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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是星期六,按照约定的时间,王一鸣就到了赵老的家里。赵老的家在北京西郊一个专门配给国家级领导人的别墅区里,这里住的都是副总理以上级别的高级干部,各家各户都随时受到有关部门的严密保卫。武警战士会随时检查过往的每一个车辆、每一个人。王一鸣因为经常去,武警战士对他的车子都熟悉了,所以他可以顺利地出入赵老的家里。

赵老家院子不小,有将近一个篮球场大,里面种着各种各样的花草,院子里有十几棵高大的白桦树,一个个直插云天。还有铺就的鹅卵石的小径,可以用来散步。主楼是一座三层的建筑,内外装修得典雅、大方,但简洁朴素,这是赵老要求的风格。他儿子经杰却不这么看,他嫌这座建筑太老,太土,自己就在京郊一个高档的别墅区,花了两千多万买了一栋高档别墅,建筑面积有五百多平方,还有常温的游泳池。他专门邀请王一鸣去参观了一回。邀请他爸爸去住两天,被赵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我才不去住你那个别墅,那样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我小时候,住过的多了。你祖父在扬州、苏州,都有专门的别墅,有山有水,里面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比你这个东西有艺术价值多了!你这个有什么,不就是水泥钢筋、地板瓷砖吗?有什么意思啊!”

赵经杰讨了没个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王一鸣和于艳梅带着专门挑选的几件礼物来到赵家时,他发现,整个大厅里已经坐满了人。看到王一鸣夫妇到来后,大家都站了起来,迎接王一鸣夫妇。

经天、经华、经英、经杰和郑南起大哥都在,他们挨个和王一鸣握了手,就把王一鸣让到最靠近赵老的沙发上,陪赵老聊天。

王一鸣先问候了一下赵老的身体,血压高不高,血糖稳定不稳定,睡眠怎么样?

赵老说:“好,好,现在身体的情况很好,每天按时吃饭,休息。早上七点起床,先在院子里散步半小时,然后吃早饭。饭后看一会儿报纸,然后再散步半小时,看会儿书,有时候还会见一下各个方面的客人。中午十二点准时吃午饭,饭后午休一个小时,下午看书,或者和秘书到外面走走,有时候到公园里看看。下午六点半,准时吃晚饭,然后看新闻联播,了解一下当天发生的国家大事。然后散步,洗澡,晚上十点,准时休息。”

王一鸣说:“好,好,生活有规律,身体才好,人的身体要符合天地运行的规律,太阳下山了,阳气就弱了,阴气就上来了,这个时候就要休息了。只有符合了自然的规律,人才健康,现在的年轻人,都是不懂养生的规律,拿自己的身体瞎折腾,白天睡觉,晚上整夜地不睡觉,过的是黑白颠倒的日子,时间一长,身体就不知不觉间熬垮了。”

经杰开玩笑地说:“一鸣,你该不是讽刺我的吧!我就是这样过的啊。”

赵老说:“说说你也没有错,你就是这样的养生盲,整天糟蹋自己的身体,还一点悟性都没有。你看看你,这几年老得多快,头发都白了,快赶上我这个老头子了。你这就是生活方式不健康惹的祸,你以为你钱多,老天爷就会特别爱惜你啊!大家都一样,都是凡胎肉体,还以为自己的生活方式是国际潮流,你们这些自诩为所谓的国际精英吗,我看就那样,一个一个,都是无知加大款,说白了,就是穷得只剩下钱了,别的什么都不懂,传统文化都被你们丢完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经英看自己的父亲马上就要发火,连忙过来圆场,说:“吃饭,吃饭,我们去餐厅,边吃边聊。”

晚饭是几个兄妹特意安排的,经杰从贵宾楼要了些配好的菜,拿回到家里,一加热就可以上桌了。赵老吃外面的饭感到非常新鲜,就会像小孩子一样贪吃。他老伴童阿姨看他这个样子,就劝他,少吃一点,每样只尝一到两口,就可以了。

到了他这个级别,每天吃什么,都有专门的保健医生制定菜谱。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情况,营养搭配,科学安排。食品也是特别供应的,有专门的渠道,都是无农药残留,天然无污染的。家里的保姆也是经过专门培训的,知道如何按照保健医生的交待,做出最有营养最符合健康标准的饭菜。

但赵老是个天性无拘无束的人,有时候喜欢随心所欲,喜欢吃什么了,就吃什么,他才不管医生的劝告和老伴的唠叨,他说:“哪那么多的讲究?我看都是自己吓自己,那些长征干部,老红军,当年吃树皮、草根,啃皮带,不是照样老了活到了一百多岁?在根据地的时候,碗筷消过毒吗?什么病菌没有?干净吗?营养吗?不是照样过来了。身体最重要的是什么?是精神!毛主席曾说,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什么精神?是向上的精神,是奋发有为的精神,是斗志昂扬的精神,有了这样的精神,我们的肉体,才有意义。你看那些吸毒的,患抑郁症跳楼自杀的,哪一个是缺吃少穿的?都是精神先垮了,那个肉体,连他们自己都不珍惜了。有的人生命力旺盛,像那些大科学家,艺术家,为什么比一般的人长寿?就是因为他们精神愉快,思想充实,积极向上,并不见得是他们吃的好,吃的有营养,所以,我也没必要那么认真,差不多就行了。”

