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谜起

沈清乾呆坐在原地,生生缓了十来秒的时间,大脑才能够像往常一样发送指令。

也不能怪他,眼前的情形,确实过于出人意料,甚至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沈清乾脚下尚在挣扎蠕动的“活肉”,其实是一个被剥了皮的人。

此人样貌极为可怖,胸膛处被人剥了皮,肚子肠子流了一地,软趴趴地沤在地上,活像一团死肉。

沈清乾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低头细细查看他的瞳孔,视线涣散,已经没救了。

不知是仍残留着意识,还是极度痛苦之下,身体本能的反应,那人的四肢仍在间歇性地抽搐着。

相州城中最近多了很多被剥皮的死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打过了年关,官府中已经断断续续报上来三起相似的疑案,死者皆是被人剥皮弃尸,死状诡异惨烈。

第一具尸体是临县的采买商户,大年夜阖家团圆时,打更的樵夫在城中,醉仙楼后一处偏僻的巷子里发现的,死者喝醉了酒,栽歪在雪地上,脚心处被人用利器划了个口子,整条右腿的皮被剥开。

发现时,白骨上挂着腐臭的赘肉,血几乎流了半条巷子。

第二具是城北的和尚,六月十九,观世音诞辰,香客们在前一天晚上连夜摸黑上山,力求抢到观中第一柱香以表虔诚。这尸体就在离三清观不远的松林中,尸体被割喉,刀口绕着脖颈走了一圈儿,将死人的面皮整块剥落了下去。

而这一次,死者不知是什么人,被人剖开了肚子,扔在这乱葬岗上。

剥皮弃尸,本就怨气冲天,还将这尸体扔在乱葬岗中,难怪这邪阵如此凶恶,将幼宜伤成这样。

沈清乾心中念着“罪过罪过”,捡起身旁的树枝插在尸体身侧——他手中没有掘土的工具,只能等阿耶的增援到了,再将他安葬。

既然妖物以死尸怨气起阵,那这弃尸想必就是阵眼,以此为圆心向外查探,便不难找到阿娘下落。

沈清乾打定主意,便攥紧白马的缰绳,自己孤身一人,向外摸索开去。

果然,不出数步,就见荀娘与杏儿昏迷着躺在地上,秋夜露重,二人的嘴唇已经冻得发青,沈清乾忙脱下外袍罩在二人身侧。

【嘶——!】

身旁的白马突然扬起前蹄,冲着沈清乾身后厉声嘶鸣,下一秒,挣脱了缰绳,向沈清乾身后疾驰!

沈清乾吓得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回头看去——

身后空空****。

【清乾!】

半山腰处陆陆续续冒出零星的火光,是沈临丰到了。

【阿耶!这里!阿娘在这里!】

沈清乾冲着山坳处大喊,接着看了一眼刚从惊慌中缓过神来的白马,笑着拍了拍他的马鬃,骂道,【是自己人,也值当这么激动。】

白马低下头,乖乖站在沈清乾身侧,鼻孔里【嗤嗤】地穿着粗气。

乌云疏散,月光洒在林间,路清晰了许多。

只有白马看见,方才沈清乾背后的枯树上,正盘踞着一条足足有十尺长的黑底赤顶巨蟒,这巨蟒样貌阴诡,通体漆黑,唯独头顶一抹鲜红,似是蛇冠一般延伸到七寸之处。

距离七寸不过两指距离的躯干上,赫然一个碗大的血洞,汩汩透着冷风,巨蟒疼的双目猩红,软趴趴缠绕在树杈上,正吐着信子,死死盯着沈清乾。

瞧见山下来人,那巨蟒作罢,悄声收了蛇信子,拖着残躯,缓缓向荒林深处爬去。

沈清乾一行人回到沈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大爷沈临鑫背着双手站在门口,眼看着重伤的荀娘与杏儿接连被抬进屋里,面色凝黑,嘴抿得很紧。

