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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多钟,聂一兵回到江左县公安局的办公大楼。院子里也是停满了各种车辆,九层的办公大楼灯火通明,按照聂一兵的吩咐,全县公安系统的主要领导、中层干部,各个乡镇派出所的所长、指导员,都集中在大会议室里,等待着他传达会议精神。

聂一兵详细传达了省厅、市局公安会议的精神,部署了全县“扫黑除恶”工作,重点强调了明天晚上全省统一的“一号行动”。

下面的那些派出所所长、中层干部看着他,都是一脸茫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扫黑除恶,这么多年了,黑社会少了吗?都是走过场吗!现在的社会大环境,就是黑社会滋生泛滥的肥沃土壤。没有黑社会撑腰,那些开矿的大老板连一天都做不下去。大家为了争夺矿源,哪一天没有打打杀杀的事情啊!打官司,管个屁用。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只能找黑社会,大家找个地方大干一场,谁败了谁让出矿井走人。

在江左县大大小小的矿山中,到底活跃着多少黑社会,没有人算得清楚。但是,成气候的,几十个团伙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可以这样说,每一个大的矿主,自己说不定就是黑社会的金主。他们每一年从自己赚得的利润中,要拿出几百万,豢养一批黑社会的打手。为了保护自己的矿山,也为了威慑对手。这样的情况已经存在了几十年了,年年说打,但打谁不打谁,大家都心知肚明。真正有势力,上面有可靠的关系的,根本没有任何事。受到打击的都是一些刚刚兴起的小团伙,他们还没有完成原始的资本积累,没有多少资源,在地方政府的体制内还不能建立自己的人脉,找不到庇护自己的靠山,所以,这样的团伙最容易受到打击。

在县里,打谁不打谁,说白了还是领导说了算。在江左县谁是领导?第一个是县委书记胡润东。他是江左县的老大,他说谁是黑社会,一个电话打到县公安局,说:“一兵,你派人把谁谁给我抓起来,查一查,看他们是不是黑社会!”

他聂一兵很快就会派警察抓人。

第二个就是县长廖云海,他也可以直接对着公安局长下命令。

其他的人,像县委副书记,县委政法委书记,也可以向聂一兵下命令,但是听不听,听多少,他聂一兵就要在心里盘算了。

作为江左县的公安局长,他知道这样一个基本的原则,县委书记胡润东,绝对不能得罪,一定要做到言听计从,因为得罪了他,你这个县公安局长真的有可能干不成。县长廖云海,绝大部分要顺从,有些情况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江左县当了几年的县公安局长,聂一兵对江左县的各种情况已经了如指掌了。

通过他的观察和思考,他认为,江左县今天的社会状况,很像一个江湖。在这里,各色人物、各种资源纵横交织,形成了一个类似于解放前上海滩的社会结构。

在这个拥有三十多万常住人口,三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活跃着这样几股大的势力。

第一个当然是官方的势力,他们是拥有合法政治权力的统治者。在一个县里,就是以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大班子为代表,再加上林林总总的一些办事机构,各个局、委、办,再加上二十多个乡镇政府,全县的公务员队伍加上事业编制的工作人员,什么教师、医生之类的,总共有一万多人。在这个庞大的官方队伍中,生存在金字塔最顶端的是县委书记胡润东,其次是县长廖云海。他们两个在县里,基本上拥有一言九鼎的权力。

胡润东和廖云海都不是江左县本地人,胡润东是龙江市江湾区人,今年四十六岁,上世纪八十年代西江大学哲学系毕业后,被分配到龙江市政府,从办公室的秘书做起,后来做了市政府副秘书长、办公室副主任,下派到江左县,先是做了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后来升了县长。前任县委书记钟子明升任副市长之后,他就顺理成章接了县委书记。

胡润东这个人前前后后算起来,在江左县已经工作了六七年,对江左县已经非常熟悉了。江左县民间对他的评价分歧很大。有的说他很稳健,和各方势力相处得不错,所以才能够在江左县呆那么久;有的说他这个人比较聪明,谁也不得罪,只顾着闷声发大财。说他身家早就超过几千万了,在北京、上海买的都有房子。

更多的老百姓私下里骂他,说他是个贪官,和那些矿老板称兄道弟,钱肯定是没少捞,但对老百姓却没干多少实在的事情,环境污染这么厉害,社会治安这么不好,跟他有很大关系。但是,生活在县城里的一些人却对他赞不绝口,说胡润东这个人敢想敢干,你看他没有花财政上的一分钱,就安排那些矿老板,每一年都要捐款,修公路,修桥梁,搞大广场,文化馆、博物馆,又建设了新的县城一高,现在整个县城的面貌在龙江市所属的几个县城里,属于是最好的。论贡献,他是数一数二的。

现在的社会多元化了,大家在不同的角度上,对于政治人物做出了自己的评价。

廖云海是龙江市委组织部的办公室主任出身,此前是市科技局的局长,胡润东升任县委书记后,组织上就把他调过来,当了江左县的县长。科技局局长和江左县县长,都是正处级的位子,但是,由于江左县是财政大县,每年的财政收入达到了十几个亿,是西江省有名的富裕县,所以,他属于是被组织上重用。在官场上,同样级别的官员,由于岗位不同,待遇也就有天壤之别。有的是清水衙门,像文联、妇联、共青团什么的;有的却是富得流油,像这个江左县县长的岗位,你老老实实地干几年,轻轻松松就可以捞到几百万、上千万,如果足够贪,几千万也是有可能的。因为这是矿区,想发财太简单了,有的是办法。

在县委书记和县长的下面,是七个县委常委:县委副书记,常务副县长,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统战部长,政法委书记,再加上县委办公室主任。这些都是可以参加县委常委会的,可以参与重大事项的决策。每个人手下也有具体分管的部门,所以在县里这是实权派。