在吃饭的时候,赵老是不喜欢别人多说话的,所以家里长期也养成了这个习惯,王一鸣自然也非常熟悉这个习惯,于是大家就闷着头,吃饭喝汤,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晚饭进行完了。

吃过饭,漱过口,赵老对王一鸣说:“你和我到书房里,关着门聊一聊。我有些问题问你。”说着径直先上了二楼。王一鸣知道他是有话要向自己交代,同着那么多的人,不好讲,于是就向大家点了点头,随着赵老,上了二楼的书房。

到了房间里,两个人对面在沙发上坐下来,王一鸣为赵老倒好水,放在他面前,赵老把后背靠在沙发上,目光如炬,看着王一鸣,说:“你就要下去任职了,这是好事请,我判断,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多则三年,少则两年,你就可能独当一面了。到时候你还不到五十岁,作为正省级干部,就是放到全国比,还是比较年轻的。如果真能顺利地接任西江省的省委书记,那对你个人的前途,将是一个大的飞跃。有了这个平台,你只要踏踏实实地干出些事情,到六十岁之前,还有一次大的机遇,我希望有一天,你能超过我。我这几个孩子,加上小郑,你,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有希望超过我的,可能就是你了。小郑那里,情况不容乐观,能够顺利地接任省长,干上一届,就算不错了,想要有更大的发展,可能性已经不大了。但事在人为,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现在国家看似平静,其实这些都是表面现象。别看我老头子已经离开政坛,不在权力的中心发挥作用了,但我的政治敏感还在,多年的经验还在,小平同志当年曾说,发展起来后,问题并不会少,甚至比不发展,问题更多,更复杂。他还说,到本世纪末,就要着手解决国民的收入分配不公问题,不解决好收入问题,任凭收入差距越拉越大,那我们的现代化建设,就要出大问题。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两极分化也不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的主要特征,一个是公有制占主体,一个就是共同富裕。现在已经进入新世纪了,还有没有人认真思考,现在都是未知数。你看我们现在的社会现状,公有制还占主体吗?江浙发达地区,早就是私有制占主体了,当然我们有关部门为了好听,为他们换了一个名字--民营经济。资本家不叫资本家了,换了一个名字,叫民营企业家,现在还成了先进生产力的代表了。你再看现在的贫富差距,比解放前有过之而无不及。连经杰都有十几亿了,我们家里,又出了个亿万富翁,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吧!我参加革命一辈子,为了是砸碎万恶的旧社会,建设新中国,结果到最后,自己家里却出了大资本家,这不是绝妙的讽刺吗?我实在是搞不明白,这样搞下去,社会还能不能长治久安!

“你们这一代领导人,比我们那一代,所面临的问题更多,更复杂,更棘手,许多问题以前没有碰到过,思考过,没有任何经验,所以一定要提高警惕,认真学习,不这样,就对不起命运对你的垂青,组织上对你的信任,更对不起生你养你的这片土地和父老乡亲。你这一次下去,也请你帮我思考思考这样几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老百姓贫穷的还那么多。中国老百姓勤劳而没有致富,原因到底在哪里?报纸上电视里,天天在喊,我们增长了多少多少,成绩多大,但所创造的财富去哪儿了?日本二战之后,发展了二十多年,老百姓就富裕了,80年代日本国民的平均收入,就赶上了美国,为什么我们增长了这么多年,人民却仍然贫困,上不起学,看不起病的人越来越多,杀人抢劫嫖娼的人,也屡见不鲜,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铤而走险?

“第二,现在一天到晚,嚷嚷着要引进外资,外资是什么?不就是美国人印的钞票吗?为什么美国人印的纸就那么金贵,连小小的一个乡镇,都要引进外资。离了外资,难到中国人就不能活了?这是不是和毛主席对我们的教导背道而驰了?主席曾说,中国是个大国,穷国,不能靠仰人鼻息生活。还是要立足于独立自主,独立自主的干工业,干农业,干国防和科学技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现在我们每年的外汇储备,都在高速增长,已经超过日本了,我们出口了那么多东西,本来已经换了好多美国人印刷的钞票了,我们是最不缺外资的,但还天天嚷嚷着要引进外资,你说这个不是有病了吗?各地为了引进外资,制定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地白送,税减免,污染随便,一切都是为了让外国人多赚钱,这样的政策,到底是有利于外国人,还是有利于中国人?这样下去,我们怎么样保护中华民族的长远利益。

“第三,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解放前,我之所以参加革命,不是为了钱。为了钱我就不用参加革命了,我们家有的是钱。我们唱的《国歌》、《国际歌》,讲的是什么?难道新中国建设,就是为了钱吗?为了发财致富吗?‘共产’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建设这样一个社会吗?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献出生命迎回来的社会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他们会怎么想?主席说过:‘几千万人头落地啊,我是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的。’现在还有没有人认真想一想这个问题。新中国到底新在什么地方?现在有没有剥削,有没有压迫,那么多的黄赌毒是怎么回事?这些都需要认真思考、研究,不能熟视无睹。这些大是大非的问题搞不清楚,怎么发展,怎么向人民交待,怎么好意思百年之后到地下去见马克思,见主席,到时候会惭愧得无地自容啊!我老了,但还没有糊涂。脑子还会思考问题。我前一段向中央领导同志写信,反映我的困惑和担忧。主管经济的同志回信说:‘赵老,你多虑了,现在是和平年代,讲究的是合作共赢,没有什么阴谋不阴谋了。大家都是朋友了。’

