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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国庆假期,王一鸣和小龚,直接就从桂江机场,上了一架飞往北京的飞机,回北京和老婆、孩子团聚。

小龚几个月,没有见到老婆了。孩子送回外婆家,也已经将近八个月了。两口子商量好了,让外公乘飞机,到北京一趟,把孩子带回来,一家人团聚几天。

小邵是本地人,他送走了王一鸣和小龚,一个人开着一辆越野车,长途几百公里,回了省城。车子的后备箱里,放满了龙江市政府给每个参加仪式的领导、秘书、司机的纪念品和一箱箱的土特产品。

作为领导司机,他倒最喜欢下来,参加这些活动,到了哪里,好处好喝好招待,想吃什么可以吃个够,好烟有的是,你随便抽。小邵爱抽好烟,但在车上,王一鸣不抽烟,他就忍着,到了驻地,他回到自己房间里,在饭桌上搜罗的软中华,玉溪,可以狠狠的过过瘾了。

这样的仪式,都有上档次的礼品,什么高级衬衫,体恤衫,领带,皮包、皮带、剃须刀什么的,一年下来,可以得不少,就是用不完,送给亲友,也有面子。

那些土特产品,可以拿回家自己吃,或者送人。碰到会办事的单位,大方些的,司机和秘书,都有封包,虽然不多,也就是三五百块钱,但积少成多,作为领导司机,一年下来,这些灰色的收入,也是不少的。

领导的越野车都是大排气量,八个缸的,像是油老虎,但这么大的省委领导,没有人过问他一年到头,要烧多少汽油的。再穷也不会穷领导吗,作为领导的司机,就更方便了,想加多少油就加多少油,有票就可以报销。小邵家里,老婆的摩托,小舅子的汽车,都是小邵报销油票。办公厅有固定的加油地点,只要你不过分,赚点小便宜,还是非常方便的,一个司机,一年下来,连修车费,保养费,加油费,多赚公家的几万块钱的便宜,外人根本不知道。知道内情的,都是他们司机班的同行,大家都是这样干的,谁也不说谁。当司机的吗,又升不了官,这么辛苦,没日没夜的跟着领导忙,还不让发些财吗?!所以,领导们即使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省委秘书长高天民,他也知道,办公厅就那几十辆汽车,但一年下来,各种费用竟然要几百万,况且还要年年涨,难道这里面没有猫腻?有,肯定有。但都是领导的司机,就是普通的司机,不是这个是领导的亲戚,就是那个是前任领导的司机,大家能在这里面混,都是有后台的,牵一发而动全身,打狗你还要看主人呢!

最关键的是,你就是发现了,也没办法处理,所以,只能是任他们去了,凭个人自觉,有谁太不像话了,拿的票太多,或者报销的数目太大,高天民就会象征性的仔仔细细的看一遍,看着来人,眼睛里意味深长,看得让你心里只发毛。他如果不满意的话,就会把车队的队长叫来,说:“你拿去看一看,帮我好好审一审,看有什么问题没有?”

队长这个时候就明白了,司机们太过分了,这个时候,他就会扮演和事佬的角色了,拿回去,把司机轻描淡写的批评几句,从一个行家的角度,说哪些东西你搞得实在是太过分了,连我也看不下去。秘书长虽然是外行,也感觉出问题了,你还是把一些不该报销的票据,拿回来吧。

司机们虽然跟领导惯了,别的人可以不放在眼里,但省委秘书长,他们还得尊重,于是只好乖乖的把自己多开的票据,拿回来销毁,或者放一放,等下一次的机会。重新粘贴票据,拿过去报销。

高天民看看,只要大面上过得去,就签字同意他们报销了。所以,当领导司机的,一年下来,真是可以赚不少公家的便宜。我们国家的公车消费,每年几千亿,有多少进了领导司机的腰包,也是一笔糊涂账,没有人算得清。

进入十月份,天伦世纪广场的项目,已经进入了拆迁阶段。

在这个繁华的市中心,居住了几十上百年的老百姓,一夜之间,就发现,自己的房屋墙壁上,用红色的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围着这个字,还画了一个大大的圈,像是法院执行死刑枪决时,在犯人的名字上,画的的那个大红的勾勾。这也就是说,他们的房子,已经被人悄悄的判了死刑。等待它们的,只能是被铲除的命运。

有的人就很不甘心。自己这是祖宗留下的老屋,民国时祖父、曾祖父就住在这里了,已经住了将近一个世纪了,怎么说不让住就不让住了。你要拆我们的房子,总得提前和我们打个招呼吧。我们的房子不算什么,最关键的是我们的土地,这个地段,都是寸土寸金的,谁不知道,开发商都是冲着这片地来的。拿到手,他们盖了商铺,就可以卖几万一平米。而拆我们的房子,才补偿我们两千一平米,我们要买楼,只能到郊区去,那一家人的生计怎么办?我们原来在自己的院子里,可以做点小生意,可以出租门面房,可以开家庭旅馆,一个月下来,怎么也有几千上万块的收入,到了郊区,就是买了一套房子,什么也不干,也是坐吃山空吗!今后一家人怎么活?靠什么生存?所以有的人看了布告,都骂,说这些黑心的开发商和政府官员,互相勾结,是不给我们老百姓活路了。