此外,就是几十个正处级、副处级干部了。他们是县人大主任、副主任,县政协的主席、副主席,再加上那六个副县长,还有几个调研员、副调研员。林林总总,能坐满几个大桌。这些人都是在职的领导干部,在县里工作了一辈子,还活跃在政治舞台上,谁手下都有一批自己的铁杆部下,他们随着自己影响力的不同,在一个县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他们通常都是江左县本地人,是典型的地头蛇。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有时候,县委书记胡润东和县长廖云海都要在一些事情上争取这些人的意见。因为在县里,一些事情很具体,很复杂,里面盘根错节,说不定就伤住不该伤害的人了。你处理得不够谨慎,不够全面,就可能伤及无辜,为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此外还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就是在县城里还生活着一些退休的老干部,他们当年在位的时候,都是正处级或者副处级,在县里担任过非常重要的领导职务,现在虽然年纪大了,退出了领导岗位,但是他们的子女都走上了各个领导岗位,说不定就是副县长、人大副主任、政协副主席了,最差的,也在各个乡镇当上副镇长,或者在县直机关当上副局长、副主任了,他们通过子女联姻,你把闺女嫁给我儿子,我把侄女嫁给你小舅子,这样盘根错节,形成了一个颇具中国特色的关系网。说得粗俗些,就是裤裆里并联加上串联的大家族。围绕着每一个当地的头面人物,都会形成一个凝聚力很强的小团体,他们的周围,是通过姻亲关系、老乡关系、同学关系、战友关系等等各种因素,组成的一个有亲情、有感情、有厉害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战斗集体。这也是一股相当有实力的力量。

在这些处级干部下面,是全县七八十个拥有实权的正科级干部。他们要么是县直机关的一把手,不是局长,就是主任。要么是各个乡镇的党委书记或者镇长。他们的官虽然不大,但在第一线,有人事权,也有财权。像那些采矿业发达的乡镇,一年的财政收入都有七八千万。在那里当个乡党委书记或者镇长,一年到头,手里有花不完的钱。喝酒最差就是茅台、五粮液了。随便召集几个矿老板打一晚上的麻将,轻轻松松就可以赢几十万。那些矿老板知道,不输够一定的钱,这些“土地爷”就会找你的麻烦。作为有名的矿区,这里小小的一个局长,像国土资源局、环保局、安监局、建设局什么的,那是牛得很。请吃饭你得排队。因为巴结他们办事的人多了去了。在这里当官实惠得很。有许多局长家里的存款就是几百万,甚至上千万,孩子可以送到加拿大、美国、英国自费留学的。

这些都是生活在县城政治权力上层的一些官员。而那些副科级以下的干部,根据各人岗位的不同,岗位的含金量也不同,所以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有的在县城里可以拥有别墅,有自己的私家车;有的却在县城里租房,守着每个月一两千块的工资、补贴,紧紧巴巴地过日子。为买一件衣服、一双鞋子而发愁。

在一些地方,官场上的生态已经退化到这样的地步。一句话,不受约束的权力一定会产生腐败。对付官员的腐败行为,要么发动群众,按照我们以往成功的经验,搞群众运动,靠群众的揭发、批判、斗争,解决干部腐化堕落的问题;要么学习西方,搞权力制衡,新闻监督,领导干部必须公布自己的私人财产,接受舆论监督。除此之外,其他的办法只能是扬汤止沸,治标而不治本。

在江左县里,第二个有很大影响的人群,就是那些富人--所谓的矿老板。在这个以金钱多少论英雄的时代。在江左县,生活着这样一大批富人,最顶级的,是几个身家数十亿的矿老板。这样的人估计有三五个。以刘双城为代表,他们有自己的企业,拥有矿山合法的开采权,有资金,也有一定技术,每年向国家上缴几千万,甚至上亿的税收。养活了几千工人,他们是成功的企业家,是慈善家,是官员们最亲密的朋友,方方面面都买他们的账。对于江左县里这些县委书记、县长等处级干部,他们刚开始创业的时候,还客客气气的,但现在他们财大气粗了,触角已经伸到了省城,甚至北京。这些小芝麻官,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了。刘双城私下里和自己的手下聊天说:“胡润东算什么?廖云海算什么?他们在我眼里算个鸟!老子去省城,想见哪个省长就见哪个?他们能吗?他们请省长吃饭,省长会来吗?他们能跟我比吗?”

在这些巨富下面,是几十个亿万富翁,像周杰那些人。他们有自己的矿山,规模中等,有自己的酒店、房产,每一年轻轻松松也有上千万的进账。这些人在县里方方面面也有自己的关系户,也算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在他们的下面,是数不清的小老板,他们身家千万,或者几百万,几个人或者十几个人合伙开了一个矿,每一年有几十万的收入,好的年景有上百万甚至几百万,他们人数众多,在县城里是最有活力的消费群体。大凡手里有了几个钱,都要在县城里嫖小姐,各级豪华的娱乐场所,他们是最重要的消费群体。碰到合适的妹子,他们也会一年花个十几万。这些人没有多少追求,开矿就是为了发财,然后花天酒地,吃喝嫖赌玩女人。他们有的这样折腾几年,钱花光了,就离开了江左县,另谋生路去了。

此外,在江左县还活跃着这样一股地下的黑社会势力。他们大大小小有上百个团伙之多。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地盘,组织严密,有自己的产业,平常里打打杀杀,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这是一个黑色的江湖。在这个江湖上,大家认同的是哥们义气,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精神,谁敢于拼命,不怕死,仗义,谁名气大,谁受人景仰。几个大的黑社会组织,像“斧头帮”,“青龙帮”,“兄弟会”等,动辄都有几百人,控制着几个乡镇的矿山,集市,甚至你卖什么牌子的白酒、红酒,他们说了算。所有的商户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要不然砸你的商店,打你的人。