“我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和平年代就不讲究斗争策略了?就忘记了我们的对手曾经是如何对付我们的了?我们的国家和他们对抗了几十年,真刀真枪地干了那么久,死了那么多的人,人家说忘记就忘记了?怎么那么简单!千万不要低估了美国佬们的智商,他们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多了。没有利益的事情,他们绝不会干的。他们会让你白白赚他们的钱?他们就是设计好一个陷阱,让你主动上钩,用纸换你生产的东西,这样便宜的事情,怎么不干?什么时候也不能忘记毛主席的话:‘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连这个最根本的问题都是一笔糊涂账,那将来会出什么更糊涂的事情,谁也无法预料。但愿我是杞人忧天。我只是担心,干革命一辈子,到头来输的一干二净,还赔上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将来不好意思去见马克思和主席啊!”

王一鸣静静地听老爷子唠叨了半天,个个问题,都是那么现实、具体、深刻,尖锐,而且切中时弊,都是事关国家、民族全局的大问题,都是现实社会中活生生地存在的,不容忽视,但以王一鸣的经验,似乎大家又都熟视无睹,对这些问题讳莫如深,即使像王一鸣这样的高级干部,大家在一起的时候,也几乎从来不触及这么尖锐的问题。在更高一级的领导下来调研,征求意见的时候,大家更是有眼色的,对此采取了回避的态度,话净捡好听的说,唱赞歌的多,提问题的少,即使提问题,也是一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问题,都是上级糊弄下级,下级讨好上级,这样一团和气,皆大欢喜。像赵老这样,敢于触及到这么深层次的问题,还没有见到一个。在任的官员,下意识的出于保护自己乌纱帽的考虑,他们或者故意漠视这样的问题,或是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样的问题不是自己这个层面的人需要考虑的,或者长期以来,惟命是从惯了,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退化为会议的传声筒和领导的应声虫。

如今,在赵老面前,面对他老人家一个又一个的提问,王一鸣突然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惭愧,知识的储备不足,思考的深度不够,关注现实的勇气不多,比着赵老,这个活到老学到老的长者,自己的差距还是蛮大的。对这个问题,王一鸣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没有采取回避的态度,而是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他说:“老爷子,听了你的这一番话,我如醍醐灌顶,惭愧至极!许多问题茅塞顿开。本来我这一级的干部,又长期在国家机关关键的岗位上,应该多思考这些事关全局的问题,但长期以来,由于忙于事务,满足于听从上级指示,传达上级指示,按部就班的工作,对于现实社会中出现的这些问题,基本上一厢情愿的认为,这是中央领导考虑的事情,自己的使命就是严格遵守中央指示,贯彻命令就行了,而自己基本上没有再进行深入细致的研究和思考,满足于当好一个下级,当好二传手,上面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似乎不这样做,就是对抗上级,不服从命令,自己在工作中,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循规蹈矩,本本分分,力求不出问题,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这样自己才能官运亨通,飞黄腾达。其实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出风头,不做出头鸟。这样才是为官之道。”

赵老说:“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没错。但每个党员干部,尤其是像你这样的高级干部,更不能忘记了,我们是追求真理的。我们是讲究实事求是的。毛主席就说过,对于上级有明显错误的命令,下级可以不服从,不要什么时候都盲目执行上级的命令。你就要下去赴任了,临行之前,我给你讲了这么多的话,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这个老头子的良苦用心,我是希望你尽快成长起来,多学习,多思考,立足于做一个大政治家,不做政客;为老百姓做大事,做好事,不做尸位素餐,留骂名于千古的罪人。”

王一鸣一个劲的点头说:“我记住了,多谢您老这些年对我的栽培和教诲,我一定遵照你的话,做大事,做好事,多思考,多学习,谦虚谨慎,不骄不躁,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赵老说:“好,最关键的是,把我布置的题目研究清楚,思考透彻,今后贯彻在工作中,有时间向我解释清楚。”

王一鸣说:“好,您老放心吧,我会的。”

等两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按照习惯,这个时候,赵老要一个人静静地散步了,于是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可以各人干各人的事情去了。郑南起第一个告辞,他握住王一鸣的手说:“老弟,哥哥我祝你早日高升!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请不要客气,只要我在清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们清江这几年,别的不好说,经济实力是大不一样了。一个江洲市的财政收入,现在就是一千多亿了,我们已经进入了东部发达地区的方阵。需要我的时候,就不要客气了。”

王一鸣说:“老哥,会的,有我求你帮忙的时候,到时候可不能说话不算话。”

郑南起拍了一下王一鸣的肩膀说:“哪能啊?你我谁跟谁啊!我赖好还是个常务副省长吗!有什么事情,还说得上话!”

说完,郑南起就钻进了发动的汽车里,向大家招了招手,扬尘而去。

司机小吴这个时候也在发动汽车,王一鸣就挨个和大家握了握手,握到经天的时候,王一鸣说:“大哥,今天人多,没得时间和你仔细聊天,这样吧,你哪天到西江来转转,考察考察,我们兄弟好好聊一聊。西江那里,水利、矿产资源都很丰富,发展潜力巨大,你们天伦集团什么时候在哪里搞他几个大项目,就算帮我一把,好不好?”

