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女巫施法

酒者,水为其形,火为其性,乃五谷之精英、瓜果之灵魂、乳酪之神髓,望之柔、闻之香、尝之厉。它能使人精神亢奋、飘飘欲仙,并且吹气如兰、口吐莲花。圣人因此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俗人因此抛愁解忧,忘乎所以。王无极当然并非圣贤,他用心中的酒点燃记忆,一点点地“掏心窝子”,满足了张北和老郭的求知欲和工作欲。

“后来你们还一起找俄妹玩过吗?”老郭追问。

“玩过,当然玩过。”王无极乐哈哈地笑着,显得毫无诚府。“我们回到国内以后,蒲承德还舍不得回河东,心里老惦念着俄妹的味道。导游说,现在找俄妹不必到俄国找,国内多得很。中国搞改革开放以后,来打工的俄妹很多。于是,我就到处帮他找俄妹,果然,在一些大宾馆里尝到了少这样的舶来品,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后来呢?”

“后来?”王无极摇了摇头,叹道:“后来有一次,我和蒲承德两人包了一间房,一个找了个俄妹玩。正玩到兴头上,我的手机响了。我下面的那个俄妹就说‘你手机响了’。我一听,她不是会说中文吗?字正腔圆的,说得比我还好哪!我和蒲承德同时坐了起来,觉得味道不正点。后来一打听,这些宾馆里的俄妹,大多是中国的俄族人,从小就在中国长大。蒲承德一心想打倒八国联军,找俄妹出气。现在听说搞了半天是在搞自己人,就没了兴致。”

“再后来呢?接着说啊。”

“再后来,就有些奇怪。”王无极纳闷道,“大约过了一年以后,我专程去俄国带了个正宗的俄妹回来,想送给蒲承德享用一段时间。出人意料的是,他对俄妹再也没兴趣了。他对我说,无极,还是你自个儿留着用吧。对八国联军后代,别手下留情。他眼睛望着窗外,又补充一句,至于我,已经心有所属,早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我就想,他可能最近受到党的教育比较多,心里产生了悔意,已经改邪归正了。当时我还想,党的宣传工作就是做得好,让蒲承德这样一个贪玩的人也变得严以律己、远离女色了,不容易啊。”

在后来的几天里,王无极仍与张北老郭等人喝酒,可说的话仍是关于女色方面的。有关蒲承德经济上的事,他闭口不言。看来,他的酒量不错,总能把握在醉与非醉之间,这让办案人员很头疼。

专案组加大力度对王无极本人进行内查外调,发现他的公司存在偷漏税、假招标等许多违法问题。在张北召集大家讨论时,老郭建议道:“我们还是按老办法来,一是围城打援,这步工作已经在做了,王无极自身难保,看他还敢不敢再保蒲承德;二是亲情牵制,这是纪委经常采用的手法,我们在王无极身上也得好好发挥一下。”

张北笑道:“你这个办案高手,也从中央纪委这里学到不少了吧?”

老郭知道自己平时好表现,喜欢露一手,肯定让张北感觉到了,便谦虚道:“那当然。我算什么高手啊?现在用的这些招数,主要还是从你们纪委这里学的。亲情牵制,妙招啊。天若有情天亦老,人最难以割舍的,就是个情字!”

张北同意了老郭的建议。于是,让老郭带着由大名,专程去了一趟北京,找到现定居北京的王无极太太作思想工作,希望她配合中央纪委办案,劝王无极以家庭和事业为重,不要再为蒲承德作无谓的牺牲。

老郭和由大名的工作非常成功。他们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封信和一盒录像带。在信件和录像带里,王无极太太泣不成声地劝他早日向中央纪委讲清问题,“我和孩子都盼着你早一天回来团聚!”

看了信和录像,王无极落泪了。显然,他对太太和孩子充满了感情。这些天来,他也无时不刻不在想念着他们。

“唉,我真是太对不起太太,对不起孩子了。”王无极感叹。

“看来你也和平常人一样。”老郭道:“人都有一份亲情,为了这份情,可不能往歪路上越走越远啊。”

“我和平常人一样,也不一样。”王无极说,“因为,我做了太多对不起太太的事。就在案发前,我们还吵过架,差点闹离婚呢。”

老郭看了看张北,两人没想到王无极还有这段家庭纠纷。

“我上个月二十六日乘飞机去新加坡,上午在深圳起床整理行李,和北京的家里通了电话。我们在深圳和北京都买了房,为了方便在河东等地的生意,后来就搬到北京住了。保姆说我太太去给女儿买电脑去了。我打她手机也关机,于是我就感觉到,她可能去找小菲了。”王无极点起一根烟,边抽边回忆道。

