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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大家边吃饭边聊天。吃完饭,王一鸣对龚向阳说:“他们住的地方都安排好了吧?”
龚向阳说:“安排好了,在三楼。”
王一鸣对熊小强和熊玲玲说:“好的,你们先洗洗澡,休息休息,我等一会儿散散步,到九点多的时候,我再到房间看你们。”
熊小强说:“好的,好的。”
龚向阳陪着他们父女坐了电梯,上了三楼。王一鸣在自己的老婆、孩子的陪同下,走到平常散步的树林里,散步去了。
龚向阳拿着房卡,把熊小强父女安排在三楼的两个单间里。然后对他们说:“明天早餐是七点钟开始,你们最好是在七点到八点之间用早餐,中午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你们就还在楼下用午餐;如果有别的安排,我会让服务员告诉你们。”
熊小强说:“好的,好的。多谢你了龚秘书。”
龚向阳说:“没事,这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明天王书记上班,估计比较忙,你们也可以随便到街上转一转,大门口就有公共汽车,到商业区也就是两站地,走路也就是半个小时,你们可以去玩玩。”
熊玲玲说:“好的,我正想到街上转转去。”
龚向阳下楼,到树林里找到王一鸣、于艳梅、王礼,四个人说着话,在那里散步。九点多的时候,锻炼得差不多了,王一鸣说:“走,你陪我上去,我和小强聊聊天去。”
龚向阳陪着王一鸣到了熊小强的房间门口,摁了一下门铃,熊小强忙开了门。刚刚过去的这一个多小时,他刚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他住的这个房间,虽然是单间,但是也有二十多个平方,房间里装修高档,都是按照五星级的标准。
王一鸣进去,坐在沙发上,冲熊小强摆了摆手说:“小强兄,坐吧。”
熊小强让龚向阳坐,龚向阳一看这个场合,就知道自己该撤退了,于是说:“我先下楼了,你们聊。”
于是掩上门,退了出去。
龚向阳走后,熊小强才在王一鸣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涨红着脸说:“一鸣,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王一鸣说:“什么也不用解释了,你说,需要我做什么吧?”
熊小强说:“是这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啊,不得已,才来找你。想让你为闺女找一个工作,我也知道,找你的人很多,但是,除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帮我了。”
王一鸣说:“你把闺女的简历给我拿一份。”
熊小强说:“好的。”忙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掏出一份打印好的材料,递给王一鸣。
王一鸣打开台灯,仔细地看了十几分钟,对熊玲玲有了基本的印象,于是把简历放在茶几上,说:“好吧,你闺女的事情,我办了,你说,有什么要求吧?”
熊小强一听,简直是太高兴了,他情不自禁地说:“哪有什么要求?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作做,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懂。”
王一鸣说:“这样吧,我把他安排在江城市里的单位吧。现在一步到位,当公务员,还不可能,但是,可以先给她解决个事业编制,待遇也是一样的,况且,参加过统一的公务员考试,一两年之内进公务员编,也是有可能的。”
熊小强说:“那太好了,你嫂子知道了,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呢!”
王一鸣说:“嫂子的身体还好吧?”
熊小强摇了摇头说:“不好了,有高血压,心脏病,还有严重的妇科病,让她治,她说没有用,活到哪一天算哪一天,不治,也治不起。到县医院一看,医生说,要立即住院,不然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突发脑溢血、心脏病,说没就没了。我和她商量,她说,坚决不治,家里哪有钱?闺女上大学,每一年的学费、生活费要一万多;儿子去年刚考上一所职业技术学院读书,一年也需要一万出头。两个孩子在学校都作为贫困生,贷了款。我们全家的生活来源,就是那个夜市摊。天天慌,长年累月连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一年到头,也就是够紧紧巴巴过日子的,哪里攒得了钱?要是给她看病,生意也做不成了,没有了收入,一家人怎么过?所以,只能是硬撑着了,活一天算一天,时候到了,该死就死吧,有什么办法,谁让咱是下岗职工呢!”
王一鸣听了,长叹了一口气说:“哎呀,难道嫂子就这样度过自己的晚年吗?!”
熊小强说:“在我们县城里,这样的情况不稀罕,我们这个年龄段的,只要是下岗职工,没有多少过得好的。做生意成功的,只是极少数人。我活了将近五十年,现在才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感情是我们年轻的时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个时候,我刚中专毕业,分配到县机械厂,吃饭有食堂,住宿有集体宿舍,到了厂子里,和张桂花还谈起了恋爱。我们俩一结婚,是双职工,拿着结婚证找到后勤科,工厂立即给我们分了一大间房子,足有二十多个平方,门口还有一间小厨房。那个时候,真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候,工资一发,我们两个人七十多块,在县城里,属于高收入阶层,到县百货大楼买东西,什么稀罕买什么。那个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工人阶级的地位高啊!就那我们还不满足。”
“但是,好景不长,八十年代,先是推行了厂长、经理负责制,搞承包,整个厂子一下子成了厂长家里的了,厂长、车间主任权力大得很,说让谁滚蛋,谁就得滚蛋,不听话,工资不发,没有工作岗位。厂长的亲朋好友,个个都到了有油水的位子。那些厂里的女工,为了生存,没办法,主动巴结厂长、车间主任,成了他们公开的情妇。社会风气一下子就坏起来了。厂长和自己的一帮人吃里扒外,很快就把好好的一个厂子,吃干祸害干了,欠了一屁股外债,眼看着就要垮了。
“到了九十年代,国家继续推进国有、集体企业改革,抓大放小,破产的破产,拍卖的拍卖,重组的重组,我们县里一夜之间,那些国有、集体的厂子,都成了私人的了。有的企业固定资产还有几百万,上千万的,被他们评估为负资产,或者仅仅用了几块钱就买去了。其实,大家都知道,就是把机器设备拿去卖废铁,也能卖十几万。他们许多人基本上没花什么钱,用厂子里的资产抵押给银行,从银行贷款,向政府象征性地交几个钱,就算是把厂子买到手了。空手套白狼,一下子就发家了,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而我们这些老工人,被扫地出门,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下岗后,没有收入,没有医保,没有养老保险,也没有土地,连农民也不如,我们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许多人活不下去,就自杀了,或者走上了犯罪的道路。我一个工友,下岗后当过保安,卖过水果,推过三轮车,擦过皮鞋。
“后来摆摊的时候和别人起了争执,一气之下,他就用水果刀捅了人,把对方捅了个重伤,投案自首后,还被判了八年的有期徒刑。现在还在监狱里服刑呢!他老婆没办法,只能跟别的男人跑了,听说是给别人当小三。一个闺女,二十岁出头,听说现在在广东打工,进了色情场所,成了小姐,春节回县城的时候,有人见过她,说她现在妖里妖气的,一看就是干那个生意的。没办法,这就是报应吧!”