经天豪爽地拍了王一鸣一下,说:“好,有你这句话,我就什么也不多说了,我下一步就到你们那里看看,投资几个大项目,为你擂鼓助威。”

到了经英那里,王一鸣开玩笑地说:“姐,我就不欢迎你多去西江了,你一去,那个震**简直是太大了,说不定小道消息又要漫天飞,谁出事了,谁落网了,老百姓会议论纷纷的。我也不要求你关照我了,到需要姐关照我的时候,就坏菜了。”

经英笑呵呵地说:“那是,那是,好好干吧,姐会支持你!”

到了经杰这里,王一鸣说:“三哥,你是大老板了,什么时候也到西江考察考察,投资做点项目,就算是扶贫开发,为落后地区做慈善事业了。”

经杰故意装出一脸正经的样子说:“我是商人,在商言商,没有利益,我是不去的,到时候就看你能给我多少利益了。”

王一鸣知道他是开玩笑,就指着他说:“原来资本家都是逐利的,马克思早就说过了,果然不假啊!好,我们互利共赢,总可以了吧!”

大家相互之间问候了一遍,王一鸣才和于艳梅坐进汽车里,挥手和大家告别。汽车缓缓地驶出院子,才加速而去。

回到家里,洗完澡,睡在**,王一鸣整夜的翻来翻去,脑子里反复回忆赵老的话,回味无穷。

第二天是星期天,睡到上午九点,王一鸣才起床,吃完于艳梅准备好的早餐,想到还有一天时间需要打发,在家里看书,又怕电话声音不断,打扰个没完,一天时间,就白白浪费了,于是王一鸣就想到外面转一转,找个有思想的朋友,顺便问一下赵老交代的问题,打开些思路,聊聊天。

自从大学毕业后,走进了官场,官虽然是越做越大,认识的人是越来越多,但王一鸣感到,自己的朋友,真正能说知心话的人,却并没有相应增加,相反,还越来越少了。

比自己官大的,原来是不错的朋友,现在王一鸣也把他们看作自己的上级了,大家见了面,说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谁也不敢再向对方敞开心扉,生怕自己哪一句话说的不好,就把对方得罪了,政治上又多了一个对手。

比自己官小的,都是诚惶诚恐的看着自己,他们自觉就矮了三级,更是在你的面前,放不开自己,这样的人,没办法拿来做朋友,只能当是同事,在一起工作,相互之间,彼此关照一番,你投之以桃,我报之以李。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同事之间,级别差不多,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了竞争对手,一个个虎视眈眈,深怕自己的一个闪失,就成了对方的机会。所以相互之间,讳莫如深,都有各自的小圈子,平常里看着是如沐春风,其实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小算盘,谁也走不进对方的内心世界。

活在官场上,一个字,累,心累,不断的提防别人,也被别人提防着。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王一鸣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在整个北京城里,能够称得上自己的朋友,和自己没有利益冲突,而又可以交心的,说些在外面不敢说的实话的,也就是赵家父子几个人和自己的老同学魏正东罢了。

赵老算是自己的忘年交和大恩人,他的那几个孩子,算是自己的长兄,而魏正东,才算是贫贱之交的同学,真正的铁哥们。

王一鸣想起了,自己和魏正东第一次认识的情况。那时候两人还刚刚上大学,一年级,寒假回家,学校给定的火车票,都是到河川县城的。上高中时,王一鸣和魏正东只是偶尔打个照面,相互之间,并不太熟悉,因为不在一个班,大家都只顾埋头读书,但名字是知道的,因为两人都是成绩很好的学生,在学校的墙壁上,公布成绩时,都排在本班的前几名。

寒假里两个人第一次坐火车回家,座位是连在一起的,于是聊天,互相照应,你上厕所,我看行李,很快就熟悉了。到了火车站,人多太拥挤,从门口出不去,于是就钻窗户。都是王一鸣先翻下窗户,跳到站台上。魏正东再把双方的行李,一件一件的递给王一鸣,然后自己再钻出窗户,手耷拉着,跳下站台。

过了春节回校,两个人也约好时间,在县城会面,然后一起买票上车。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建立了非常好的友谊。

大学毕业后,王一鸣去了省委办公厅,工作上一直顺风顺水的,很快就得到了提升,成为了厅级干部。

而魏正东,一直就不顺利。先是到了省社科院,对环境不满意,后来就考上了中国社科院的研究生,毕业后就出了国,在国外发展也不顺利,就又回了国,在北京一所高校做了教师。按部就班的混了几年,逐渐混到了教授的职称。他这个人,天分极高,对经济、政治、外交等诸多方面,都有极其精妙的研究,况且观点鲜明,出语惊人。看问题一针见血,颇有见地。

王一鸣认为,他是曲高和寡,能够真正赏识他的人,还没有出现,所以他一直是大贤在野,虎落平阳。对于这样的人,王一鸣非常敬佩,所以隔三差五,总要找他扯一扯。

王一鸣打开手机,找到魏正东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就接通了。里面传来了魏正东的声音:“一鸣老弟,你好!”

“你好,老哥,请问今天有没有时间?”

