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浪子、黄芩芩

浪子觉得自己现在正在遭受报应,起始日期就是那天跟醉红颜约会,然后醉红颜莫名其妙的死亡。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有遇到过一件顺遂的事情。先是被公安局抓去关了几天,被放了出来以后,才知道电脑硬盘竟然被公安局查扣了,黄芩芩把电脑硬盘要了回来,奥巴尔却又直接聘用那个穷人肉做了公司动漫艺术总监。

他对穷人肉并没有成见,有钱人介绍穷人肉到他们公司来做动漫总设计师,他也相信有钱人有那个能力。可是,他没有把握的是,穷人肉到底掌握了他的多少底细。最令他担忧的还是,他不知道穷人肉掌握他的那些底细,到底真的是偶然得知,还是有意而为之,还有,他没办法预知穷人肉会不会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他的底细捅出来。这样一个充满未知数的人弄到公司担任重要职务,对自己的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他心里没底。也许,职业养成的思维模式也会有遗传性,这种思维模式应该是他父亲那种政府官员的素质,他却也不学自通地能够运用这种盘算、谋略趋利避害。

奥巴尔从美国回来以后,情绪并没有受到婚变和家庭财产损失的影响,在这方面,美国人的承受能力大大高于中国人。奥巴尔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追问找动漫总设计师的进展情况,这是他离开中国回美国应付红杏出墙还要分家产的老婆时,留给浪子的第一要务。浪子情急之下,险些把穷人肉扔出去交差,话到嘴边,他却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我一直在努力认真地寻找这方面的人才,您也知道,这不是一个容易完成的任务。”

“为什么?”

“成熟的人才基本上都已经有了良好的位置,还在寻找机会的基本上都是初出茅庐的菜鸟,请您放心,我还会继续努力的,我相信我一定能够找到合适的人才。”

没想到的是,第三天奥巴尔就告诉他,已经亲自找到了适合做动漫艺术总监的人才,并且递给了他一页纸:“这上面是他的姓名住址和联系方式,你尽快跟他联络,一定要抓住,不能让别的公司挖去。”

他注意到,奥巴尔对待聘岗位的提法跟他略有不同,他说的是动漫总设计师,奥巴尔说的是动漫艺术总监,两个说法表面上看差别不大,到了公司差别就显现出来了,总设计师是专业职位,而艺术总监不但是专业职位,也负有行政管理职权。再看看奥巴尔递过来的那页纸上的名字,他怔住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赵洪”,就是那个穷人肉。

事已至此,他别无选择,只好积极跟穷人肉取得联系,约好今天正式报到,因为是奥巴尔亲自直接选定的人,等于已经面试过了,所以就省却了面试这个环节,直接聘用报到签约上班。

这件事情不大不小,却搞得他很烦恼,奥巴尔甩开他直接聘用了穷人肉,可以理解为对他的否定。而且,他迄今为止还不知道奥巴尔是通过什么渠道跟穷人肉联络上的,穷人肉跟奥巴尔见面的时候,是不是曾经提到过他,有没有把他让公安局抓去审查的事情告诉奥巴尔。

黄芩芩进来了,提醒他:“新聘任的动漫艺术总监马上就要到了,您是不是准备一下?”

他看看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便对黄芩芩说:“不用做什么准备了,老板都已经谈定了,他来了以后,跟他直接签约就行了。”

黄芩芩点点头,转身欲走,他却又叫住了她:“对了,麻烦你把他的办公室准备好,签约之后就直接上班。”

黄芩芩说:“我已经把他的办公室收拾好了,您看一下不?”

他没那个心情:“算了,你办事我放心。”

他说的是实话,黄芩芩到公安局之后,顺利拿回了硬盘,并且立刻打电话告知他硬盘已经拿到了。这个电话意味深长,既可以理解为让他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也可以理解为,给他提供一个透明公开的程序性过程,避免硬盘数据经过她的手外传之嫌。果然,片刻之后,黄芩芩就已经返回了公司,她是打出租回来的。让他惊愕的是,她交给他的硬盘装在印有鹭门市公安局字样的资料袋里,而且封口处贴着封条,封条上加盖了鹭门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的印章。

他不知道公安局返还嫌疑人查扣物品是不是都这样严谨,起码,黄芩芩拿回来的硬盘可以排除中途被人复制的可能性。他没有问黄芩芩这是公安局的正常做法,还是黄芩芩要求公安局这么做的,但是他宁可相信这是黄芩芩要求公安局这样做的,而且公安局也没有理由不同意黄芩芩的要求。这一连串的过程,让他不得不对黄芩芩这个过去可以忽略,事实上也常常被他忽略的脚色刮目相看,这个女孩儿应该很有内涵,也很有故事。

“对了,今天晚上你有时间吗?”浪子问黄芩芩。

黄芩芩迟疑片刻:“应该有吧,你有什么事情?”

“晚上我想请新上任的动漫艺术总监吃饭,你也一起,今后工作上的交往肯定少不了,联络联络感情。”

黄芩芩看看他,然后点了点头。

然而,他们等了一下午,穷人肉都没有应约过来报到,浪子打他的手机,刚开始通了,却被他压了,再拨就关机了。

“怎么办?他会不会变卦了?”下班时间到了,黄芩芩做好了下班的准备,挎着包过来问他。

他回想了一下认识穷人肉以来对穷人肉的感觉:“应该不会,如果他变卦了,也会打个招呼,不会连招呼都不打,估计应该是碰上什么事了。”

黄芩芩告辞:“那好,我先走了。”

他连忙挽留:“别走啊,不是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吗?”