王一鸣听了熊小强的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在想,熊小强作为一个只有中专文凭的人,却能够讲出这么深刻的话,为什么?因为他从那个时代过来过,他们是中国现存的活标本,他们亲身经历了这几十年来所有重大的事件。他们是改革的亲历者,也是巨大代价的承受者,他们用自己活生生的生活,诠释着这个巨变时代的小人物的凄凄惨惨的命运。他们的经历,本来就是个人的一部心酸的血泪史。他们无师自通,学会了思考,对比,从中增长了智慧,看清了这个时代光鲜外表下的浮华、堕落和无情无义。
工人阶级,曾经是多么令人肃然起敬的称呼,现在却让人听着,有一丝苦涩和无奈。
虽然没有经历过下岗的日子,但是近距离接触熊小强这样的人,还是让王一鸣多了一份人生的感悟。他能够想象得到,他们这样的一大批人到底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他们的喜怒哀乐,所思所想,对生活的期盼,对历史的反思,对自己人生的忏悔,这是真实地存在着的一个群体,他们对这个社会的看法,他们所采取的人生态度,将影响着这个社会的长治久安,甚至关系到千家万户。他们绝望了,不想活了,万一采取了不理智的措施,那其他的人,那些无辜者,会得到什么呢?一桩桩的突发事件,不是已经证明了这一切吗?
去年,某省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震惊全国。某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正是下班的高峰期,省城里的公交车上人满为患,一辆一辆,到处是拥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人流。在一辆从市中心繁华的商业区通往郊外的公交车上,突然发生了爆炸,随后是一片火海,火势凶猛,也就是短短的几秒钟,很快就蔓延整个车厢,能够侥幸逃生的,只是站在车门口的少数乘客和反应敏捷的司机,等路人看到一道火光,然后是浓烟滚滚,赶快报警。消防车赶到的时候,整个大客车已经烧得只剩下骨架,当天晚上到底死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侥幸逃生的说,反正上面的人是挤得前心贴后心,这样的大客车,平常里随便都可以装四五十个乘客。当天晚上由于是下班的高峰期,估计上去的人最少也有五六十个。
事情发生后,公安部当天晚上立即派出了工作组赶赴现场。经过省、市公安机关的详细调查、勘验,最终宣布的死亡人数是四十二个。逃生人数是十四个。
经过各个部门的通力合作,很快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原来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下岗职工,因长期下岗失业,生活没有来源,老婆离家出走,儿女和他几乎没有来往,他感到被整个社会抛弃,于是怨恨社会,仇视政府,就有了报复社会的念头。他写有遗书,但为了不扩大社会影响,被公安部门找到后,立即封存。
为了制造这次爆炸事件,当事人买了两桶汽油,用打火机点燃引爆后,在自己的座位上和大家同归于尽。
这件事情发生后,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反响,引起了各方面的注意和反思。那些无辜的死难者的家人,他们心中留下的永远的痛,这一辈子恐怕都没办法化解了。唉,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报复社会?为什么临死了,要伤害那么多无辜的人?
网上还出现了大量的留言、评论,王一鸣看了看,有的网友说:“这个社会,太恐怖了,你都不知道哪一天自己是怎么离开这个世界的,还自称是和谐社会呢!不害臊!”
有的网友说:“肇事者,你是一个混蛋!懦夫!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就是县政府。你拼命,找那些贪官污吏啊!去北京,干掉那些制定政策让你下岗的贪官污吏啊,要是那样,老百姓称赞你是英雄!”
还有的网友留言说:“该移民的赶快移民吧,唉,什么都不说了,哥心痛!”