“时间这事情,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关键是看和谁?”

“和我,就咱俩如何?”

“什么事吧,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是这样,你这些天看报纸了吧,我的工作要变动了。”“去哪?”

“去西江省。”

“做什么?”

“副书记。”

“怎么又是副的?”

“没办法,你又不是中组部长。”

“哈,哈,要是我是中组部长,一切就简单多了。”

“那是,那是。”

“好吧,我就把一切都推掉,会会你这个未来的封疆大吏,你说,去哪吧?”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等一会儿我和司机去接你,顺路,到了打你电话。”

王一鸣知道,魏正东还没有买车,他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大收入,只是当个教授,守着那每月干巴巴的工资,要还房贷,又要养家糊口,也确实积攒不下什么钱。

王一鸣知道,魏正东这些年,东奔西跑的,工作生活一直是不稳定,结婚也比较晚。他是三十八岁,从国外回来,到大学里当了副教授的时候,才认识了自己的一个女学生,叫曾志玲,当时才二十一岁,还是大四的学生。

后来两个人就开始谈恋爱,曾志玲当时非常崇拜他,就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他。两个人结婚后,就住在学校给的一间单身公寓里。过了一年,曾志玲怀孕了,到单位要生孩子的指标,但因为年龄不够,属于计划外怀孕,就没有要来。

为了生下这个孩子,魏正东就劝说曾志玲辞了职,到辽宁的老家乡下,把孩子生了下来。所以现在魏正东还是一个人工作,要养两个不是北京户口的人。曾志玲大学毕业,因为成绩不好,没有取得留京指标,她在北京,一直是打工的身份。为了方便照顾孩子和魏正东的生活,她现在仍然是魏正东所在的那所大学图书馆的临时工,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到两千元,对于这个家庭,也是聊胜于无。

所以魏正东的负担,可想而知。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三口人。好在学校在他评上了正教授后,给他分了一套三房一厅的房子,但还是要收钱,一平方米八千多元,一套房子,一百平方,需要八十多万。这么多钱,魏正东哪里有,东拼西凑了三十万,借遍了亲戚朋友,就连王一鸣,还借给了他八万块钱,算是交了首付,剩下的五十多万,就办了银行贷款。所以魏正东自嘲说,自己是北京最早的一批房奴。

王一鸣知道,平常的时候,魏正东就是看看书,查查资料,他也没有什么应酬,他不吸烟,不喝酒,和外人也不轻易来往,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我行我素的怪人。一般的人,你也根本就没有机会,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他只和少数几个经过时间检验的朋友来往。在别人眼里,他可能是个失败者,他没有官,没有钱,没有名声,没有社会地位,像他这样的大学教授,在北京街头,司空见惯。随便哪个学校,都能找出来几百个。

但你只要走进了他的内心世界,让他找到兴奋点,畅所欲言。你就会从他慷慨激昂的眼神里,从他掷地有声的话语里,感受他的**,他火山爆发一样旺盛的精力,他的思想,他对人生、世界的思考,那个时候,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这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王一鸣觉得,他是一个思想者,一个时代的观察着,一个为了这个民族的未来精心准备的人,不知道这一生他还有没有机会大放异彩,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默默无闻到底。他的思想,肯定会得到认可。虽然现在主流媒体对他采取的态度是封闭的,排斥的,但他的思想,还是非常有生命力的,无法埋没。

对这样的人,王一鸣一直都是心存爱惜、敬佩的,虽然他的观点和主流媒体格格不入,甚至是有些离经叛道,但王一鸣觉得,他看得非常远,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许多人。他这样的人,也是宝贝,只是没有人重用他,发现他,给他施展的空间,平台。

“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相对于魏正东,王一鸣觉得,自己一直是春风得意,在仕途上发展的令人羡慕,但一天一天,在官场这个烂泥潭里摸爬滚打,王一鸣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才气比着魏正东,确实是不可同日而语。自己就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官员,每天按部就班的干着自己份内的事情,根据秘书的安排,出席没完没了的会议,看堆积如山的材料,在上面画一个又一个完美的圆圈。此外就是无休无止的视察,出国,调研,宴请等,一年到头,忙的团团转,干了什么,让秘书总结了几十页,自己拍拍脑袋,却没有几件记忆深刻的事。自己其实就是官场这个庞大的机器运转过程中的一个零件而已,况且是无关紧要的零件,有你没有你,机器都照样运转,你改变不了机器运转的方向和速度,你只是被惯性裹挟着前进,一天一天,混着日子,直到退休的哪一天,被甩出机器,成了废品。

王一鸣想,这就是自己的一生,在不如自己的人眼里,自己是年纪轻轻,位子有了,权力有了,该享受的享受了,该风光的风光了,这一生是应该没有任何遗憾了。但王一鸣知道,这些都是表面现象,这样的生活,对自己来说,其实也是浪费生命,自己干的不是自己想干的事,说的不是自己想说的话,那种无力感,不是亲身体验的人,是感受不到的。

我们都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只是从别人羡慕的眼神里,我们才知道,我们比别人活的好。不知道从哪本书里面,王一鸣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话,他心里一怔,觉得一语中的,是啊,我们其实已经失去了独自感受生活的能力。