“小菲是河东艺校的学生,和我好了有一段时间了。今年三四月份,金家庄搞一台文艺晚会,向我拉赞助。那天我作为嘉宾出席,在晚会上看到了表演节目的艺校女生小菲,觉得她长得特别漂亮,就很留意她。晚会结束,又在一桌吃夜宵,我就给了她名片,有了进一步交往的意思。后来,她常给我打电话,我们也相约出去玩过几次。特别是那几天她放假,特地陪与我去了一趟山南五莲山,回来后感觉特别好,觉得她很可爱,心里老想着她,就像害了相思病一样。从那以后,我每次从外地赶到金家庄,都要给她打电话,约出来一起吃饭。就这样,双方渐渐有了感情。有一次,她说最近很烦,追她的人很多。不仅有同学,还有学校的老师,很想搬出去住。于是,我就在外面给她租了套房,还买了些家具。我们就常在这个套房里见面,有时还真觉得难舍难分。小菲还劝我离婚,因为她想嫁给我。”

王无极还只三十出头,河东这样相对落后省份的女生,想嫁给他这样年轻有为的南方老板是不难理解的。

“大约是上个月的上旬,我回家洗澡,突然有短信发来,我太太在翻看时发现了问题,就问菲菲是谁。我随便敷衍她,但她根本不信。后来她找我司机,软硬兼施,总算问出了真相。但司机要求她别告诉我是他说的,太太也果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老郭听王无极的叙述,觉得这个情节与某电视剧里的情节相似。其实,生活中许多情节,本身就是大同小异的,就像男人都爱女人,多少都有些花心一样。

“二十六日那天,我赶到香港机场,不断给小菲打电话,她都没接。直到登机前,她才给我打来电话,说心里很害怕,紧张地说:‘你太太来了,就在我们租住的家里。’她在电话里一边说一边哭,说:‘现在我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学校也回不去了……你是不是不管我了?’我马上给司机打电话,让他安排一下小菲的住宿。到了新加坡后,我才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原来,我太太专门从北京租了辆搬家公司的车,把我给小菲买的家具、钢琴等全部搬回了北京。还大骂小菲,一直到晚上十二点以后。我太太在电话不停地骂,话说得很难听。还说:“你给我马上回来,说说清楚,要不然就去离婚。”

看来,王无极的这个太太智勇双全,拿住王无极的软处后乘胜追击,不太好惹。

“到了新加坡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好,根本就没心思做什么业务。第二天又按计划赶到曼谷,谈一笔生意。大约下午六时,我的司机给我打电话,说蒲省长出事了,我当时非常震惊,心想:这么好一个领导,怎么会出问题呢?和别的领导相比,他并不贪钱呀?当时,我还以为司机在开玩笑,但一想,又不可能跟我开这种玩笑。心情就更差了,觉得真是天意,祸不单行啊!”

这时,窗户上“咣当”一响。老郭和张北抬头望去,只见风吹树梢,上下翻腾,一片片落叶如灰尘般洒落到地上。接下来的风,又迅速把所有落叶都吹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

“二十九日下午四点,我回到香港,晚上赶到深圳,办好公司的一些事情后,于这个月的六日到北京的家里。回家时,发现太太不在,等啊等,直到次日凌晨三时才见她回来。问她去哪了?她说去找小菲妈妈了,但听说她去了薄州,没找到。看她说话的样子,怒气冲冲的,非常可怕。于是,我就一再承认错误,请求她的原谅,劝她不要再到处闹了。我说,我们是夫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对你有感情的,是爱你的,我也爱小孩,爱我们的这个家。第二天我什么事都没做,在家陪太太,还和她一起去市场买菜,之后又去小孩的舅舅家,看望由他负责抚养的我们的第二个女儿。那几天,我都在家陪太太,希望她心情好一点,有时也给深圳、河东打电话,问一问公司的业务。再后来,你们就找到我了。”

亲情牵制很快就产生了积极的办案效果。王无极愿意谈蒲承德的经济问题了,但是因为时间跨度大,他想了很久,才渐渐理出一些头绪来。

“我给蒲承德送过钱,但我觉得这是他应得的。他对我的企业帮助很大,而且他自己也没有表现出贪婪的意思。”王无极的交代,让张北和老郭都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在李正定的眼里,蒲承德是吸血鬼。怎么到了王无极眼里,他就清廉起来啦?