在办公室里看了这些留言,王一鸣发呆了半天。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想起十几年前自己参加全国人大会时,曾斗胆直陈,向当时的某副总理反映下岗职工的生活状况,对当时的政策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引起了某副总理的不快和反感。自从出现了那一件事情之后,自己的人大代表也当不成了,最后的那一年,在清江省里工作,自己成了人人躲避的瘟神。官场上那些昔日的同事都视自己为异类,导致自己在清江省里的仕途几乎被完全断送。还是赵老听说了他的困境后,才利用多年积累的人脉和影响力,为王一鸣升了一级,到了北京的S部,当了部党组成员、办公厅主任。王一鸣才又摆脱了困境,进入平稳的发展阶段。换了别的官员,上面没有强硬后台的,说不定一辈子就完了。因言取祸,自古而然,这件事让王一鸣获得了一个很大的教训,从此以后,在高层领导面前,拿不准的事情,他宁愿选择沉默了。不是他世故了,狡猾了,而是大环境不允许他再像年轻时那样,像是一个愣头青,不计后果,那样会把自己的前途断送掉的。在官场上混的人,官位是第一位的。位子,位子,有了位子,你才有一切,才有发言权,才能在更大的平台上,为老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失去了位子,你就是一个没有任何价值的人了。对于一个大官来说,政治生命就是自己的生命。政治生命一旦结束了,你就是再活着,也不能享受权力带来的荣光了,苟延残喘,风烛残年,那种滋味,局外的人是无法体会得到的。
王一鸣这些心理活动,熊小强哪里知道,他今天晚上喝了那么多的酒,脑子很兴奋,见了王一鸣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出来。
熊小强继续说:“一鸣,我问你,你也是大官了,中央委员。”
王一鸣插话说:“是候补委员,我还不是中央委员。”
熊小强说:“那好,就是中央候补委员,你总能够见到那些大官吧,他们到底心里怎么想的,现在过来这么多年,我们下岗了,失业了,被整个社会抛弃了,成了真正的无产阶级,我们终于明白了,原来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是这个样子的:到处是下岗工人,到处是嫖娼的,小偷遍地,诈骗犯数不胜数,贪官污吏更是层出不穷。
“我们县城的大街小巷里,到处是洗脚屋,按摩店。宾馆酒店里,家家几乎都有桑拿房,那些地方,不都是卖**的地方吗!我的一个工友开饭馆,这些年挣了一些钱,他给我说,县城的那些酒店的桑拿房,他都去过,他每个月固定的要出去玩五六次,一年下来,也有七八十次了。那些路边店,他说他有时候也去,现在他睡的女人,要是在原来,早就够得上枪毙了。但是现在,什么事情也没有。只要你给钱,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你说现在是什么社会?我看哪,现在和解放前差不多,以前我们说万恶的旧社会,不懂怎么恶。现在终于懂了。”
王一鸣说:“你把社会看得阴暗面太多了些,我们这个社会,也有比较光明的一面吗!你看,马路不是宽敞了吗,楼房不是高了些吗,到处是高楼大厦,大街上车水马龙,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摩托车,自行车更不用说了,出门也方便了,到处是高速公路,有火车,有飞机。说明我们这个社会还是取得了很多的进步的。
“和印度比,和那些非洲国家比,我们的进步还是显而易见的。你没有出过国,不懂得外国有些穷地方,比我们,那是差远了。人家是名符其实的资本主义社会,像印度,我去过哪里,看了他们的贫民窟。你到那个地方,你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社会制度,尤其是发展中的大国,问题很多,解决了这个,却出现了那个。穷人死了,就像一只蚂蚁,没人管,没人问。非洲的一些地方,更惨。几十年动**,天灾加上人祸导致天天死人,没有水喝,没有食物,到处是难民。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怎么办?他们不是照样一天一天地熬,有什么办法?!就是和国内的一些群体相比,比下岗职工更惨的,也有吗!
“我年前接待了一批参战的老兵,他们有的还是伤残军人,在战场上曾经出生入死,连命都豁出去了,结果战争结束后,他们退伍了,复员了,到了地方上,有的还是军官转业,但是也下岗了,没有了工作,每个月政府给的抚恤金,也就是二十多块钱,你说现在这个年代,二十多块钱,吃饭够吗?!他们更难,更亏!”
熊小强说:“那是,那是,我现在好歹每个月那个小吃摊,可以赚三两千的,比着他们,还是太幸福了。”
王一鸣说:“这就对了嘛,要往后比,不能往前比,我们这样大的一个国家,进行改革开放,这是前无古人的探索,总有不完美的地方,要付出一些代价,需要有一部分人承受改革的阵痛。当然,政府有责任给自己的国民提供好的福利,我们国家在这个方面做得很不够,比如住房市场化,教育市场化,医疗市场化,养老双轨制,实际上加重了老百姓的负担,让大家感到现在的生活压力很大。物价飞涨,老百姓的收入去掉通货膨胀,实际上购买力在下降。解决这些问题需要时间,需要中央领导调整政策。
“但是,我们现在这个国家,在重大问题的决策上,很复杂,要看多方面博弈的结果。美国人的话听不听,那些世界级大老板的话听不听,国内的顶级富人的话听不听,政坛上那些超级大佬的话听不听,当然,基层老百姓的声音也要听,所以,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很复杂,很难办。别说是你这样的普通人,就是我,一个中央候补委员,堂堂一个省的省委书记,有些事情也是无能为力的,家大业大,大有大的难处。大家都不容易啊!”
熊小强说:“是,是,一鸣,我现在才明白,年轻时我们上学的时候,多么幸福啊,那个时候,我在省城里上中专,一个月光补贴都发了二十五块钱,一份肉菜才三分钱,素菜一分两分的都有。吃饭,看病,都是国家的。一毕业就有工作,国家包分配,什么都不用发愁。唉,那个年代,工人阶级真幸福啊!现在大家确实都不容易了。”
王一鸣抬起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钟了,就说:“好,时间不早了,你一路上也累了,早早休息吧。闺女的事情,明天上午我就安排人去办,估计两天以内就有结果了。这两天,我事情多,你带孩子到江城市转转,看看风景名胜,就当是旅游一趟吗!”
熊小强说:“好的,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反正你王一鸣对我们家,恩重如山,孩子有个工作,我就谢天谢地了,再辛苦,也没有怨言了。”
王一鸣说:“好的,你休息吧。”
熊小强把王一鸣送到楼梯口,王一鸣独自一个人下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上午,他一上班就让龚向阳打通了况远征的电话。
况远征一听是王一鸣找他,连忙就接了秘书的手机,说:“王书记,您好!”
