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穷人肉

穷人肉的人物形象设计已经得到了奥巴尔的赞同，唯一需要确定的就是反派人物的造型。这要等故事脚本出来才能确定。穷人肉在奥巴尔眼里是一个杰出的画家，却不是一个适合编故事的作家，所以他把提供故事脚本的任务压给了浪子。

形象设计其实并不复杂，穷人肉把街舞青少年的形象设计得很夸张、很可爱，其实这里边的规则对于穷人肉来说太简单了：脑袋和身体的比例在四比一到五比一之间，不能超过六比一，超过了六比一就接近正常成人的身体比例，也就没有什么可爱之处了。他一共设计绘制了五十多个人物形象，三十多个男孩，二十多个女孩，每个人物形象在基础比例的前提下，由动漫设计室的设计师分别作细部刻划，就是要让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征表象，然后再按照故事脚本中的人物形象，把设计好的动漫形象套上去就行了。

这种做法违背了动漫制作的程序，一般情况下，都是先有故事脚本，再设计人物形象。可是这一次情况不同，奥巴尔是先见到了穷人肉的街舞社人物素描有了灵感之后，才决定做这方面题材的动漫，所以就只能先搞动漫形象设计，如果有了故事脚本，按照脚本的要求把已经设计好的形象套上去，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角色，再临时设计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现在缺的就是反派人物形象，现在尚不知道最终确定的故事脚本会不会有反派角色。如果有，穷人肉估计八成会有，那样才符合从小看着好莱坞影片长大的奥巴尔的美国胃口。

关于这个反派形象，穷人肉也早就胸有成竹，只不过没有给奥巴尔透底，对老板有所保留，对外国老板更要有所保留，这是穷人肉与生俱来的谨慎使然。那个反派人物形象，就是他在坏女孩酒吧看到的那个癞蛤蟆，他的设想是，他描绘的坏人角色，就是一只癞蛤蟆精变成的。今天，奥巴尔正式通过了他们的形象设计，基本形象确定了，再让这些形象活动起来，对于他们这些动漫设计是来说就是很简单的，却也最令人着迷的动作部分，眼看着自己画出来的形象，一个个变得活蹦乱跳，有了自己的思想和个性，有了自己的人生和遭遇，有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连穷人肉这个画家都对之充满了期待。

第一步的工作顺利结束，在等待故事脚本的过程中，有一个小小的停顿，也就是穷人肉可以小小的松弛一下下。他今天下班很早，回到家，家里仍然冷冷清清，小蝌蚪没来。他这才想起来，小蝌蚪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到他家，也就是就是他租住的公寓兼画室来了。他拨打了小蝌蚪的电话，请小蝌蚪晚上一起吃饭、泡吧。小蝌蚪告诉他，最近她很忙，在准备毕业答辩，没有时间跟他约会。

穷人肉挂了电话，有些失望，又有些忐忑，觉得小蝌蚪的语气包含着很严重的负面信息，虽然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并不能很具体、很清楚的感觉到，可是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实际上却既没有芒刺在背上，也没有鱼刺在喉咙里。那是一种心理上的疼痒，情绪上的燥热，精神上的饥渴。他没了做任何事情的心情和兴致，尽管下班以后还没有吃饭，却马上又套上外衣，下楼乘车，朝鹭门大学赶去。

傍晚，校园里非常热闹，路边上有学生摆的摊位，向自己的同学兜售从牙膏肥皂洗衣粉，一直到二手笔记本电脑盗版光碟MP3凉席被褥等等一切能想象得到的物件。路上匆忙掠过的学生、闲散溜达的教师、成双成对的恋人、三五成伙的哥们姐们熙熙攘攘，让人觉得恍若来到了闹市区的旧货市场。小蝌蚪的宿舍在最繁华的区域一座陈旧的大楼里，据说，这座大楼是学校里价格最便宜的学生宿舍，每个宿舍里要住八个学生。而价格较高的宿舍已经进化到了每个宿舍只住四个学生，而且还有独立卫生间。更高级的学生公寓每人一间，状若宾馆的标准间，当然，住在里边要有长期在宾馆包房的经济能力。住在哪种规格的宿舍楼里，绝对是每个学生家庭经济状况的公示表。据说，鹭门大学的校长正在积极筹建高尔夫球场，准备培养学生“绅士”。当然，能成为鹭门大学绅士学生的，肯定只能是那些有钱住在宾馆标准间一样的学生公寓里的孩子。像小蝌蚪这样住在这种比太爷爷年龄还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倒塌的老旧学生宿舍的孩子，不可能成为这位校长心目中的“绅士”。

