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冰封兄长

兄长死死的睁着眼,他强撑着一口气,望向我,一双手忽的有了力气,死死的拽着我,力道大得能捏碎我的骨头,“衾儿,我不能死!我若是死了,顾家,就完了,我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嫂子哄着怀里的孩子,一手默默的擦着泪,我哥撑不过这个冬日,是大家心里早就知道的事了,可是没料到,会这么的快。

我不断的安慰着他,“不会的,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哥,你不会有事的,你要是走了这个家就完了。”

“衾儿,你与我有八分相像。”他盯着我的目光如炬,电光火石之间,我仿佛明白了,他想同我说什么。

我与兄长自幼一块习武,学来的东西其实都差不多,只是兄长征战沙场这些年,有了更多的实战经验……

兄长见我眼底骇然, 他忽的又松了手,“衾儿,哥对不住你,对不住……”

我回握着他的手,“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嫂,照顾好小侄儿,照顾好顾家!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定会如同你在一样,撑起顾家!”

兄长哽咽着点了点头,“你嫂嫂……是个柔婉贤德的人,我……咳咳,我对不住她,若……若有好的,就……就让她改嫁。”

嫂子抹着泪,“夫君,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我断不会抛下顾家!”

兄长太痛苦了,他说几句话,血便从嘴角渗了出来,他吃力的将一封信递给我,“这里头的东西……等我去后,你再看,看完切记,要……要烧干净!万不能留。”

“好!”我接过手里的信,信上的字歪歪扭扭的,我知道,这是他在自己状态尚好时,强撑着写下来的!他早料到了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早早的做了打算。

兄长松了口气,望向嫂嫂,我见状便抹着泪起身,去了外头。

外头天色昏暗,雪下得越发的大起来,院里的物件都被埋了个干净,下人都侯在外头,没让进来,见我出来了,便都望了过来。

我擦了擦泪,朝几人道:“兄长没事,你们都忙自己的去吧。”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府上几十年的老人了,与府里早就有了脱不开的干系,如今大家都提心吊胆的。

我在外头守着,任由风雪肆虐,不知不觉的,雪便落了满头,青枝撑了把伞过来,小声道:“里头怎么没有动静?”

其实比起没动静,我更害怕有动静!

“青枝,往后,你就跟着嫂子,替我照顾好她们母子两。”我双拳紧握,目光落在府外的长廊上,仿佛下一刻,兄长就会意气风发的从那里下朝回来!

他可是曾经的探花郎,打马游街,风光无限,久战沙场,保家卫国,何等的荣耀,可如今,却只能躺在塌上,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为顾家谋划一个没有他的未来。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嫂子抱了侄儿站在门口,门口的乳娘接过孩子,嫂嫂两眼一黑, 便倒了下去,我吓了一跳,忙将她扶了起来。

她缓过一口气来,将人都打发走了,才死死的扣着我的手腕,目光里再不复往日的柔光,“衾儿,你哥……走了。”

我的世界轰的一声,就这么塌了,可我不能倒,顾家还有我在,我要替兄长撑起来!

我扶着嫂子回了房,瞧着躺在**已经去了的兄长,我颤颤巍巍的抬手,轻擦了擦嘴角边的血迹,生怕将他吵醒一般。

嫂子站在一旁,神色憔悴,仿佛一瞬间就被抽走了魂魄,“衾儿,他痛苦了这么久,如今……他是解脱了,咱们得将丧事办起来了。”

我擦轼的动作顿了顿,望向嫂子,“不行,这丧事,不能办!”

“你……”

我拉着嫂子坐下,递了盏茶给她,“我哥若是死了,顾家就没有能上朝堂的男人了,侄儿一岁都没有,若是这时候办了丧,往日里与顾家结仇的那些人,定会群起攻之!嫂子,有一桩事,我想问一问你。”

嫂子眼神空洞的瞧着我。

“我哥在牢里病重,我知道,可我当时分明求了沈司明和那外室给他瞧病,可为什么出了牢狱,会这么严重!”

嫂子麻木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她死死的抓着我,双目赤红,“夫君在牢里受了各种刑罚!我与他一墙之隔,怎会不知道有没有大夫来替他瞧病!衾儿,你哥是被人陷害的!有人想让你哥死!”

“我那时候在牢里,我哥让我小心沈司明!”这件事情,定然与沈司明脱不开干系,可若是毫无证据,这样直白的去问,必然会打草惊蛇!

嫂子吸了吸鼻子,无力得很,“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衾儿,嫂子没用,只知道夫君是被害的,可我……可我没本事,也替他报不了仇……。”

我拿出帕子,擦了擦她的泪,柔声道:“我来查,这仇,我来报,嫂子,我哥的丧事不能办!”

“为什么?他人已经没了,不该入土为安吗?”嫂子转念又喃道:“如今是冬日,若是放在府里的冰窖里也好,我还能常去看看他,平安……也能多瞧瞧他父亲。”

我将帕子塞进她手里,沉声道:“我哥不会死,死的,顾家被沈府休弃的嫡小姐,顾罗衾。”

嫂子傻眼了,“你……你这是做什么。”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顾罗钤,是你的夫君,是平安的父亲!我哥护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也到我护着顾家了。”我抹了一把脸,目光坚毅,这步棋,已经到了非走不可的地步了。

嫂子猛的摇头,“不成!你怎么能当男人呢?你……你一个姑娘家,若是顶着他的身份,到时候你是要上战场的!你哥已经走了,你不能出事!我不要什么权势,只要咱们一家子在一处好好的,总能活下去……”

我扣着嫂子的手,目光如炬,“可我不要,我要顾家满门荣耀,我要权势,我要兵马!我要这天下人都不敢小瞧了顾家!我要顾家再无人敢随意欺辱!!嫂子,我们还有平安在,顾家完不了!”

