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过去
傍晚时序见到的就是一个嘴角受伤脸色很臭的蒋魏承。季年找蒋魏承动手这件事,还是刚刚林郃偷偷告诉她的,他只告诉她总裁为她挨了打,也没说个具体缘由。
时序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门道,就算是季年对自己还有点别的心思,也不至于这么久以后泄愤吧?但不管怎样,到底是因为她挨了打,是以,对上蒋魏承的臭脸时,她多少陪了点小心。
蒋魏承只看了时序一眼,就上楼去换衣服,时序在门口磨磨蹭蹭很久,才隔着门问道:“还……疼吗?”
半掩着的门被骤然打开,蒋魏承和时序离得极近,他衬衫的扣子还没完全扣上,从上往下三颗扣子敞着,时序一眼匆匆扫过,不敢多看。
蒋魏承看着时序,似是轻声叹了口气:“你有什么好奇的,其实可以直接问我。”
时序诧异地看着蒋魏承,她怎么问?直接问他为什么被季年打未免太伤人自尊。最后,时序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替他着想:“如果待会儿你妹妹问你伤口怎么回事的话,不然你就说被我揍的?”
蒋魏承轻呵一声,别扭极了:“她不会问。”
有那么一瞬间,时序都在想,要不自己放过蒋魏承,终止合约吧?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实在让她觉得坏人姻缘罪过重大。
时序把放在口袋里捂了半天的水煮蛋递给蒋魏承:“喏,还烫着,放在脸上滚一滚,可以消肿祛瘀。”
蒋魏承扬了扬下巴,示意时序可以动手,本打算给了鸡蛋就溜的时序默默吐槽了一下他的总裁做派,但还是捏着鸡蛋在蒋魏承的伤口附近轻轻滚了起来。
时序动作仔细,为了不碰到他的伤口,仰头盯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离他足够近。
温温的呼吸拂在脸上,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历来要求自己时刻保持大脑清醒的蒋魏承有些走神。暧昧在两人之间流窜,随后因蒋魏承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
蒋魏承去接电话后时序长舒了一口气,她自诩见过美男无数,方才却差点看蒋魏承看走了神,好危险。
蒋魏承拿着电话出来开了免提,一边听林郃汇报已经接到了苏意,一边指着自己的腮帮子示意时序继续滚滚。
时序没来由觉得心头不愉,把鸡蛋放到蒋魏承手上就撂了挑子。
走到没人看得见的转角,时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真是入戏太深,差点忘记了自己是谁。人家心心念念的人马上就要来了,她跑他面前献什么殷勤。
庄园内终于响起了车声,早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坐在客厅沙发边看书边等的蒋魏承听到动静拉着时序一起走到了大门前。
商务车上除了林郃外下来了一个很是英俊的男人,他从车内提溜下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小丫头,随后男人一手领着婴儿篮,另一只手牵出了一个十分好看大气的女子。
穿着公主裙的小丫头看见蒋魏承眼睛一亮,不等身后的大人就急匆匆朝蒋魏承跑来,边跑边叫着“舅舅”,等小姑娘被蒋魏承抱了起来,可爱的笑脸转向时序,甜甜地喊了声:“舅母好!”
等人都走到面前,蒋魏承才给错愕中的时序介绍:“苏意,她的先生赵禹缙还有她的两个孩子。”
苏意落落大方,同时序握了握手:“你好,本来你们婚礼的时候我就要过来,不过那会儿正在待产,现在才见到。”
赵禹缙不多话,浅笑着冲时序点了点头。
时序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又看了看她身边时刻对她专注的男人,在恍然想起当初依稀听说蒋魏承被退婚后前未婚妻没多久就结了婚的同时也替蒋魏承惋惜,苏意夫妇甜蜜恩爱还有二胎,确实没有蒋魏承什么事儿。纵然如此蒋魏承还对她念念不忘,倒是令人意外的长情。
时冬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了出来,看到蒋魏承手上抱着的小姑娘,好奇地看了许久。苏意半蹲下身试探性的摸了摸时冬冬的碎发,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礼物给他。
是他喜欢的拼图。
时冬冬拿到拼图很是喜欢,苏意也笑,对时序道:“蒋魏承说你弟弟喜欢,果然是,真意外他还会记得小朋友的喜好。”
时序被苏意说得有些赧然,笑道:“大概是时冬冬的拼图丢得家里到处都是,他想不看见都难。”
两个人本也都不是什么含蓄的,没多久的功夫早已经把话说到了一块。先前对苏意还有诸多好奇的时序早把那些好奇抛到了脑后,实话说她还真挺欣赏苏意的性格。真诚且不做作,没有刻意的寒暄,和她交流起来总是自然又轻松。
反倒是蒋魏承和赵禹缙两个男人相顾无言,不过很快他们又找到了各自的去处。赵禹缙照顾着二宝,蒋魏承就带着时冬冬和苏意的女儿玩。
看着早已悄悄发生了许多变化的房子,苏意感慨一声:“这应该是这么多年来,这里第一次这么热闹。”
时序没有错过苏意话里的伤感,不知怎么安慰只好道:“也是你们来了才热闹起来,以后常回来呗。”
苏意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蒋魏承,对时序道:“真难想象他一个人是怎么做到守着这个大宅子守了六年的,你不知道,他告诉我你们要结婚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他运气挺好,有你和你弟弟陪在他身边。”
看着苏意如此真诚,时序愈发觉得心虚,除了同住一个屋檐下之外,她没有做过任何陪伴蒋魏承的事情。
晚餐启用了庄园里的大餐厅,时隔许多年重新坐在这里,蒋魏承和苏意相视一笑,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几分唏嘘。
上座的主人位空着,但是摆好了餐具,苏意的女儿小名叫优优,此刻正和时冬冬一左一右围着蒋魏承落座。
平日里谁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人孩子缘意外的好,不仅看愣了苏意,也看呆了时序。
四个大人轻轻碰了碰酒杯。不知是否是已为人母更添感性,苏意凝视了片刻空着的主座,轻声道:“真好奇爷爷要是看到如今我们的样子,会是什么表情。”
赵禹缙安慰般地抚了抚妻子的肩膀,蒋魏承脸上也难得见到丝怀念:“最后那段时间,他总说对不起你们,现在应该欣慰颇多。”
苏意端起酒杯,道:“我们敬老爷子一杯吧,当初如果没有他,今天我们也不可能会聚在一起,如家人一样。”
作为全场唯一不知内情的人,时序听他们的对话就像在玩猜谜游戏,半天没听出个因果,但看得出来蒋魏承似乎是有些伤怀,时序把他掺回房间的时候,他的脚步都有些虚浮。
从没见过这样的他,不会是看见苏意一家那么美满,心中不是滋味吧?