和魏正东相比,王一鸣觉得,自己是官场上的胜利者,但却是思想上的贫乏者。自己的头脑,一天一天,在会议文件和上级领导的指示中,已经成了一个贯彻别人意见的机器,这是长期做秘书和副职领导,形成的思维定式。没有自己的独立见解,没有独当一面的经历,没有打破常规的勇气,只要跟着领导,亦步亦趋,混日子对付就行了,力求不越雷池一步,收敛锋芒,结果是收敛了几十年,自己变成了彻底没有锋芒。这也就是和魏正东聊天时,魏正东说:“你们当官的,一开始都是装傻,以为这样最安全,结果装了几十年,从小官装成了大官,终于可以抛头露面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了,但结果发现,装了几十年,自己已经没有观点了。从装傻变成了真傻!这就是现在官场上流行说套话,说假话,说空话的深层次原因。”

每次和魏正东聊天,王一鸣觉得,自己都是茅塞顿开,受到了一些震动。虽然他的话不好听,甚至是有些尖锐,但你不能说他没有道理。

尤其是赵老爷子问了王一鸣那么多问题,许多是王一鸣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的,他知道,这些问题,魏正东一定都有答案,自己可以借鉴借鉴。真到了哪一天,自己有机会主政西江的时候,也不会让大家觉得自己是胸无点墨,到时候临时抱佛脚,也来不及。自己守着这样一个良师益友,不利用,也是极大的浪费。看来命运这样安排,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自己有干事的平台,魏正东有干事的思想,两相结合,说不定就可以干出一番事业。这样想着,王一鸣就不禁得意起来,自己就好像那选贤任能、唯才是举的曹操,而魏正东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郭嘉或者荀攸。

车到魏正东家楼下的时候,王一鸣打通电话,说:“到了,老哥,您老人家请下来吧!”魏正东住的是十一楼,几分钟过后,就下来了。

王一鸣看他,还是穿着一件棕红色的休闲西服,花格子的衬衫,牛仔裤,棕色的皮鞋,头发乱蓬蓬的,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知道他是在国外惯了,喜好休闲,自由,不喜欢一本正经,尤其是讨厌穿西装,打领带。

他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王一鸣看到,他眼睛红红的,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就问:“怎么了?睡不好?”

魏正东摘下眼镜,让王一鸣看了看他的眼袋,说:“写东西写兴奋了,睡不着觉。”

小吴把车子发动,王一鸣问:“这么辛苦,写什么?论文?”

“我才不写那些狗屁东西了!反正我教授已经到手了,用不着了,每年对付几篇,完成任务就行了。”

“那你写什么?”

“我写的都是我心里想的东西,要说的话,现在网上可以开博客了,你知道吗?什么人都可以把自己想说的话,写出来,发表在上面,什么话题都行,多么离经叛道的话都可以讲,真痛快啊!”

“你那些反动言论也可以讲了?”

“怎么不可以?主流媒体不接受,我现在可以发在网上了,那里有众多的网友,可以交流,互动,我的思想,也得到了传播,自己感到,非常有成就感。”

“最近老兄都有什么高见啊?我倒是想好好听一听,走,我找个清静的地方,我们关上门,好好聊天。”

“去哪?”

“去我们部的休闲大厦吧!那里人熟,好安排。”

在出发之前,王一鸣已经和小林通了电话,让他安排一个地方,自己和朋友聚一聚,聊聊天。

小林说:“好,我安排总台,让小吴直接到总台拿钥匙就可以了,什么我都安排好,你什么也不用管,到时候把钥匙放在总台,就可以了。”

车子半个小时,就到了京郊休闲大厦,到了总台,报上林建强的姓名,服务人员知道是董事长亲自安排的客人,不敢怠慢,连忙带着大家,坐电梯去了顶楼。打开门才发现,这是酒店的一间总统套房。里面有四五间房子,足有200多平方米。装饰豪华,铺着绿色的地毯。

魏正东进了房间,边在屋子里巡视一圈,看着屋子里摆设豪华的家具、卧具和卫生间里的设施,就问王一鸣:“一鸣,这样的房间,在这里需要多少钱一个晚上啊?”

王一鸣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可能需要几千块吧。”

小吴说:“对外标价是六千八,可以打折,最低五折,也就是三千四一个晚上。”

魏正东说:“你们这些当官的,真是够腐败的,一个晚上三千四啊,快赶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我一个月,满打满算,也就是挣四千块钱。”

王一鸣说:“我也没来过,平常里谁住这呢!这都是为那些外国人,或者港台的超级富豪准备的,像李嘉诚、巴菲特什么的,他们来了,才住这样的地方,一般的人,哪里住的起啊!”

小吴说:“老板,这个规模,已经落后了,那些超级富豪,现在又有更新更豪华的地方了,一晚上几万的地方,北京城里现在到处都是了,这个装修,已经跟不上趟了。所以这个酒店,总统套房闲置的最多,打折才那么低。”

魏正东说:“废物利用,好,你们当官的,都是这么为自己找借口的吧!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反正已经做出来了,不这样也浪费。公款消费啊,公款消费,知道吗?现在社会上怎么说,最大的大款是什么?就是公款。每年几千亿啊!谁算过这个账?”

王一鸣看魏正东书呆子的劲头又犯了,就劝他说:“好,既然正东兄有意见,咱就换个地方,要一个套间好了,才几百块钱,这样你就没有心理负担了!”

