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危机四伏

“朱佺……”

大邺皇宫钦天殿,司空鹤就着灯光看着信纸上的这个名字。

他的神情冷淡,眉眼间看不出喜怒,只有白皙瘦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点着桌面,偶尔发出指甲划过玉案的声响。

“衍州州防驻军主将,朱佺。”他念道,“原来曜王与南部这几州的驻防军真的有来往。”

一个浑身装束漆黑的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主上。”

“属下听闻,此次南方灾民作乱,各州防驻军皆不作为,这才导致场面失控,灾民闹至京城告御状。”

“如此看来,曜王应是早就得知南方灾情,曜王府与此次暴乱定脱不了干系。”

他说完后,司空鹤眼帘也不抬,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显然早已经想到。

他抬了抬手,将这封信鸽送来的密信塞进了灯烛之中。

火光因添进了这额外的燃料而猛窜了一下。

黑衣人见状眼皮一跳,自知多言了,连忙诚惶诚恐地躬下身去:“主上恕罪。”

钦天殿国师司空鹤座下有东南西北四大主司,这黑衣人就是东主司沐苍。只是整座钦天殿内,无论是四大主司还是其余少使一律着黑,唯有国师本人一袭纯白镀金。

灼灼其华,宛如神明降世,光明可驱散四方黑暗。

钦天殿是国师的一言堂,除了他自己之外,谁配大言不惭发表谬论?

沐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不慎已经犯了司空鹤的忌讳,不过司空鹤却没揪着他的这点罪过不放。

他只问:“曜王妃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沐苍不敢再多嘴显摆小聪明,闻言老老实实问一答一:“曜王妃只说一切如常,暂时没发现什么。”

“如常。”司空鹤听完却忽的笑了一下。

他素日里是个没有情绪的,连皇帝问话都回答得冷冷淡淡,这一笑算得上破天荒头一遭,可沐苍却吓得出了一背脊的白毛汗。

“别人都已经知道的事,她这个曜王的枕边人倒还不知道,可见确如陛下所言,她继续在曜王府待下去也无用了。”

司空鹤说完这话后又恢复成了惯常的冷漠,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丝寻常没有的寒气。

“派去衍州的人手安排得怎么样了?”他问。

沐苍答:“已经安排妥当,随时都能出发。”

“好。”司空鹤应了一声,重新取过一旁批了一半的奏折来看。

朱砂在纸张上落下一笔鲜红的墨,他的语调平平静静,仿佛两瓣嘴皮一张一合间,涉及到的并非数十上百口人的性命。

“陛下如今身子欠安,太子年幼,听不得血腥。这事做得仔细些,别叫传回来惊扰到圣驾。”

“是。”

“主上,属下还有一事禀报。”沐苍又道。

司空鹤批阅着奏章,只淡应一声,示意他直说。

“这几日曜王府里鸡飞狗跳,听说曜王养在后宅的那个女人不太安分,正上上下下地折腾。属下去核实了一下,瞧着她如今康健得很,一改从前病弱,像是……大好了。”

司空鹤的笔尖一停。

大好了?

司空鹤眼睛微微眯起,想到曜王府从外头请大夫的次数确实比从前少了不少。倒像是那女子身上的蛊虫鲜少发作了……

他掩下了眼中深思,继续往下写批复:“找个机会将她带回来。”

沐苍躬身作揖:“属下明白。”