那些单位的公房,办公楼,家属楼什么的,就好办多了,补偿款一到手,很快就搬迁了。因为各单位的头头脑脑,已经到市政府开过会,抓城市建设的副市长姚中流,在会议上传达了市委书记李耀和市长范照彬的指示,他说,天伦世纪广场项目,是我市近年来引进的一个大型商业地产项目,整个项目的投资,是空前的,将近七十个亿,市委、市政府有决心,配合天伦集团,把这个项目打造成我市一个标志性工程。这个项目建成以后,将会大大提升我们城市的形象,进一步巩固江城市作为西江省商业中心的位置,辐射整个大西南,外接台港澳,我们一定要从政治上,理解支持市委、市政府的决策部署,积极配合,凡是不按时搬迁的单位,一把手就地免职。我们要把这次搬迁工作,看作是考察、检验我们的干部一次重要的机会。还是那句话,不换思想就换人。你要是不搬迁,最好先递上来辞职报告。

你说大小都是头目,谁会和市委书记和市长较劲。只要官位还在,到哪里不能继续吃香的,喝辣的啊!于是各单位行动的很快,领导一声令下,大家就纷纷行动了,普通职工虽然是不满意,里面牵涉到几家政府的招待所,市区政府部门的办公楼,街道办事处的办公楼,和一些企业,但一把手决定了,你要是不搬,只能是走人。所以,大家都悄无声息的搬迁了。因为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出面的项目,你想人家的后台,有多大。你一个小百姓,想螳螂挡车,怎么可能!

各单位一搬迁,拆迁公司的各种施工机械,挖土机,大铲车,就轰隆隆的开进来了。他们没日没夜的施工,到处是**起的烟尘,路面被轧的坑坑洼洼,一座座楼房,没有两天,就被他们拆成了残垣断壁。窗户没有了,墙壁上这一个大窟窿,那一个大窟窿,有的先把一楼二楼的房间挖空,留下三楼四楼,在哪里悬着空,楼板、钢筋都在那里挂着,摇摇欲坠的,像是一阵大风,就可以把整座楼刮歪。

在旁边还坚持不搬的那些私房户,一看这个样子,生怕哪一天这些楼房突然倒下,把自己的三层小楼拍在地下,成了肉饼,一天到晚,吓得心惊肉跳,吃不下也睡不了,知道自己撑不住了,连忙和拆迁公司签了补偿协议,你说给多少就多少吧,反正我还活着,没被你们吓死,就行了。随便找个地方,就搬了出去。这是识时务的一部分人。

剩下的就是那少数的钉子户了,他们都是些有血性的人,心里不平,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你们总不可能,轰隆隆的开着推土机,来个大埋活人吧。他们现在看到路被挖成了大坑,水停了,电也停了,人家开发商,就是使的阴招、损招,把基本的生活条件全给你断掉,我看你还不搬!

但这个社会,就是有人,为了保护自己的鸟窝,甚至不惜搭上性命。没有水,他们就自己掂着水桶,到外面提;没有电,他们就点蜡烛,用手电筒。开发商不提高补偿,他们就坚持到底。

于是拆迁公司又派来小混混,黑社会来,深更半夜,砸你的窗户,往屋子里扔砖头,甚至从山民手里,买了一桶的毒蛇,放到你院子里,到处爬的都是。我看你还不搬,说不定你会被毒蛇咬死,还找不到任何人补偿。

于是,又有人顶不住了,接受了拆迁公司的补偿方案,搬了出去。

剩下的最后一户,男主人叫潘红心,女主人叫屈怨,他们夫妇两个,原来守着这片祖宗留下来的老宅,盖了二十多间房子,搞了一个家庭旅馆。一楼还有一个临街的餐厅,向住店的客人提供餐饮服务,也对外营业。一年下来,总有十几万的收入,两口子这些年,也有了上百万的积蓄了,属于城市里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他们的一双儿女,也被他们送到国外自费留学。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家庭。

但现在,像是晴天霹雳,他们的房子要拆迁了,家庭旅馆和饭店都办不成了,全家人的生活,一下子没有了着落。两口子的年纪,都是五十岁出头,再想找工作,根本不可能了。两个孩子,在国外的花费,一年下来,也是一二十万。没有了家庭旅馆的收入,生活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一夜之间,男主人潘红心的头发就白了一半。女主人屈怨更觉得,自己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生活的巨大落差,让他们一下子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他们看到自己家被砸的千疮百孔的玻璃,从院子外面不知道谁半夜三更扔进来的砖头,还有前两天到处乱爬的毒蛇。他们找了媒体,省报、市报,没有人敢登载这样的新闻,因为记者们和编辑们都明白,他们的饭碗,只要还想要,就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看见。

还是最后有几个正义的人,到了网吧里,发了帖子,网民们群情激奋,到处转载,对整个西江省、江城市才有了负面影响。

王一鸣的秘书小龚,经常上网,他第一时间把天伦世纪广场项目在拆迁老百姓的房子时,投放毒蛇,砸老百姓的窗户的事情,打印了下来,送到王一鸣的桌面上。

王一鸣看了,顿时火冒三丈,拍着桌子,一下子站了起来,说:“真是岂有此理!谁采取这样的办法拆老百姓的房子了!就是黑社会,也没有这么黑的,这是下三滥,丑陋到家了!”