王一鸣说:“远征老兄,我有一件事情拜托你。你到办公室后,用保密电话给我打过来。”
况远征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就赶过去。”
这个时候,况远征的汽车还在马路上。几分钟以后,他赶到自己办公室,用桌子上的红色电话打通了王一鸣办公室的电话。
王一鸣拿起电话,喂了一声,就听见话筒里传来况远征的声音,说:“王书记,有什么事情请吩咐吧!”
王一鸣说:“是这样,我让你给我安排一个人,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是我高中同学的女儿,大学本科毕业,学会计的。我这个同学,两口子都是下岗职工,生活很困难,我在北京S部时,到县城里看望过他们。当时我说,让孩子好好上学,等毕业后,找不到工作的,我会帮忙的。别人的孩子我不管,你们的孩子,我是一定要管的。现在孩子毕业半年了,在我们县里找不到工作,只好千里迢迢投奔我了。你看,这个忙我只能帮到底了,是不是?”
况远征说:“一定的,一定的,自己同学,要帮,要帮,这也是积德行善吗!”
王一鸣说:“那好,这个事情我就交给你吧?”
况远征说:“没问题,没问题。只是我想问一下,您想给她安排在哪个单位?”
王一鸣说:“这个你来操办吧,有编制的,最好是行政单位,等有机会了,给她解决一个公务员的编制,最好现在就有房子,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租房子不安全的。”
况远征说:“好的,她的档案什么的都带着吗?”
王一鸣说:“在,都在我办公室里。”
况远征说:“我马上安排人去拿。我安排好后,再向您汇报。”
王一鸣说:“好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果然况远征的秘书常军来了,和龚向阳打了招呼,拿走了熊玲玲的档案、简历什么的。
况远征在办公室看完熊玲玲的档案,心里想,这是王一鸣交待自己办的第一件人事方面的事情。一定要安排好,让王一鸣满意。他于是就让秘书常军打通市财政局局长夏国军的电话,说:“小夏,你马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夏国军一听,放下电话就从市财政局办公楼里出来,匆匆忙忙坐上自己司机开的小轿车,到了市委大院里,上了市委常委办公楼。一路上他在想,况书记找他,一定有非常紧急的事情。
夏国军和况远征本来是素昧平生,原先根本不认识。自从况远征调到省城江城市做了市委书记,夏国军这个市财政局的局长才进入了况远征的视野。
夏国军原来是市长范照斌的人,但是,李耀当市委书记的时候,他也是巴结得不能行,这个人比较聪明,官场通,善于左右逢源。范照斌知道他有点滑头,但是,当财政局长的不和市委书记搞好关系,也是坐不稳的,虽然有市长范照斌这个真正的后台老板。
范照斌在江城市当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时候,夏国军就在市政府当副秘书长。两个人接触了三年多,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和友谊。等范照斌当了市长,就提名夏国军当了市财政局的局长,为他管着钱袋子。
现在江城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都换了,市委书记况远征和市长崔天健,都是从外地调进来的,江城市的干部面临一次大换血。夏国军这个财政局长的位子现在岌岌可危。官场上就这样,一朝天子一朝臣。没有了强硬的后台,乌纱帽说没有就没有了。尤其是关键的岗位,领导都喜欢用自己信得过的人。
作为市财政局的局长,夏国军明白,自己的仕途现在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上。摆在他面前的是这样几条路,第一:升迁。他今年四十七岁,正处级也已经做了十年了,升副厅级完全有资格了。他在心里反复思忖,这样几个位子是他锁定的目标。江城市的副市长,省财政厅的副厅长,市人大副主任,市政协副主席。只要不出江城市,这样的安排都是可以接受的。当然,从正处级到副厅级,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步,全市几百个正处级干部,每年能得到升迁的,也就是区区十个人左右,有时候七八个,有时候五六个,有时候十几个。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论资格大家都有,最关键的是上面要有人为你说话。怎么让上面关键的大人物为你说话呢?这个也是公开的秘密了。
有人的,不用请客送礼,大人物一个招呼就解决了;没人的,你就要花钱办事了。花多少钱才能办成?那要看你个人的造化了。有的人花几十万就办成了,有的人却要花上几百万。作为一个当了五六年市财政局局长的人,夏国军手里有钱,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江城市这几年的发展日新月异,在全省稳坐第一把交椅,市财政每年的收入已经突破两百多亿,你说,管着这样一个钱袋子的人,手里会没有钱?说不过去吧。人呢?夏国军也有。范照斌啊!范照斌现在好歹还是省政协副主席,副省级干部,省委书记王一鸣那里,也是可以说得上话的人。所以夏国军觉得,自己这一次要加大投入,搏一搏,升迁副厅级估计问题应该不大。
但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好是十拿九稳的,尤其是跑官这件事。市委书记况远征不为你说话,你的事情也是办不成的。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他现在是市委的一把手,提拔哪一个正处级干部,都要通过市委的推荐。他说你不行,你肯定就没戏了。所以,要想升迁,巴结上况远征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
所有该做的工作都做了,还是没有升迁成功,那就是命了,只能接受现实,怎么办?只能等一等了。那就得走第二条路了:保官。