“具体讲,总共应该有八次。第一次我已经说了,就是蒲承德分到省长楼的新房后需要钱装修,我给了大约五万块,由江涞源负责买家电和家具等;第二次是去年二月份,蒲承德到北京来,我给了他八万美金;第三次是去年三月,蒲承德在北京开人代会,住在中苑宾馆,又给了他十万元人民币;第四次,是去年五六月份,江涞源给我打电话,说他要跟蒲省长出国,要换些美元。我问他要多少,他说不需要很多,给一些就行。那次他们住在北京河东饭店,我就带了一万美金去,交给了江涞源。当时江还假惺惺地想拉开身边的包,意思是拿人民币给我换,我就说别拿,以后再说,他就没去拉那个包;第五次是去年六七月份,蒲承德又到北京开会。我记得他住在亚运村天安门招待所,这个地方很难找,我们问了好多人都不知道,最后是请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带路找到的。进了房间后,我们聊了几句,他给了我一个账号,让我汇一百万,回来后我就汇了;第六次是这百万之后,应该是去年九月中下旬了,我又给这账号上汇了三十万;第七次,是去年底,农历春节以前,江涞源打电话来说老板要回老家过年,现正住在北京河东饭店,让我去看看他。我去了之后,就给了他十万;第八次,也就是最近的一次,就是今年四五月,蒲承德给我一个账号,让我打进三十万,我就打进去了。”

王无极在交代每次送钱时,张北和老郭都让他尽量说得仔细一些,把当时的时间、地点、双方穿的衣服、说的话等全部讲清楚。由大名在作笔录时,也不时在“但是”后面提出一些问题,所以谈的时间很长,也有些乱。

“那么,你总共送给蒲承德多少钱呢?”老郭问。

“总共有两百来万吧?”王无极看了看面前的几个人,想通过他们印证一下。

由大名早已把数字一笔笔加好,把总数目递给张北处长过目。

“两百多万,难道是个小数目吗?”张北质问王无极道。

“不,不是小数目了。”王无极说,“其实,我们公司的资金一直很困难,现在生意越来越难做啊,各方面的开支都很大,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那你为什么说,蒲承德不贪钱呢?难道这些钱都是你心甘情愿送给他的?”张北问,“你说相对其他人来说,他比较清廉,难道别的领导干部到你这里拿去的钱更多?会有五六百万甚至上千万?”

“不不不。”王无极把脑袋摇成了泼郎鼓。

“那你得说清楚呀?”老郭苦着一张脸道,“不是我们那个啥,你前言不对后语,我们听不明白呀!”

“不是我说话没逻辑。”王无极道:“实在是事出有因啊。这个蒲省长,我觉得真是不太贪。他之所以喜欢钱,我也老给他钱,并不是用在他自己身上。我想,他也是有难言之隐啊!”

张北和老郭不停地刨,王无极就是不说,可把两人给急坏了。

张北把党和国家的方针政策说得口水都干了,老郭更是软硬兼施,总算把王无极给说服了。最后,他说出了一个令众人目瞪口呆的结论:“蒲承德爱钱,是受了女巫婆的指使!”

在王无极介绍了这个女巫的事情后,刚才交代的八次行贿,便有了其他的重要细节。

去年二月份,正是春节之前,江涞源打电话给王无极,说他们要去外地过年,需要借用他公司的车,王无极就在北京贵宾楼宾馆给他们安排了两个房间。有天晚上,蒲承德让他去他的房间,王无极便应约而去。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房间里,心里顿时一惊。这时,蒲承德指了指那女人,对王无极说:“这是大师,很有法术的,你有什么事,不妨找她给看看。”王无极见是蒲省长的客人,便礼貌地上前打招呼,说:“你好。”这时,女大师就很惊讶地站起来说:“你这个人不得了,你是大难过来的人,是不是以前出过大事?”王无极说“是的”,然后按照女大师的意思伸出手来,对着手上的伤痕说:“我翻过车,出过事。”女大师说:“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要多烧香多拜佛。”蒲承德就说:“大师法力很厉害的,一般人她是不给看的。”女大师又说:“王无极,你也不容易,事业挺坎坷的。你是不是经常喝酒,喝了酒还老爱自己开车,糊里糊涂就把车开回家去了?”王无极点了点头,说:“是的。”女大师又问了王无极的生日,王无极说是农历十二月初八,女大师便吃惊地说:“你和佛很有缘,你知不知道?”王无极说:“我不知道。”女大师就说:“十二月初八,佛陀得道,是个很好的日子。你这个人哪,应该多进庙,多拜佛。”