老百姓是没办法对方组织起来的黑社会的,他们手里有家伙,什么砂枪,猎枪,甚至仿真枪,仿“五四”手枪,冲锋枪都有,老百姓见到他们打人杀人的场面,一下子就吓傻了。这比旧社会的土匪厉害多了。原来的土匪在深山,现在的土匪在民间。原来的土匪打家劫舍也是偷偷摸摸的,现在的土匪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真是造化弄人,短短的几十年,中国社会竟然出现了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为了新中国的建立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烈们,地下有知,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况且,官员、矿老板、黑社会这三股势力,最近一些年同流合污的迹象越来越明显,基层的政权越来有黑社会化的倾向。在江左县这里,官员勾结矿老板,是想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实现权力寻租,多捞些票子,要不然权力过期作废了,自己就是想捞,到时候也没有机会了;矿老板也需要有官员支持自己的企业发展,为他们减轻税收等方面的负担,在他们的企业污染环境,面临停产或者关闭的情况下,为他们说话,只要矿不关闭,他们就会天天有钞票赚;黑社会呢,他们一方面要在官场上寻求保护伞,那样才能做大做强,避免遭到致命性的打击。另一方面,官员们也把黑社会当做自己可以利用的一颗棋子,在需要的时候,为自己办一些见不得阳光的事情。矿老板们也需要利用黑社会保护自己的既得利益,钳制和威慑竞争对手。黑社会也希望从矿老板那里得到自己需要的资金支持。

这样,这三股势力互相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组成了一个铁三角的关系,天天面临他们威胁、欺负的,就是那些普通老百姓了。他们生活在这样的社会环境里,真是不知道说不定哪一天,灾难就会无端地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有许多人死到临头了,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招惹谁了。

前几年江左县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可以让我们看清楚这个社会发展的基本轨迹。

那还是钟子明当县委书记、胡润东当县长的时候,江左县县委、县政府决定投资两个多亿,在江左县的东郊修建一个高标准的办公楼群,用来给县委、县政府各个机关办公。占地面积一百多亩,前面还配套修建了一个大广场、喷泉、草坪、林荫道等。选定的这片地方,是城关镇张家村几十户人家的宅基地、菜地和林地。张家村一百二十多口人,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活了几百年了,现在随着县城的扩大,外来人口增多,他们靠出租房屋,出租自己的土地让别人种菜,每家每户年年都有几万块钱的收入,他们不用干活,天天打麻将,日子就过得相当滋润。

突然有一天,一张布告宣布了他们这个好日子的终结。县城乡建设规划局宣布,县里对张家村的土地进行了重新规划,这里已经被列为县委、县政府的办公用地,土地收归县政府所有,有关部门将依照国家有关规定,对村民进行一定补偿。

消息一出,震惊了整个张庄村的村民。大家议论纷纷,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过了几天,城关镇的干部就下来了,挨家挨户做村民的工作,说让大家赶快搬家,政府马上就要实行拆迁了。

村民们说:“拆什么拆?!补偿还没谈好呢,协议还没有签呢,我们不搬。”

过几天就有人挨家挨户地量面积,调查房屋的结构。结果一公布,大家都觉得,自己家的房屋没有那些小,补偿的标准也低,砖混结构的,每平方米才补贴五百块。张家村的村民家家几乎都是三四层的楼房,一栋房子两三百平方,当初盖的时候花了二三十万。现在补偿的这些钱,连本钱的一半都不到,拿着政府补偿的这十几万,到县城里买房子,也就是能买一套一房一厅的,四五十个平方就算是不错了。村民们觉得这太亏了,就不干了。自己掏钱找测量人员,一对照,政府派来的果然少给他们算很多,平均每家每户都少算几十平方米。

这下子可炸了锅,村民们对政府人员更有抵制情绪了,说什么也不愿意配合拆迁了。他们要求重新找新的测量公司来测量,要求政府提高补偿标准,一平方米至少一千二百元,让他们每家每户在县城里买得起一百平米的楼房。

村民的意见反馈到城关镇政府,城关镇政府又反映到县委、县政府。钟子明知道了这件事,就对县长胡润东说了这样一句话:“对付这些刁民,得用狠办法。你告诉城关镇的金刚和牛健。限他们一个星期以内完成张庄村的拆迁,到时间完不成任务,他们俩就地免职。”

金刚和牛健他们一个是镇委书记,一个是镇长,都是三四十岁,得了这个死命令,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吧!他们找来挖土机,把所有的镇政府工作人员都组织起来,一人一个棍棒,一百多人浩浩****,到张庄村强行拆村民的房子去了。

张庄村的村民早已经得到消息,他们立即组织起来,老弱病残在前面,青壮年劳力在后面,在路口阻拦住了镇政府拆迁的队伍。

金刚下令,镇政府工作人员两人一个,把村民架开,挖土机继续前进。那些妇女、老人立即哭天抢地,在地下撒泼打滚,有人破口大骂,说:“你们就是一帮子土匪,什么狗屁政府?!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

女人、老人们哭天抢地,那些年轻力壮的就憋不住了,立即拿起家伙,和镇政府工作人员动起手来。大家一团混战过后,镇政府的一个副镇长被打倒在地,十几个工作人员也受了伤。村民们这边,十几个村民也被打得头破血流,几个村民一气之下,干脆在挖土机上泼了汽油,烧毁了一辆价值几十万的挖土机。场面一下子失控了。

等上百人的防暴警察出动,荷枪实弹,才压住了阵脚,平息了骚乱。警察趁机抓了十几个村民,把他们关到看守所里,到里面使用各种手段,扇耳光,蹲马步,坐老虎凳,不让喝水,不让睡觉,折磨这些村民,让他们承认攻击了政府工作人员,焚烧了挖土机,并保证不再对抗政府的拆迁工作。

村民们被折磨的受不了,就妥协了。让家里交了罚款,就出去了。

但有的村民个性强,出了看守所,心里咽不下这口气,就到街上买汽油,买煤气罐,准备再一次对抗政府的拆迁,大不了鱼死网破,拼了!