照顾醉鬼的时序忙上忙下,调了糖水上楼就看见斜躺在床铺上的人不安分地扯着领口嘟囔着要洗漱,看得时序是真想录下来高价出售。
可家里毕竟还有客人,秉承着契约精神,时序还是去拧了热毛巾过来,认命地给蒋总服务。
毛巾刚碰到蒋魏承的脸,时序的手腕就被他一把捏住,本来睡着觉的人突然深深看着自己,时序几乎要以为他醒了酒,可他却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问我呢?”
哦,原来还醉着。
时序起了玩心,想看看蒋魏承平日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是不是喝醉酒之后就变了,于是接他的话:“问了你就说吗?”
蒋魏承仍旧攥着时序的手:“你问,我就说。”
时序眨了眨眼睛,在蒋魏承略带期待的目光中开口:“你……保险柜的密码,是多少啊?”
室内小小的安静了一下,蒋魏承放开时序的手,撑着坐起来一点。霎时时序也分不清他到底是醉是醒,却只听他说:“不管什么时候,苏意都只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我们因爷爷成为家人,今后也会一直是不经常联系的家人。你和她,你们完全不像。”
时序在蒋魏承这样深邃的目光之下有些避无可避,甚至觉得他很反常,越是这样她反倒越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索性不说了,只把床头柜上的糖水给他。
“喝了。”
和以前客客气气的口吻不同,甚至有些凶,蒋魏承却仿佛很受用,端起水杯一饮而尽,甜意顺着口腔滑入腹中,在全身蔓延开来。
次日林郃上门时,花园里苏意正陪着优优和时冬冬玩。不久前蒋魏承给花园里添置了一个秋千,一直是时冬冬喜欢去的地方。
看到这幅画面,林郃都觉得有些恍然。苏意对林郃过来并不意外,毕竟蒋魏承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哪怕今天在家,也不妨碍他工作。但让苏意没想都的是,蒋魏承却没让林郃进门,而是在外和他说事,仿佛避着客厅里的时序一般。
“蒋总,查到是前两天夫人和赵总去了画展,在展会上和楚桐聊了几句,当天季家小姐也去了,季年应该是通过她听说了什么。”
苏意远远就看见蒋魏承的脸色变得不好起来,他绷着一张脸,隐有怒色。
说话间,蒋魏承已经朝苏意走来,苏意挑眉,问他:“怎么了?”
蒋魏承少见地有些为难,对苏意道:“老爷子一直挂念楚叔多年的付出,走之前也交代过我们要多关照,楚桐或许是有些有恃无恐了。”
苏意扫了房子一眼,猜问:“她招惹了时序?”
蒋魏承点了点头:“她对时序说,我把她当你的替身。”
苏意噗嗤笑出了声,她倒真没看出来时序和她有什么相似的地方,时序的性格可比她温柔多了,就昨晚如果换成是赵禹缙醉成那个样子,别说给他擦脸了,房门都不让他进。
“看来楚桐对你还是放不下啊?那嫂子呢,生你气了吗?”
蒋魏承:“不确定,她不知道之前的事情。”
苏意讶然:“你没告诉她?这我得提醒你一句,夫妻之间,还是尽量不要存在隐瞒。”
换做以前,蒋魏承完全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和苏意说这些,不过这几年两人也许都有心去实现老爷子的遗愿,真正有了兄妹的样子。
蒋魏承想了想,还是把这段婚姻的由来与始末和苏意说了一遍。听完前因后果,苏意看向蒋魏承的目光复杂极了。
憋了半天,她才憋出来一句:“那你们如果是这样的关系,你倒也没有太过担心的必要。”
蒋魏承的神色并未得到缓和,苏意又道:“除非……你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也不知最终是不是碍于面子,蒋魏承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但这不妨碍苏意拉着自家老公吃瓜。
“你说,蒋魏承那样的人,谈起恋爱来,得是多恐怖的画面啊?”