女大师还乱七八糟说了一大通。接着,就给他做了法术,在他脸上扑扑扑吐气。王无极感到很恶心,可又不便发作。心想,人家省长介绍的人,或许真有什么法术,便一直忍受着做完。

第二天上午,蒲承德要走了,王无极便去送行。等过完节,大约是初七、八的样子,蒲承德和江涞源又给他打电话,说是回北京了。王无极让司机重新去给安排两个房间,因为贵宾楼没有空房,就安排在了王府饭店。

王无极去迎接时,蒲承德又神秘地说了句话:“你晚上来一趟。”王无极八时左右去蒲承德房间,进去后,蒲承德主动打了招呼。因为给蒲承德安排的是套房,他在外面聊了几句后,便跑到卧室去打电话,和对方说:“王先生已经到了,你快来吧。”

过了十几分钟,那个女大师又来了。这是王无极第二次见她。她先是拉了些家常,然后将王无极仔细看了看,再次给他施了法术。施完法术,她说:“像你们这样做大生意的人,一定要多敬佛。”王无极点了点头。女大师继续道:“现在我们准备盖一个庙,需要几千万资金,这样吧,你出一千万。”

这个数目一出,当场就把王无极给吓愣住了。他心想,即便敬佛,也没听说过要出这么大数目的,只要自己有诚意就行了呀?因此,他愣在那里,不知道该说啥好。

这时,蒲承德就接过话茬说:“无极,修庙是积德行善的事,对你家庭、事业都会好的,会保佑你的。”

听蒲承德这么说,王无极只好犹豫地回了一句:“我会尽力吧。”

过了一段时间,蒲承德又来北京,催问款子的事。王无极便让太太取出八万美金。就是前面交代的第二次行贿那次。见面后,王无极把八万美金交给蒲承德,说:“这笔钱,麻烦你转交给大师吧。”王无极知道,女大师所说的修庙还是敬佛,都与他没关系。他所以要出钱,主要是看在蒲承德的面,投其所好而已。至于蒲承德愿不愿意转交,那是他自己的事。

到了去年六七月,也就是王无极第五次行贿那次,蒲承德住在亚运村天安门招待所。见面后,蒲承德又提起女大师,说:“大师让你办的事,你得抓紧办。”王无极说:“最近我资金比较紧张,能不能以后再说。”蒲承德说:“大师修庙是有期限的,你得抓紧时间办。”接着,他又说:“要不这样吧,给你个账号。”王无极就从蒲承德那里抄了个账号,蒲承德说:“这是大师的账号,你就往这里汇款吧。”王无极点头说:“好吧。”过了段时间,王无极便让他下属的房地产公司给这个账号汇进了一百万。

到了九月份,即第六次行贿,蒲承德又打电话来催,王无极无奈,便又给大师的账上汇进三十万。尽管王无极已经花不少钱了,可蒲承德还是不满意,因为他说大师需要的建设资金是一千元,相差还很远。蒲承德就老是给王无极打电话,搞得王无极烦不甚烦,有一天火了,就把手机往地上一扔,说:“看你下次再打不打。”换了个手机后,王无极有些心慌,觉得又不太对得起人家,毕竟人家是省长。可蒲承德也有他的办法,手机打不通,就往他公司里打,让司机找到他后回电话。王无极有时不回,有时回了,就态度坚决地说:“公司资金确实紧张,实在是没有办法。”

到了今年四五月份,也就是第八次行贿那次,蒲承德让司机通知王无极,还往他家里打电话。王无极没办法,只好接了电话。在电话里,蒲承德还是拿出那一套话来说他:“无极啊,你要讲信用,答应大师的事要抓紧时间办,你的手机为什么老关呀?”王无极说:“我换了个手机。”蒲承德问号码多少,王无极只好把新手机的号码告诉了他。有了号码后,蒲承德电话打得更勤了,一次次把大师搬出来,还是要他“讲信用”,帮“大师办事情”。到了六月份左右,王无极被逼无奈,让司机给账上又汇了三十万。

“既然她在建庙,应该是个信佛的人,不会该是女巫吧?”张北疑惑道。

“我也不管她是大师,还是女巫,反正就是让人倒胃口。”王无极道:“她两次在我脸上吐东西,脏兮兮地施什么法术,你说不是巫婆又是什么?我就纳闷,一个堂堂的常务副省长,怎么会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我一直觉得蒲省长人不坏,他会不会是中了女巫婆的法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