他气呼呼地坐在沙发里,想起天伦世纪广场项目,始作俑者,虽然不是自己,是天伦集团,是赵经天,但至少自己是有一部分责任的。不明事理的老百姓会把这个项目和他王一鸣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以为这些事情背后都是他指使的。

要是换了别人,那些当官的才不会这样想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天伦集团不来,就会有别的集团,那片地方,不是傻子,都知道具有巨大的商业价值,谁拿到手上,都能一下子成为亿万富翁,甚至十亿富翁。我作为领导,又没有直接拆你的房子,就是出了天大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王一鸣不这样,他还是有良心的,对基层的老百姓,还是有感情的,他不能容忍,在自己的治下,竟然出现了这样丑陋的事情。

但想到现在这个项目,在江城市的地盘上,天伦房地产开发公司,也不属于自己管,是央企。李耀的职位,也是省委副书记,自己用私人关系,提出善意的批评,还是不太够力。

于是,他拿起打印的材料,就去了杨春风的办公室。

杨春风看到打印的材料,也是气得拍起了桌子,说:“乱弹琴,真是无赖到家了,查查到底是哪家拆迁公司,真是他娘的比黑社会还黑!我们的脸,都让这些人给丢尽了。这样下去,群众会怎么看我们这些领导干部吧,以为我们都是黑社会的总后台吗!查,一查到底,今后决不能出现类似的事情!”

说着,杨春风拿起电话,对秘书说:“小张,你让李耀迅速给我回电话。”

张运来连忙拨通了李耀秘书范志鹏的手机,说:“兄弟,赶快让你老板,回大老板办公室电话。”

范志鹏连忙跑到李耀办公室,拨通了杨春风办公室的电话,把话筒递给李耀。

杨春风喂了一声。

李耀说:“杨书记您好,我是李耀!”

杨春风说:“李耀老弟,天伦世纪广场项目,拆迁的时候,怎么砸老百姓的窗户,甚至放毒蛇咬人啊!这些情况你知道不知道?”

李耀说:“喔,我还是真不知道,怎么?竟有这种事情?”

杨春风阴阳怪气的说:“网络上沸沸扬扬了,我们西江省,又露了一次大脸了,不过这一次,不太光彩啊!你立即去好好查一查,看到底是哪家拆迁公司干的,一定要严肃处理,这样的事情,一定不能再发生了。我们西江省领导的脸,都要被他们丢尽了。”

李耀从杨春风的话里,听出了杨春风的气急败坏,大领导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李耀连忙说:“杨书记,都是我的工作没有做好,不够细致,我马上就安排人调查,确保不出任何事故了。”

杨春风看李耀都主动承认错误了,于是口气缓和了一下,说:“好吧,行动吧,我要看结果。”

放下电话,李耀吩咐自己的秘书说:“小范,你把范市长,姚副市长,喊到我办公室,现在有紧急的事情要传达。”

范志鹏连忙又打通了范照彬市长,姚中流副市长秘书的电话,两个人一个在企业里视察,一个在办公室里批文件,接到电话,连忙中断正在进行的工作,往市委办公室赶。

到了李耀的办公室,李耀传达了杨春风书记的指示,三个人商定,由姚中流副市长,立即带领市建设局、规划局、法院、检察院、公安局、信访局等职能部门,会同城区区委、区政府,和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组成了几十人的调查组,经过一天时间,就摸清楚了情况。

毒蛇确实是人刻意投放的,具体实施的是拆迁公司的一位副总,他为了加快进度,就从社会上找了两个混混,给了几千块钱,从山民手里,收购了几十条山蛇,有的是有毒的,有的无毒,扔到了几户人家的院子里。

于是,拆迁公司的副总,被拘留。两个混混,也进了派出所,被罚款,并被拘留十几天。拆迁公司的一把手,法人范小光,被警告处分。

谁都知道,拆迁公司的法人范小光,是江城市市长范照斌的侄子,在江城市的拆迁市场上,这是一家大公司,谁都接不到的话,他们这个公司就能接得到。人家背后站着市长呢!现在那些发大财的老板,谁背后不站着几个有实权的人物呢!要不然你也做不大啊!

处理完,江城市委、市政府,特意向省委、省政府打了报告,通报了处理结果。

杨春风看了处理结果,虽然不满意,嫌处理的轻了些,但现在的法律就是这样,又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没死人,按照有关法律,只能是这样处理。

受到拘留的拆迁公司副总,在拘留所里,受了十几天的罪,出来的时候,瘦了几斤。范小光安排人在局子里关照他,等出来的时候,特意为他摆了接风宴。补发了几千块钱的奖金,算是给予了适当的补偿。范小光知道,不是他替自己进去,自己就得到里面住几天了。这也算是一次教训吧!

一天一天,该拆迁的已经都拆迁了,建筑公司的施工机械也已经进来了,那重型挖土机,把周围的道路,挖成了十几米深的大坑。一开始还给潘红心家的院子,留下了一条一二米宽的路,两边都是深坑,夜里光线不好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跌下十几米深的坑。不是摔死,就是摔残。他家的三层小楼,现在成了这几百亩土地上唯一的孤岛。有好事者把他们的楼房和周围环境的照片,放到网上去,网友们看了,都称赞这是史上最牛钉子户。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潘红心和屈怨两口子,还决定要抗争到底。他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觉得如今的开发商和地方官员,简直就是公开的强盗。谁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寸土寸金哪!他们把地皮抢过去,随便盖十几层楼,每个平方米都可以卖上万几万元甚至是十几万元,那是多少倍的利润啊!而给他们的补偿,一平方才2000块钱,地皮的价值根本就不算,这不是明显的欺负人吗!既然强盗不给咱老百姓活路,那咱再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干脆拼了!

几个月来,屈怨老是听到潘红心说:“连小鸟都有个窝,你把它的窝捣毁了,它还要叽叽喳喳几声,表示抗议,何况我们是人!难道就这样忍气吞声一辈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家没了,业也没了,我们从此以后,成了无依无靠的人,干脆不活了,拼了算了。”

屈怨这个时候,就劝老公,说:“不行,孩子们还都在国外,等着我们供养呢!我们不给他们提供钱,他们就不能完成学业,还是我来吧,他们来了,我就装着自焚,我准备了一桶汽油,我就不相信,看我都要自焚了,那帮人还敢拆我们家的房子,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一个大活人自焚吧!他们也要顾忌舆论啊!”