升不上副厅级,就要确保正处级。光有正处级的级别还不行,还要确保自己的岗位不变动。即使变动了,也要确保自己的岗位越来越重要,不被边缘化。像夏国军目前这个市财政局局长的位子,那在市里是相当关键的岗位了。含金量和各区委书记、各县委书记差不多,仅次于市政府秘书长。市政府秘书长毕竟只有一个。按照惯例,江城市的市政府秘书长,干过几年之后,基本上都能升任副市长。
如果下一步市里进行干部调整,夏国军做了市政府秘书长,这也叫重用了,因为你今后还有机会升任副市长,况且机会很多。
如果当了下面的区委书记或者县委书记,也可以接受。由于是区里或者县里的一把手,可能更实惠些。管人、管钱、管项目,说不定比当财政局长可以掌控的资源更多,油水更大,每年的合法收入加上灰色收入,轻轻松松弄个几百万,是没有问题的。江城市下面有几个县,百万人口,是名符其实的大县。
如果交流到市发改委、交通局、建设局继续当一把手,基本上也算是安排得不错。
如果到市委政研室当主任,到市残联当理事长,这些清水衙门的单位,要钱没有,连出差、请人吃顿饭花了几千块都要考虑半天的单位,那就证明他夏国军在官场上被边缘化了,领导不喜欢他,他的仕途基本上算完了。
这样的结果出现后,那等待他的就只剩下这样一条路了:混日子,等退休。
既然没有发财的机会了,没有升官的希望了,那怎么办?我就混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反正工资一个不少,我得过且过,天天打球,散步,游泳,把自己的身体保养好。反正该吃的吃过了,该喝的喝过了,该捞的钱也没少捞,现在就是好好享受生活了,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空闲,我游山玩水,我潇洒快乐,我安度晚年,你们没有意见吧!这也是一种活法。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了,在官场上混的人,如果没有权力了,没有了呼风唤雨的机会,那是非常痛苦的,官瘾大啊!有了官瘾,你不让他当官,比让他死了还难受。许多在官场上混的人,昨天还好好的,一旦乌纱帽没了,心理上受不了这样的落差,身体很快就垮了,过不了半年,什么中风啊、癌症啊都来了。有的人刚退休半年一年的,就去见马克思报到去了。
在官场上混得久了,人都变成人精了。夏国军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是非常尴尬的,因为市委书记和市长里面,没有一个是他真正的主子,这样的情况如果持续下去,那等待他的基本上就是完蛋了。
没办法,他只能迅速改换门庭,极力巴结起况远征。春节前,以送年终奖的名义,到况远征办公室里,送上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的是三万元现金。
他说:“况书记,去年我市的财政收入完成得很好,省财政厅奖励了我们江城市财政局五百万的奖金。我们考虑到,各位市委主要领导都没少做工作,奖金自然大家都应该有一份,这是您的,我替您领了,请您收下吧!”
况远征掂量了一下信封,估计里面有几万块,这样的情况,他在桂江市也经常碰到,每逢年终岁尾,各个局委都会为市委书记、市长准备一份奖金。多少不等,有五千八千的,有一万两万的,也就是个意思。这在西江省也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主要领导干部逢年过节,可以发一笔横财,进账个七八十万的,又不算犯法,这个大家都明白的。上下级的关系在这样的氛围中,无形中也走近了一步。
况远征问夏国军:“崔市长有没有?”
夏国军忙说:“有的,有的,马上我就会专门送过去。”
况远征说:“既然大家都有,我也就收下了。”
夏国军说:“收下,收下,您不收下,我们都不敢拿了。”
这件事对于夏国军,也算是对况远征的一次投石问路。用送钱的办法,可以迅速拉近和上级领导的关系,只要况远征对他夏国军没有意见,再巴结巴结市长崔天健,他这个市财政局长的位子,目前看来,还是有希望坐稳的。
况且他现在手里还有张王牌。况远征的老婆方琳琳,就在市财政局当副局长。巴结住况远征的老婆方琳琳,有的时候比巴结住况远征还管用,所以在市财政局,夏国军这个一把手,事事都要和方琳琳商量,让方琳琳觉得,夏国军这个人对她特别尊重,回到家里向况远征吹一吹枕边风,也是非常有效的吗!
夏国军觉得,自己这一段在况远征两口子身上所用的心思,还是有价值的,至少现在看来,他们对自己的好感在稳步上升。这就好,一步一步地来吗。
坐上电梯,上了六楼况远征的办公室。
市委常委办公楼是一栋建于八十年代的老楼,里面虽然经过了重新装修,但是,和市政府前几年刚建设的新办公大楼,那是没办法比的。本来市委也准备建设新的办公大楼,但是,正赶上中央发文,要求各级政府一律停止建设新的豪华办公大楼、宾馆、酒店等。于是,市委领导只能继续呆在这栋使用了将近二十年的老楼里办公。
电梯门开的时候,夏国军脑子里还在想,这个时候况远征找自己来,到底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呢。
到了办公室门口,他看到常军正在打电话,常军看到他,摆了摆手,指了指沙发,意思是让他先坐。
夏国军坐进沙发里,顺手拿起一张当天的《江城日报》,随便翻了起来。
常军打完电话,连忙走过来,说:“夏局长,你稍等,组织部苏部长正在里面向况书记汇报工作。”说着连忙亲自为夏国军倒了茶水。
夏国军接过茶杯,说了声:“谢谢老弟!”
过来几分钟,就见市委组织部长苏进从里面走出来,夏国军连忙站起来,说:“苏部长好!”
苏进看了他一眼,说:“国军啊,好,我汇报完了,你进去吧。”说着和夏国军握了握手,就转身走了。
夏国军连忙拿起自己的公文包,走进了况远征的办公室。
一进去,就见况远征正在低头看文件,抬头看见夏国军进来了,摆了摆手,说:“小夏,快过来,有急事。”
夏国军连忙在他大大的老板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况远征把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递过来,说:“你看一看档案。”
夏国军接过来,从里面掏出一张简历,粗略地扫了一遍,心里就明白了八九不离十。估计这一次的事情是安排这个叫熊玲玲的姑娘的工作。从档案里的籍贯上,夏国军推断,这个姑娘和王一鸣来自一个县,这说不定和王一鸣有些关系。要不然况远征也不会这么急。
况远征说:“我问你,你们财政局现在还有没有事业编制?”
