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中卷(32)帮助

“也就是说,截止到现在为止,您仍然是愿意帮助我的对么?”

沉思了半天,郑宁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刘百岁的时候,目光坚定地询问出了这句话。

在问出这句话之前,郑宁的心中是没有什么底气的。退一万步来思考这件事情,无论如何,刘百岁都是洞溪村的村民,而郑宁正在做的事情,无疑已经触碰到了与洞溪村有关的利益。

而郑宁的思考,或者说是她的犹豫,与一个名为“猜忌链”的词汇有关。

“猜忌链”这个词语,解释起来复杂又通俗,只有在双方完整地交流并敞开心扉的前提下才能消除,而目前为止,摆在郑宁与刘百岁中间的猜忌链,从郑宁的角度看来是这样的:

郑宁明确地知道刘百岁是洞溪村的村民之一,也明确地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明显触碰到了洞溪村的利益,却因为她不是完全清楚刘百岁的立场与对自己的态度,所以在她眼中的刘百岁则充满了非常多的不确定性。如果用“墙头草”来形容郑宁眼中的刘百岁,虽然不恰当,却有些贴近,归根结底,是郑宁不知道刘百岁在接下来的时间中,在接下来的某个时间节点中会做出怎样的抉择与反应。

也就是说,郑宁并不清楚,当自己对刘百岁敞开心扉之后,对方是否也会对自己敞开心扉,或者在对方不敞开心扉的前提下,对方会不会“背叛”自己。

这就是郑宁对刘百岁的“猜忌链”的根源所在,而基于她目前仍没有那么深入地了解刘百岁,一切消息的来源仅限于对方讲述的故事,这就让郑宁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看着郑宁那双根底清澈却因为多日以来的各种遭遇而变得有些浑浊且疲惫的双眼,刘百岁笑了笑,随即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对我,还不是完全的信任,对吧?”

他说完,喝下一口酒,而郑宁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我明白了。”刘百岁给自己倒满一杯酒,却没有喝下去,“作为一个施予帮助的主动方,竟然还要先获取被帮助方的信任,真是让人心累的一件事啊。”

顿了顿,手指攥紧了酒杯,刘百岁很轻易地就观察到,郑宁似乎正在把一口口水吞入喉咙,似乎此时的她是十分紧张的。

想到这里,刘百岁却反而没有了什么其他的情绪,而只是轻轻一笑,说道:“归根结底,我选择帮你,也是因为自己。洞溪村啊……有些东西是需要好好清洗清洗了。”

听到刘百岁的话,郑宁一愣,电光火石间仿佛想起来什么一般,生愣愣地开口询问道:“您的意思是...您的选择,与您的母亲有关?”

刘百岁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眼神忽然空洞了起来,直直地望着客栈外面的方向,似乎许多遥远的记忆都在这时候涌上了心头。

“你说得对...其实我母亲当时走的时候,本不至于这么匆忙的……”

在刘百岁的讲述中,漫长时间之前的图景,仿佛一幅画卷般,在郑宁的眼前缓缓拉开了。

洞溪村本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甚至许多家庭中都有着“耕读传家”的传统。农业,多少年来一直是这里不曾变换过的根基产业。

但随着改革开放和现代化进程的发展,很多城市中的工业逐渐向乡村转移,在刘百岁很小的时候,洞溪村附近、如今南水陶瓷厂的原址上面,就已经兴建起了一座工厂。

时间过去太久了,再加上刘百岁的脑子曾经出现过不小的问题,他小时候的那些记忆,已经在脑袋里变得很是斑驳,甚至有些混乱不堪。

但刘百岁清晰记得的是,那座早就被废弃了的工厂,当年是对洞溪村附近的环境有着极大污染的。

污染物从工厂中排出,通过饮用水的途径被洞溪村的村民们摄入吸收,那时候许多人身上都突兀地出现了疾病的症状,而身体素质本来就比较差的刘百岁母亲就是在那座工厂的间接影响下,提前离开了他。

那座工厂刚刚出事的时候,洞溪村村民们的反应非常激烈。工厂的出现,带动了经济的发展的,当然也辐射到了洞悉村中,让洞溪村的村民们获得了一定的收入。可与生命相比,收入的小幅度提升又能算得了什么?