潘红心想,妻子讲的确实有道理,说:“好,你就装装样子吧,千万别假戏真做,那样我也不活了。”

夫妻俩商量妥当,果然几天后,一个由公检法司和城区政府、街道办事处、开发商、拆迁公司共四十多人组成的强制拆迁队,浩浩****的来到潘红心家的大门前。

潘红心两口子,听到家里的狗叫声,知道不好,最后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于是连忙爬上三楼的楼顶,和执法人员说话。

执法人员用高音喇叭,向他们宣读了法院的关于强制执行的裁定书。派出所的警察也向他们喊了话,说:“赶快下来,配合拆迁,对抗是没有出路的,否则要对你们夫妻两个采取强制措施。”

潘红心一听,气往上涌,禁不住大骂起来,说:“你们这帮王八蛋,你们都是开发商喂熟的狗,你们官商勾结,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你们强占民宅,不得好死。”

下面的警察和城区的公务人员,也被他骂火了,说:“这是个疯子,不要理他那么多,等捉住他,把他放在拘留所里,好好的关几天,煞一煞他的威风!”

他们的对话,更激起潘红心的火气,他骂的更厉害了,说:“你们说说,到底得了开发商多少好处,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你们当官的,真王八蛋,不为老百姓做主,当什么鸟官!你们比国民党还坏。把我们老百姓逼的没有了活路,你们也会死无葬身之地的,这一天快来了!你们等着吧,欺负老百姓,给有钱人当狗,这样的人会遭到报应的!”

下面的警察被他早骂火了,如果这个时候上级允许开枪,他们早就拔出腰里的手枪,对着潘红心一阵怒射了!他们哪受过这个气啊!有几个身手好的,就跃跃欲试,准备翻墙进院子,把他们两口子擒拿了算了。上去一个人先踢他几脚,解解气。

屈怨看警察们正在翻墙,一下子就急了,说:“你们都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自焚给你们看。我不是吓唬你们,我是认真的!”

说着,拿起一瓶汽油,从自己头上往下淋下去,整个身子湿漉漉的,手中还攥着一个打火机,说:“不要逼我们,我们已经没有活路了,再逼我们,我们就自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汽油的味道,下面的人,明白了,确实是汽油。这对夫妇疯了。

带队的是城区的副区长马忠民,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不知道怎么办好。

要爬墙的警察,这个时候,也停了下来,等着领导的命令。

马忠民害怕把事情闹大,于是就在下面劝,说:“你们不要冲动,对抗下去,是没有出路的,下来好好谈。”

潘红心说:“还有什么好谈的,我们前脚下去,你们后脚就把我们的房子强拆了,我们只要离开这个屋子,一转身屋子马上就会变成平地,鬼才相信你们啊!”

马忠民说:“你想怎么办?”

潘红心说:“你先把你们的人撤出去,撤的远远的,我们才会下来,要不然我们宁死不屈!”

马忠民想,好不容易集合了这么多部门的人,你说撤就撤啊,今天不把这个钉子户拔掉,回到单位,多没有面子啊!于是就没有下撤退的命令,双方僵持了十几分钟,屈怨攥着打火机的手,也微微发抖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和警察、拆迁公司的人,早已经憋不住了,他们怂恿说:“让她点!看她会不会死!吓唬谁啊!大家都不是小孩子!点啊,你点啊,不点你就不是个人!”

几个警察和拆迁公司的人又开始爬墙。院子里的狗吓得缩在角落里,偶尔汪汪叫几声,给自己壮壮胆。

屈怨这个时候一急就摁响了打火机,只听见砰的一声,陡然窜起了几尺高的火苗,把屈怨烧成了一个火人,她高叫着:“打倒贪官污吏,打倒丧尽天良的开发商。”很快就烧成一个碳棒,扭曲着,此情此景,惨不忍睹。

潘红心看到自己的老婆成了这个样子,也失控了,他高叫了一声:“老婆,等等我!”说着端起早已经准备好的一大桶硫酸,向下面的人兜头泼了下来,有几个警察躲闪不及,立即被烧成了重伤。其他的人拔腿就逃,这个时候,只恨爹娘只生了两条腿。潘红心这个时候,又把一个点燃的煤气罐,扔了下来,随着一声巨响,煤气罐爆炸了,跑在后面的几个人,被巨大的爆炸声和气浪,震得掉下了十几米深的大坑中,有的摔断了胳膊,有的摔断了腿。

这个时候,潘红心万念俱灰,看看自己的老婆,已经一丝气息也没有了,想想自己惹下的祸,那些警察和开发商,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这样活着,也没有多少意思了,于是高喊了一声:“老婆,等等我!”纵身跳下三楼,身体撞到水泥地上,又弹起掉进了旁边十几米的大坑内,哼了几声就没有了气息。

因为地处闹市,几十米开外站着密密麻麻看热闹的人群,大家都看到这活生生的一幕,顿时鸦雀无声,不知道每一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为死者哀悼,还是为生者侥幸。是幸灾乐祸于别人的苦难,还是像一个看客一样,带着麻木的灵魂,冷眼旁观,祈求这样的命运,千万不要落到自己头上。

随后到来的大批警察,迅速封锁了现场,驱散了大批围观的人群。

江城市委书记李耀和市长范照斌,在第一时间,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分别向省委书记杨春风和省长刘放明,做了汇报。

