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催命

流云缓动,秋日里本是少见,凉风起,跟在老夫人身后的柳婉婉不禁地轻轻内扣了肩头。

一路行至侯府日照最好的院落-元熹格,沈老夫人缓步至庭院中一入地大陶缸边。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向侧后伸了手,便有个小丫鬟将鱼食罐子递到老夫人手中。

缸中浮着一小支睡莲,下面游动着几条花色丽目的锦鲤,张着巨口,窸窸窣窣,等着老夫人投喂。

“你来!”

老夫人招手,示意柳婉婉上来帮她捧着鱼食罐,婉婉稳稳地接过罐子,恭敬侍奉在侧。

丽娘站在二人身后半步的地方,轻声问道,

“老夫人最喜锦鲤,老家的庄子上有整片的池塘,你可知为何在京都的侯府里,却只有这小小的一缸?”

婉婉抬眼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平和,便柔声说道,

“婉婉幼时得蒙恩典,进宫拜会各宫娘娘,方知皇后亦是爱鱼之人,可也不过一方鱼池而已。老夫人恭谨自持,武雍侯军功赫赫,更是从龙有功,武雍侯府里,则当简朴轻省,不宜铺张。婉婉愚钝,但凭己见,猜想是不愿落人口实,省得惹来是非。”

沈老夫人撒鱼食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深呼了口气,偏了偏头看向柳婉婉。

那眼神似乎在惋惜,这般见识胸怀,若不是柳太傅之女该有多好。

片刻后,老夫人淡淡地开口道,

“昨夜天儿来我屋中跪求,既认了先前顶撞的罪过,又道明你与太子的渊源,是以他不在府上的这段日子,老身且得保你无虞。”

婉婉面不改色,心里却‘哦~’了一声,昨夜少将军走得匆忙,原来是去了老夫人这里,给自己求一道护身符。

“可我还是想不通,他已然过了明路将你收房,你若再想再飞上枝头,身附凤仪的机会可就微乎其微了,我又为何要保你呢?”

沈老夫人说着,用余光观察着柳婉婉捧鱼食罐的双手,却未有丝毫不稳。

“回老夫人的话,太子仁德,全权是念在家父的授业之恩,与婉婉只是一份怜悯罢了。如今罪奴一个,不敢奢求有他,更不敢求老夫人相护。”

说着,又朝鱼缸近前了半步,

“婉婉艳羡这水中锦鲤,可每日得见老夫人展颜。倘若说,有什么缘由,能让老夫人容得下婉婉,那自是老夫人高洁宽仁,婉婉须得晨昏定省,礼经诵佛,才配得上老夫人恩泽之万一。”

“呵呵呵……这小嘴儿真真儿的会说,想是如此便哄了我那孙儿对你上了心吧……”

见老夫人有了笑模样,阿瑶才舒了口长气,刚才紧张的手脚冰冷,现下又觉得刺麻。

柳婉婉并未掉以轻心,单凭刚才话锋急转如回马枪刺般,就知这沈老夫人的心思不好应付。

“今日唤你来,确是因着天儿的面子,给你升一升位份,做个婢妾,府上的人便知道我对你的态度。”

婉婉将鱼食罐递给身后阿瑶,刚要行礼谢恩,却又听见老夫人说道,

“沈青丫头在前院伺候多年,既然天儿的病情有所制约,便也一并抬了她做侍妾吧……”

阿瑶惊闻之下忘了礼数,竟抬眼看向沈老夫人,好在老夫人已经转身回屋去了。

身旁的田嬷嬷蹙着眉,赶紧拽了拽阿瑶的衣角,让她把头低回来。

可心里却打起了鼓,

‘说是要替少将军护住咱姑娘,可也只给了婢妾的位份,倒是那沈青还比咱高上一级,这不是明着纵了别人来欺负,只要不伤了性命罢了……唉……’

柳婉婉顿首,语气未见异常道,

“谢老夫人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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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三人退出元熹格,待走到正院连廊处,便就如画本上说书似的巧,遇上了走路还不利索的沈青。

沈青刚从夫人屋里出来,许是老夫人把抬她做侍妾的事情,让夫人说与她听了。

那份小人一朝得志的雀跃,隔着十步就装进了视线,让人不胜其烦。

“哎呦,这不是我的柳家妹妹嘛,嘶……”

沈青扶着腰,屁股上的疼犹然提醒着她莫要得意,却也压抑不住苦熬了许久,终是成了主子的欣喜。

婉婉福身见礼,温婉笑道,

“沈清姐姐安好。”

见柳婉婉知趣地尊称了自己一声姐姐,沈青更是得意忘形,一时间竟忘了刚才在夫人房里,自己被三令五申,不得招惹柳氏。

“我在前院伺候了这些年头,抬为侍妾乃必然。柳家妹妹可别仗着少将军宠爱,又跟太子殿下有旧,便不把我放在眼里!虽说咱没的那些个狐媚惑主的手段,也不敢有坐山望峰的心思,但凭着对主母忠心,对老夫人尽孝,也担得你称我一声姐姐。”

柳婉婉垂着脸,坦然地盯着脚面上的淡蓝色流苏,耐着性子多站了会儿。

沈青想要的,当然不是这不咸不淡的样子。

自己守了多年的位置,差点让她一个刚进府一两日的罪奴给顶了,还糟了皮肉之苦。

眼窝子浅的小家小户出身,沈青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我这身上还有伤,刚抬了位份也没得多余的人帮我挪住所,你屋里人不少,都来帮我抬东西吧。”

沈青扶着腰,故作娇嗔,用手点着婉婉身后的阿瑶和田嬷嬷,这就变着法儿地开始刁难起来。

“屁股疼就回屋趴会儿,杨管家自会派人手来,没见过谁家娘子,自己上赶着挪窝儿的……”

阿瑶嘴上把门的又不知道哪里去了,驽着脸气呼呼地嘟囔着。

田嬷嬷当然也不愿意听沈青使唤,可自己毕竟是下人,为了不得罪主子,还是挂着笑回话,

“沈青姑娘说笑了,少将军吩咐了,我们姑娘身子忒弱,风大点就刮跑了,让我们俩必得寸步不离地伺候着。老奴也知道沈青姑娘位份高些,可再高那也还是要伺候少将军的人,我们若违了少将军的令,去帮您挪屋子,万一咱姑娘再有个闪失,不好交代,您说是不是?”

被阿瑶怼了不说,还分辩不过田嬷嬷,沈青夹着眼发狠道,

“你们?!少将军何时有这般说过,我怎么没听见啊?一个两个,我还指使不动你们了?”

婉婉听得心烦,一偏头远远地看见侯夫人朝着这边走来,于是清了清嗓子道,

“沈清姐姐这话说的,都只是个妾罢了,何来的嫡妻的架势……”

婉婉这话更是刺激的沈青火气上脑,想是她还瞧不起自己这侍妾,还拿着太傅嫡女的范儿揶揄人。

“你个贱蹄子,叛贼之女,也好意思说我不配?莫要说少将军还未娶妻,就算是真的有了嫡妻,怎及我岁岁服侍的情分深厚?哼~看看沈姨娘就该晓得,我们沈氏女岂是随意能让你这贱人折辱的?!”

沈青说到兴起,抬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刮子,若不是田嬷嬷和阿瑶扶着,人差点飞了出去。

瞬间,婉婉嘴角渗出腥红,太过扎眼,以至于无人发现,她眼底敛着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