魏正东说:“我才不呢!反正又不花我一分钱,我可惜个啥呢?我还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总统套房呢!”

“看看,原来有了腐败的机会,我们的大教授,也是这个样子的。大家都是人,都一样,嘴上喊腐败,但一旦有了腐败的机会,谁也不会错过。看来反腐败的道路任重道远啊!”

这个时候,小吴已经为两个人倒好了茶水,洗好了各种各样的水果,放进了果盘里,放在了茶几上,然后一个人悄悄的走进一个房间,关上门,看电视去了。司机都这样,非常有眼色,只在需要出现的时候出现,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魏正东喝了一口茶水,轻轻放下杯子,看着王一鸣,说:“说吧,叫我来,什么事情?”

王一鸣说:“我有些问题不明白,想请教请教你这个大教授,为我指点迷津。昨天晚上,我到赵老家里去,赵老问了我几个问题,我一时回答不上来,想到你这里,或许会有答案。”

魏正东说:“什么问题?”

王一鸣说:“赵老问我了三个大问题,第一个就是为什么我们这么多年了,老百姓贫穷的还那么多。中国老百姓勤劳而没有致富,原因到底在哪里?第二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引进那多的外资?外资是什么?各地为了引进外资,制定了一系列的优惠政策,这样的政策,到底是有利于外国人,还是有利于中国人?第三,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新中国到底新在什么地方?他的问题,都非常大,但也非常实在,具体,看似司空见惯,但我觉得,我们现在似乎很少认真思考这些问题了,以为这都是过去时了,老黄历了,和我们没有关系了,我们只要坚持改革开放,听领导的话,一天一天,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们的国家就会自动独立富强的。所以面对赵老的问题,我哑口无言,十分惭愧,我想你这个大教授,一定是思考过这些问题的,从平常你的谈话里,我也听出来了,你是有见解的,所以我就想听一听,你到底怎么看。”

“第二个问题,招商引资,扩大开放,出台一系列的优惠政策,给外资优惠。这样的结果,是更有利于外国人,还是中国人?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这样做更有利于的是外国人。因为我们把赚钱的机会,都留给外国人了。外资在中国,可以赚取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没有赚得的利润。他们可以不计算污染成本,给工人超低的工资,榨取更多的剩余价值,通过向中国转移这些初级产品的生产线,利用中国的资源,人力,为发达国家生产消费的产品,把污染和环境破坏,资源枯竭留给中国,把青山绿水留给自己,用不了多少年,我们的环境污染和资源枯竭到了极限,我们发觉上当了,但那个时候,我们的子孙后代,面临的将是一个不适宜人类居住的资源严重匮乏的国土,这样西方发达国家,就把中国牢牢的锁定在贫穷、动乱、生态灾难和人祸频发的状态上,我们将失去和西方国家竞争的资本,到那个时候,就悔之晚矣。”

“第三个问题,更是非常简单,像你这一级的高级干部,每到将要提拔之前,都要到中央党校培训学习一年,培训什么,学习什么,说白了还是培训大家建立马克思主义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因为党的老祖宗就是马克思,不管你时代怎么变,这个老祖宗不能丢。我们的理论界认为,我们现在走的这条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焕发了生机和活力,证明我们没有失败。要我看,迟早有一天,中国还是要公开声明,自己的使命是做什么的。”

魏正东一听就火了,对着王一鸣说:“这像一个高级干部应该说的话吗?你马上要执政一方了,封疆大吏,手下管着6000多万人民啊!放在世界上别的地方,那好歹就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了。如果连你这一级的干部,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都采取回避的态度,那整个国家会发展到哪一步,确实让人担忧啊!”

王一鸣知道,魏正东也是为自己好,这个老哥,和自己交往二十多年了,两个人无拘无束惯了,所以说起话来,有时候就很随意,双方该较真的时候,还都是能较真,过后就忘了,重归于好。

王一鸣说:“老哥,你是没在官场混过,宦海沉浮,江湖险恶啊!一个人想干点事情,背后说不定就有几个人,等着打你的黑枪的。这些犯忌的话不能说,问题不能想,一天一天混日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最安全了,说不定还可以飞黄腾达,早日高升呢!”

魏正东缓和了一下口气,说:“一鸣,我是急了,对不住了啊!像你这样级别的干部,都这样想,这样国家的前途,人民的命运,真是堪忧。从现在开始,你要下定决心,做政治家,不要做政客。不要斤斤计较自己的官位,要为人民做大事,做好事。”

王一鸣倒是想多听听他的高见,于是就问他:“以你看,怎么样做才算是政治家,什么叫政客?”