怀抱妻子的男人语气有些不满:“赵太太,你已经和我说另一个男人半小时了。”
苏意上手就掐住了赵禹缙半边脸:“那可是我哥哥!我好像得帮一帮他。”
苏意两口子这趟过来并不打算待很久,赵禹缙要参加一个医学交流会,苏意过来参加芭蕾舞团的公益演出,顺便把两个孩子带到老人坟前给他看看。
比起丈夫,苏意清闲得多,这几天时序也就专心地履行身份职责,全程陪同。
算起来苏意还虚长时序几岁,但两个人之间毫无隔阂,仅相处了一天就再无生疏,和真正关系亲近的姑嫂也没什么差别。
毕竟当年苏意也是把蒋魏承当成对手的人,就昨天的表现,她又怎么会看不穿他的心思,于是私下里,苏意只当不知道时序和蒋魏承的那重契约,真心实意地把她当嫂子看。
自然的,一些蒋魏承没法直接和时序说的话,苏意权当给他助攻,朝时序吐露了出来。
故事也不算复杂,当年蒋魏承实为蒋父的私生子,却以蒋父养子的身份被老爷子接了进来,后来蒋魏承真正的身份被蒋母知道,无法接受丈夫有一个比自己女儿还大的私生子,好好的家庭就那样家破人亡,而蒋魏承同父异母的妹妹蒋舒窈接受不了打击,以消极的方式与世长辞。
适时恰逢蒋氏动**,任何丑闻的爆出都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后果,被逼无奈的蒋老爷子才把苏意带了回来,让她顶替蒋舒窈的身份生活多年,对于自己亲手培养长大的两个继承人,老爷子私心希望他们能在一起,携手让蒋氏走向辉煌,但苏意心中早有爱人,所以后来才有了退婚的故事。
老爷子去世后苏意如愿回到故土,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蒋魏承一个人单打独斗,也凭着自己的本事,实现了老爷子要让蒋氏继续辉煌的心愿。
而终于通过苏意的口才了解到蒋家这桩秘辛的时序倒是对蒋魏承和苏意两个人都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发自内心地夸道:“我本来也只是觉得你和赵医生格外恩爱,但没想到你们两个在一起之前也经历了这么多波折,你很勇敢。”
苏意笑:“也算是我足够好运吧,不过现在多少也觉得有点对不起蒋魏承,我为了自己的爱情当了甩手掌柜,把蒋家那些事都丢给了他,这几年他过得苦哈哈。”
时序想起当初杜忱找自己说得那番话,这才算是真的懂了杜忱的意思。
她看苏意陷入情绪,有心缓解气氛,便半开玩笑道:“蒋魏承那种工作狂,没准还很享受忙碌呢。”
苏意摇头,道:“一开始我和蒋魏承其实都觉得以兄妹的方式相处很难,不过后来我生了优优之后他来看过一次,你很难想象吧,从小到大喜怒不形于色的蒋魏承对着我女儿笑得那样开心,后来我先生悄悄告诉我,蒋魏承离开的时候满脸落寞。我说我比蒋魏承幸运,是因为失去爱我的爷爷之后,我还有先生,还有家人,但蒋魏承不是,他从小失去亲生母亲,身份特殊,从不得父亲青睐,爷爷对我们的教育一贯严厉,只有临终前那阵子才给了我们少有的温情,蒋魏承这个人啊,年过三十,从没尝过什么是家的温暖。”
时序想:所以他才总是那么矜贵自持,冷漠自律吗?因为一旦内心不够强大,就会被孤独压垮?
苏意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这么说完会不会把我哥在你面前树立的形象都摧毁啦?不过就当是我替他卖惨,如果有可能,你对他好一点啊。”
时序尚未听出苏意话中的深意,但也笑着点了点头。
没想到自己还有给蒋魏承牵红线的一天,苏意看着墓碑上不苟言笑的老人,默道:我还算给力吧,不然就我哥那水平,这嫂子早晚要走。
和时序熟了之后,苏意也完全不客气起来,美名其曰要和赵禹缙重温当年的约会之路,大手一挥把两个娃丢给了蒋魏承和时序。
怪不得蒋魏承能和时冬冬处得那么好,也许他是真的喜欢孩子,时序带着时冬冬和优优午睡后下来,蒋魏承还抱着时序家五个月大的小奶娃哄着。
不过小奶娃似乎不太给这个舅舅面子,哭声一句高过一句,时序于心不忍走过去一看,小奶娃的尿布重得都下垂了。
“得换尿布了,我来吧。”
时序动作极其娴熟地给小奶娃洗干净小屁屁换好尿不湿,蒋魏承全程看着她的动作,突然出声:“你会的比我想象得多。”
时序就当他是夸奖,道:“你也不看看时冬冬是被谁拉扯大的。”
她说这话时眉眼弯弯,不见怨怼反而是柔和的模样,蒋魏承只觉得心头被软软地撞了一下,有些涩,有些疼。
他记得那份报告上的内容,时序父母出车祸时,时序刚满18周岁,时冬冬也刚过百天。本该一生衣食无忧的少女被迫承担起抚育幼弟的职责,她是姐姐,也像妈妈。
蒋魏承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看着眼前这个算得上瘦弱的姑娘,心中动容,竟萌生出了想抱一抱她的冲动。
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时序脸上一烫,逃避似地把小奶娃重新塞回蒋魏承怀里,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知道把你抱小朋友的照片拍下来放网上,那些说你高不可攀的人会不会瞬间觉得你走下神坛。”
她这句玩笑话没有逗笑蒋魏承,却引得他问了一句:“那个时候你带着时冬冬,这些都要从头学?”
时序淡淡笑了,颇有种我与旧事归于尽的洒脱:“过去太遥远了,我记不清了。现在就希望时冬冬小朋友早日恢复健康,成为姐姐的依靠。”
在时序身后的蒋魏承动了动唇,可直到她走远,话也依旧没有说出。
但他内心知道,他想告诉时序的那句话是:其实他也可以。
楚桐在递交第二场画展申请书遭拒之后,她就知道是蒋魏承出了手,大概是不希望今后她出现在他和时序的视线之中,蒋魏承直接将她在这座城市的所有退路都堵住。
换做以前,蒋魏承从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去做这种安排,哪怕当年苏意被绑架是因为她,蒋魏承也不过是让她离开了蒋氏。
到底是她失了算,以为蒋魏承早就没了心。
一个楚桐从没想过的人打通了她的电话,没有过多的寒暄,更不打算叙旧,只一句话,仿佛劝说。
苏意在电话那头道:“楚桐,我们都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了,你呢?”
她?
