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顾家

我回了顾家,顾家被嫂嫂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如今他们入狱了,府里没了人收拾,一时显得乱糟糟的,门庭冷寂,冰雪莹莹。

青枝搁了物件,将我歇息的院子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我去了一趟府衙,问了一回兄长的事儿,府衙里的人说明日结案,我回了府,欢喜的睡不着觉,将兄嫂的院子又差人好生洒扫了一番,欢天喜地的等着明日他们回府。

但没等到天亮,衙门里收买的人急匆匆的跑来,说兄长病得厉害怕是要不行了!我连夜去了府衙,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因着这桩案子要紧,没有完全落幕之前,府衙里的也不敢放人,我急得不行,与外头的人争执了起来,求告无门之下,竟然瞧见了沈司明!

他从马车上下来,瞧了我一眼,权当没看见,进了府衙。

天色已经亮了,没一会儿,兄长被抬了出来,嫂嫂抱着病中的小侄儿,脸色惨白,她维持着顾家最后的体面,我忙上前迎了她们。

一旁的衙役见状哼了两声,“此案是兵部侍郎陪审,案子还未结,不过侍郎大人作了担保,也就将顾大人先送回府里医治了,到时候病好了,也得来画个押。”

我有些懵,没想到沈司明这样的人,如今还会帮我。

我带着兄嫂回了顾家,又请了京都里要好的大夫过来瞧病。

这一折腾,就直折腾到了日头夕下,嫂子照料着小侄儿,我守着兄长,见他浑身没一处好肉,心里刀扎似的疼。

大夫忙了一整天,摇头直叹气,“顾大人在战场便受了重伤,加上在牢里又吃了不少苦头,染了些病,如今……只怕是……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我拉着大夫的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大夫,我哥哥是练家子,身体底子好着,再说了,当初……当初也派了大夫去牢里瞧过,我还给他吃了药,怎么会熬不过冬日,你再仔细看看,你看看啊,他……他还有气儿,怎么会治不好。”

大夫摇了摇头,“顾大人在牢里……不曾有过被救治的痕迹,若非是那救命的药丸子撑着,只怕早撑不到今日了。”

我望着躺在塌上的兄长,双拳紧握,“大夫,你再仔细瞧瞧!你瞧瞧,我先前还请人去牢里瞧过的。”

大夫一把老骨头快被我摇散了,“这顾大人的模样你也瞧见了,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顾小姐……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大夫一溜烟的跑了,青枝端了药进来,“小姐,这可怎么办。”

我坐在床塌边,给兄长擦着药,他身上好些地方因为没有及时救治,已经溃烂化了脓,若是嫂子瞧见了,只怕是要心疼死了。

我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一边叮嘱青枝去重新找大夫!

到了晚间,案子终于结了,兄长无罪,他是死守蛮北之门的大功臣,一时间好些大夫闻声而来,宫里头官家特意让宫里的御医过来替他诊治。

御医来了也直摇头,“顾小将军……老夫只能替他强行续着命,顾小姐,还是早些备下棺椁,冲一冲吧。”

我泪止不住的就下来了,拉着御医说了好些话,可这样的话,对于兄长的伤而言,于事无补。

我坐在床边,没日没夜的照顾兄长,嫂嫂在房里,彻夜不歇的照顾着小侄儿,小侄儿还那样小,若是他们二人都出了事,嫂嫂往后可怎么活!

我一边照顾着兄长,一边还要去照看安抚嫂嫂,一时心力憔悴,人也跟着消瘦了下去。

这日雪停了,天光微熹,我守在兄长的床旁,却见他手忽的动了,我顿时欣喜不已,“哥,你醒了!!”

顾罗钤低低的咳了两声,嗫嚅着唇,好半响才看清,他这是回了顾府,他张了张嘴,“衾儿……”

“我去喊大夫!”我欣喜的起身要去找人,却被他一把拉住。

我看着这张与我八成像的脸,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如刀绞,这是最爱我的哥哥,这是在爹娘殁了以后,当爹又当娘照看我的哥哥,这更是送我出嫁,赠我半府嫁妆的哥哥啊!