可过了几天,黑社会来了。一到午夜,黑社会成群结队,有上百人,个个是光头,或者寸头,戴着白手套,他们挨家挨户砸村民的玻璃,往院子里扔砖头,扔毒蛇,把村民们吓得心惊胆颤,有些胆小的妇女、老人,受不了这个,心脏病都发了。有的干脆离开家,投亲靠友避难去了。

有些年轻人想跟黑社会拼命,但看到对方人多势众,他们有些人手里还拿的有猎枪、砂枪,于是就害怕了,缩在屋子里的角落里,不敢出来了。

村子里的水停了,电也停了,城关镇政府又组织了拆迁队,开着十几台挖土机,一天时间就把整个张庄村的房子推平了。有些人家里的电视机、洗衣机、家具,甚至锅碗瓢盆,什么都没有抢出来。整个家一瞬间就彻底完了。

大家都感到义愤填膺,就想去北京告状。结果刚走到汽车站,就被镇政府派的工作人员抓住了,送进了学习班,也就是被关了紧闭。

有几个坐出租车去了外地,转乘火车,终于到了北京。为首的叫张德福,四十多岁,初中毕业,在自家楼下开了一个小卖部,卖些日用品之类的东西。

他们一行三个人,到国家信访局反映问题,也受到了国家信访局工作人员的热情接待,他们递交的信件,国家信访局也收了,答应说:“会尽快办理。”

张德福说:“需要多长时间?”

国家信访局的工作人员回答他们说:“大约一个星期吧,我们先调查一下情况。你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等消息吧。”

几个人为了省钱,就去了国家信访局附近胡同的一家小旅馆,登记了一个房间,住了下来。

结果到了第三天夜里一点钟,三个人正在休息,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个人立即警惕起来,问:“谁?”

来人回答说:“服务员,来看一下你们的身份证。”

张德福听声音有些熟悉,确实是一楼总台服务员的声音。于是就开了门。

刚开了一道缝,门口立即就撞进来五六个年轻人,个个身强力壮,凶神恶煞似的,他们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谁是张德福?”

张德福说:“你们找他干什么?”

一个高个子,看着像打手一样的人,瞪着张德福说:“少废话,你的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

张德福说:“凭什么?你们是警察吗?请拿出搜查证来。”

高个子说:“妈的,再敢不老实,老子揍你信不信!”说着不由分说,几个人就冲上来了,两个人对付一个,把张德福他们三个人的手腕背后拧着,从他们身上搜出了身份证、钱包、手机什么的。他们看了看,说:“没错,就是他们三个。带走!”

张德福他们三个人反抗道:“凭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你们是干什么的?”

几个年轻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架着他们就上了一辆面包车。车子很快就启动了,开向了哪里,张德福他们也搞不清楚。

张德福在车里还挣扎了几下,说:“让我下车,放开我们,你们抓错人了。”

高个子青年狰狞地看了他一眼,抬手照他脸上打了几巴掌,把张德福打得顺嘴淌血,然后恶狠狠地说:“叫你还敢来北京告状,下一次再见到你,老子弄死你,信不信!弄死你就跟弄死一个蚂蚁差不多!反正你们政府出钱。就是死了,也没有人调查你的下落。”

张德福才明白,这或许就是北京的黑社会吧。原来全国各地政府和黑社会都是有联系的。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逃脱不了他们的魔掌。

这个时候只能是听天由命了。张德福三个人被送到北京郊区的一个院子里,这里有七八间屋子,分别关押了几十个人,男男女女,都是到北京上访、告状的。虽然出不了屋子,但是,晚上可以听到,经常有人被打得哭爹喊娘。

他们三个在一个黑屋子里被关了五天,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地下有几张草席,根本没有被子,好在是夏天,要是冬天,非活活冻死不可。

到了第六天,终于有人来领他们了,他们出门一看,认识,是江左县城关镇政府的工作人员。为首的是副镇长刘伟良。个子不高,胖胖的身材。

刘伟良说:“老张,我代表金书记和牛镇长来接你们了。走,回去吧,千万不要上访告状了,你们告不赢的。自古民不和官府斗。你们一个小百姓,能斗过官府吗!你们的告状信刚交上去,我们就知道你们在哪了。我们有技术侦察手段。知道那些控制你们的人是谁吗?他们都是北京的一些保安公司,人家专门就是拿钱为人消灾的。你们三个,我们一个五千块,就把你们逮到了。下一次再来,又是五千块搞定。你们花自己的钱告状,而政府有的是钱,你们搞不过的,乖乖地回去吧,老老实实配合政府,要不然没有你什么好果子吃的!”

张德福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他们官府和黑社会是一家的,他们相互勾结,共同对付各地上访的老百姓。

面包车在路上走了一天一夜,回到了江左县城后,张德福三个人就被送到了学习班里,关了禁闭。

县里的学习班在一个废弃的厂房里,那里有一个大院子,高高的围墙,周围没有村子,孤零零的,院子里跑着四五条大狼狗,一看到生人,就会扑上去撕咬。

几十间屋子,窗子都是被砖头、水泥封闭的,大铁门锁着,根本跑不出来。

张德福在里面被关了半个月,天天给喝一碗白粥,天很热,也不让你喝水。嗓子都要冒烟了,看守才会给你放一个脏兮兮的破碗,里面放一点水,让你用舌头舔才可以湿一湿嘴唇。那碗里尘土、草屑一下子就粘上了舌头,让人恶心。但是,这样总比喝自己的尿强吧。

过去只听说,在万恶的旧社会,才采取这种下三滥的办法,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在堂堂的社会主义制度下,他张德福还会遭受这样的折磨。他想不通,他迷茫,有时候感到绝望,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了。他觉得这个社会已经不值得他继续留恋了,如果自己一直不松口,他们会把你整死的。到时候,就是喊冤,也没有人听得到了。不行,不能便宜了这帮土匪,自己要想法出去,到时候弄死一个够本,弄死两个赚一个,反正和他们拼了。

计谋已定,张德福对看守说:“把你们的领导叫来,我服了。”

看守说:“我就说嘛,你和政府对着干,干不过的,你早这样,早就不用受这个罪了!”

于是领导过来,和张德福谈了话。

张德福说:“我再也不上访告状了,我配合政府拆迁,你们说给我多少,我都接受。”

看守所的领导说:“这样就解决了吗!那好,我打电话给你们的镇政府领导,让他们派人领你。”

结果还是副镇长刘伟良亲自来的,刘伟良说:“老张,服气了吧!不要告了,你就是告到联合国也没有用!他们也不下来人,还是把信转到我们镇政府处理。你就是找到国务院的总理,他也管不住我们镇的镇长。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他们上面的领导不知道我们这么干的啊?知道!不这样干,怎么出来政绩?怎么会有那么高的GDP?不拆房子,税收从哪里来?那些大官靠谁养?还不是我们这些基层官员!我们得罪老百姓,他们落好,但是,他们就是不办事。官官相护,你懂吗!就是再过一百年,也是这个理!”