夏国军不敢隐瞒,说:“有两个,前几个月,刚退休了两个,编制空着,还没有安排人。”
况远征说:“那好,你立即拿出来一个,把这个小姑娘安排了。等过个一年半载的,有机会了,给她解决了公务员的编制,一定记住啊,忘记了,我到时候拿你是问!”
夏国军说:“好的,好的。”
况远征说:“房子你们局有吗?”
夏国军说:“有,有,公务员小区分给我们局的,还剩余三套,都是九十多个平方的。”
况远征说:“你拿出一套,给这个熊玲玲,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租房子不安全的。”
夏国军说:“好的,好的,我马上去办。”
况远征说:“注意,要保密,不要让过多的人知道这个女孩的来历,最好这两天就把手续办好,让她上班。”
夏国军说:“好的,明天就能安排上班。”
况远征说:“好吧,你去抓紧时间办吧,办好后立即给我来个电话。”
夏国军说:“好的,好的。”
况远征摆了摆手,夏国军就出去了。到外面和常军秘书打了招呼,就赶快下楼,回了财政局自己的办公室,立即叫来局办公室主任和人事科长,安排他们分头去办熊玲玲的事情去了。
果然,第二天上上午,王一鸣就接到况远征的电话,说:“王书记,熊玲玲的事情办好了,我把他安排在江城市财政局,今天可以正式上班了。”
王一鸣说:“这么快啊,好的,我这就让小龚通知她。”
熊玲玲父女接到通知,感到非常高兴,熊玲玲打了辆出租,立即去了江城市财政局。到了局里,在办公室找到办公室的主任。主任一听熊玲玲来了,忙把她领进局长夏国军的办公室。
夏国军热情地和熊玲玲握手,寒暄了几句,然后就让办公室主任领着熊玲玲,去了人事科报到。熊玲玲刚来,被安排在局财务计划科当科员。
报到后,局办公室主任立即派车,带着熊玲玲去了市直机关的公务员小区,打开一套位于七楼的房子,让熊玲玲看了看,说:“这是精装修的房子,拎包就可以入住。你可以先住下来,想买的话,到财务上交钱,每平米不到三千块,都是成本价。钱不够,可以申请住房公积金贷款。我们局这样的房子,仅仅剩下三套了,局长安排给你一套。”
熊玲玲说:“太谢谢局长和主任您了!”
熊玲玲心里明白,这都是因为有王一鸣叔叔,王叔叔一句话,现在在西江省里谁敢不重视啊!
晚上下班后,熊玲玲把父亲熊小强也带到自己的新房看了看,父女俩都非常满意。一天之内,有了工作,还有了房子,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真说得上是天上掉馅饼了!父女俩心里那个美啊,简直是没法说。但是,买房需要二十多万块钱,这些钱,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可以说是天文数字,他们一辈子也没有攒过超过三万块的钱啊!钱现在又成了熊小强的一块心病。
熊玲玲看自己的父亲唉声叹气,说:“我没本事,不能帮自己的女儿买房子啊!干了一辈子,连五万块钱都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儿女啊!”
熊玲玲安慰自己的父亲说:“爸爸,不用担心,我上班了,就会有钱的,我可以申请贷款的。我今后就自立了,不用你再为我花钱了。我打听过了,财政局这里的待遇好,一个月收入最少有三千多块,还有将近一万的年终奖。我注意节约,用不了三五年,我就能把房子的钱还完了。”
熊小强听了才放宽了心。
晚上九点多,王一鸣散步的时候,喊了熊小强和熊玲玲。熊小强对王一鸣表示了感谢,说:“一鸣,闺女的事情你都给我办好了,我回去告诉你嫂子,她说不定多高兴呢!只要闺女过得好,我就非常满足了,太感谢你们两口子了。我给闺女说了,让她今后在你面前多尽尽孝心,你没有闺女,玲玲今后就算是你的一个干闺女算了。”
王一鸣说:“你们两口子真舍得让玲玲当我的干闺女?”
熊小强说:“那有什么!我们求之不得的。来,玲玲,快叫干爹!”
熊玲玲忙乖巧地冲王一鸣喊了一声:“干爹!”
王一鸣看了看熊玲玲羞涩的脸,摆了摆手,说:“不好,不好,还是叫王叔叔好,我听着入耳。干爹有些别扭。今后还叫我王叔叔吧。”
玲玲红着脸,点了点头。
熊小强说:“一鸣,闺女的事情都办好了,我明天也该回去了,家里还有生意,你嫂子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王一鸣说:“好的。”随即对跟在旁边的龚向阳说:“你马上安排人,买一张去江州市的火车卧铺票。”
熊小强说:“就不用麻烦龚秘书了吧,明天我去火车站,有站票也行,反正我一个人,不费事的。”
王一鸣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卧铺好,一千多公里呢,你在上面可以歇一歇。”
散步结束,王一鸣又让熊小强到自己房间里来一趟,为他准备了礼物,两瓶茅台酒,两条中华烟。
熊小强推辞说:“使不得,使不得,一鸣,我就没给你送东西,你却还给我送东西。”
熊小强听了,心里热乎乎的。
带着王一鸣给的礼物,车票钱还是王一鸣出的,龚向阳安排了车辆,把他送到火车站。
火车开动,离开了江城市,熊小强躺在卧铺上禁不住热泪盈眶。他不断地用毛巾擦着眼睛,邻座的旅客以为这个中年男人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情。
这一次江城之行,成了熊小强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次旅行。
第二天上午在上班的在路上,龚向阳就接到副省长石卫东的秘书姜春林的电话,说:“龚主任,石省长想向王书记汇报工作,你看能不能安排?”
