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是他的棋子

面对辛竹,周瑾寒也是有些怵的。

他在辛竹请了安后拱手给她做了一揖,问说:“姑姑,您怎么来了?”

辛竹只当没有看见方才周瑾寒与簪烟相拥的场面,得了周瑾寒的问便温声笑回道:“老奴见王爷一直没来用午膳,想着您许是挂念王妃的身子,不舍得离开,所以便着人将午膳给您送来了。”

话说着,她就往身后挥了挥手,指挥跟着的人将手里的食盒端上来。

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摆上了桌,辛竹欠身往一旁退了一步:“今日厨房做的都是王爷与王妃寻常爱吃的。王妃今日兴许没胃口,但有王爷您陪着,想必多少能吃进去一些。”说着,便跟周瑾寒使了个眼色,朝坐进床里的人抬了抬下巴。

周瑾寒像是此刻才忽然想起穆清葭今天不太舒服。

他看着她苍白脸上的恹色,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覃桑喂过去的姜汤。直皱着眉头不声不响了好一会儿后,他到底先一步败下阵来。

“给我吧。”

周瑾寒接过了覃桑手中的小碗,撩衣坐到床沿上,舀了一勺汤药试了下温度后递到穆清葭嘴边:“嗯,不烫了。”

他的语调表情依旧还是冷冷的,但喂药的动作却温柔,满是耐心的模样,仿佛同样的事情已经做过了无数次。

穆清葭的眼睫眨了眨,悄悄抬眸朝周瑾寒望去。

是因为簪烟吧?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周瑾寒时时照拂着,想必就是在她那里喂药喂成了熟练工。

想到这里,刚感受到的一丝甜意又被满腔苦涩盖了下去。喝进嘴里的姜汤呛进了气管,穆清葭拼命地咳嗽起来。

孕吐反应又在这时袭上来,一时间,穆清葭又咳又吐。屋里伺候着的下人们见状拿痰盂的拿痰盂,端脸盆的端脸盆,一个个手忙脚乱。

周瑾寒也被吓了一跳,将姜汤碗塞回覃桑手里后便揽住了穆清葭,让她趴在自己腿上并顺着她的背脊,急切地问道:“怎么会吐得这么厉害?太医呢?还不赶紧去宫里请太医!”

门口的凌辰得令,忙应了一声,拔腿就跑出王府去请太医了。

罗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自家王爷心疼地揽着王妃,眉心皱得都快能夹死蚊子,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王爷……似乎真的很在意王妃啊……

——可是他不是说过,同王妃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特地装给别人看的吗?

当然,罗与的疑惑只持续了没多久。因为辛竹姑姑见簪烟主仆三人一直都置身事外地杵在那儿,终于表现出不高兴了。

“姑娘若无事,此刻便先回去吧。”辛竹对簪烟道,“王妃的身子要紧,姑娘你常年病着,可别过了病气给王妃。”

“可是寒——”

“姑娘没看到王爷此刻正忧心王妃的身体吗?”辛竹打断了簪烟的话,冷冰冰地斥了句:“姑娘在曜王府住了多年,这府中的规矩多少也应该知道一点。王爷和王妃是这偌大王府的唯二的主子,主子若不自在,阖府上下都将不自在。姑娘要是帮不上忙,便自个儿去一边待着,别在这里给大伙儿添乱。”

“罗与。”辛竹吩咐道,“替王爷送姑娘回去。”

罗与拱手应道:“是。”侧身将门帘一撩,抬手跟簪烟道:“簪烟姑娘,请。”

辛竹的逐客令下得不客气,让簪烟直接一口气憋在了胸腔,差点维持不住脸上那份柔弱神情。

她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望向周瑾寒叫了他一声:“寒哥哥。”

只是这一次,周瑾寒却没有再回应她。他甚至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她的唤声一样,满心满眼都只有怀中的穆清葭。

簪烟看着周瑾寒脸上掩饰不住的那份焦急,第一次生出巨大的危机感来。她的眼底暗下去,但她什么都没再说,只默默地转身,跟着罗与走了。

而在她走后,本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穆清葭悄悄往门口瞥了一眼,呼吸才慢慢平顺下来了。

她虚弱地合了合眼,从周瑾寒的怀中起来后躺回床里,睫毛一翕一张。半晌后她才开了口,声音有些哑,显得整个人越发病气脆弱。

“妾身好多了,王爷不必挂念。”

因穆清葭这一折腾,满桌的菜肴也凉了。辛竹吩咐着人将它们都带出去重新热,顺带将屋里的这些个下人都清了出去,只留下覃桑和覃榆在跟前伺候。

屋里人一少,闹哄哄的感觉便消失了,穆清葭觉得耳根子总算清净了些。

方才还烫着的姜汤此时温度正好。周瑾寒将碗重新端过来,问穆清葭:“要不要再喝一口?”