张德福听了他的话,心里拔凉拔凉的,心里说:“孙子,等着吧,老子跟你们拼了!”

张德福回到家里,他老婆、孩子见了他,抱着他痛哭了一场。因为他们看到,张德福才四十岁,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腰也弯了,身体非常虚弱,瘦了二十多斤,都脱像了。到医院里花了几千块打营养针,静养了几个月,才恢复了元气。

张德福身体复原后,就开始了他的报复计划。他到矿山上,托人买了十几根雷管,学会了引爆的技术。然后,隔三差五就会到镇政府的大门口观察情况。见了镇政府的干部,也是满脸带笑,大家都以为,他是彻底服气了。

春节前的腊月二十,他打听到镇政府开会,镇委书记金刚和镇长牛健都在。他于是就把雷管放到身上,到街头的商店里买了一把尖刀,放在衣服里面的口袋里。穿着宽大的羽绒服,就进了镇政府的大院子。

把门的看到他,他笑了笑,说:“我有事情要找书记和镇长汇报。”

把门的认识他,就把他放进去了。

他一个人上了镇政府办公楼的二楼,到了金刚的办公室,看到金刚正在和一个干部谈话,于是就直接走进去,说:“金书记,我有些事情找你。”

金刚坐在老板椅里,冲他说:“你先在外面等一等,没看到我在谈话吗?!”

张德福说:“没什么大事,一句话就完了。”说着笑着走到金刚身边,突然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尖刀,向金刚的胸部、头部狠狠地捅去,边捅边说:“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官员,老子弄死一个算一个!”

十几刀过后,金刚就没有声音了。

那个坐在沙发上的工作人员吓得一下子就跳起来了,边跑边喊,说:“杀人了,杀人了,金书记被杀了!”

牛健这个时候正在和一帮人开会,听到喊声,大家都出来,说:“抓凶手,快报警!”

大家七手八脚,搬起椅子作为武器,就往金刚的办公室方向跑。这个时候,正碰上一手拿刀、杀红了眼睛的张德福,他提着刀子就冲上来,不由分说,刺倒了两个镇干部。

这个时候,刘伟良和牛健一帮人一看事情不妙,转身想逃,就见张德福冲杀过去,扔下刀子,抱住刘伟良和牛健,拉响了导火索。轰的一声,一声巨响,把整个办公楼的玻璃震碎了不少。整个镇政府院子里血肉横飞,现场惨不忍睹。

等公安民警、防暴警察、120急救人员赶到现场的时候,才发现,金刚流血过多已经死了。镇长牛健的头和肚子炸飞了,也已经死了。副镇长刘伟良,头被炸得稀巴烂,身体残缺不全,比牛健还惨。张德福身体四分五裂,胳膊腿都飞到十几米之外,也死了。现场受伤的其他干部也有七个,被张德福每人捅了一刀的那两个镇干部都是重伤,被急救车紧急送往县医院抢救去了。

事情很快就汇报给了县委书记钟子明和县长胡润东,他们商量了一下,就决定封锁消息,禁止任何记者采访报道这件事。县城里加强警戒,看到记者摸样的,立即出警,把他们驱逐出县城。对村民和市民严密监控,派出了大批便衣。钟子明要求县公安局以私人恩怨导致的报复杀人定性这个案子,尽快结案。

金刚、牛健、刘伟良的家人不干了,说他们都是为政府卖命才被害的,应该被定为烈士才对。他们不愿意尸体火化,一定要县委、政府给个说法。

没办法,钟子明派县委组织部部长亲自出面,做他们家属的工作,说定烈士就算了,这样影响不好,会把事情闹大。干脆,每个人包赔一百八十万好了,由县财政出钱,还做出承诺,他们三个家庭的孩子,到了大学毕业,一家安排一个公务员。

这样才平息了事态。钟子明有惊无险,过了一年多升了市政府的副市长,就离开了江左县这个是非之地。

县公安局的会议结束后,聂一兵把县刑警大队大队长陶磊和“扫黑办”主任曾权挨个传唤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一个进来的是陶磊。

陶磊是江左县洪山镇人,是土生土长的江左本地人,原来在省警察学校读书的时候,和聂一兵是一个班级同宿舍的同学。两个人都是龙江市的,放假回家,都是坐一趟火车,三年下来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

陶磊毕业后被分配回江左县洪山镇派出所,做了一名普通民警。十几年下来,才熬到洪山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在县级以下的机关里混,如果没有可靠的关系,你又没有钱拉关系送礼,在当前的社会环境里,升迁是非常困难的。有些人干到四十岁出头,能混到一个股级干部,就已经不错了。

谁知道时来运转,一纸令下,他的老同学聂一兵从天而降,成了江左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局长,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了,在官场上,这就叫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聂一兵新来乍到,对江左县两眼一抹黑,怎么办?只能用自己熟悉的人,可以信得过的人。

在江左县公安系统,他当年的同班同学就一个陶磊。还有一个同届的同学,叫杨能超,当年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和聂一兵都认识。这个时候,杨能超在县公安局城关镇派出所做副所长。

陶磊和杨能超一听说聂一兵要来江左县担任公安局长了,心里自然是按捺不住地高兴。他们知道,自己的好运终于到了,还是老天有眼啊!