嫂子怔怔的瞧着我,她眼里的我,就像突然放了光,“可……可你哥怎么办。”

“先安排到冰窖里去,此事不宜声张,待过段时间,风头去了再以顾罗衾的名义下葬!”我扶住嫂子,低声又叮嘱了好些事情,此事须严谨,万不可在外人跟前漏了馅。

“可……可你进军营了,你是女子的身份……”

我苦笑了笑,我在沈家的这两年多,被算计了多少,又喝了多少碗避子汤?早已经数不清楚了,我这样的身子,连葵水都不怎么来了,又怎么能再嫁人?代我哥入军营,就是我最好的路了。

兄长走后,我与青枝便合力趁着夜色遣走了院里的下人,抬了兄长进了地下冰窖里,在那冰窖里,将兄长搁置在用冰堆彻好的冰**,他剑眉紧拧,好似睡着了一般。

嫂子拿了毯子,轻轻的替他盖着,我知道,嫂子是怕他冷。

我拉着青枝出了冰窖,我就在冰窖的门口坐着,风雪比冰窖里头还要冷,冰窖里隐隐约约传来嫂子嘶心裂肺的哭声,青枝忍不住抹着泪,“小姐,奴婢好难过。”

我抬手将她半揽在怀里,“青枝,你也不小了。”

“小姐,你既然要作少爷,那我就当少爷的妾室,同你一辈子呆在顾家。”她眼底清澈,望着我的时候,同我一样的倔。

“说什么傻话!你要嫁个良人,好生过日子!顾家……是非多。”我在下一盘很大的棋,青枝自幼跟着我,她是什么心思,我比谁都清楚。

“奴婢才不要嫁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嗯,少爷除外!”

正说着,嫂子整理好了情绪从里头出来,那一瞬间,仿佛那嘶心裂肺的哭声是我的错觉。

嫂子拉了我去了我哥的房间,我打开我哥给我的信,信里的字一如外头的吾妹亲启四个字,歪歪扭扭,哆哆嗦嗦,可见他写这些出来,有多难。

这里头写着的,是他在军营里结识的人,他的行事作风,他与人常说的一些话,以及……他在军营里略查到的一些事情。

事关那次兵败,竟然是因为有人克扣了粮草,兵器一碰便折!这里头有人中饱私囊,因着他查了出来,那些人就要他的命!!

我死死的捏着信,这信我不能毁,“嫂子,这信,你一定要妥善收藏起来,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这信事关顾家安危!”

嫂子将信接过扫了几眼,细细收了起来,“衾儿,你如今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玉沁,我不悔。”我压低了嗓子,学着哥哥的语气说话。

嫂嫂眼眶泛红,拉了我去更衣间,将哥哥的衣袍给我换上。我与哥哥自幼习武,两个人的个子都高挑,加上我那原本就英气的眉宇,只要略画粗一些,就有九成像了,再将衣裳头发一弄,嗓音压低些,不是格外熟的,完全瞧不出来。

嫂嫂哽咽着点头,“像,太像了。”

这一刻,我们多希望兄长也如我这般,完好无损,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从兄长殁了那天开始,我就顶替了兄长的身份,住在兄长的房间里,为了与兄长更像些,我去了衣裳,对着兄长身上的疤痕,让青枝划了同样的伤痕!

这件事情,绝对不允许有任何的差错!

那段时间连御医也觉得神奇,‘顾罗钤’竟然就这样一点点的好起来了!

这其间,沈司明也来过几次,只是,都被嫂子给挡了回去。

我站在院里,穿着兄长的衣裳,学着他的样子,低低的咳了几声,嫂嫂上前来扶我,故意 当着将走未走的沈司明的面,朗声道:“衾儿这些日子在房里不出门,也不愿意见人,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病了。”

我拍了拍嫂子的手,“她一直想去外头走走,便由着她去散散心也好。”

“也好,晚些我去同她说说。”嫂子扶着我回了屋子里,我因着脚比兄长的小,所以穿了大码的鞋子,鞋子前边缝了棉,走起路来,总是要慢一些。

嫂子扶着我进了屋里,端了药倒进花瓶里,低声道:“这沈大人如今三天两头的往这儿走,若是被他发现了可怎么办,衾儿,虽说你与他和离,我心里是高兴的,可……可到底你们是正头的夫妻……”

“玉沁,如今我们没有回头路了,官家递了文书来,年后,我养好伤,就要去北蛮之地了。”我目光深沉,嫂子的话戛然而止,目光又垂了下去。

“我只是……只是……”她搅弄着帕子低着头。

“若是谋害我哥的事与沈家有关,那我一样不会放过他们!”我躺在**,瞧着窗外纷飞的雪,心里五味陈杂。

“是我草率了。”嫂子说着替我掖了掖被子,在外人看来,我们真是一夫情深似海的夫妻,我待她处处宠溺,处处温柔。没有人知道,我与兄长,早已经偷龙转凤。

嫂子从府里管事的那拿回了冰窖的钥匙,但她再也没有去过冰窖,她一心一意的照顾孩子,照顾着‘重伤’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