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收场

幼宜拖着鲜血淋漓的右臂行到门前,荀娘立马从门缝中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了幼宜的左手,像是晚一秒,幼宜就会消失一样,荀娘疯狂地点着头,【回家,回家!我们回家!】

哪曾想,下一秒,黑暗中不知飞出何物,紧紧缠住幼宜的脖颈。

荀娘大惊,伸手欲要拦住那东西,手刚攥上去,荀娘便察觉出不对,那东西热乎乎,黏腻腻,还没等她握住,猛地收紧,缠着幼宜的脖子便把她快速拖进了黑暗之中。

那是一条巨蟒的蛇信子。

【幼宜!!!!】

荀娘嘶吼着,拼了命想抓住她,可最终眼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她愣在原地,心里渐渐清晰,自己如今恐怕被困在了一条蛇的肚子里,蛇以鼠为食,故而方才才会出现成群成群的老鼠,那些老鼠有的肠穿肚烂,有的无头无尾,怕都是这蟒蛇咬下来的。

不用想也知道,幼宜此去凶多吉少了。

房间四壁又开始极速收缩了,一下一下,像肠胃一样蠕动着,荀娘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仰面躺在地上,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对不起。】

荀娘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

就在她即将丧失意识时,眼前忽然一道金光乍现,刺得荀娘猛地闭上眼睛,紧接着便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在昏迷的最后一刻,荀娘喃喃说着,【是幼宜身上的金光神咒,显灵了吗?】

*

整整一上午,沈清乾在学堂,眼睛在书上,心飞到了城西。

过了晌午,终于瞧见阿福灰溜溜地从墙根儿摸索进来,他低声问道,【阿娘什么反应?】

阿福耷拉着眼皮,回道,【好得很,把我大骂了一通,说郎君你要是忙,不必再让我去惺惺作态。爷,你做得过分了,我出来时候,瞧着夫人眼眶子都红了。】

沈清乾沉吟了一下,赌气似的喃喃一句,【她有了女儿,还有工夫跟我生气不成?只怕将我忘得更干净了!她与那个什么幼宜一样讨厌,活该去!就让她哭!】

随后便没再说话,转过身,研读起案前的《礼记》来。

蓦地,学堂门外响起一阵骚乱声,阿福一边研磨,一边抻长了脖子向外头看去。

学堂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堵了个水泄不通。

像是什么人不顾阻拦,生要往学堂里头闯,领座的学子们耐不住热闹,纷纷扔下书本,围在窗前看起了热闹。

阿福也想去,却无奈自己少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碰!】

【沈清乾!沈——】

一声巨响,学堂正前的檀木门被人一把推开,那门上了年头,经不住冲撞,半扇门片当时就斜歪了,落下不少陈年老灰。

空气中忽然一股刺鼻的血腥味。

下一秒,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踉跄着出现在众人眼前,浑身上下衣衫尽破,右半条手臂像是断了一样,拖着皮肉晃晃****,浑身是血。

惊得一屋子人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喘,纷纷侧过身向沈清乾看去。

阿福看着眼前的小娘子,眼前一黑——这浑身是血,断了半个胳膊的,竟是幼宜姑娘!

沈清乾也懵了,她一个闺阁女子,好端端的,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快去找阿娘——】沈幼宜耗尽最后一点力气,拽着沈清乾的衣袖,气若游丝。

【阿娘不见了?】沈清乾呆立在原地,只觉得半个身子都麻了。

方才嘴里还念叨着荀娘与幼宜一样讨厌,如今却都忘了个干净。

稳了稳心神后,沈清乾脱下外袍,一把罩在幼宜身上,旋即低声问着,【你告诉我,阿娘在哪里,我去寻她。】

【玉清观,】幼宜吐出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西山的玉清观。】

沈清乾仿佛被人兜头而下浇了一盆凉水,声音发颤,【西山——哪里有什么玉清观?】

*

玉皇山下,深山老林。

沈清乾在关隘处勒住马,马蹄激起尘土万丈,他站在分叉口向东看去,只见东西两山相隔,玉清观赫然伫立在东山之上。

东边灯影幢幢,烟火缭绕,红墙金顶,一派浩然正气,更衬得西山阴冷可怖。

沈清乾喃喃,【西边哪里有什么玉清观,那分明是——乱葬岗。】

沈清乾一边策马,一边猜着,心想大抵是阿娘想到玉清观中,却不知为何在关隘处撞上了鬼打墙,稀里糊涂上了西山,进了妖物的幻术。

幼宜拼死从妖物口中逃出,但右半边胳膊几乎断掉,根本背不动阿娘与杏儿两人,这才一口气跑到学堂向他求救。

情势危急,沈清乾顾不得许多,让阿福带幼宜先回家去,安顿好伤员,再叫上沈临丰到西山增援,他自己则独自策马向西山奔去。

此时日落西山,西山上一片死寂,沈清乾牵着马,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喊,【阿娘!杏儿姐!】

声音在西山里一波接一波地回**,激起树上的老鸦,扑棱棱地向空中飞去。

再往上走,就是乱葬岗了。

自打前朝起,这玉皇山隘口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地势奇峻,易守难攻,死在这里的将士不说有一千,也足有上百,皆草草挖了个坑,埋在西山。

太平年间,有些猎户断断续续到西山上来狩猎,说西山上邪气得很,不少人有去无回,让怨气化作了精怪。

玉清观特意与其隔山而立,也是为了镇压怨气。

此时正值深秋,林间草木凋零,光秃秃的树杈子像是鬼爪子一般,狰狞地向空中伸展,夜风吹过,听在沈清乾耳朵里竟似是鬼哭狼嚎一般。

沈清乾此时心中只剩懊悔,心里想着阿娘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往上走,不远处有几方黄土包,连绵似小丘,颜色深浅不一——有的土包上面长满杂草,土块呈灰白色,是陈年旧土;而有的土包,则颜色深沉,还带有一丝潮湿,显然是近期新埋的。

沈清乾绕过这些土包,趁着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摸索着向前。

【哗啦——】

忽然间,眼前半人高的草丛中有了动静,像是什么活物正在向沈清乾脚下移动。

【阿娘?】沈清乾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杏儿姐?我是——清乾——】

那活物闻声,又向前窜了一窜。

半人高的枯草遮遮掩掩,看不清楚,沈清乾心里开始打鼓了,他不敢贸然上前,手心出汗,他握了握缰绳,【阿娘,若是你们就应我一声。】

【呃啊——】

草丛里传来短暂的一声回应,沈清乾如逢大赦,是人!

他顾不得多想,急急拨开眼前的杂草,伸手猛地扑向那人,欲将地上的人扶起。

却不想,落掌之处,竟是一股温热黏腻的**,沈清乾手臂发麻,几乎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手指微动,沈清乾看向手中那一截充满褶皱的,尚在蠕动的细长物,瞳孔骤然放大——

那是一截刚刚被剖开,流到地上的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