阑珊的烛光映出窗外,枝头寒鸦振翅划过冷月,抛却巍峨的皇城一路向南而去。

转眼天明。

先行去往衍州的队伍昨日下午就出发了,只留下了两辆马车和周瑾寒与凌辰的两匹马。

在启程之前,陆长洲和蔡尚不放心地过来探望过。

陆长洲本欲同穆清葭说些什么,但她一心只扑在性命垂危的李菁身上,根本分不出心情来应付其他。

反倒是周瑾寒见他的视线一直往马车里面瞟,面无表情地挡在了他的面前。一身凛然寒气,冻得人毛骨悚然。

想说予穆清葭的情况说不成,陆长洲也只能之后再找机会告诉她了。

胡太医暂时被留了下来,用以在楚云遏到达之前控制李菁身上的毒性蔓延。

穆清葭整宿整宿地守在李菁的身边,生怕一错眼,身边的这个孩子就停止了呼吸。

她与李菁都是来自于掖廷的罪人,看着李菁身上的伤和他小心翼翼的模样,穆清葭时常觉得像是在看小时候的自己。

曾经的她以幼年的身躯承受了家破人亡的苦难,挨了打,受了罚,大雪天赤足跪在结了冰的水池边洗衣服擦地板,饿到晕过去又再醒过来时,她最希望的就是有人能够拯救她。

她那时候没有等到这个人,如今遇到李菁,她只希望自己可以成为这个人。

仿佛她救下了李菁,同时也就是救下了小时候的自己。

他们在后一个驿站暂住了下来,就这样等了两日,楚神医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他原本也是跟周瑾寒约好的要随他同去赈灾的,只不过临时要去采些药才没同时出发。接到凌辰的信时他已经在半路了,之后便昼夜不停地赶过来,马都跑死了三匹,进驿站时浑身都是黄土。

胡太医正对着周瑾寒压迫的冷脸发愁,楚云遏一来,他总算得到了解脱,将病历移交后他就窝回了后厨,说给穆清葭煎安胎药去了。

彼时穆清葭生熬了两天两夜,刚回房睡去了。李菁身边只有周瑾寒呆着。

楚云遏跟周瑾寒要好,当着他的面也没什么忌讳,又大张旗鼓地叫凌辰把李菁的吃食和用药全都拿过来重新验了一边。

只不过跟胡太医验的时候不太一样,他在验完每块糕点是否有毒后,又挨个将它们掰开揉碎了,弄得点心盒里一团糟。

周瑾寒看得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楚云遏用小木勺拨了拨盒子里的这些陷儿,片刻后眼睫一动,显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背对着周瑾寒又静默了半晌,神色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施施然将小木勺往盒子里一丢,端着手转身:“冒昧问一句,这些东西除了**这小家伙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吃了吧?”

周瑾寒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如实回答:“这盒是簪烟送给葭儿的,只有菁儿一人吃了。另一盒我赏给了罗与凌辰等人,他们应是分了吃了。”

楚云遏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究竟怎么回事?”

“看来是无心之失。”楚云遏收起了医箱,提笔在纸上写起药方来,“这小家伙中的不是什么奇毒,只不过你的那位红颜知己为了风雅,做这盒子点心时用的都是二十四节气的时令食材。可这样一来,便导致许多的材料食性相冲,成了大寒之物。”

周瑾寒走过来看着点心盒里被翻了一团乱的馅儿。

楚云遏瞥过去,抬抬下巴:“看到没?比如那些蟹肉蟹黄和旁边的柿子,再比如另一边的鲜笋。这些点心太过软糯,吃多了本就积食。再这么多东西混在里面,自然损人根本。”

他叹说道:“你的那些手下多半也就一人吃了一块,身体素质又强,当然是没有感觉的。但这小家伙豆丁似的人,肠胃哪儿能跟他们比?一口气贪嘴吃多了,便发出来了。”

“即便如此,也不该严重到危及菁儿性命才是。”周瑾寒道。

“原本是不会的。”楚云遏将药方递给周瑾寒,“然而我如果没猜错,你们行军之时多有燥热,故而随行军医多会开一剂清热提神的凉药煮成汤水给你们喝。点心吃多了腻口,便要喝下许多的水。就是在这两相作用之下,大寒加大寒,他才会中毒至厮。”

周瑾寒捏住了拳:“既然是如此简单的情况,那庸医竟敢说查不出来。”

他怒不可遏地朝门外唤道:“凌辰!”

“王爷?”

“将胡太医那厮给本王提来!”

“诶等等,等等。”楚云遏阻止了,对凌辰摆摆手,“你先下去,我同你家王爷还有话说。”

“做什么?”周瑾寒冷着脸。

“王爷,我且问你。”楚云遏道,“若我不与你解释许多,只告诉你是这盒子点心里多为食性相冲之物,吃多了便会引起中毒,你作何想?”