杨春风接到电话,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作为一个省的一把手,他知道,网上的舆论又该沸沸扬扬了。最终的苗头,不一定会对准他这个省委书记,但整个西江省的形象,无疑会又一次受损了。

他安排李耀,要迅速平息事态,慰问受伤的警察和工作人员。对死者的家属,做好思想政治工作,让他们顾全大局。在拆迁补偿款上,拆迁公司也要给以适当倾斜,毕竟人都死了,总之,一句话,要尽快减少社会的负面影响。省内的新闻媒体,要统一口径,不宣传,不报道,不评论,重新树立江城市文明拆迁,和谐社会的形象。类似的情况,一定要坚决杜绝,不能再在拆迁问题上死人了,带血的房地产开发,该停止了。这一次事件,说明老百姓可以忍耐的底线,实在是有限度了,有关部门一定要对此有个清醒的认识。不能光顾着开发商的利益,招商引资,向外商、外资让利,也要让老百姓得到他们该得到的份额,这样才能做到和谐拆迁,和谐发展。

李耀说:“好。我们一定要按照杨书记的指示办!”

天伦世纪广场拆迁工地上死人的消息,王一鸣很快就从秘书小龚那里,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网上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有的网友,把照片都放了上去。可以看得见殡仪馆的车辆,拉两具尸体的镜头。网友们的评论,更是五花八门。有的赞扬抗争的好,早就该这样了,这是一对可歌可泣的夫妻,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也为了唤醒大多数人,牺牲了自己的生命,这样的人是英雄。

也有的人说风凉话,说:“不值,好死不如赖活着。不是还有钱吗,一平方米两千块,不是还有几十上百万的补偿吗,还是比穷人强,要我我就不死。就是死,也多拉几个垫背的。”

有的人留言说:“暗无天日啊!这还是社会主义吗,比资本主义还无耻,丑陋啊!”

还有的说:“反正我是心凉透了,多赚钱,早一天离开这个国家,带着我的家人,远走天涯,是我最大的理想。”

王一鸣在网上,看着帖子,心里真不是滋味。都是老百姓啊,他们生活在和平的年代里,却不得不用这样的方法,保护自己的财产。我们的发展,如果是这样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是老百姓的斑斑血迹,这样的发展,和历史上满清入关时的“跑马圈地”,和英国的“羊吃人的运动”,还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都是为了钱,为了掠夺老百姓的土地,无良的开发商,无耻的地方政府。

作为执政群体中的一员,王一鸣感到,自己有深深的负罪感。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他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力,那么的渺小。面对这个疯狂的国家机器,失控的地方政府,他作为一个高官,觉得身不由己。明知道老百姓是有理的,但却不能帮他们,也帮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和这个国家一股庞大的邪恶的势力,抗争,奋斗着,显然单靠一个个孤军奋战的人,他们的命运只能是以悲惨结局。

事实正像鲁迅所说的,路正长,夜也正长。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鲁迅还说,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王一鸣扪心自问,自己不算是勇士,没有那个勇气,对抗这个体制,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苟延残喘,等待时机。等自己有施展的平台了,才能为老百姓伸张正义。现在,保护好自己,不被这个体制所淘汰,就是最大的任务。因为如果自己在不该出头的时候,强出头,那就成了靶子,那等待自己的,只能是被清洗的命运。作为一个有远大理想的政治家,这种冲动是要不得的。再大的英雄,也需要平台,没有干事的平台,就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样只能在岁月的流逝中,默默的做个看客。那种水牛掉井里,有劲使不上的感觉,是最让人窝火的。那样的一生,才真是失败,悲哀!

所以,这个时候,就是心急如焚也要耐着性子,忍,一直忍下去,忍到云将收、雾将散的那一天。

元旦节刚过,接下来的这二十多天,是西江省会议最密集的时候。各个厅局、机关,都召开了全省范围内的会议。搞的省里的电视台,每天得抽出大部分的时间,报道各机关、各部门开会的消息。

现在省直各机关,各部门,每逢到了一年的岁末,第二年年初的时候,都要召开全省工作会。总结上一年的工作,布置下一年的工作,这个时候,大家都要千方百计,把分管自己行业的省级领导,请到会议现场来,给大家讲几句话。这样可以体现省级领导对自己这个部门重视的程度。出席会议的官员职务越高,在省里的新闻报道时,规格越高,你把省委书记杨春风邀请来了,毫无疑问,你肯定能上当天新闻的头条。

所以,这个时候,省级领导们都忙于参加自己分管部门的会议。你想那么多省委常委,再加上省政府的副省长,省人大的副主任,省政协副主席,好家伙,几十个大员们,天天西装革履,坐在主席台上,念稿子,让老百姓那几天,看西江省的新闻,都是看到这些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脑袋,他们今天出席这个会议,在讲话;明天出席那个会议,也在讲话。让老百姓觉得,这些当官的,一天到晚,也没干什么正经的事情,就是动动嘴就行了。老百姓的日子,在他们声色俱厉的讲话中,一天一天,并没有质的改变。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要生存,要养家糊口,生活的压力越来越重,而官员们是体会不到这些滋味的。

那些厅长、局长们每每邀请到高级别的官员出席自己部门的会议,就感到脸上非常有面子。为此,他们不惜一趟又一趟,跑省级领导的办公室,汇报工作,趁势邀请领导从百忙中出席自己部门的会议。一旦领导答应下来,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办公室的秘书们,要给领导们准备好讲话稿。领导们拿到讲话稿,在会议上东拉西扯一个多小时,中午厅局长们,还要准备一场标准非常高,对得起省委领导的丰盛的宴席。这样还要看人家省委领导的心情,你就是摆下一餐上万几万块的酒宴,还要看人家给不给你这个面子。