黄芩芩说:“那是你约新上任的艺术总监,我是陪客,既然他没来,也就没必要了。”

他连忙站起来边收拾东西边说说:“瞎说,今天晚上是我请你,刚好那个新人来了,让他做个陪客。既然他没有来,我们就不要陪客了,好不好?走吧,反正晚饭到哪都得吃,给个面子。”

他站起来扯着黄芩芩就朝外面走,黄芩芩笑了笑说:“看样子你今天晚上不想一个人独自进餐,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陪陪你喽。”

“你想吃什么?”

“随便。”

“那就吃西餐。”

“鹭门市还没有一家像样的西餐厅,基本上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好像西餐就是牛排猪排加鸡排,随便吃吃,凑合一下就行了。”

两个人来到了绿岛咖啡厅,他告诉她:“这家的英式牛排还不错,尝尝?”

她点头认可:“我不习惯吃牛排,你吃牛,我吃猪。”

两个人坐到了火车是包厢里,浪子蓦然想到,独自跟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吃晚餐,还真是头一次,不由有了点异样的感觉。也许,他爸爸说得有道理,自己真的心理上有疾病,应该下决心彻底根治一下了。

那天,他爸爸以不容置否的坚决态度把他叫回了家,令他奇怪的是,只有他爸爸一个人在家里等他,他妈妈并不在家:“我妈呢?”

“你妈有应酬,不回来。”

爸爸的话他理解为:今天我单独跟你交谈,男人跟男人之间的交谈。

他坐到了他爸爸对面的沙发上,他爸爸却起来了:“走,跟我到书房去谈。”

到了书房,他爸没说话,定定地看他,那眼神活像古董商在鉴定准备文物。他爸爸用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跟他谈话,令他很不自在,印象中,他爸爸是他的朋友、哥们,却从来不是权威、领导和掌舵人。他跟他爸爸,从他记事开始起,就统归他妈妈领导。

他爸爸递给他一叠纸,他接过来一看,愤怒和羞耻让血液沸腾起来,脸有热辣辣地肿胀感。那是打印出来的他的电脑硬盘上的资料,内容是他和醉红颜的聊天记录。好在他非常谨慎,聊天的内容并不像某些热衷网恋、一夜情的人,那么露骨、露黄。而且,每次聊天过后,聊天内容都会及时删除,这些内容怎么会到他爸爸手里?他爸爸主动告诉了他:“你张叔叔给我的,他是好意,让我帮助你。”

张叔叔是公安局的政委,曾经是他爸爸的部下,他也顿时明白,这些资料是公安局为了侦破那桩人命案,采取技术手段从他电脑硬盘上恢复的数据。被人剥光了展览的耻辱感再次让他愤怒,他拍打着他爸爸的书桌大吼:“他们怎么能这样干?这是侵犯人权,我要告他们。”

他爸爸没有接他的话头,却说出了另一番让他更加惊讶的话:“我已经跟国内最著名的心理学家陈教授联系过了,他对你的病因非常感兴趣,希望我们能够配合,把你的病治好。”

他啼笑皆非,居然不知道该发火还是该失声大笑了,他的表情当时一定非常怪异,他爸爸看他的眼神流露出了不安、紧张:“你没事吧?”

八零后的一代没有笨蛋,一个比一个聪明,他马上就想明白了,这个陈教授,也许真是国内最著名的,不过他爸爸绝对不可能那么轻松就找到了他,陈教授的资料也是从他的电脑硬盘得到的:“爸,你不觉得你没有权利这样做吗?”

他爸爸说:“我有权力帮助任何一个有病的孩子,包括你。你也没有任何丢人的,这不过就是一场疾病,治好了不就完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爸说这话的时候,那轻松的口气,让他蓦然间也觉得这件事情并不像刚开始感觉的那么值得羞惭、那么严重:“我不想任何人干涉我得个人生活。”话说出来了,口气却并不强烈,其中还有隐隐的无奈。

他爸爸说:“你应该早告诉我,我一直奇怪,你怎么从来没有领过一个姑娘回家,我和你妈,早就希望你能给我们领回来一个儿媳妇,只要不是流氓黑社会的,你愿意我们绝对不干预。过去,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现在我知道了,你就必须接受治疗,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那天晚上,他跟他爸爸一起吃了饭,他之所以最终没有跑掉,反而答应他爸爸一起吃饭,唯一的原因就是他爸爸叮嘱他,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告诉他妈妈。就是这一句话,打消了他所有的顾虑,甚至他爸爸擅自掌控他的隐私都成了可以原谅的事情,这个结果,令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

“请问二位吃点什么?”女服务生过来了请他们点餐。

“她吃猪,我吃牛。”他埋头翻看菜单,挑选合适的牛排品种和猪排品种。

“你不是浪子……”女服务生认出了他。

他抬头一看,是小蝌蚪,恍惚间记得曾经跟她一起饭局过,却记不起是哪一场饭局了:“我记得你,我们在一起吃过饭,就是记不清在哪里,都跟谁了。”

小蝌蚪提醒他:“在东海鱼排,我跟穷人肉去了,就是赵洪。”

他猛然想了起来:“对,你叫小蝌蚪,是穷人肉的女朋友,对了,你怎么在这儿?穷人肉呢?”

小蝌蚪回答了他第一个问题:“我在这赚外快,算勤工俭学吧。”却没有回答他第二个问题。

他更看重的是第二个问题,便又追问了一句:“他呢?说好下午到公司去报到,怎么没去?”

小蝌蚪摇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