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净肉、赵树叶

他们的离婚诉讼法院不公开审理,所以除了法官和两个人请来的律师,连他们的儿子都不准旁听。净肉和赵树叶两个人都舍不得花钱,加上这桩离婚诉讼官司又不涉及财产诉求,代理费捞不到几个钱,也没像样的律师愿意代理,两个人找的律师实际上都是律师事务所拿不到案子的废物律师。所以,他们的律师就是帮他们整整诉讼材料,法庭陈述和法庭辩论都由他们面对面自行处置,律师坐在一旁熬时间,那样子不像律师,倒像两个特许旁听。

在法官和赵树叶两个人联合逼供下,净肉再也不能对“为什么要离婚”这个问题保持沉默,他吭哧半会儿,说出来的理由让法官和赵树叶大吃一惊:“她生的孩子不是我的。”

赵树叶惊过之后,怒火勃发:“你胡说八道,儿子不是你的是谁的?你必须给我说明白,是谁的?谁的?”最后一问,赵树叶实在控制不住,嘶喊了起来。

法官追问:“你们的孩子多大了?”

赵树叶替净肉回答:“今年二十七岁了。”

法官又追问净肉:“你什么时候知道你儿子不是你的?”

净肉吭吭哧哧地回答:“刚开始……一出生我就知道。”

法官又问他:“从你知道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二十七年了,过去的二十七年你干吗去了?为什么现在才提出来离婚?”

净肉沉默不大,赵树叶替他回答:“过去他是个疯子。”

法官制止赵树叶:“没有问你,你别说话。”再一次追问净肉:“二十七年前你就知道你儿子不是你的,你为什么现在才要离婚?”

这一回净肉话说得很利索:“我从跟她结婚,就没有同过房,儿子肯定不是我的。”

同房,是性行为、男女**的委婉说法,赵树叶却不懂,她气急地质问净肉:“你从来没有跟我同过房,这么多年你在什么地方睡觉呢?当着法官的面,你还敢撒谎。”

法官和律师却听懂了净肉的意思,法官惊讶:“你们真的没有**?”

净肉连连点头:“从来没有过。”

律师连忙提醒他:“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可以申请法院改变诉讼请求,要求被告赔偿。”

法官和赵树叶的律师都有点晕,法官追问赵树叶:“他说的是事实吗?”

赵树叶自己也懵了,她记得好像有过**,可是又不知道到底什么样子才算**,在这方面,她仍然处于蒙昧状态:“我也不知道。”

法官原来觉得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案子,现在却发现事情并不像他想得那么简单,涉及到极为隐秘的个人隐私,只好个别询问,连律师都不能旁听,一个一个人分别问。赵树叶的律师却提出来一个要求:“诉讼双方的争议实际上焦点就在于他们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们双方的婚姻结果,所以,我代表我的委托人提出申请,进行亲子鉴定。”

这倒也是一个更加简单的办法,法官马上征询净肉和赵树叶的意见:“你们两个当事人,愿意不愿意申请亲子鉴定?”

赵树叶问律师:“什么是亲子鉴定?”

净肉却明白:“你们说的就是滴血认亲么,我没意见。”

律师向赵树叶,也是向净肉解释:“不是滴血认亲,是进行dna比对,这是现代科学方法,通过dna比对,可以鉴定出你们的孩子到底跟你们有没有血缘关系。”

赵树叶从来没有怀疑过儿子跟净肉没有血缘关系,净肉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儿子是自己的,不管是赵树叶,还是净肉,都需要亲子鉴定结果来证明自己正确,所以两个人对进行亲子鉴定都没疑义,同时点头接受亲子鉴定。

净肉的律师这个时候也总算替当事人主张了一次权利:“亲子鉴定是被告方主张的,鉴定费用应该由被告方支付。”

法官马上问赵树叶:“你同意支付鉴定费用吗?”

赵树叶说:“得多少钱?只要我能支付得起,我就支付。”

法官说:“两三千块钱吧。”稍停,又加了一句:“你出钱,原告出血。”

赵树叶答应了:“成,那就由我支付。”

净肉有点怕:“我出什么血?”

他的律师告诉他:“没事,就是跟化验你胆固醇高不高一样,从手指头上采点血样,不疼。”

净肉答应了。

法官宣布休庭,净肉和赵树叶还有两个律师一起朝外边走。来到法庭外边,净肉的律师纠缠着净肉让他改变诉讼请求:“你应该改变诉讼请求,如果孩子不是你的,这个案子的性质就是婚姻诈骗,你有理由提出物质和精神赔偿。”他判断,根据庭上双方的控辩过程,原告净肉八成会胜诉,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傻瓜,明明知道儿子是自己的,还会用这种理由要求离婚。他相信,净肉说的是真话,如果不是真话,他就不会同意作亲子鉴定。如果净肉提出索赔,法庭没有理由不判被告赔偿,判了赔偿,他就可以拿到更多的诉讼代理费。

净肉却很执拗,话都不说,只用摇头告诉律师,他不要求赔偿。律师逼得急了,净肉给他背了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犯了错误改了还是好人。”说来也怪,净肉的神经正常了,过去背得滚瓜烂熟的毛主席语录、毛选四卷却忘了个一干二净,有时候还习惯用毛主席语录来支撑自己的观点,这是**保留下来的思维惯性,然而,他把毛主席语录忘了个一干二净,凭印象运用的语录都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

好在,现在的人没有谁还会去读毛著背语录,所以净肉随口掰出来的“毛主席教导”一般人也弄不清是不是毛主席教导的,例如净肉的律师,听到净肉搬出毛主席来反驳他,只好咧嘴苦笑:“好啊,你就按照毛主席说的办,我是好心,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最终还得靠你自己。”

净肉在这边跟律师纠缠不休,那边,赵树叶抱着儿子哭成了一团,穷人肉不能进入法庭,就在外边等着他妈妈。赵树叶从法庭出来,看到儿子孤零零蹲在阶梯边等她,顿时悲从中来,抱着儿子泣不成声:“儿啊,苦命的儿啊,他不认你,说你不是他的儿子。”

穷人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旁边律师告诉他,根据法庭裁决,他需要和净肉作亲子鉴定。听到这话,令人难以忍受的屈辱感攫住了穷人肉的心,他恍然明白,自小不时从净肉嘴里听到的“小杂种”并非喜怒掺杂的一般意义上的骂人话儿,而是具有更深层面侮辱意义的指摘。最让他难受的是,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办法对付那个经常骂他“小杂种”,现在又把巨大的痛苦和羞辱施加到他和她妈妈身上的净肉。

他的本能反应就是拒绝,拒绝来自净肉那一方的任何要求:“我不去跟他做亲子鉴定,不管结果是什么,我都不认他,我跟他从此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一块净肉,不,应该是烂肉。”

在这个问题上,赵树叶和她的律师都比他冷静:“不行,这个鉴定你必须去做,不为你,为我(你妈妈)的清白。”赵树叶和律师异口同声地对穷人肉说。

穷人肉怒火中烧地瞠视着不远处跟律师窃窃私语的净肉,做这种鉴定,无疑对他是巨大的侮辱,净肉对他出处的质疑,无异于给他挂上了私生子的标签。然而,他看着泪流满面的母亲,看着恨不得抓住他将他拖往医院的律师,他忍耐了,顺从了:“好,我跟他去做。”

他们的律师招了一台出租,赵树叶和穷人肉上车,上了车,赵树叶突然又从车上下来,对后面也正在往出租车里钻的净肉嘶声喊道:“告诉你,如果儿子不是你的,我就去死,如果是你的,你不想离婚也由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