大学毕业后,他们这些同学虽然平常里联系很少,但是,五年一次的聚会还是都会参加的,因为在同学聚会上,他们可以了解许多信息,筛选出对自己有利的情报,哪些同学升迁了,哪些同学现在当局长、副局长了,他们会主动走过去,握握手,敬杯酒,自我介绍一下,让老同学对自己有一个基本的印象。这样日后有用得着对方的时候,也好开口。

聂一兵到江左县担任公安局长后,陶磊和杨能超都分别请了聂一兵在县城里最豪华的大酒店吃饭。双方的感情迅速升温,逢年过节,作为下属的陶磊和杨能超,总是找出各种借口,到聂一兵住处或者办公室里,送高档烟酒,送现金。一次两万三万的,虽然不多,但是同学关系吗,有这些,在县城里也算是拿得出手了。

果然,刚过了一年,聂一兵屁股也坐稳了,对公安局上上下下的中层干部也基本上熟悉了,于是就开始大规模地调整干部。提拔一批,交流一批,内退一批,一下子就空出来几十个领导岗位,整个县公安局四百多号人,各人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找人的找人,拉关系的拉关系,有的人送礼都跑到龙江市区聂一兵家里了。

现在的社会大家都知道,一个派出所所长你不送个十几万,根本不会考虑你。你不送有人送,想干的人多了去了。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也是局长向上面推荐的。他说你行,基本上就差不多了。想当副局长,那好,三十万起步。竞争的人多了,说不定五十万也是他。

虽然是同学关系,有感情,但是必要的硬通货是少不了的,大家都明白,现在的官场上,感情归感情,利益归利益,于是陶磊和杨能超都识时务地给聂一兵送上了十几万的人民币。

陶磊和杨能超这样的副所长,一年到头是没有多少油水的,油水绝大部分让所长独占了。他们作为一个小职员,上哪里弄这十几万的钱拿去送礼啊!没有钱,就是借也得送。因为你不送,就永远不会提拔你,你当不了所长,手里永远没有实权,就永远没有办法搞到钱,这样就是恶行循环了。

相反,你借了十几万的钱,拿去送礼了,但是,你升迁的目的实现了,当上了所长,那样你就有发财的办法了。

在江左县这样的矿区,你别看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只要你会来事,想发财简直是太简单了。

城关镇的派出所所长,一年到头,光是向自己辖区内的餐饮娱乐业,什么酒吧、歌厅、夜总会、大酒店、小旅社什么的,光是那些老板逢年过节孝敬的礼金就是几十万。这些行业多多少少都和黄赌毒沾点边。大家也都知道,不这样,生意不好,旅客根本不住你的店。人家就是为了玩的,花钱找乐子,哪里小姐漂亮,服务好,安全,哪里客人多,哪里的店生意好。

那些老板没办法,为了生意,只能是千方百计巴结这些人民警察。逢年过节,送个万儿八千的,换得一个平平安安。不然隔三差五,你的店里就会来一拨又一拨的人民警察,他们有的是来查毒品的,有的是打击嫖娼的,有的是来检查消防安全的。只要一发现问题,他们就会让你停业整顿,十天半月,你损失多少钱?你耗不起啊!没办法,人在江湖混,哪能不挨刀。花钱消灾,是现在通行的做法。

陶磊把东拼西凑的十万块现金,用报纸包裹好,放在一个礼品店里,晚上九点送到了聂一兵的住处。

陶磊说:“老大,听说局里马上要调整干部了,我在洪山镇派出所已经干了十六年了,总不能一辈子在这个地方干到退休吧!这一次拜托老大,千万考虑考虑我的事情!”

陶磊和聂一兵单独相处的时候,陶磊都是喊聂一兵“老大”。因为当年他们在警校读书住一个宿舍的时候,聂一兵在宿舍里年龄最大,于是大家习惯叫他“老大”。现在聂一兵当了局长,更是名符其实的“老大”了,这样叫着,亲切而且富有含义。中国社会本来就是一个江湖,官员们在私下里,也喜欢被自己小集团里的兄弟们称为“老大”。

聂一兵看了看他送过来的手提袋,知道这里面放的是现金,但还不知道具体是多少,这些事情又不能主动问,那样就显得你也太下作了,好像没有见过钱似的。

陶磊说:“到城关镇当派出所所长也行,到刑警大队或者交警大队当大队长也行,反正你老大看着安排吧!”

聂一兵没有当场答应他,因为许多事情要全盘考虑,不能说死了,给自己留下回旋的余地,于是他说:“好吧,你的事情我知道,到时候再通盘考虑吧。”

过了半个月,县公安局召开了党委会,谜底很快就揭开了,新提拔了五个派出所的所长,三个实战大队的大队长,三个机关科室的一把手。陶磊担任最重要的刑警大队大队长,负责全县的刑事案件。这是整个县公安局最核心的部门,手下有六十多名刑警。

杨能超呢,担任了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成了聂一兵名符其实的大管家。

大家一看就明白,原来聂一兵的用人导向是这样的,你要送钱,还要获得他的信任。最关键的位子他都留给他同学坐了,别人就是送钱,也不会给你。

这一次动干部,是聂一兵到江左县公安局当上党委书记、局长以来收获最丰盛的一次。中层正职,基本上都是十万以上说事。几个关键的岗位,像城关镇派出所所长、交警大队大队长,二十万到三十万。中层副职,派出所副所长,三五万不稀罕。

也有不掏钱就得到重用的,但那些都是女警察。像财务股的副股长闵玲玲,二十七八岁,长相非常漂亮,大大的眼睛,雪白的皮肤,身材又性感,丰满、高挑,个子足有一米六八,在公安局大楼里晃来晃去,谁见了都会死死地盯上一眼。

聂一兵刚来,一下子就注意上了这个颇有风情的小少妇。因为经常要处理财务上的报账什么的,闵玲玲经常出入聂一兵的办公室。穿着警服的闵玲玲显得英姿飒爽,弯下身子,把自己身体的曲线全部展现了出来。每次她到聂一兵办公室里报账,都会用她那诱人的大眼睛,看得聂一兵心里只发毛。

聂一兵刚来,还不敢造次,和她对视了一下眼光,扫视了一眼她丰满的上身,就连忙把目光转移开。

碰到什么不明白的账目,聂一兵提出疑问的时候,闵玲玲会特意走到他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嘴里嗲里嗲气地做着解释。她身上一股好闻的异性的气息,让聂一兵感到简直是陶醉死了。

聂一兵刚调来的那几个月,中午有时候就在办公室的套间里休息,那里有一张弹簧床,还有专门的卫生间,装修一新,和四星级宾馆也没什么两样。

公安局机关有食堂,中午热,办公楼里各个部门都装了空调,大家习惯在食堂里买了饭,端到办公室里吃。有的民警就在办公室里沙发上,对付着午休了。

闵玲玲知道了聂一兵这个生活规律后,于是就在一个午后打了聂一兵的电话,说:“聂局,我有事情向您反映。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聂一兵说:“好吧,你到我办公室来吧。”

财务股在五楼,闵玲玲马上顺着楼梯,走到六楼聂一兵的办公室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顺手轻轻掩上门。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从聂一兵看她的眼神中,她知道,这个聂局心里是喜欢她的,男人吗,哪有不喜欢漂亮的女人的。对自己的身体,她闵玲玲还是有充分的自信的。

聂一兵穿着睡衣就走出了套间,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对闵玲玲说:“坐吧,小闵,你有什么事情?”