穆清葭摇了摇头,恹恹地垂着视线:“喝不下,王爷别操心了。”

周瑾寒端详着她的神情。片刻后,他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背:“还在跟我赌气?”

穆清葭又摇了摇头,把手抽回来:“妾身不敢。”

“还说不敢。”周瑾寒却笑了。他刮了一下穆清葭的鼻尖,又顺手理了一下她两鬓的头发:“我是不是说过,如果再听见你自称‘妾身’,就要打屁股的?”

屋外有阳光,从窗格里透进来,打在屋子中央的暖炉上,让屋里的每个角落都像是被阳光笼罩了一样温暖。

此刻的周瑾寒也是暖的,语调是暖的,眉眼间的笑意也是暖的。仿佛个把时辰前掐着她后颈逼视着她的人不是他一样——就仿佛,在她的屋子里拥抱着另一个女子的人也不是他。

“王爷。”穆清葭凝视着周瑾寒。她笑了一下,只是在扬起笑容的那一刻,眼泪也一并滚落下来。“你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你已经决定要休了我,不是么?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待我好?”

“你说过的,以往善待我也不过因为我有几分像簪烟姑娘而已。既然如此,你此刻又为何要当着簪烟姑娘的面留下来照顾我?”

在正主面前,我无非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不是吗?

穆清葭的音调颤颤,让周瑾寒听着,心中也微微刺痛。他也觉得自己矛盾得很,一面在想到她的身份时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一面又在看到她的眼泪时觉得万般不舍。

他想要对她好,可他却也很怕对她好。于是只能拉扯着,折磨着,直到放手的那一刻真正来临。

他说的是簪烟的身体彻底养好那一天。

那是他给她的期限,也是他给自己的期限。

“因为你如今仍是我的王妃。”周瑾寒回答道。他用指背温柔地揩去了穆清葭的眼泪,“你是曜王妃一天,便能享一天曜王妃的待遇,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王爷以为,我真的在意曜王妃这个身份和它带来的荣耀吗?”穆清葭赤红着双眼直直凝望着周瑾寒。

“那你想要什么?”

“我……”

有那么一瞬间,穆清葭想要将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了。然而在目光触及周瑾寒衣襟上的那一片泪湿的痕迹时,她又沉默了下来。

方才周瑾寒与簪烟相拥的场面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周瑾寒的目光是那样温柔,语调也是那样疼惜。

他真的很爱簪烟……

想到这里,穆清葭缓缓地眨了眨眼睫。

她忽然觉得累了,身心俱疲,恍惚竟也觉得,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了。

于是她只斜靠在床头,直过了许久,才像是斟酌好了用词一般,模棱回答了句:“我想要的,王爷你给不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又说:“东院伺候的这些人,王爷如果想撤便都撤了吧,只将覃桑和覃榆留给妾身便行。”

见周瑾寒在她话后神色冷下来,穆清葭以为他是对自己不放心,又多解释了句:“王爷放心,今后的这段时间内我都会安分地呆在府中,不出院门半步。”

她停顿了一下,抓着袖口的手微微一紧,接下去:“国师不会知道原因的。”

“事到如今,你所考虑的,依然只有他的利益么?”周瑾寒却忽然问。

他抓紧了穆清葭的手腕往自己跟前拉了一拉,力道紧到她生疼,只盯着她的眼睛,逐字问她:“葭儿,这三年来,你可曾想过要对我坦白?坦白你的来历,你的目的,哪怕只是片刻,嗯?你有吗?”

或许是孕中情绪难控,穆清葭迎着他阴沉的视线,忽的也有些动气。她自嘲地回道:“王爷何必还要追问这些呢?你从来就知道,我是他安插进来的一颗棋子,不是么?”

周瑾寒逼视穆清葭极近,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穆清葭眼看着周瑾寒眼底的光亮随着她出口的话逐渐湮灭下去,直到仅剩刀锋般的冰凉。

这样的表情是她从来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过的,阴厉又凛冽,像是压抑着暴怒,仿佛下一刻就可能拧断她的脖子。

但周瑾寒却只眯了眯眼,低低地笑了。阴恻恻的,笑得人胆寒。

他凑近穆清葭的耳畔,厮磨一般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一步一步毁掉他的。”

“葭儿……”周瑾寒喟叹道,指尖拂过穆清葭的下颚,惹来她轻微的战栗,“你注定到不了他身边的,且死了这条心吧。”

话音落,他骤然松开对穆清葭的钳制,起身往屋外而去。

“即日起,对外称王妃抱病,谢绝一切宴请,也不许任何人进来探望。”

凌辰正请了张太医进院门,看到满院子的人都随着周瑾寒冷着脸走出门来而跪了下去,两人连忙也一并跪了。

周瑾寒在白发清癯的张太医身上扫视一眼,寒声落下一句:“将张太医安置在府里,不必回去了。”随即大步迈出了东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