【荀娘——还活着?】

沈清乾被这话问得一愣,仔细听去,沈临鑫的言语间,不仅没有担忧或惊愕,反而有一丝失落在。

【阿娘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大伯这话是什么意思?】沈清乾皱着眉反问。

沈临鑫眼神闪烁了一下,轻咳一声,【我见她伤的重,一时慌乱,说错了话,清乾,你方才说,是幼宜从西山之上跑到学堂,向你求救的?】

沈清乾不明所以,一动不动地盯着沈临鑫。

沈临鑫见他戒备,也不再追问,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幼宜,她下午被阿福抬进院子里时,浑身是血,气若游丝,他以为她命不久矣,却不想短短几个时辰过去,这丫头的气息竟渐渐平缓起来。

能从那邪阵中脱身出来,已属不易,竟还能平白捡回一条命,这孤女的命格果然够硬。

他欲去看看荀娘如今的伤情,却不想沈清乾侧过身子,拦住了他的去路,沈临鑫无奈,只得拍了拍沈清乾的肩膀,低声嘱咐了一句,【照顾好你阿娘。】

便转身走出了院门。

*

荀娘断断续续,足足昏睡了三天两夜,彻底醒来时,正值深夜,炉子烧得很旺,屋子里暖融融的,床边点着一根红烛,颤颤巍巍地,照着床头沈临丰的睡颜,他趴在床边,将荀娘的右手包裹在手心里。

荀娘手指微微一动,沈临丰立刻惊醒,低声问着,【荀娘?你醒了?】

看着枕边人,荀娘的眼泪像是绷不住了一样从眼眶子里涌出,嗓子哑着,荀娘将脸埋在沈临丰颈间,断断续续地啜泣。

沈临丰让荀娘哭的鼻子也泛起了酸,他慢慢地抚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安慰一只受惊的猫,【没事了,都过去了,你如今在家里,正在我身边,都过去了。】

荀娘仰起头,看着沈临丰,眼泪挂在脸颊上,摇着头缓缓说道,【临丰,幼宜是人,我瞧得清清楚楚,她有血有肉,是活生生的人——】

沈临丰皱着眉倒了一杯热水,用嘴吹着,抬起头满脸心疼地看向荀娘——沈临丰心里清楚,荀娘此刻对于幼宜的愧疚,丝毫不亚于皮开肉绽的痛苦。

尤其是,在幼宜依旧高烧昏迷,危在旦夕的如今。

【是我将她害死的——临丰,你知道吗?她临死前,都在对我说,阿娘我不是妖,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临丰,我没有心肝,才去那样怀疑一个孩子!】

荀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临丰将她拥在怀中,生硬地扯出一个笑,低声哄着,【幼宜,幼宜她,她没事,当时你在那阵法中昏了过去,还是幼宜跑到清乾的学堂上搬得救兵呢,多机灵的丫头呀,怎么会有事呢?】

【她没事?】荀娘低声惊呼,【原来那金光是真的?杀了那妖怪,保幼宜不死!】

【什么金光?】

【你给她的那羊脂鎏金如意盘啊!】荀娘抹了一把泪,眼睛亮晶晶的,【当时我和杏儿几乎昏死过去,眼前忽地一道金光闪过,我以为是幻觉,想来必定是你那如意盘上刻着的金光神咒,才能叫那妖物形销骨灭!】

沈临丰看着荀娘认真的样子,呆立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将手中放凉的热水递给荀娘,讷讷道,【是,是,必定是那金光神咒,保佑你们三人平安。】

沈临丰看着荀娘那张恢复了些许神采的脸,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那羊脂鎏金如意盘上刻着的哪里是什么金光神咒,不过是他为了当初宽慰荀娘噩梦,从箱底随意找来的破物件儿,上面刻着的不过是一百个不同字体的百寿图罢了。

这东西压根儿不能驱邪。

【别想这么多了,幼宜既然不是邪祟,我们就好好弥补她,日后只将她当亲女儿来疼就好了。】沈临丰似是对荀娘说,又似是自言自语。

烛火熄灭,二房院落中,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月亮从云中悄悄地漏出个头,照在厢房的窗纱上,那窗纱轻轻薄薄,将月光也渲染得温柔。

所有人都睡了,没人看到,幼宜房间的窗纱上,影影绰绰,映出一条巨蛇身影,那条蛇仿佛忍受着什么巨大的伤痛,在月光下,诡异的扭曲挣扎着——

更诡异的是,隐隐看去,那条蛇身上,竟长着龙爪,那龙爪金光浮动,锋利异常,但不知为什么,这条巨蚺身上的龙爪,竟断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