楚桐饮尽杯中酒,她想知道的都有了答案,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苏意一家回去之后,蒋氏庄园骤然安静许多,时序回归了空闲的生活,也终于腾出来手,准备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私家侦探交给她的那个牛皮纸袋她隔三岔五都会打开一次,然后问自己,可以那么做吗?如今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算代价是整个时氏又怎么样呢?真心守护这片江山的人,如今早已深埋地底。
谁又知道,他们是受害者。
在时氏集团正热火朝天地筹备不久之后的集团周年庆时,时氏的公关部门监测到,网络之上多了很多复盘时氏集团发展史的通稿。
通稿开篇就极具噱头,从时氏的创始人开始,极其中肯又精准地将时氏一直到现在的每一个发展历程都写了出来。祖辈发家,父辈发扬,子承父业再创辉煌,只不过后文的主角不是时氏如今的掌家人时仲明,而是他早年前因意外去世的弟弟。
但通稿之上有理有据,叙述的的确也是事实,加上写得极有深度,足以满足外界多年来对这样的豪门大家的窥探欲,一时间通稿的热度也在持续升温。
时仲明气急败坏,原因无他,通稿上虽然也提及了他,但所费笔墨与他的祖父,父亲及弟弟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几乎算得上时一笔带过。
但上面没写到的现状,在信息高度发达的现在,对大众而言也并不神秘,反之,与通稿上的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份通稿最终的作用就差没有直接点破时家如今大不如前。
这不是打时仲明的脸是什么?时仲明命人处理通稿,可惜事与愿违,就像背后有人在推动一般,通稿的传播度早就到了人力难以清除的地步。
时仲明在家里发着火,眼见着他近年来脾气愈发暴躁的杜云英终于开了口:“一篇通稿而已,再打时氏的脸,也撼动不了你的地位,总会有热度下去的那一天,你真正要重视的,反倒是时氏如今的现状,时家确实不比从前了,虽然现在和季家合作,但你未免也太信任季许了。”
时仲明现在哪里听的了这些话,当即面色一臭,反问杜云英:“母亲是觉得,我本事不如老二吗?”
杜云英被这一呛,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无力感,她也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可那又如何呢,她照样把时仲明的位子守得牢牢的。
杜云英疲惫道:“先去查查散布这篇通稿的人是谁吧。”
时仲明早就有了怀疑对象,这大概是所有心虚的人共通的敏感,他让人顺着他的怀疑对象往下摸了摸,果然如他所想。
这一晚时仲明一个人在茶室思考了很久,心想自己当年果然留下了祸害。
发布通稿的人正是时序,她也没刻意隐藏,反正她一旦有了动作,时仲明早晚查得到她。只不过通稿能有这么大的热度是她所想不到的,她推测背后应该还有神秘推手。
但是对于时序来说没什么不好,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时家曾经还有一个时总——一个真正让时家的产业得到提升与发展的人。
人们知道之后便会好奇,好奇以后就会讨论,讨论产生舆论,而舆论可以让心虚的人露出马脚,她要等的,就是那个时候。
时序在时冬冬上课的培训机构附近被季年堵了个正着,上次他和蒋魏承的冲突被时序知道后,时序曾给季年发了一封邮件,大意就是承蒙厚爱,但到此为止就好。
时序让时冬冬在不远处的儿童乐园玩,自己就和季年站在一旁说话。
“师兄,谢谢你替我出头,不过你误会他了,蒋魏承做生意确实很有手段,但他品行很好。”
季年垂着眼睑,颇为失意:“是吗?那……就好。”
时序觉得有些话还是早些说清楚的好,接着道:“读书的时候,老师让你带我,你就对我诸多关照。只把你当哥哥这种话听起来太渣了,我也不想和季婷抢哥哥,那就还是保持最纯粹的同门情分吧。”
她拒绝的话再清楚不过,季年不再自讨没趣,将所有情绪深埋心底,终于是微笑道:“那就,希望你一切都好。”
季年走后,时序打算带时冬冬到附近买个小蛋糕顺便等说要顺路捎他们回家的蒋魏承,可等她把小小的儿童乐园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时冬冬的身影。
时序着急了,什么也没顾上就顺着路边跑边叫时冬冬的名字,就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到处找不见人。正当她颤抖着手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牵着时冬冬的时宴叫住了她。
“你怎么不看紧点啊,幸亏我从机构出来看到他,他一个人在马路边又哭又闹。”时宴埋怨道。
“马路边?”
时宴把时冬冬交到时序手里,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虽然你是他亲姐姐,但还是尽量不要在外面让他一个人,他没有语言,迷路了都不知道求助。”
时序看得出来,时宴是真心为时冬冬好,自那次之后她其实偷偷观察过很多次,时宴来机构当志愿者,确实没有其他什么目的。
时序冲时宴一笑:“谢谢你,听机构老师说,我弟弟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我家陪他玩。”
时宴傲娇地别扭道:“我考虑考虑。”
坐进蒋魏承车中,时序思考良久,还是道:“蒋魏承,最近这段时间,你能不能找人保护时冬冬。”
她在身边的时候,时冬冬不会轻易乱跑,可在她开始动手后不久的今天他却一个人跑到了马路边,时序不相信巧合,只觉得后怕,如果他没被时宴看到呢?
蒋魏承答应地很干脆,却对时序说:“在你决定散布通稿之前,就应该先和我提出保护时冬冬。”
“你知道是我?”
蒋魏承勾了勾嘴角:“不然你哪来的热度?这件事季许也插了手,时仲明大概想不到,他的准女婿会对他下黑手。”
“季许?他这么做肯定不是帮我,他……他想要时氏!”时序肯定道。
蒋魏承承认自己十分欣赏时序的聪慧,居然立刻透过现象看到本质。
“季许和时玥订婚之后高薪挖走时氏高层,为了平息时仲明的怒气又把季氏到手的大项目交给时仲明,时仲明投入半副身家,资金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套牢。”
时序了然:“放长线,钓大鱼。可季许这样做,不怕时玥知道了和他闹吗?”
蒋魏承笑问时序:“他们订婚这么久了,你听说过有关婚期的消息吗?”