这座宿舍楼是女生宿舍，楼上的每个窗口都晾晒着女孩的内衣裤，甚至还有番瓜样的胸罩和尿不湿样的裤头，像是用这些代表女性特征的标志，向外人昭告这里是女性的世界。学校对女孩子的保护措施非常严格，男生进入女生宿舍楼，首先要经过看门校工阿姨的严苛盘问，然后还要由校工阿姨用常年练就的大嗓门喊着报告给宿舍里的女生，只有征得女生的同意之后，拜访的男性才能在校工阿姨的监护下上楼。而且，过了晚上九点，凡是跟这座大楼居住者性别相异的，不论老幼，不管身份，一概驱逐出境。小蝌蚪曾经告诉穷人肉，学生们都传说，连她们宿舍楼里的老鼠、蟑螂甚至蚊子，都是清一色的雌性。

校工阿姨对着身份证审核清楚穷人肉的身份之后，冲楼上大声吆喝起来，叫着小蝌蚪的名字通报有男生来找，好像这是一个天大的喜讯，或者是一桩严重的噩耗，需要全体女生立刻知道。这种通报方式，让穷人肉很尴尬，尴尬的是，随着校工阿姨的一吼，楼上立刻传来莺燕齐鸣的附和、传送，女学生们嘻嘻哈哈的用各种嗓音、各种方言，咋咋唬唬地帮着校工阿姨传话，活像校工阿姨的吼声在野山谷里激起了绵绵不断的回声。

一直到所有传呼声都停歇了，却唯独没有小蝌蚪的声息。穷人肉等得焦急，比一般的胖子还要胖的校工阿姨便开始驱逐他：“人不在，你走吧。”

穷人肉还想再努力一次：“麻烦您再帮我看看，她是不在，还是不想见我。”

胖阿姨有理有据地打发了他：“如果不在，你等也没用，马上就过九点钟了，即便回来了你也不能进去。如果在，不愿意见你，我更不能放你进去，放你进去了，学校还安排我在这儿有什么用？”

穷人肉本身就不是个善于跟别人辩解、争论的人，况且他也承认，这位胖阿姨说得很有道理。再况且，即便人家说得没有道理，他也不敢招惹人家，人家是代表组织管理女学生的，招惹了她，今后小蝌蚪可能会不方便。这一切原因，都让穷人肉只能选择撤退。撤退到了校工旁阿姨防守的界限之外，他却又有些不甘心，站在路旁边的大榕树下面给小蝌蚪拨手机，手机通了，小蝌蚪却不接听，再拨，索性关机了。

穷人肉无奈地收起了手机，蓦然发觉，昏暗的路灯下，方才还热闹的买卖大都已经只剩下卖方，偶尔途径的学生也都是匆匆忙忙好像正在躲避追捕。看看手表，已经到了学校晚自习的时间，大部分学生，尤其是那些刚刚跨入大学校门的九零后，都不愿意在这个时间露在外边给辅导员增加负面印象。遗忘的饥饿，此刻却又回头找他，辘辘肠鸣好像在不断提醒他赶紧离开此地找点吃的。物质永远是第一位的，再迫切的精神追求也抵挡不过肠胃最基本的需求。他转身离去，据他所知，校园里只要你想吃，就什么都能吃得到。

刚刚走了几步，小蝌蚪却出现在他的前边，拦住了他的去路，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活像刚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身上散发出淡雅的芬芳，似乎春季刚刚萌芽的青草就在四周，脸上却是灯影下的阴晴掺半。

“你准备扯呼？”

一半是惊喜，一半是惊愕，穷人肉问：“你从哪飘出来的？”

小蝌蚪反问他：“你吃了吗？”

他摇头：“没呢，你呢？”

小蝌蚪摇头：“也没呢。”

他及时邀请：“那就一块，想吃什么？”

小蝌蚪反问：“为什么？”

他反问：“什么为什么？”

小蝌蚪把问题具体化了：“为什么要一块？”

他解释：“我们是朋友啊。”

小蝌蚪呵呵一笑：“哦，原来如此，你是要找一个能陪你吃饭的朋友啊？那你就慢慢找吧。”说完，小蝌蚪转身走了。

他愣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蝌蚪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他追上去拉小蝌蚪的胳膊，小蝌蚪甩开了他：“干吗？请你尊重我也尊重你自己。”

这话很重，砸得他心疼，他忍住疼痛追问：“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清楚不行。”

小蝌蚪说得很清楚：“没怎么，就是不想见到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见到你。”

小蝌蚪走了，三步并作两步钻进了那栋有胖阿姨严格把关的女生楼。

他傻了，腿软，没了饿意，蹲到地上丧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