闵玲玲把一把账单递给聂一兵说:“是这样聂局,这是我父亲在县医院住院的账单,总共是一年半的,四万六千多块,按照规定,局里要百分之百报销的,他是因公负伤,但是,现在局里经费紧张,已经拖欠几个月了,县医院催款几十次,如果再不交钱,我父亲只能是被迫出院了。”

闵玲玲的父亲原来是县交警大队的副大队长,前几年在一次执勤的时候,被一辆违章车辆撞成了脑死亡,成了植物人。肇事司机逃逸后,虽然被抓获了,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但是,司机是个穷光蛋,什么也没有,根本没有钱拿来包赔。所以,闵玲玲父亲住院治疗的各种费用,都是县公安局支付。

因为一年至少需要四五万,时间长了,公安局的领导因为经费紧张,就不那么好说话了,每逢闵玲玲去为自己的父亲报账,他们就推三推四,说:“等一等吧,局里经费紧张,办案都没有钱,财政上给的那些拨款根本不够用,没办法,你就放一放吧!”

聂一兵刚来江左县几个月,还到县医院看过闵玲玲的父亲一次,对这个事情很清楚。

聂一兵接过厚厚的一沓账单,翻看了一下,然后又递给闵玲玲说:“这个,先等一等吧,我们局经费确实很紧张,现在连办案经费都不能保障了。”

闵玲玲听了,忍不住掉下泪来,小声地啜泣着说:“聂局,就算我求求你了好不好?为了我父亲,我什么都愿意替你做。”

聂一兵迟疑了一下,说:“小闵,不要哭了,我也是没办法吗!全局四五百号人,都等着吃饭哪!没有钱,我这个局长能有什么好办法?!”

闵玲玲说着开始脱去自己的上衣,说:“聂局,今后我愿意随叫随到,就算你可怜可怜我行吗!”

这个时候,聂一兵鬼使神差,只能是跟着闵玲玲去了套间里。

从此以后,闵玲玲就成了聂一兵的情人之一。当然,她父亲的住院费用也有保障了,现在的单位,钱再多都不够当官的花的,一把手就是土皇帝,他说把钱用在什么事情上,没有人敢反对。

县城就那么大,有人风言风语,说他老婆闵玲玲很风流,和聂一兵有关系。他听到了,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是斗不过聂一兵的,况且,自己的老婆也肯定是有错的,人家聂一兵是局长,最有可能的是,自己的老婆主动去找的人家。这样,你就是闹腾,也是更加丢脸,还是忍了好。

陶磊进了聂一兵的办公室,在聂一兵对面坐下来,小心翼翼地等候着聂一兵发号施令。

聂一兵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包软中华香烟,抽出一根递给他,然后自己往嘴巴里衔上一根,陶磊连忙拿出打火机,为聂一兵点上火,然后自己点上。

聂一兵大口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团烟雾,然后看着陶磊说:“给你一个秘密任务,记着,非常重要,省委王一鸣书记和副省长、省公安厅厅长石卫东都做了批示的,市局万局长吩咐,要尽快抓捕周杰和胡彪、胡霸兄弟,要求我们一个月之内把案件拿下来。现在你就开始二十四小时监控,搜集证据。千万要防备他们外逃,尤其是周杰,要随时跟踪,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实施抓捕,要不然让他跑到境外,我们就不好交待了,到时候你我的乌纱帽都得掉,懂了吗?”

陶磊说:“老大,我懂了。”

聂一兵说:“你一定要找些可以信赖的弟兄,小心出现内鬼,万一有人通风报信,走漏了消息,我们就被动了。”

陶磊说:“我会注意的。老大你放心吧。”

陶磊走后,扫黑办主任曾权走了进来。

曾权刑警出身,三十八岁,在县公安局当过刑警中队长、副大队长,前几年成立了专门的扫黑办,他给当时的公安局长送了五万块钱的现金,就被提拔为扫黑办的主任了,在公安局也属于中层正职。

聂一兵做了局长后,曾权逢年过节也是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到聂一兵办公室或者住处送礼,中秋节一万,春节两万。这样基本上算是维持了一个良好的关系,所以,他的扫黑办主任的位子,聂一兵就没有动他。

扫黑办主任在县公安局里,也是一个关键岗位,因为他掌握着县里那些黑社会的信息,打谁不打谁,他们向局长汇报后,就可以自己做主了。所以,县城里那些做大的黑社会头目,没有人敢漠视曾权的影响力。他一个电话,那些黑社会的头子都会给他面子的。所以,一旦围绕某个矿源,出现了矿老板各自找黑社会为自己撑腰的事情,即使是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谁要是搞掂了曾权,请他出面和黑社会的头子说句话,他只要答应了,一个电话打过去,让某个黑社会撤出去,不要参与,黑社会头子都会乖乖地撤走。因为他们知道,得罪了曾权,他们今后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你黑社会再牛,你敢和国家机器对抗吗?!只要下决心整你,看你死得快不快!所以在江左县里,曾权也是一个人物。

曾权说:“我听老板的。”

聂一兵说:“说一说你的想法。”

曾权说:“说实话,一个晚上抓不了几个黑社会,我算了一下,我们江左县在黑道上混饭吃的人,至少有两千多人,我们全局动员,也就是四百多个警力,根本抓不完。况且,有些黑社会势力那么大,上面不点头,我们根本对付不了,都打这么多年了,不是没见黑社会减少,相反还越来越多。老板,这一次是不是又是走过场啊?”