“你嫂嫂与平安呢?”他环顾四周,屋子里迷漫着一股子药味,加上冬日里又续了碳,闷得很。

“都好,嫂嫂在隔壁屋哄着平安歇息。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了。”我擦着泪,握着他包了纱的手。

他想像往日一样揉一揉我的发,却最终因抬不起手而搁下了。

哥哥近来偶尔会醒一醒,但是更多的,都是浸在痛苦的梦魇里,小侄儿大好了,就由我带着,嫂子陪在哥哥的身旁。

这日天气略好了一些,我差了府里的人,轻手轻脚的将哥哥抬到院里晒太阳,小侄儿在我怀里,瞧着兄长乐呵呵的,兄长牵着嫂子的手,满眼柔光。

青枝从外头进来,黑着脸,“小姐,顾大人来了。”

我拿了个拨浪鼓逗弄着小侄儿,闻言顿了顿,兄长目光微沉,嗓音低哑,“你在沈府的事,我都听说了,如今你既要和离,那便唤他进来,一并将话讲个清楚。衾儿放心,纵然哥哥来日不长了,也定不会让你任着……咳,任着他欺负。”

我将小侄儿递给嫂子,垂眸轻声道:“我与他早就恩怨两断了,没什么可说的,也不必再相见了,青枝, 你让他回去吧,往后……也不要来了。”

“说是拿了文书来,请咱们爷画押。”青枝递了盏茶给我,让我消火。

我咬了咬牙,让沈司明进了内院,沈司明瞧见我时,眼神微亮,与兄长说了好些问安的话,这才将手里的文书递了上去。

兄长看了几眼,闷咳了几声,我瞧见兄长悄藏起的帕子里隐隐透着血迹,心里止不住的难受。

这诺大个顾家,多少人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兄长本也是英雄,却被奸人所累!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我与嫂嫂可怎么办,我们……都只有哥哥了呀。

沈司明有意无意的将视线落在我身上,哥哥喝了药,望向沈司明,“你与衾儿既然缘份已尽,那这和离书,就尽快写了吧,如此,衾儿也不耽误你与……咳与府中嫡妻夫妻情深。”

沈司明捏着杯子的指节泛白,“大舅哥说笑了,我与衾儿只是夫妻之间闹了矛盾,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也是常有的事……”

兄长拿了帕子又咳了好一会儿,平息了些才道:“我顾家子,保家卫国,死战僵场,顾家女也断不会嫁予人为妾室,沈大人,你我两家姻亲一事,就到此为止吧。”

顾司明没回这话,另外寻了个由头,有些仓皇的离开了。

兄长近几日的病又重了,他躺在**,不安的与府里管事叮嘱着些什么,我端了药站在屏风后头,默默的擦着泪。

他知道的,自己时日无多了,所以要在走之前,将他的身后事,将顾家都安排妥当。

管家将事情都一一记下,出来时瞧见了我,顿时愣了愣,“小姐莫要多心了……”

“没事,哥哥怎么吩咐你的,你就怎么去做吧。”我抬手默默的擦了擦泪,端了药进了里间。

我那时候随父亲在蛮北之地的时候,曾经与军医一同救治过人,那些将死之人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这味道越来越浓郁,我的心也越来越慌乱害怕。

兄长像没事人似的接过药饮了,反过来安慰我,我红着眼眶,与他说起幼时的那些趣事,“那时候同父亲在北蛮之地,喝酒吃肉,真是痛快。兄长, 你快些好起来,到时候带我一块儿去吧。”京都人心构杂,我太累了。

“咳咳,女儿家家的,怎么成日里想着去战场。”他眼里带笑,却终究放不下我。

“兄长去得,我也去得!我想念蛮北的烧刀子酒,想念北蛮烈烈的风。”我回了顾家的这月余,每天都在忙碌,忙起来,便将沈家的往事都搁置了,如今回想起来,在沈家的那些日子,总觉得像一个梦,模糊而虚假。

兄长瞧着我,眼神微动,如今他越发的憔悴,连抬手都有些费劲了,可他看我的眼神依旧温柔,恨不能将最好的都捧给我。

“衾儿,我若是走了,留下你们,可怎么办。”他双目赤红,哽咽无助的看着我。

我坐在床边,心疼死了,“不会的,哥你不会走的。我们一家人,永远都要在一起……”

他视线渐渐的模糊,目光怔怔的盯着帐顶,“平安还这样小,我若是走了,顾家……顾家世代忠良,在我这里……咳,就要断了。”

嫂子这时抱了侄子进了里间,见哥哥状态不对,顿时慌了,“夫君!”

我哥瞧着嫂子,面容几近颠狂,“玉沁,我若死了,你……你给我守三年,守三年,你就就……找个待你好的,改嫁了吧。”

嫂子泪如泉涌,抱着怀里嘀哭不止的顾平安直摇头,“我不嫁,谁也不嫁,我就守着你,守着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