时序轻呵一声:“季许还真是不枉渣男的名头。”说罢,她挑起眉眼看向蒋魏承,“那你呢?隔岸观火却又掌握了所有情况,你的目的是什么?”
蒋魏承被她问得顿了顿,最终还是不打算隐瞒:“如果我说,我对时氏也有想法,你的态度是什么呢?”
时序当下沉默了。
她早就知道,如果时家不在时仲明手上,可能落到任何人手上,首当其冲的就是蒋氏或者季氏。三足鼎立太久了,有了机会,谁不想让形势变一变呢?
她对时家没有感情,但时氏毕竟曾是她父亲殚精竭虑奉献过的,这个企业凝聚了父亲和祖父的心血,随便落到旁人手里,她其实也很舍不得。
片刻后,时序道:“你要时氏,我的态度没那么重要,首先你得争过季许。”
蒋魏承收回落在时序脸上的目光,淡声道:“比起做学术研究,我倒觉得你在经商之上,更有天赋。”
时序笑得狡黠:“真要那样的话,时氏应该已经在我手中,你就算有再多想法,可能也都是空想。”
“怎么会?我不是已经娶到你了吗?”蒋魏承话音含笑,无端撩人。
时序佯装失笑看向窗外,借此掩藏突然加速的心跳。
时序的那篇通稿像是投入湖面的石子,波澜的范围越来越大,时氏内部虽然被下了禁口令,不允许员工私下讨论,但禁口令却对股东无效,慢慢的,股东之间的议论也多了起来。
股东之间早有人对时氏如今的现状不满,对于他们而言,收入囊中的收益是最直观的对比,这几年时仲明让他们赚到的钱,和过去比,已然是差距分明了。
时仲明有心躲着股东,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几个股东知道了季许今日也在时氏,几个人一起堵了过来。
季许在场,时仲明多少有些避讳,平日里的强势收敛了几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非要他给个说法的股东,心中已经不知道暗骂了多少句。
“季许,你的面子比我大啊,知道你来了,他们也跑过来凑热闹。”压着心里的不满,时仲明打起哈哈。
季许倒是略显谦逊地欠了欠身:“时总说笑,想必几位股东前来也是有事要谈,不如我先等等,您先处理要紧事。”
季许把晚辈的态度摆了个十足,漂亮话说得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时仲明哪里想得到季许这个时候这么不上道,他本意是把话头递给他,想让他帮忙搭个梯子解解围,谁承想他倒好,直接把他的退路给堵死了。
时仲明心里发怄,但又没法怪季许,险些就要控制不住面部表情。
为首的股东说了话:“小季总不用回避,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们几个也就是想来问问时总,今年时氏投资额是往年的数倍,但收益迟迟没有信息,大家心里都着急,想来问问,安安心。”
话说得倒是一点都不客气,这不就是给他时仲明施压么?提到收益,时仲明心中也急,之前股东们私底下对他的议论他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通稿这一出,他们没借着机会摆到台面上来。
时仲明自己早就想搞一番大动静出来,让那些质疑他的股东闭嘴,所以当季许把预期收益可观的项目作为赔礼推过来的时候,时仲明完全不舍得拒绝。短期投资高又怎么了,时家根基深厚,就算一下子资金周转不过来,也不至于就这么倒了。
时仲明自以为当时把一切想得清楚,风险预估也到位,但到现在,百分之八十的灵活资金全部投入进去,资金的缺口不小,谈何收益。季许倒是慷慨相助,但能做的也只是答应帮忙做贷款担保。
时仲明有心暂时对股东隐瞒此事,怕的就是今天这种局面。想到这一切的事情都是时序搞出来的,他心中那叫一个恨。
可面前这些股东也都是在风口上滚过好几圈的人了,哪有那么轻易就放过时仲明。
“时总如果确实遇到难处,不妨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商量对策,时氏虽然在时家手中,但也不是完全属于时家,我们这些人虽然相信时总的能力,把半副身家押在里面,但陪时总玩那些风险游戏我们可玩不起。”
这话说得算是很不中听,就差没直接指着时仲明说他无能了,这不仅仅是拂他逆鳞了,而是直接上手拔了。
一直压着火气的时仲明这会儿是完全忍不住了,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你们这是什么意思?真当时氏缺了你们几个股东就不行吗?”
话音一落,气氛已经不能更糟糕,股东们本就不满,听到时仲明这么说更是生气,几句话间几乎就要吵起来。
季许赶在事情失控之前去劝,时仲明这才想起来,还有个季许在场,哪有岳父在准女婿面前丢面子的,好面子的时仲明忍不了这口气,最后被怒意主宰,竟然是让保安把几个股东赶了出去。
事情闹到了最难看的样子,季许也不好再多待,起身告辞。走出时仲明办公室的时候,季许嘴角似笑非笑,没人看得懂他在想什么。
时仲明冷静下来之后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但是他肯定不会去向股东低头,只觉得不顺心极了。
但几个股东闹的这一出还是提醒了他,也确实需要尽快获得收益了。时仲明思虑良久,最终把电话打给了时玥。
等季许回到自己的高层公寓时,时玥已经在沙发上边吃着水果边等他了。看到季许,时玥笑靥如花,上前就要帮他脱西装。
季许摆摆手,自己把西装脱下来挂在一边,随后问她:“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时玥一副小女人羞涩的样子,指了指沙发上躺着的几个奢侈品牌的购物袋:“今天约了小婷去逛街,看到几件衣服很适合你,就给你买回来了,要试试吗?”