聂一兵说:“不是,肯定是要动真格的,没听万局长说吗,这一次谁搞得不好,乌纱帽就要掉了。”

曾权说:“那样我们就象征性地打击几个,应付一下,再看一看情况。”

聂一兵说:“你看明天晚上的行动,先打击哪个团伙?”

曾权想了一下,说:“这样吧,干脆把在县城里这两年刚崛起的‘恶少帮’灭了算了。这帮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谁也不服,县城里民愤很大的。灭了他们,群众肯定会拍手称快。”

“恶少帮”是这几年在江左县刚刚兴起的一股黑社会势力,以管氏兄弟为主,老大叫管天,老二叫管地。成员是一帮年龄在十五六岁到二十岁出头的无业青年。他们刚开始的时候各自为战,一些流浪在社会上的无业青年聚集在各个中小学校门口,等学生们放学的时候,他们就围上去,向那些独自回家的学生要钱。如果不给,他们就会找茬打你。没办法,许多学生只好从家长那里要钱,以买学习用品的名义每个月多要个几十块,交给那些赖皮。

由于这些赖皮年龄小,还是未成年人,虽然有的家长到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也抓了几个人,但是,批评教育一番之后就放人了。

这样,那些赖皮就更无法无天了,认为公安局拿他们没有办法,以后就通过多次的火拼,在县城里逐渐形成了一个以管氏兄弟为首的帮派团伙,下面纠集了五六十个小兄弟。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到学校门口要几个钱,那样低层次的生存了,他们开始向街道的门面收取保护费,为人追债,接受有些人的委托,报复人。他们这些人年轻气盛,没有法律意识,从小家庭里又缺乏管教,大部分是一些从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关爱,在社会上混日子的边缘人群,他们打起架来,根本不要命,比得是谁下手狠,谁能够一招制胜。他们在整个江左县的崛起,有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县城的东区是新区,这里集中了大部分的党政机关和高档的餐饮娱乐场所,每当夜幕降临,这里的街道两边霓虹灯闪烁,各种歌舞厅、夜总会、洗脚屋、美容美发店前,穿着暴露的小姐们搔首弄姿,向每一个经过的男人不断地抛着媚眼,引着你到这里消费。这里是江左县高消费的地方,几乎每天晚上灯火通明,是个不夜城。小姐们和客人们玩到深夜,会三五成群地出来吃夜宵。所以,这里的夜市摊点也非常火。谁控制了这片街区,光是每年的保护费,收个几百万是没有问题的。

在两年前九月份的一个夜晚,江左县城的好多老百姓亲眼目睹了两个黑帮的火拼。这些原来只能在港台电影上才能看得到的镜头,今天就真实地发生在他们身边。

晚上十点多,在江左县东区的大道上,从西面走来的是一群年龄在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个个穿着圆领的黑体恤衫,剃着光头,脚穿白色的运动鞋,手中每人一根钢管,一眼望过去,估计有三十多个。

从东面过来的是一帮年龄在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仔,染着黄色或者红色的头发,穿的衣服五花八门,他们的手上有人拿着钢筋,有人拿着一米长的大砍刀。虽然身材瘦小,但是人数多,有五六十人。

这两股队伍一见面,不由分说就混战起来,几分钟过后,双方倒下了十几个。有人脑袋被打破了,有人胳膊被砍伤了,有人的肚子被捅了。老牌黑帮的头领一看,自己的人伤了好几个,就大声喊:“停止,先救人。”他的手下也停止了攻击,想就此收手。谁知道“恶少帮”的那帮人杀红了眼,根本不理这茬,继续冲杀,这一下老牌黑帮受不了了,一下子又被对方放倒了十几个。剩下的人一看不好,于是扔了家伙,拼命逃掉了。至于同伴的性命,现在没有人管得了了。

当时有群众报警,城关镇派出所的民警开着警车,来了四五个,但是,他们看到那些人掂着长刀、钢筋,把对方撵得抱头鼠窜,地下躺了几十个人,也不知道死人没有。

派出所的民警也害怕了,不敢上前。旁边的老百姓看不过去,说:“你看你们警察都是干什么的?!打群架也不管?”

有民警回答说:“怎么管?他们双方伤了那么多人,要送到医院治疗,医药费谁出?我们管不了,他们谁的人谁自己掏钱治。”

结果这一仗“恶少帮”大获全胜,在县城里的众多黑帮中一下子站稳了脚跟,声名鹊起。许多成气候的黑帮对这帮不知道轻重的孩子们充满了畏惧。许多人不理解,问为什么他们这些老江湖现在倒害怕起这些孩子来了,那些人说:“你们不知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谁更狠,谁不怕死,谁就是老大。我们这些人年纪大了,有家有口的,谁还会学那帮小青年,不要命啊!所以,我们斗不过他们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帮狗崽子,都是他娘的不要命的主,打起架来玩命地往上冲,像当年的八路军打日本鬼子似的。”

靠打打杀杀,“恶少帮”在县城里异军突起,成了一股谁也不能忽视的力量。他们的领头大哥管天、管地兄弟,一两年就积累了大量的财富,整天带着一帮子小兄弟出入高档娱乐场所,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他们除了向商家定期收取保护费外,还控制了一些涉世不深的女孩子,逼迫她们到各个娱乐场所从事非法交易。

“恶少帮”的管天、管地两兄弟,这两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曾权,请他吃饭或者送些礼物什么的,这让曾权觉得这个“恶少帮”不懂规矩。你作为黑恶势力,不在公安机关内部寻找保护伞,你以为你很牛是吗!到时候叫你后悔都来不及。

对于“恶少帮”的劣迹,聂一兵也是有所了解的,只不过江左县的黑社会很多,“恶少帮”只能算是一个小虾米,还摆不到他的桌面上去。这一次顺便把他们收拾了,也未尝不可。

聂一兵说:“好吧,你明天晚上安排人把他们收拾了。”

曾权说:“好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