烛台上的灯火快熄了,被日光一盖仅剩苟延残喘的一点亮。

周瑾寒被楚云遏问得一愣。

他错开了视线,沉声道:“你也说了,簪烟应是无心之失。她又怎知行军途中喝的都是加了凉药的水?若是知道,即便为了不伤及我,她也不会备下这些。”

楚云遏看着周瑾寒的表情。

他掩下了眼底的暗光,只又道:“那是因为你了解她,所以你信她。可他人却并不了解也没法相信。”

“这种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戏码,想必那位胖太医在后宫里看得多了。当他得知这盒点心是你府里的人特地做了送给王妃的,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曜王府的内宅之事,除了我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遍大邺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在你面前明说?再加上凉药的方子是太医院老一辈就留下来的,若要细究,保不齐这锅得胖太医自己背。这要换了是我啊,多半我也只想打哈哈蒙混过去了。”

“好在他的良心还在,自己没了主意就叫你找我过来,好歹能够救下这个小家伙。”

说到这里,楚云遏才抖了一抖手中的药方单子:“行了,问题都找出来了,赶紧让你的人去抓药吧。”

周瑾寒沉默地克制了半晌,从楚云遏手里扯过药方:“凌辰!”

看着周瑾寒出门的背影,楚云遏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淡了下去。

隔壁房间,穆清葭睡得并不沉。

故而楚云遏敲门进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也睁开了眼。

“哟,王妃醒着呢。”

楚云遏手里端着一碗安胎药,也不等穆清葭同意就迈进了门,跟进出自己家一样。

因只是小憩,穆清葭也没脱外衣,只是卸了头上的钗环,看起来素雅得紧。

她被覃榆扶着起了身,神色疲倦而忧虑,问道:“神医怎来了我这里?菁儿呢?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楚云遏坦然坐在桌边,端着双手抬着下巴,两撇八字胡上翘,看起来极不正经。“凌辰已经照我的方子抓来了药,胡太医在后厨煎了。”

穆清葭闻言骤然松了一口气:“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

她端正地向楚云遏行了一个礼:“多谢神医了。”

“王妃客气。”楚云遏嘴上说得好听,坐在座位上倒是受得坦然。

他素来是不喜穆清葭的,如此做派也在情理之中,穆清葭并未在意。

外头天色已近正午,薄薄的日光透过窗纸打进来。普通驿站用的窗纸自然不是曜王府中那薄如蝉翼的白纱宣纸,黄而昏厚,好在屋子里也还算亮堂。

安胎药还有点烫,穆清葭一时便没喝,只叫覃榆去将自己常就药的盐渍话梅拿来。

楚云遏一边看着覃榆翻箱子,一边呷了口茶,忽的问:“王妃不好奇李菁是怎么中的毒吗?”

穆清葭闻言望向他。

他们分坐在桌子两边,静默之下有些对峙的意味。

“神医特地过来,总不至于只是为了给我送一碗安胎药吧?”穆清葭笑道。

两相对垒,省去了虚与委蛇,楚云遏一时都有些不习惯穆清葭的直白。

他第一次察觉到,穆清葭身上是有些棱角在的,只是从前面对他的冷嘲热讽一向没表现出来罢了。

“王妃总算懒得再装了。”楚云遏冷哂了一声,“我还计算着得再多久才能看到你露出狐狸尾巴来。”

“能被司空鹤选中的人,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良善单纯之辈。”

“是否良善单纯,各人有各人的评断标准。”穆清葭不甚在意,“神医是王爷的挚友,觉得我来历不明心机叵测,我也是明白的。”

“你倒承认得爽快。”楚云遏道。

鸟从窗头过,黑影在眼前一闪。

楚云遏收起了几分不正经,收回视线淡声道:“李菁吃的那盒点心的确有问题,用料食性相冲,都为大寒之物。”

覃榆抱着怀中的食盒过来,闻言张了张口,但到底没出声,只忧心忡忡地站到了穆清葭身后。

穆清葭眼帘一抬:“有毒吗?”

“虽谈不上有毒,但吃得多的也伤人。”楚云遏轻叹了口气,“好在李菁胃口小,每一种只尝了一口,若是整盒吃完,怕是华佗在世也得留下病根。”

他话锋一转,望向穆清葭:“我听王爷说,这盒点心,本来是簪烟姑娘送给王妃你的。”

穆清葭神色平静:“神医想说什么?”

“曾听曜王府里的下人谈起,说王妃有孕之后极喜甜食。这盒点心做得香甜绵软,暖糯可口,该是很合王妃的口味才是。”

楚云遏的眼睛眯了一眯:“那王妃为何自己不吃,原封不动整盒都给了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