王一鸣这半个月,确实是感受到什么是文山会海的滋味了。他这个省委副书记,在省委领导班子里,就是个万金油。说不管吧,他又什么都管着。反正全省各个部门的工作,只要他想问,就都可以问。那些厅、局长们,为了自己的官位升迁或者保住官位不掉,也想千方百计,和王一鸣拉上关系,所以这个时候,到他办公室里汇报工作的,明显的多起来。

王一鸣知道,别看就是简单的一个出席会议的事情,你处理不好了,就有可能得罪人。

那些厅局,都有分管的副省长,他们是这些厅局长们的直接上司,平常里的文件,都是分管的副省长签发的。现在一年到头,那些副省长们,该是唯一的主角了。你这个时候,作为省委副书记,一出席会议,就把那些不是省委常委的副省长们,挤的没地方去了。新闻报道的时候,就成了你的陪衬。人家心里肯定不舒服。你抢了人家的风头吗!再说了,这个部门也不属于你直接分管啊,你到了人家的自留地了。

当然,心里不舒服,在表面上,大家还要过得去。因为那些副省长们,知道王一鸣在西江省政坛的份量。今后万一王一鸣当了省委书记和省长,你和他过不去,不是找死吗!

王一鸣知道这个规矩,所以,除非是自己直接分管的部门,像省委组织部,团省委,省工会,妇联,其它的他是不愿意随便参加会议的。除非有特别的理由,或者杨春风明确交代的,让自己替他,出席某个部门的会议,以示重视。

那些厅局长们,也是有办法的,他们会找出无数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你不得不按照他们的想法,出席会议。所以,王一鸣二十多天下来,也出席了十几个部门的会议。

一旦定下来要参加某个部门的会议,小龚就忙坏了。要安排行程,在哪里开会,几点几分到,在哪里休息,中午在哪里吃饭,晚上参加不参加宴请。最麻烦的是,每次会议,都要准备好讲话稿。这个最烦人了。因为有的部门、行业,王一鸣也不熟悉,小龚更不熟悉了,但参加这样的会议,王一鸣又不能不讲话,要不然那不成了笑话吗!

你是大领导,普通人没有机会见到你,大家好不容易见到你一次,原来都是从电视上看你,现在身临其境,想听听你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高见,结果你却成了闷葫芦,一句话也不说,那怎么能行啊!你来就是让你讲话的,现在的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和大领导接触的机会,他们就是从听你的讲话中,从你讲话的内容,脸上的表情、声音和一些下意识的动作上,来判断你的水平,能力,和内心世界。你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是个虚伪的人还是真诚的人,是个有能力的人还是没能力的人,老百姓都能从你的讲话中,做出自己的判断。

所以,每次讲话,王一鸣都很重视,各个部门送来的讲话稿,他都要提前看,不满意的,提出修改意见,让小龚和游金平修改。

小龚的文字功底虽然不错,但这么多部门,这么多行业,他也不懂啊,要想每次讲话不说外行话,还做到别出心裁,有新思想,新内容,这真是难为他。

好在游金平是个老手,他在办公厅干了二十多年了,什么方面的工作,都接触过。为领导准备讲话稿,准备了半辈子了,这些东西,对他都是轻车熟路。有了他操刀助阵,讲话稿的问题,基本上是解决了。

所以,参加会议,尤其是大型会议,也是展示领导的水平和形象的一次绝好机会。会利用的,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华,展示自己的人格魅力。你的讲话,**澎湃,言之有物,既切中时弊,又具有可操作性,让大家在你的讲话中,启发了思维,开阔了眼界,感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那群众对你的评价,就不一样了。

作为高级干部,一定要有学问,有思想,有深度,有观察现实的能力,有解决棘手问题的勇气。不能光靠溜须拍马,说假话、空话、大话,糊弄老百姓混日子。那样老百姓就会笑你是个酒囊饭袋,尸位素餐,你自己也没有成就感。

在讲话的时候,王一鸣每次都抽出一部分时间,结合中国的现实,和西江省的实际情况,就一些问题,谈一些自己的看法,启发大家,多思考,勤钻研,不要人云亦云,要学会谋大事,谋全局。比如,怎么看待发展问题,怎么认识西江省和先进地区的差距问题,像西江这样的欠发达地区为什么不能急功近利,靠出卖自己的资源和污染环境换取发展。怎么认识开拓性的干部,在选人用人的时候,怎么才能把那些敢干事、能干事的人选出来,我们的现在的干部考核制度,有哪些不足之处,今后需要加以改进。

他的讲话,还是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和一般的省委领导,讲话水平还真是不一样,有理有据,有事实,有道理,有思考,有分析,让大家听了,不想打瞌睡,不愿打瞌睡,听了还想听,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是崇敬、佩服的。这样更多的领导干部,就认识到,这个王一鸣副书记,还真不是浪得虚名。人家是真有料!