季许对生活品质极其挑剔,衣服大多私人定制,时玥买的这几个牌子都是高奢,最大的优点应该就是价格贵,但上身的感觉却不算好。以往时玥买的他笑着收了,一次也没穿过。
时玥仿佛也看出来,当下便撒着娇要他试穿。季许无可奈何,在时玥满心期待的目光中试了一件又一件,纵使他很有耐性,此时也觉得身心俱疲。
可时玥的目的不止于此,等季许好不容易坐进了沙发里,她就挽着他的手臂往他肩膀上靠,小心翼翼地说道:“季许,祖母今天问我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季许嘴角勾起一抹嘲意,却是用一种诡异的揶揄口吻反问时玥:“着急想嫁给我了?”
时玥爱死了他这种痞痞的语调,同时又总被他这种语调弄得浑身羞赧,她红着半张脸道:“你不想早点把我娶进门吗?”
季许坏笑着捏住了时玥的下巴,像是在审视她的内心:“怎么今天突然问我这个?是不相信我会娶你?”
时玥面色微变,撒谎道:“想到就问了,怎么会不相信你。”
季许的笑透着一种看穿一切的了然,他食指轻轻抚了抚时玥的脸,说:“好女孩儿可不会说谎。”
说罢,也不管时玥是什么表情,季许径自走进了浴室。等他再出来,已经是一身居家休闲的装扮,半点没有要和时玥出门约会的意思。
时玥不解地看向他,他却道:“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时玥感觉心被掐了一下,语气急切,仿佛想得到点什么证明:“不然,我今晚留这里吧?”
而季许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拿起时玥的外套温柔地披在她肩头,口吻笑谑:“好女孩儿也不会夜不归宿。”
送走了时玥,季许才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不再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冷漠又疲累。
大抵是他早就深谙时玥的内心,一直以来他占据主动,时玥也足够听话,虽然性格骄纵些,但没什么城府,很好掌控。唯一有些令季许头疼的,大概就是她是时仲明的女儿。
他需要她是时仲明的女儿,但又排斥她是时仲明的女儿,矛盾极了。
兀自沉思许久,季许还是给下属打了通电话:“时机差不多了,开始慢慢收网吧,盯着点蒋魏承那边,他应该不会只是看着我们动作。”
蒋魏承得到季许已经开始动作的消息时,蒋家正来了客人。时宴这次上门还提了篮水果,倒是比时序想象中的更懂事一些。
最近时家气氛很差,父亲喜怒无常,已经和祖母小吵了好几次,自家姐姐又心绪不宁的,时不时就约季婷到家里喝下午茶。时宴越发不爱在家里待,实在没了去处,才想来时序家看看时冬冬。
实在是安静得久了,搅拌着马斯卡彭的时序开了话题:“季婷后来还有找你麻烦吗?”
时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下意识别了别齐耳的短发:“人都让给她了,她还有什么好找麻烦的。现在算是稳定地保持着尽量不碰面、碰面不说话的状态。”
时序点点头:“那也还行。”
时宴犹豫片刻,问时序:“你也觉得,我应该让给季婷吗?”
时序笑笑:“你听说过感情可以用来让的吗?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又不是玩具。一让就走的人,本来也不值得你投入什么真情实感。”
时宴听她极其理性地发言,轻笑了一声:“怪不得蒋总会娶你,你有时候的处事风格和他还真挺像的。”
时序挑眉看她一眼:“你这算是把我们都夸了还是一起损了。”
时宴挤着裱花袋,停顿片刻之后又说:“其实,我也不是自己想让的,不过大家都希望我让,我也说不了不。”
“为什么说不了?你是替别人而活吗?”
时宴觉得时序想的太简单了:“我总不能害得时玥嫁不进季家吧?”
时序笑出了声,觉得时宴这孩子真有点傻:“难道时玥要嫁的人是季婷吗?这也就是个借口,季许娶时玥还需要季婷同意?说白了,时家只是不想得罪季婷罢了。”
时序的话字字见血,道理时宴都知道,但是在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承认,自己是被家里人舍弃的那一方。
时序也不想和时宴把话说得太透,大抵是心里多少觉得她其实不应该参与到这些复杂的事情中来,就最后多嘴建议了一句:“如果你觉得现阶段的生活和环境很影响你的心情,那不如就换个环境,学习,深造,这些东西收获到了都是自己的,谁都抢不走。”
时序没意识到自己的发言像极了一个一心为妹妹好的姐姐,时宴却意外地沉默了很久,趁时序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看了她好几眼,骤然觉得其实时序和她从旁人口中听到的又不尽然相同。
时序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么不堪吗?可明明她从没见过时序伤害任何人。
一个下午的时间,两人烤了曲奇做了蛋糕,纯粹图一乐,做了一堆又吃不完。时序给时宴装了一大包,让她自己带去消化。
时序把时宴送到大门口的时候,听到时宴“咦”了一声,指着刚走入拐角看不见身影的人道:“那个人的背影好眼熟,好像我上次在马路边看到时冬冬的时候也遇到过。”
时序眉眼一凛,看着早已没有人影的路口,她叫住时宴:“算了,我还是让司机送你吧。”
时宴走后,蒋魏承才把季许已经开始行动的消息告诉时序。
蒋魏承颔首,同她解释:“时氏股东内部已经在闹分裂了,时仲明没有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是逐个击破的好时候。”
时序看着他:“那你不着急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蒋魏承在时序面前早就收起了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场,像是和她商量般道:“你的打算是什么?”
时序语气平和,把话摊开了说:“你一直都知道?”
蒋魏承没有否认:“在汶岛遇到你的时候就让林郃查了查,后来你说要结婚,我也猜到了你的目的。”
时序舔了舔上唇,点头:“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打算对时氏下手了吧?互相欺瞒,也算公平。”
蒋魏承紧了紧放在膝上的手:“你生气了?”
时序淡笑摇头:“如果早些时候知道也许会,但是现在不会,如果时氏注定会落在外人手中,那我倒情愿是落在你的手上。”
蒋魏承松了口气,低声笑了起来:“这算不算是你对我的某种肯定?”