龚向阳回头向王一鸣汇报了一下,王一鸣说:“让他来吧。”
龚向阳立即回复姜春林说:“可以安排,让石省长赶快来王书记办公室。”
姜春林说:“好的,多谢龚主任。”
八点十分,王一鸣在办公室刚批阅了几份文件,就见石卫东走进了办公室。
王一鸣站起来,和石卫东握了握手,指了指沙发,说:“卫东,坐吧!”
龚向阳为石卫东倒了茶水,然后掩上门就出去了,和姜春林不咸不淡地聊着天。
王一鸣问:“卫东,有事情吗?”
石卫东说:“王书记,有一件紧急的事情向您汇报,您批示给我的一封信,我已经办好了。”
王一鸣事情多,问:“哪一封信?”
石卫东说:“是关于龙江市江左县县政协副主席周杰的,说他嫖宿二十多个未成年人。”
王一鸣一下子想起来了,说:“喔,我知道了,情况怎么样?”
石卫东说:“情况属实,周杰现在被我们抓捕了,绑架女孩子,强迫她们卖**的团伙成员也被我们抓捕了,为首的胡彪、胡霸兄弟,一个也没有跑掉,现在都已经被逮捕了。案情基本上已经清楚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移交检察院向法院起诉了。”
王一鸣问:“估计法院会怎么判?”
石卫东说:“从现在掌握的材料看,周杰被判死刑是非常可能的,胡彪、胡霸兄弟绑架几十个未成年少女卖**,手段特别毒辣,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判死刑也是必然的。对这样的人不狠狠打击,老百姓就会对我们的政府、对司法机关不满意!认为我们放纵坏人,杀一儆百,才能起到震摄犯罪分子的效果。”
王一鸣说:“对,乱世要用重典吗!这么多年,我们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取得的成绩有目共睹,但是,存在的问题也是一目了然的。我前两天看《江城日报》,从上面看到一条消息,说江城市的一些城中村,光天化日之下,被一伙贼人撬门,从一楼偷盗到七楼。有的住户为了防止自己的电单车被偷,天天放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就那贼人还要撬门而入,把电单车偷走。你说现在的老百姓还有什么安全感?三十多年前的中国虽然穷,但那个时候,社会治安多好啊?!可以说真正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我小时候在农村,那是五六十年代,农民的家里谁家有大门啊,堂屋的门随时敞开着,哪里有锁,用个铁钩一挂,就出门了。一天不回来,家里什么也不会少。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有吗?”
王一鸣说:“卫东啊,有时候我在想,现在的中国,到底有多少人在靠偷盗活着,有多少人再靠卖**活着,有多少人在靠诈骗活着,有多少人在靠贩毒活着,这些从事着非法营生的人,到底在中国人的总人口中占一个什么样的比例呢?如果有社会学家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把数字大概搞清楚,对于我们认识今天的中国社会,对于我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做好社会管理工作,肯定是非常有益处的。”
石卫东说:“王书记,这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这么多年,由于事关政府的形象,这成了话题的禁区,我也是从一些公开的报道中,零零碎碎地知道一些这方面的情况。比如,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刑事犯罪率持续高发,公安机关每年有大量的杀人案件无法侦破,破案率低,有些案件一搁置十几年,成了无头案。谁也不管,谁也不问。老百姓对此意见很大。到底今天的中国有多少人是小偷,强盗,由于中国的人口基数大,小偷小摸,情节轻微的,又不构成犯罪,就是被抓到派出所,也是以批评教育为主,罚款完毕,很快就释放了。所以,估计起来有一定难度。但是,我有一个办法,找一个参照物,就是失足妇女的人数。我判断,在中国从事偷盗为生的人群,肯定会远远大于失足妇女的人数。因为那些失足妇女,除了极少数是贪图享受,为了挣钱,走上这条路的,估计绝大部分都是被生活所迫,或者被人胁迫走上这样的路的。”
王一鸣说:“你这个判断有道理,是对的。”
石卫东说:“有专家统计,在我国,失足妇女在600万到1000万之间。卖**妇女尚且这么多,那从事偷盗为生的人,肯定远远大于这个数字,也就是说,最少是一千万,也可能是两千万,就是一千万,什么概念,我们也是全世界第一的小偷大国了。”
王一鸣说:“这就是我们的副产品之一啊!如果在三十年前,这些人都可能成为社会的好公民,他们是合格的父亲、母亲,是很好的工人,农民,说不定他们中间,会出现雷锋、王进喜那样的英雄人物,而在这个时代,他们只能成为小偷、骗子。毛主席当年说,‘六亿神州尽舜尧’,那个时候,老百姓的日子是不富裕,但是,到处都是好人啊!男人、女人,个个自尊、自重、自爱,而现在成了谁不要脸,谁活得舒服!怪不得有国外的媒体称,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缺德的时代!话虽然说得难听,尖锐,但是你仔细想想,你不得不承认,人家说得有道理。”
王一鸣说:“国家现在到处是歌舞升平,打开电视看新闻,好得不得了,上面的领导下来,听的汇报都是好的,不好的地方我们敢讲吗?我们这些人,也可以算是身居高位了,命运和组织对我们都是不薄的,我们管着一个省,6000多万人民,我们自己心里一定要有清醒的认识,国家到底发展到了什么阶段?我们要面对的问题是什么?守土有责。全省四万多的警察队伍,是我们打击犯罪,震摄犯罪分子的一支最重要的武装,卫东,你身上的担子很重啊!”