魏正东说:“按我的理解,所谓政治家,就是有远大的目标,有超人的眼光,考虑问题,总是从全局出发,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他们考虑问题,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而是从全人类、全国、全民族的长远利益考虑,他们制定的路线、策略和政策,都是既立足于现实,又着眼于长远,能够经得起时间的检验。他们不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置国家民族的大局不顾。更不会出台那些为了煮熟自己的鸡蛋,就点燃邻居的柴火垛的短视政策。他们的胸怀博大,计谋深远,从不考虑自己的成败利钝,为了整体的利益,甚至可以流血牺牲。他们敢于负责,敢于担当,巍然屹立于天地间,是后世子孙永远学习的楷模,每一个人都能从他们的身上汲取营养,感受到他们那独特的人格魅力。他们历经千秋万代,精神永存。这样的人,才称得起政治家。

“而政客,是一些政治的投机家,钻营者,他们来到这个世上的目的,就是为了不择手段的攫取权力,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占有欲。他们干不干一件事情的出发点,都是自己在政治上能不能占到更大的便宜。他们是官场上的商人,锱铢必较,一天到晚,考虑的都是如何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他们虽然身居高位,但毫无人格魅力可言,一天到晚,说的是言不由衷的话,脸上是似笑非笑,甚至是笑里藏刀。他们是演员,是政治表演的大师,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在明眼人看来,漏洞百出。他们身不正,心不正,说着一套,做着一套,自以为聪明绝顶,其实是跳梁小丑而已,在老百姓眼里,他们早已经是僵尸一个,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他们的表演赚取不了任何的加分,相反还让人心里作呕。他们虽然活着,但在人民的心底,已经死了。他们还没有离开政坛,已经是骂声一片。无论如何的粉饰,都不能改变他们苍白的灵魂,虚伪的面孔。这样的人生,简直是对民族的犯罪,对大自然的亵渎。他们在其位而没有谋其政,是人民的罪人。这就是我的看法。”

魏正东喝了一口水说:“这些问题,我就是外行了,但官场上的事,万变不离其宗。你的发迹,我最了解。你凭什么?当年不是和我一样,都是个穷学生吗!你就是因为学习好,专业好,又赶上办公厅要人,你就去了吗。你的发迹,要我看,第一步是工作分配的好,第二步是婚姻好,你找的是于艳梅。于艳梅是什么人?高干子弟。她父亲是于开山,人家家里有政治基础。你要是娶了别的普通人家的女儿,就是在办公厅里混,也没有这么容易出头。当然,你也有自己的条件,聪明,帅气,气质好,但仅凭这些,你是进入不了赵老书记的视野的。就是偶然认识了,打个招呼,人家很快就会把你忘掉的,你是一个和他没有任何渊源的人,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了,进入不了人家的内心世界。我判断,赵老书记当年之所以记得你,对你有印象,首先是对于艳梅有印象,对于开山心里有好感,人家才把一个大好的机会,给了你。这才导致你在仕途上的飞黄腾达。不到三十岁,你就是厅级干部了,别人干了一辈子,也撵不上你。为什么?就是因为你有太多别人不具备的偶然因素,你是赵老书记的秘书,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你提起来。他最后官升副总理,连带着你也进入了一个更高层级的圈子,你能当大官,是有多种因素的,最大的因素,就是你这个秘书出身。

“没听现在社会上老百姓的议论吗?中国的政坛上,有几个帮,红色家族的第二代,秘书帮,共青团。你属于典型的秘书帮。秘书能够当官,取决于背后的老板。老板的官能当多大,大体决定了秘书的级别。老板是省级的,秘书很容易就做到了厅级。老板成了国家领导人,秘书很容易就做到了省级。你算一算,在当今的官场上,有多少领导,是秘书出身的。秘书从政,本来就比一般人有优势,长期在官场浸**,懂得游戏规则,有人脉,有资源,再加上有老板的时刻关照,当然进步的速度,比一般人要快。但做秘书的,也有一个缺陷,长期做的是辅助性工作,生活在大人物的阴影之下,容易形成自己过于柔弱、顺从、阴郁的从政风格,面临问题,不敢表态,不敢负责,习惯于幕后操作,追求的是万无一失。这样力求稳妥,不敢冒险的行事风格,虽然可以在宦海中避免翻船,但也容易给公众留下缺乏刚性、锐气、不具有独当一面的大将风度,缺乏第一流政治家敢作敢为,气势如虹的个性,老是给人一种底气不足,难当大任的感觉。这是你们秘书出身的领导,应该注意的一个问题。

王一鸣说:“老哥说的是,我一定牢记,如果有机会,我希望能尽我的绵薄之力,争取有所建树。”

魏正东说:“不是争取,而是一定。你有这个机会,一定不能辜负命运的恩赐。学别人混日子,我会看不起你,就不是我的好兄弟!”

王一鸣说:“好,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能够发号施令了,我希望老哥做我的顾问,我们一起,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老百姓踏踏实实做些事情,不问收获,只管耕耘,只要为了国家、民族的利益,就是付出自己的一切,我也在所不惜了。”

魏正东说:“好,我一定支持你!耐心等待,稳扎稳打,你会实现自己目标的。有时候政治非常简单,你有足够的耐心就可以了,就像你,才四十五岁,有的是时间,你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该服输的时候就要服输,这叫权变。你还有三年时间,熬出头,你就可以把自己的理想变成现实了。有了施展的平台,我相信你会干出一番大事业的。多保重,千万要沉住气。我就担心,你那个脾气,一旦上来了,会不讲情面,什么话就往外面撂,别人不熟悉你,会受不了。你一定要耐下心来,心平气和的说话,不树敌过多,那样才可以顺理成章的接任。”

魏正东说:“你我弟兄,不必客气,我们都是热血男儿,位卑未敢忘忧国,命运如何,我们无法左右,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却一切在我。我们共同努力奋斗吧!”

王一鸣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