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小蝌蚪

小蝌蚪一整夜都没有睡觉，不是不困，而是楼下那个人让她无法入睡。方才穷人肉到宿舍来找她的时候，她刚好到公共浴室去洗澡。跟穷人肉巧遇并分手以后，从踏进宿舍的楼道开始，碰到了胖阿姨、同学们，一路上都会用：“有个男的来找你，不像学校里的人”这种话来对她迎接、送行。小蝌蚪见怪不怪，在这座女生宿舍楼里，所有女孩子有了男性来找，都会受到这种“礼遇”。所以，让她整夜未眠的并不是穷人肉的来访。让她整夜无法入睡的是穷人肉本身，此刻，穷人肉仍然呆呆地坐在马路对面的棕榈树下面，晨曦中，黑黢黢地活像一个被人扔弃了的大垃圾袋。

室友起夜，出门前和回来后都要跑到窗口前面探一眼，然后向躺在上铺装睡的小蝌蚪通报一声：“还在呢，那个人。”、“那个人还在呢”。小蝌蚪坚持死扛，不论谁说什么，都不搭腔，仿佛她真睡着了一样。

这会儿，室友们都进入了黎明前的沉睡，不管有课没课，估计十点钟之前都不会起床。小蝌蚪是毕业班，早就已经没有课了，享有了“睡觉睡到自然醒”的自主权力，进入了憧憬“数钱数到指头肿”的阶段。然而，尽管昨夜一夜未眠，到了这会儿却无论如何没有一丝睡意，僵在铺上装睡的滋味其实并不好受，搞得腰酸背痛，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七八十岁的老婆婆。她只好爬了起来，趿拉着拖鞋来到了窗前，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地面却还黑幽幽地，马路对面的棕榈树下面，穷人肉的身影和树影融合成一团，她有些看不清楚，穷人肉到底还在不在。

小蝌蚪从墙上摘下了望远镜，这是一台功能不错的熊猫牌，放大十五倍，是她们宿舍的战利品。一年半以前，室友毛毛发现马路对面的男生宿舍有人用望远镜朝他们宿舍偷窥。经过短暂的商量，她们派了最肉的室友作诱饵，假装在宿舍里脱衣即将冲凉，其她几个人向对面的男生宿舍掩袭过去。鹭门大学的男生宿舍跟女生宿舍恰好相反，属于全天候全开放，不论男女，随时可以大摇大摆的出入。当小蝌蚪她们五六个女生一拥而入的时候，几个男生还正趴在窗口兴致勃勃地抢着用望远镜看那个假模假势勾引他们偷窥的肉女生呢。

人赃俱获，男生狼狈到了极点，女生们声势汹汹地要报告学校的保卫科，报告学生管理处的辅导员，报告给公安机关的派出所，凡是一切可能用来威慑男生的机关都成了她们的监护人。男生们理亏人软，忙不迭地赔情道歉告饶谢罪，经过友好协商，最终达成协议：男生请她们吃学校对面著名的蜀苑川菜，望远镜由她们没收。从那以后，这台望远镜就成了她们宿舍的战利品，也成了她们反窥（她们称之为监督）男生宿舍的利器，搞得对面的男生宿舍一年四季拉着窗帘不敢通风换气。据说，对面男生宿舍楼的无辜者也曾经找学校有关部门反映过这个问题，有关部门领导答复：你们有什么可看的？看就看了，男同学看女同学是流氓，女同学看男同学白看。

小蝌蚪拿了望远镜来到窗前，朝对面的棕榈树望去，这下看清了，穷人肉曲膝坐在地上，背依棕榈，头垂在双膝上，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也许夜里天寒，清晨霜重，为了抵御寒冷，他佝偻着身躯，双臂紧抱着两肩，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小蝌蚪心里顿时软软地、酸酸地，眼睛也被泪水蒙眬起来，她把望远镜扔到铺上，匆匆忙忙套上外衣，匆匆忙忙朝外边奔去。

穷人肉并没有睡着，小蝌蚪朝他奔来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蹲坐了一夜，猛然站起腿酸脚软，趔趄着险些摔倒。小蝌蚪扑过来抱住了他，拳头在他后背上狠狠地擂着就像敲鼓：“你到底要怎么样么？你到底要怎么样么？”

穷人肉喃喃说：“我要娶你，我要跟你一起走过这一辈子所有的夜晚。”

小蝌蚪又勾起了心事：“那好，你带我去见你的父母，我要亲耳听听他们的意见。”

穷人肉却没有答应，他沉默了。

小蝌蚪推开他，郑重其事地说：“怎么，有问题吗？我不会给任何人当情人，除非是他能证明他必定是我未来的丈夫。”

穷人肉呆呆地看着她，软软地问她：“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我和我们家的。”

小蝌蚪摇头：“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你也从来没有给我说过，我家的情况我却毫无保留的都告诉了你，这不公平。”

穷人肉缓缓点头：“没问题，只要你愿意，但愿你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