时序被他的目光烫到,下意识回避:“蒋先生还需要我来肯定?多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蒋魏承趋近她些许,重新对上她的目光:“时序,我不太会宠女孩子。”
心跳漏了一拍,时序心想,蒋魏承多少还是有些谦虚了。数不清他多少次应酬回来时都会记得按照她和时冬冬的喜好带回两份小甜品,也不想回忆多少次她遇事的时候他默默出现在一旁。
时序没有去深究这每一次背后的原因是基于契约还是别的,单纯对她而言,其实还是受用的。
时序忽然就觉得自己和蒋魏承的关系陷入了一个很诡异的阶段,她猜不准他的想法,更读不懂自己的。
蒋魏承坦然向时序承认:“我知道你查到的内容是什么,一样的结果,我也有一份。律师团分析过了,要定罪很难,但是时序,你想不想,把他送进监狱?”
时序当然想了,可……
“为什么?”时序问。
蒋魏承看着她,静待她的下文。
“如果你只是想得到时氏,那趁着季许动手的时候,你完全可以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如果你要把时仲明送进监狱,那你就也得趟进这趟浑水里,这不太像是你的作风。为什么?”
蒋魏承解开束缚了手腕一整天的袖扣,答道:“智能医疗舱的事情,是时仲明在背后下黑手,给蒋氏造成了损失,这是第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也许因为,你是我太太。”
“你……”
“你也可以觉得是我心眼小,一直记着医疗舱事件的仇。”
他善解人意地解了她不知道怎么接话的围,却又无形之中把她混混沌沌的心搅得更乱了几分。
这一晚时序久违地再一次感受到了躺在蒋魏承身边失眠的感觉,时序转了个身,面向已经熟睡的蒋魏承。
时序睡熟之后,身边的人才睁开眼,他第一次替人揶了揶被角,注视着恬淡的睡颜,然后细细去品尝内心深处那种孤独被暂时打破的感觉。
自那次从季许那儿回家之后,时玥度过了格外心神不宁的一周。季许似乎格外忙碌,偶尔只言片语,带给她的不是安慰,更像是胡思乱想的理由。她只得从季许的助理那里掌握他出差的行程,却又在得知他见了沈岚之后更加患得患失。
时玥把所有的情绪都挂在了脸上,在周曼的追问下,她终于是憋不住委屈,扑进母亲的怀里哭了起来。
杜云英午睡起来就听见压抑的哭声,得知自己的孙女竟然是为了季许哭成这个样子,她深深叹了口气,道:“为了一个男孩子,委屈成这个样子,离了季许,你就丧失自我了吗?”
时玥骤然被历来疼爱自己的祖母批评,心中委屈更甚,也不抱着周曼哭了,红着眼睛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周曼心疼女儿,没忍住回了杜云英一句:“妈,小玥正伤心着呢,你不心疼她也就算了,怎么还这么说她。”
杜云英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了多年最近却频频和自己呛声的儿媳妇,瞪了瞪眼:“你女儿是时家的孙女,将来是要继承时家的家业的,这么经不起事,以后那么大个时氏,她扛得起吗?”
周曼听到这里,态度软了软:“哎呀妈,小玥早晚是要嫁给季许的,季许这个年轻人有魄力也有本事,小玥有他撑腰,时氏的那些人还敢造反不成?”
杜云英拄着拐杖的手有些抖,最终她不再说话,步履蹒跚着走到了门廊下的躺椅前坐下。
短短的几步路,她走完之后气有些喘,杜云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苍老了。周曼的话让她突然理解了他们的打算,时家这份家业最终还是要落到旁人手上。
时宴走进院子的时候,就看见自家祖母精神不济地靠在躺椅之上,不似以往那样身板挺直,此时看起来少了许多威严。
“祖母,室外还冷着呢,您怎么在这里坐着?”
时宴小时候有些敬畏在家里如同定海神针一般的祖母,不像姐姐那么会撒娇,所以和杜云英不算太亲近。
或许是有了对比,时宴此刻的懂事让杜云英稍有安慰,她缓和了脸色,道:“小幺,提了什么东西回来?”
时宴看了看手里的袋子,正是从时序那带回来的烘培点心。
“是曲奇饼干,您要尝尝吗?”
杜云英摆了摆手:“我已经不太咬得动了。你姐姐心情不好,你去劝劝她。”
时宴应了声好,杜云英突然又说:“小幺,你去改学商科吧。”
杜云英被问住了,不再想说话,她也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些糊涂,时宴心性秉直,生意场上的弯弯绕,她哪里玩得明白。
时宴提着饼干去敲了时玥房间的门,门内时玥似乎是哭够了,开门的时候正在急救哭肿的眼睛。
时宴见她已经换好了裙子,问:“姐,你要出去?”
时玥声音还有点哑:“季婷约我去逛街,晚上在她家吃饭。”
怪不得呢,都这样了还得出门。时宴也有些心疼姐姐,低声道:“你怎么为了季许哭成这样?”