石卫东说:“谢谢王书记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殚精竭虑,不辱使命,完成您布置的工作。”
王一鸣说:“你就放手地去干吧,不要有任何顾虑。”
石卫东说:“王书记,还有件事情,就是牛振海那里,我感觉到他对我的工作一直是不太支持。”
王一鸣说:“有什么证据?”
石卫东说:“我兼任省公安厅厅长以来,到他在政法委的办公室汇报了几次工作,每次过去,就感到他是在明显地敷衍我,不冷不热的,说的话也是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他是省公安厅的老人,当过一届的公安厅的厅长,又长期担任省委政法委书记,省公安厅的那些副厅长,处长、副处长的,大多数是他当年的部下和死党,他在省公安厅影响很大。我现在想在省公安厅调整一批干部,在党委会上刚提出来,就有三个副厅长、党委委员反对,说我刚来,情况还没有完全摸清楚,省公安厅是个专业非常强的部门,不能随便动人的。再说了,这么多年,省公安厅都有一个惯例,所有的厅级干部的变动,都需要通过政法委牛书记的点头。他说能动,才能动。关键部门的一把手,那些正处级干部,也要通过牛书记的认可。你看,王书记,这样下去,我这个省公安厅的厅长、党委书记,还有什么意思?不是成了标准的阿斗吗!他牛振海遥控指挥一切,我成了儿皇帝,这样还有什么权威啊!”
王一鸣没想到,石卫东刚去公安厅,就和牛振海相处成这个样子。他想了一下,估计石卫东还是年轻气盛,他是省委书记的秘书出身,在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都是别人看他的脸色行事,他什么时候受过别人的这个气啊。所以现在到了省公安厅,到了牛振海多年经营的地盘,一下子不适应,自己的靠山老省委书记高建勋也不管用了,别人也对他不再客气。尤其是牛振海,那在西江省里也是地头蛇一样的人物,是实权派之一,石卫东这样初出茅庐不久的少壮派官员,要想和牛振海这样的老狐狸斗法,还真是需要好好磨练一番才行。王一鸣当初之所以用他石卫东,就是想用一用他身上的锐气,改一改西江省官场上长期以来形成的惰性。现在石卫东势头很猛,扫黑除恶,雷厉风行,确实比前任做得好,这样的人,应该支持。但是他由于前面二十多年的仕途过于顺利,没有遭受过什么严重的打击,缺乏磨练,缺乏在险恶的政治生态下生存的能力,这样的人,虽然是块好钢,也得好好锻炼一番才行。
石卫东听了,说:“我懂了,王书记,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永远记住你今天对我的关心和开导的。”
王一鸣说:“好吧,你回去吧,好好干工作,自己想办法,没有过不去的坎。你们那个扫黑除恶的展览,都搞好了吧?”
石卫东说:“搞好了,我就是来邀请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一看呢!”
王一鸣说:“那好,我让龚秘书通知,明天上午十点钟,所有的省委常委都去看看,为你鼓鼓劲。”
石卫东说:“那太谢谢王书记了,我这就回去,再检查一遍去。”
王一鸣站起来,把他送到门口。石卫东在自己秘书姜春林的陪同下,回了省公安厅。
王一鸣安排小龚,通知省委值班室,要求每个在家的省委常委明天上午十点,准时赶到省公安厅参加展览。
又过了半小时,省委组织部长秦大龙来了。
王一鸣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指了指沙发,说:“大龙兄,坐吧!”
秦大龙坐下来,从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掏出一沓材料,双手递给王一鸣说:“王书记,你看看,这是我们省委组织部刚考察完的一批干部,总共是三十个,五个从副厅级升任正厅级,二十五个从正处级升任副厅级。从地区分布看,省直机关的占二十个,下面市十个。”
王一鸣接过来名单和考察材料,粗略地看了一遍,五个升任正厅级的,都是当了多年副厅长的,年龄五十六七岁,邻近退休,给他们解决一个正厅级的职务,安排为巡视员,这是官场上的惯例了。
王一鸣看了看,从材料上判断,是没有什么毛病,个个都是评价很高,要学历有学历,论资历有资历,都经历了多岗位锻炼,有些县委书记和区委书记,还政绩非常卓著,当县委书记的这些年,全县GDP高速增长,财政收入节节攀升,成了西江省的“十佳经济发展县”。长期以来,提拔干部也就是按照这样约定俗成的程序,一关一关走下去,最后到省委常委会上过一下,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就通过了,组织部门的任命通知一下发,就到各自的岗位上报到去了。什么厅长、市长、市委书记,都是这样选出来的。
以前杨春风当省委书记的时候,王一鸣是省委副书记,他知道这样的干部选拔方式有很大毛病,说白了还是大官提拔小官,上级推荐下级。谁上谁不上,上面有没有关系,有没有大官为你说话,是最关键的。这样不可避免地就出现了跑官要官买官卖官的现象。真正有能力有操守的人,他不屑于这样低三下四地巴结上级官员,送礼拉关系,所以,造成了官场上选人的逆淘汰规律。有德有才的人,最先被淘汰出局;无德无才的小人,升官发财,身居高位。官场上拉帮结派、请客送礼蔚然成风,败坏了党风和社会风气,让老百姓觉得,现在的官场上,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一般地黑,是很黑,超级黑。
以前想改变这样的局面,王一鸣没有能力,现在他是省委书记了,一个省的选人用人大权,都在他手里掌握着,他就想做出一些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