会议开得云天雾地,但一年毕竟就这一次最大规模的集中开会,约定俗成,大家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说是文山会海,压缩了再压缩,但每个部门一年一次的全省工作会,是无论如何,也压缩不掉的。我们国家,就是用开会的办法,贯彻上级指示,管理这个国家的,除了开会,目前还真是没找到,能够保证各级机关运行的制度。所以,就是再不愿意,这个会议,还得一年一年的开下去,直到我们找到替代它的办法为止。

接下来的日子,就到了一年一度的迎春节,看望老干部,下基层扶贫济困送温暖了。这也是惯例。约定俗成。

今年的春节,和往年一样,省委办公厅都有详细的方案。那些秘书们,直接拿过来,改一改,就行了。

小龚把厚厚的一沓日程表拿回来后,把王一鸣必须出席的活动和日期,在上面画出来。自己拿着一份,又复印了一份,交给开车的小邵,兄弟两个,互相提醒,生怕遗漏了什么。

当然,每次活动,都有各个部门的头头脑脑们陪同。看望每一个人,都有专门的经费,看望什么级别的干部,每个人多少钱,带什么礼物去,买不买鲜花,都由那些陪同的部门领导们准备。王一鸣就是出席一下,坐下来说说话,握一下手,算是代表省里四家班子,看望了大家。每年春节,都是这样干的。

王一鸣最先看望的老红军,叫刘中天。这个老人,九十多岁了,是西江省硕果仅存的几个参加过长征的干部。他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建国后授的军衔是海军少将。曾经当过南海舰队的副司令,离休后,一直就在西江省养老。看望这样的老人,自然是理所应当。他们为了这个国家的建立,受了那么多的苦,现在老了,他们的晚年,应该过的比一般人更幸福。

按照约定的时间,王一鸣的奥迪车缓缓的开进了海军的一个大院子。因为江城市四季温暖,处于热带,所以解放后,海军、空军、陆军、二炮,都在江城市,有自己的干休所。那些高级别的军队干部,都有自己的将军楼。

所谓将军楼,都是八十年代的老建筑,在那个年代,有栋红砖红瓦,上下六七间的房子,再有一个单独的几十平方的院子,可以种些花花草草的,就算是别墅了。只有省部级以上的干部,才有这个待遇。

到了门口,汽车停下,小龚把车门打开,王一鸣缓缓走下来,抬头看去,老人住的这栋房子,已经相当破旧了,外墙还是当年的样子,上面也没有刷水泥,有的墙缝,里面的水泥已经脱落了。大门也是斑斑驳驳的,好像多少年没有刷过油漆似的。

陪同的省军分区的一位副参谋长摁响了门铃。

一会儿里面就出来一个男人,看年纪是六十岁出头,打开大门,热情的迎接大家,一看王一鸣,就伸出手说:“欢迎王书记。”

王一鸣忙和他热情的握手,说:“你好,你好。”

旁边的副参谋长忙介绍说:“这是刘军威,是刘老的儿子。”

旁边的工作人员,搬东西的搬东西,拿鲜花的拿鲜花,大家一起前呼后拥的就进了院子。

王一鸣看到,老人院子里自己开了一片菜园,种了一些青菜,还养了十几盆花草。推开门,进到客厅里,王一鸣看到,在客厅的正中央,放了一个藤椅,上面坐了一个身穿褪色的海军军官服,外面披着一个军大衣的老人,眼睛有些浮肿,满头银发,但腰板仍然挺直,保持着良好的军姿,一看就是老将军的风范。

王一鸣看老人,高高的个子,年轻的时候,估计足有一米八零,现在看着,也比自己高半头,腰板挺的直直的,声音还是相当清晰、低沉。他说:“欢迎你们,来看我这个老家伙!”

王一鸣边和刘老握手,边说:“刘老,您老身体好啊!”

刘老说:“好,有些小毛病,但问题不大,估计一两年之内,马克思那里,还不让我去报到。”

王一鸣说:“您老身体这样好,会活到一百岁的,你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啊,现在像您老这样资历的人,全省也没有几个了。”

旁边的工作人员赶忙把鲜花送到王一鸣手里,王一鸣郑重地把鲜花递到刘老手里,然后又递上一个大信封,上面用大红纸沾着,写着“慰问金一千元”的字样。刘老把这些东西,接到手里,递给身边的儿子收着。热情的招呼大家坐下来。他指了指藤椅,示意儿子搬出去,然后自己和王一鸣,坐到中间并排放着的两张沙发上,跟着的省民政厅的厅长,和其他工作人员,挨个坐下,听他们聊天。

老人说话开门见山,看着王一鸣,问:“听说你是赵长东副总理的秘书?”

王一鸣没想到,老人会关心自己的经历,他也不清楚老人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出于对老人的尊重,他礼貌的点了点头,说:“是的,他在清江省任省委书记的时候,我做过他的秘书。”

刘老说:“现在当秘书的,升官快啊!”

王一鸣不知道他是讽刺自己的,还是有感而发,又不好接下去,所以有些尴尬,只好转移话题,说:“省委、省政府杨春风书记和刘放明省长,很关心各位老同志,特意安排,省委常委们,要分别走访,看望各位老领导。”

刘老仍然自顾自的,顺着自己的话题往下说:“升官快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要为人民服务好。我们这些老家伙,要吃有吃,要喝有喝,比着当年红军长征的时候,日子过的简直是到了天上了,不用你们挂念。你们应该多看看那些下岗职工,上不起学的孩子,那些看不起病的人,还有那些满大街都是的按摩妇女。小王,我问你,你说,电视里老是说,我们的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就拿我们西江省来说吧,每年都是高增长,为什么大街上还有那么多的失足妇女?那么多人流落街头?前几天我们几个老家伙在一块唠嗑,说有一天,一个老干部要理发,没看清楚,就进了一个美容美发店,进到里面,发现连一把剪刀都没有,都是衣着暴露的妇女。老头刚坐下,就有人往身上**,把老头吓得,仓皇出逃了。你说现在的中国女性,咋就那么不要脸面呢!满大街都是,还像话吗?!这是新中国还是旧中国?毛主席早就说过,新中国决不能妓女遍地,现在怎么样?为什么又遍地都是了?这是什么原因?为什么笑贫不笑娼了?”

