市里定了的事情,我们接收就完了。”

余二多见他好像还有话说,就问:“还有啥事?”

马太平却说:“就这几件事,你也准备一下述职报告吧,要是没时间,让张大凯帮你弄弄。张大凯要是还在我们区委办,我就用不找自己动手了。”

太平马转身出门,余二多脑子却像突然被激活的程序,调集出了郑市长告诉他的那些话,尤其是有关省委组织部也有人参与他们去领导班子考评的“绝密消息”,他喊了一声:“太平马……书记!”

已经走出门外的太平马回身推门问他:“还有事吗?”

余二多险些冒炮,把郑市长提供的绝密消息当做问题提出来。他真想知道太平马知不知道这个消息,然而,话到嘴边他终于忍住了。太平马属于那种人,他觉得应该告诉你的事情,不管在什么条件、环境下,他都会想方设法告诉你。他不想告诉你的事情,任你使用再多手段打听,他也不会告诉你。有时候,余二多真想变成日本鬼子、国民党特务,把太平马绑到老虎凳上,看看那种时候他是不是还能做到“打死也不说”。

“你要是需要,就让张大凯帮你写吧,我没事,反正也没有拿的出手的政绩。”余二多说这话时候悬了一颗心,他真怕太平马顺水推舟答应了他,把张大凯接收了帮他写述职报告。

所幸,太平马也知道写述职报告对于他们这样的官员重要性远远超出了给人大、政协编工作报告:“算了吧,就像你说的,政绩不突出,更要好手笔。”

太平马走了以后,余二多就像骆驼反刍,这才有余暇咀嚼起郑市长提供的绝密消息,越嚼越觉得味道丰富,越嚼越觉得意味深长。省委组织部的人也参与城关区领导班子考核、考评的消息肯定是真的,郑市长不是一个把传闻当消息往外说的人,尤其是这么重大的消息,他没有确定、可靠的消息来源,是绝对不会告诉余二多的。余二多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情简直到了令人迷惑不解的地步:这绝对不符合正常的干部考核、考评规矩。还有,郑市长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又是什么意思呢?当然,这些疑问不可能再去找郑市长询问,只能靠他自己品咂。

余二多叫过张大凯:“大凯,晚上跟我去喝酒。”

张大凯问了声:“就我们俩吗?”

余二多想了想:“把黄小东也叫上,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想喝酒了,地方让他安排,方便说话就行了。”

张大凯根本就不多问,马上退出去安排。余二多暗暗点头:这就是黄小东不如他的地方,如果换做黄小东,肯定会追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商量什么事情等等,那个劲好像不马上弄清楚就活不到晚上。

晚上,他们到了吃不够金排挡,这一回没在大厅靠窗的台面上随意,而是到了大厅后面的包厢里。包厢挺大,三个人坐在里面显得有些空,余二多坐在正中,黄小东和张大凯分坐在他的两边,大圆桌另半边空着。黄小东也明白今晚上余二多把他和张大凯召集到一起,肯定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商量,坐下就有点急不可耐,服务员进来请示他们用点什么,黄小东匆匆忙忙打发了服务员:“就我们三个人,喝啤酒,不要白酒,你去给老板说一声,就说是我请客,他就明白,随他安排好了。”服务员出门的时候,黄小东又叮嘱了一声:“进来要敲门,没叫别进来啊。”

他这神神秘秘的搞,把服务员吓得战战兢兢,余二多感到好笑:“你干嘛呢?别让服务员以为我们是恐怖分子。”

黄小东一本正经:“余哥,大凯,你们不知道,现在局势扑朔迷离,说什么干什么都小心没大错。”

余二多打趣他:“什么局势扑朔迷离?词用的还挺溜的。”

张大凯在班上一本正经,到了这种私下场合倒也能说能笑:“小东,你这家伙是秦琼的马……”

“怎么说?”黄小东问他。

“有内膘,还是肚子里有铁疙瘩。”

“又是什么说道?”

“有内秀(锈)啊。”

黄小东呵呵笑:“大凯,说调皮话不不跟你比,你是学文科的,我是学工科的,你是正规大学毕业,我是野鸡大学毕业。”黄小东是学机械专业的,接受的是成人高等教育,成人高等教育好进门难出门,拿到本科毕业证比正规大学难得多,黄小东经常拿“野鸡大学”自嘲,其实却极为自信,吹牛说他敢和任何一所国内正规大学的机械专业本科生比,不论是专业学识还是动手能力,如果哪个正规大学生能够胜过他,他从此不再申报高级职称。

啤酒先上来了,是海市自产的大海牌。海市市委、市政府规定:政府接待,只准用大海牌啤酒,其他品牌的啤酒一概不准用。结果这种啤酒在海市卖得比国内任何一个品牌的啤酒都贵,海市人民谁都觉得没道理,却谁都在喝。

余二多年纪最大,职务最高,其次是张大凯,黄小东年龄最小,级别最低,自然而然就成了小弟,就来了就开始给三个人斟酒。凉菜也上来了,一盘凉拌海蜇头,这是黄小东的保留节目,显然,这里的老板熟知黄小东好那一口。一盘红油牛肉,牛肉片得就像纸张,夹起来透光,这种牛肉显的就是厨师的刀工。还有一盘香辣河虾,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盘糖拌藕,藕的洞洞里塞着糯米,也是最好的佐酒佳肴。

刚刚喝酒,余二多的手机就响了,余二多看见来电显示,直接把电话交给了黄小东:“你接。”

黄小东立刻就知道是余二多的老婆花大姐又来查岗了:“嫂子,你好,是我啊。”

花大姐先问他:“我给你卡上打的钱你收到了没有?”

黄小东看了一眼张大凯,说:“收到了,你是不是找我余哥?”

花大姐说:“他在不在?你让他接电话。”

黄小东咯咯笑:“真对不起花大姐,余哥不在,他把电话专门给我让我接你的电话呢。”

花大姐骂了一声:“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丘之貉,别让他喝多了,喝多了你亲自给送回来,喝倒了就别回来了。”

电话挂了,黄小东把电话还给余二多:“余哥,管的真严。”

余二多说:“被管惯了,说实话,如果她今天晚上不来电话查岗,我这心里还真觉得空落落的忐忑不安呢。”

张大凯不动声色把话拉回到了正题上,他端起酒杯:“来,我们干一杯,预祝余哥高升。”

黄小东说:“按说这杯酒我不能不喝,可是你得先告诉我,什么情况?”

张大凯告诉黄小东:“下个礼拜,市委组织部来考核我们区领导班子,区委区政府的干部都猜测,这次考核是冲着余哥来的。”

黄小东兴奋了:“你这一说我就明白了,先干杯,干了我有重大消息宣布。”

余二多不想扫他们的兴,陪着他们俩干了一杯,心里却并不高兴,他耳闻目睹太多提升过程的风险叵测、步步惊心,往往事先人们看好的人,大家都认为肯定会提升的人,到头来落个两手空空甚至身败名裂,而原先并没有纳入大家视线的人,却可能突然冒尖,说不清道不明就成了幸运儿。想想现在提升过程的重重关卡,过程中间可能发生的意外波折,不要说事情未必像别人说的那样,即便传说是真的,上面真的有人要提升他,那种如履薄冰、步步危机的提升过程也让他萌生畏惧之意。

黄小东兴致勃勃的喝干了杯中酒,然后对余二多和张大凯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昨天,纪委正式收到了举报余哥收受贿赂的信,而且是实名举报,就是中心大厦那个项目经理万世鹏,举报信附有照片、录音全套证据。”

黄小东此话一说,余二多和张大凯顿时都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