当时,在洞溪村村民们的激烈反抗、投诉、上访之下,那座工厂虽然搬走了,可工厂的主管领导却没有受到什么严厉的惩罚,因为他们被判定为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因莽撞、急于求成而造成了一系列不稳定的危害,心切,但本心竟然没有什么问题。

刘百岁还记得,那家工厂的老板,好像就是国内第一批民营企业的老板之一。至于那个老板的结局,多少年过去刘百岁早就与其没有了任何信息上的联络,更完全无从知晓了。

用了很长时间来休养生息,洞溪村终于恢复了过去的模样。山清水秀,人民康健,村子中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仿佛世外桃花源一般,是一个美好的存在。

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问题恰恰就出现在桃花源上面。

从那座工厂搬迁后,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因为之前的洞溪村村民们对工厂有过激烈的反抗和极强的排斥情绪,这使得哪怕是有着非常优厚的招商引资扶持政策,却没有任何一家企业敢于靠近洞溪村,敢于在自身发展的情况下给予洞溪村一点点帮扶。

于是,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市场上的繁荣景象日益高涨,经济快速发展,可洞溪村依旧还是当初的那种桃花源式的模样。有商业头脑的村民们早早地南下,去往了可以淘金的城市,自然也掏到了许多东西。当他们回到洞溪村的时候,所展现出的模样和财力,到底还是感染到了洞溪村的村民们。

由此,虽然没有人在明面上说过什么,可洞溪村的村民们,多多少少都从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了。

于是,几年前,当南水陶瓷厂现在的厂长、老板来到洞溪村,打算在洞溪村附近建厂的时候,洞溪村的村民们展现出了与十几年前几乎完全不同的态度。他们虽然没有明确地表达出排斥或欢迎的态度,但却学会了唱白脸与黑脸,学会了为自己争取相关利益。

于是在双方博弈之下,新的条件很快落了地:南水陶瓷厂自然可以在洞溪村附近建厂开始生产,但厂中的第一批员工与工人们,必须优先选择洞溪村的年轻村民们,甚至要为洞溪村的人永远保持一定的比例。

这种条件在洞溪村的村民们看来,是对自己极大的优惠与优待,可在南水陶瓷厂看来却无异于天降馅饼,让他笑开了花:南水陶瓷厂刚刚筹建的时候,附近陆路运输都说不上多么畅通,而洞溪村毗邻南水陶瓷厂的厂址,有这么多现成的、鲜活的劳动力,资本家何乐而不为呢?

但南水陶瓷厂的老板并没有多说什么,于是就在洞溪村村民们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即将赚大钱并走上美好生活的情况下,南水陶瓷厂成功兴建了。

这家工厂兴建之后,许多村民们确实得到了工作机会,洞悉村中家家户户的生活水平与质量也获得了明显的提升。但与之同时出现的是,没过几年,洞溪村的村民们就逐渐出现了手指苍白以及部分人开始便黑的情况。

村民中的明白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他们身体上的变化与南水陶瓷厂之间的关联,但没有人在公开场合戳破这种隐隐约约的联系,而选择了维持现状。

几年过去,直到现在,许多村民仍在明面上认为南水陶瓷厂是让洞溪村过上更好生活的源泉,毕竟这家工厂在运营进入正轨之后,还免费帮洞溪村修建了路灯与水泥路呢。

一口气说完这些,刘百岁不由得口干舌燥。这次他没有拿起酒盅,而是捉起桌面上的小酒壶,将其中的东西一饮而尽,随即发出了畅快的声音。

咽下口中的酒,刘百岁带着些许醉意看着郑宁,开口说道:“当然,我今天晚上和你说的这些话都是酒话,醉话,都是我个人的一些猜测。这其中……有真有假,真真假假,我不保真,最后都要由你自己来判断,明白吗?”

酒后吐真言的道理,郑宁心中自然清楚明了。就算今晚的刘百岁再怎么辩解,可他把自己的过去几乎都说了个清清楚楚,总不能在之后的回忆里再掺杂假话吧?

郑宁虽然还没有正式进入社会,但她还是坚定地相信酒精的力量。

想到这里,郑宁郑重地开口:“刘老板,谢谢您对我的帮助,您说的这些已经足够我做出判断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带着醉意,刘百岁重重地点了点头,紧接着他环顾四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异样情况一般,转而又看向了郑宁,而后询问道:

“你朋友呢?就是那个许博远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