老人的儿子,可能也听出问题了,于是坐在旁边,拉了拉老人的袖子,提醒老人,赶紧打住,换个话题,要不然王一鸣,会不高兴的。

说实话,王一鸣一开始,是有些不高兴,这个老家伙,也太爱摆老资格了。好歹我还是个省委副书记啊,大老远的来看你,你小王小王的叫,这没有问题,但你的口气,不能这样咄咄逼人啊!有些问题,又不是我造成的,你和我急什么急?!

但转念一想,老人都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长征都过来了,九死一生的人,他什么没见过吧,还会顾忌什么?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人家为革命做出了那么大的贡献,还不让人家嘴巴痛快痛快!

于是王一鸣依然笑着说:“您老质问的好,都是我们如今在台上当领导的,没有管理好,我们的能力、水平有限,许多工作没有做到位。回去以后,我一定向春风书记和放明省长,转达您老的意见。”

刘老说:“根子不在他们,在上面,在中央领导,我是想让你,把意见转达给赵副总理,我没机会见中央主要领导,我想赵副总理,应该能够见到吧!每年一次的国庆招待会和春节茶话会,不能光讲好听的,也得讲些不好听的。我们这些老家伙,革命了一辈子,老了快去见马克思了,难道连我们,也不让说实话了吗!我就是搞不懂,你们这样搞,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无数的革命先烈,爬雪山,过草地,前赴后继,死了几千万的人,就为了建设一个到处是流浪汉,满大街都是失足妇女的国家吗?”

老人越说越激动,脸上的青筋暴怒,这个时候,更不好打断他,王一鸣只好继续笑着,听他讲下去。

老人说:“今天我想让你,向赵副总理带句话,要问一问主政的那些人,你们坚持的是什么马列主义。国内的情况是这样,国际呢?我是南海舰队的,我们的南沙群岛,还有几个在我们手上掌握着。岛屿被占了,海底的石油被别人开采了,你们依然要韬光养晦,就装着没看见,那要我们的军队干什么?光用来阅兵啊!反正我这个老头子,是看不惯!我们的军队,什么时候这样窝囊过!老子打了一辈子的仗,就从来没有怕过。怕死不当党员吗!敌人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做缩头乌龟,世界上会怎么看待我们?我们还是一个大国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光靠磕头作揖,低三下四,给这个送大单,向那个送大礼,就能换来别人的尊重吗?我看这样做,情况只能会越来越糟糕。”

王一鸣这样说,刘老一下子就高兴起来,他说:“你有这个认识,我很高兴,我愿意和你交流,如果年轻干部,都能有你这样的思想,有这样面对现实的勇气,那我们这个党,还有希望。我们这个党,是有自我更新的能力的,我们不会走苏联崩溃的路线,革命先烈们的鲜血,不会白流。我老头子,一辈子就这样了,喜欢有话直说,直来直去,我什么都见过了,战场上都是死几死的人了,现在身上,还有十几个弹片,和我一起的战友,死了不知道有多少了。我是幸运的,活了下来。战友们没有享的福,我都享过了。现在吃什么,喝什么,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仍然是国家大事。现在我们的社会,国家大事,倒成了官员们的专利。对老百姓不是瞒,就是骗,你看那开人大会、政协会的时候,什么人民代表?不是这老板,就是那官员的,还有工农的影子吗?不客气的说,成了人民币的代表!这些都是社会乱像的根源。要知错就改!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离开了人民的信任,不管你是谁,总有一天,会受到报应的。历史是公正的。”

王一鸣说:“您老说的对,我今天来看你,受益匪浅,不是一面之词,而是我发自肺腑的真心话,我回北京后,见到赵副总理,一定如实转达你的思想。”

刘老说:“好,别怪我这个老头子,说话不讲情面啊!我是真为国家的现状焦心啊!”

王一鸣说:“您老做的对,党员要都像您老一样,我们党就会少犯好多错误。现在大家在一起,都是讲好话,表面上看,一团和气,但心里的距离,却是十万八千里,现在党内,连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时候,也是认认真真走过场了。和你们老一辈比着,在各方面,都有很大差距。”

王一鸣看时间也差不多了,还有几家要慰问,于是站了起来,说:“有时间了,我一定会再次来看你,我喜欢听您老的教诲。”

刘老这个时候,也高兴了,站了起来,红光满面,和王一鸣和众人一一握手,说着:“谢谢,谢谢!”

大家前呼后拥的,忙走出院子。走到院门口,王一鸣还回过头,向老人挥了挥手。

老人的儿子刘军威,一直把王一鸣送出了大门口,走到王一鸣的奥迪车旁,亲自为王一鸣打开了车门。

王一鸣连忙和他握了握手,说:“使不得,使不得,你是老兄的。”

刘军威说:“王书记,请多多包涵,我爸老了,糊涂了,有什么就往外撂,说的不对的地方,请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王一鸣说:“老人哪里糊涂了,他清醒的很呐!他们为革命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我们有什么资格,不允许这样的老人说话,别说他们说的对,很有道理,就是说错了,也要听。不仅要听,还要思考我们的工作,是不是确实有问题,这样我们才能对得起他们的革命,江山都是他们这些老革命打下来的,我们这些小字辈,没有做出任何重大贡献,就享受现成的,工作中还有那么多失误的地方,确实是惭愧至极。好好照顾刘老啊,有什么需要,请直接找我反映。”说着,又让秘书小龚,给刘军威留下了电话。

王一鸣上车,车子缓缓的发动了,刘军威站在家门口,不住的挥手。

一个慰问结束了,王一鸣坐在车里,神情庄重,一直在思考着刘老提出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