时玥转身就拍了一下时宴的头顶:“那以后是你姐夫,直接叫他名字不礼貌。”
看见时玥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季婷也问了几句,时玥顺势就同她说起自己心中的苦闷,可季婷也没有怎么安慰她,反倒是替季许多了几句话。
“二哥就是忙起来找不到的性格,毕竟现在爸爸有心退休,大哥又不插手企业,季氏大小事都得二哥扛着呢,沈岚姐姐家和我家多有合作,她现在又开始接手公司的一些事情,自然会和二哥有公事上的往来。”
没得到想要的安慰,时玥心底发涩,可在季婷面前又不敢过多埋怨,只好应着她的话:“你说的也有道理,是我不够理解他。”
季婷无害一笑:“时玥姐不妨也早些开始接手时氏的事务啊,这样工作的时候也能经常见到二哥了。”
时玥满脸抗拒:“天天把自己关在公司里,还有什么时间享受生活啊。现在时氏有我爸,也用不着我,等他把时氏交给我,估计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点时玥倒是很有数,细算起来时仲明也是这几年才完全掌管时氏,瘾还没过够呢,怎么可能早早退位把时氏交给她。不过她倒对时氏没有什么欲望,反正时氏在她父亲手上她的生活也足够衣食无忧,她专心享受就行了。
季婷对时玥的想法有些难以苟同,忽然觉得毫无上进心的她有些配不上自己的哥哥。
时玥照例带了很多名贵的美容品去季家,季母每次都喜笑颜开嗔怪时玥客气,可季家怎么又会缺这些呢,只不过是时玥有心讨好。而她次次如此,自己却不自知,过度的讨好反倒让她显得有些掉价,凭白令人觉得小家子气。
不过,时玥总归是如愿见到了出差回来的季许。打季许进家门开始,时玥的心思就不在和季婷母女的对话上了,只不过碍于长辈在这里,她不好意思表现出极度想和季许说话的热切。
季许倒好像是早就不记得自己冷遇了她几天似的,脸上挂着那种能溺死人的表情,仿佛十分深情的样子。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那种表情这一次却没有让时玥沦陷,因为她并未从中感受到那种切身的甜蜜。
好不容易不说公事了,季母却想到了不久前跑去别国短期深造的季年,一时间餐桌上的气氛就冷了许多。
等时玥真正有时间和季许独处,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了。季许从随意丢在地上的行李箱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时玥。
“送给你的。”
时玥满心欢喜地接过,拆开之后却有些失落:“是粉宝石啊……”
季许瞥她一眼,不满意都挂在了脸上:“不喜欢?”
时玥撇了撇嘴,撒娇道:“你是不是忘记我最讨厌粉色了?”
季许轻笑一声,随口哄她:“抱歉,下次补一份别的给你。”
被哄的时玥心情稍霁,顺势道:“你这几天也都不怎么找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是不是很忙啊?”
她不问还好,问了之后,季许脸上的笑就变成了讽刺:“我这几天在哪里做了什么,你不是都一清二楚吗?”
面对骤然变脸的季许,时玥心知是她收买季许助理的事情败露了,连忙否认:“你……你离我这么远,我怎么会知道啊。”
季许笑笑:“时玥,有时候装傻是可爱,有时候装傻会令人厌恶。你觉得,你是可爱,还是别的什么呢?”
季许此时的模样让时玥联想到之前她偷看他的信息,去酒吧见沈岚那次。一模一样的表情,不同的是这次似乎带着点嫌恶。
时玥有些慌乱,着急地解释:“我、我只是太想知道你在干什么了,你不知道,这几天我想你想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就是、就是太想听到你的消息了。”
季许勾唇,道:“和我在一起,好像让你变得很痛苦啊。”
时玥不解其意,却狠摇了摇头:“不,不是,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只是、只是我希望能每天睁开眼睛都看到你的消息,听着你的晚安入睡,每次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哪怕你在忙,也不是毫无回复。”
季许看着已经有些啜泣的时玥,语气格外平静:“这些都不足以成为你收买我的助理,去掌握我所有行程的理由。”
时玥觉得自己终于被心中的委屈压垮,历来在季许面前温顺的她此刻也有了想爆发的冲动,她突然提高分贝:“那是因为你从不愿意把多余的时间给我,你不陪我逛街,不陪我旅行,不陪我看展,我们百分之八十的约会只是一起吃饭。”
季许听着她控诉的种种,忽然觉得这一切无趣极了,他没有了想要再假装下去的兴致,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的笑意越发凉薄:“时玥,我也是听你说完才突然意识到,我们不合适。”
时玥像是突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说什么?”
在客厅和母亲聊天的季婷突然听到楼上哥哥的房间传来时玥崩溃的尖叫,她想起身去看,却被季母摁住了手:“你哥哥自己会处理。”
时玥从未这么崩溃过,她几近哀求,但季许仿佛早已下定决心,不管她说什么,都无法撼动他的态度。
“是因为沈岚吧?蒋魏承娶了时序,她就把目标又转向了你。许助说你们还单独相处了一个小时,怎么,她勾引你了吗?”
时玥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此刻有多失态,更不记得要在季许面前压抑自己的脾性,他轻飘飘的一句“分手”早就令她丧失所有理智。
季许看着时玥的目光有些一言难尽,但还是耐着性子道:“时玥,别说些自毁身份的话。你需要冷静一下,我让司机送你回家。”
季许就像一块油盐不进的石头,时玥卸力地跪坐在地上,仰视着他。她后知后觉地惊慌于自己让他看到了这样不完美的一面,他的一句“自毁身份”戳中了她在这段感情中的所有自卑。
这里是季家,季许的父母、妹妹都在这里,绝望让时玥只想逃离。
好在季家人似乎要给她最后的体面,一直到她走出季家,她没见到季家的任何人。站在季家门口,时玥突然扭头跑了回去,直直冲到季母的面前,哭着说:“伯母,季许要和我分手。”
季母看着时玥,叹了口气:“好孩子,先回家吧。”
时玥把最后一点体面也丢在了这里,她走之后季婷才现身:“妈妈,你刚刚对时玥姐也太无情了些。”
季母表情带了几分认真,她说:“小婷,我只是觉得时玥不太配得上你哥哥。”
时玥走后,季许觉得自己骤然轻松下来,他给季年打了个电话,开口便道:“哥,我提出和时玥分手了。”
那端季年沉默了会儿,然后问他:“她知道原因吗?”
季许暗笑自己的哥哥虽然专心学术,但其实一切都看的透彻,他道:“客观原因是她一次又一次踏过我的底线,主观原因是,我没爱过她。”
季年说了句很直接的话:“利用一个女生的爱情,这种做法很糟糕。”
季许笑笑:“哥,不管你信不信,今天之前我是想过补偿她一个妻子的名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