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战起

蛮北的战事比想象中的还要来得凶狠,北蛮子这些年在北地穷疯了,加上又是罕见的冬季,他们愈发的狠,就像不要命一样!

但锁天关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也是我朝最紧固的一道防线,这场战役打得格外的艰难。

军中刚议完事,宋庭玉准备趁着冬季北蛮子粮草短缺的时候进攻,歇息的时日不多了,我在一旁默默的擦着枪。

军师霍启仁在大冬日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凑了过来,捋着山羊胡,一派仙风道骨,“少将军此番回来,大不相同。想来此战必能告捷!”

我擦枪的手顿了顿,“哪里不一样?”

霍启仁拂衣在篝火旁坐下,那双眼仿佛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往日里,顾先锋性子温和仁慈。”

“如今?”我紧捏着帕子,将手里的长枪擦得发光。

“杀意重,于战场而言,也是一桩好事,但不可太过。”他拍了拍我的肩,走了。

一个略壮实些的凑了过来,一把揽住我的脖子,小声道:“我们当时还以为就是送你回去审个案子,料想上头也该看在你重伤的份上,慎重待你,后来听那起子小人说你卖国,我还纳了闷了!将军一知道这情况,马上就差人传信了。”

“嗯。”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怎么先前不见将军去信。

“你也不要怪将军,当时我们战事吃紧,那些兄弟都没了,眼看锁天关就要守不住……”瘦猴子抹了一把脸,叹了叹气。

“将军知道你家妹子走了的时候,就像不想活了一样,单枪匹马闯敌营里去了,我们提心吊胆的时候,他又自个一身血的跑回来了,其实吧,要我说,当初就该将你家妹子嫁给将军,也好过那个无情无义的监军。”

我怔在原地,有些懵,宋庭玉与我是没什么交集的,如今演的这又是哪一出?

我正要回话,军营中的号角声吹了起来,我们紧急去了主帐。

主帐里宋庭玉见人都来齐了,便开始发派任务,到了我时,因着我兄长原就是先鏠官,所以这一次依旧是原职。

兄长在的时候, 在病塌上就与我说了很多很多战场上的事情,那时候我只当他是在回忆过去,可如今想来,他是早有准备!

我就着兄长说的那些话,在上战场时一一应对,可战场上的情形太多变了,这一仗,对于初次上战场的我而言,有些吃力,眼看着一路走来一起玩笑的将士一个一个的倒地,我忽然有些理解,每次回家,兄长那郁郁不乐的神色了!

我在战场上杀得麻木了,血四处都是,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我的,恍忽间我好似瞧见了兄长,愣神的功夫,北蛮的人一刀朝我砍了过来!

宋庭玉一枪将那人贯了个对穿,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跟着我。”

我不知他的用意,下意识里驾马跟宋庭玉直冲敌方阵内,阵内是蛮子此次的副帅,年少得很,扬着脸,满脸的傲气,见我们冲过来了,他提起刀兴奋的跃跃欲试!

副将身旁的人也没闲着,一时间我与宋庭玉被敌方小范围的包了,我忽的明白了宋庭玉的意思,擒贼先擒王!

我与宋庭玉打着配合,刚开始,略有些出入,到了最后,合力将那年轻的副将打下了马,副将被捉,北蛮子们瞬间失了主心骨,纷纷辙退。

瘦猴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朝我肩膀拍了一记,“行啊小子,这回你可立了个大功了,这人可是北蛮子的小皇子,听说武功也是不错的,可惜咯,年轻气盛呦。”

我紧握着长枪,怔怔的站在原地,直到宋庭玉过来,我才缓过一口气,“将军。”

宋庭玉皱眉看了我一眼,“你的枪法……精进不少。”

我心头猛的一跳,怕他瞧出些什么来,他却转身回了营地,只留了些人打理战场。

瘦猴同另外几个昔日里与哥哥玩的好的,前前后后的拥着我,笑意爽朗,“格他娘的,这一仗打得痛快!”

“就是,你没回来的时候,咱们将军一天天的就跟死了娘似的苦着个脸……”

“去你娘的,将军要是听见了,不得扒你一层皮。”

瘦猴身旁的将士抹了一把脸,“可不是嘛,我娘死的时候,同将军那时候一模样一样。”

“唉,你回家见了我干儿子吧?”

我懵了,众人见状黑了脸,陈蛮子朝着我就是一脚,“姓顾的,当初可说了,老子是你儿子的干爹,怎么着?回去一趟翻脸不认人了?”

“不敢不敢。各位都是平安的爹。”我忙附和着,众人笑作一团,可我心里却无限悲凉,哥哥,你瞧见了吗,这些都是你的至亲兄弟!

我身上受了些伤,但是不敢让军医瞧见,所以自己在营帐里默默的上着药,待药上好了,才敢出去见人,众人围着我打转,只觉得稀奇。

“啧, 你小子,跟着将军出征也不是头一回了,先前哪次不是要死不活的回来,这一次,一点伤也没有?全须全尾的?指定有怪。”

我一脚将瘦猴踹开,望向陈蛮子,他五大三粗的,跟北蛮之地的汉子似的,因着家人被蛮子杀了,所以换了这么个名字,他要永远记得这仇!

“瘦猴,就你这样的,爷让你一只手都能打两。”在军营里头,一来二去 的,人都混得熟了,勾肩搭背,饮酒吃肉,聊天扯淡谈女人,都是常有的事儿。

瘦猴被挑着了刺,摩拳擦掌的要同我打一场,我两就这么上了擂台,我让了瘦猴一只手,瘦猴被虐得嗷嗷叫,围着的人笑得更欢快了。

“瘦猴,就你这样的,你也敢挑战先锋官!先前还没打够咋的。”

瘦猴下了擂台,朝我作了个揖,“服了服了,我干儿子的亲爹这名头,让给你了。”

我笑着翻身下了擂台,一转身却见宋庭玉与沈司明站在一处,二人看我的眼神,好像都有些怪,一个带着些探究,一个眼神炽热。

沈司明是见过我练枪的,他莫不是……看出了些什么!我故作镇定的朝二人走了过去,朝宋庭玉转了转拳头,“比划比划?”

我与兄长的武功, 都是出自当年第一神将之手,可大抵师父他自己也没想到,最终我继承了他的衣钵。

“我倒是想瞧瞧,你长进了多少。”宋庭玉手无寸失上了擂台,他没拿东西,我自然也就不好拿东西了,可这近身战……

我瞬间觉得我在作死的给自己挖了个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硬着头皮上了擂台。

一群将士瞬间围了上来,“将军,咱们顾先锋可大伤刚好,你悠着些。”

“悠个屁,当年顾先锋要死不活还上了战场,就这么点小伤……”

众人闹作一团,宋庭玉就在这时候出手了,他的速度快,招式简单却直取要害,是个狠角色!我与他打了几十个回合,最终败了。

宋庭玉的手掌落在我脖子边,见我降了,伸手将我拉了起来,“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我讪笑了笑,余光里瞥见了沈司明目光里的怪异,心里有些乱。

夜间的时候,我回了帐房里,谁料下一刻宋庭玉也跟了进来, 我下意识里与他拉开了距离,谁料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烦燥,喝两杯?”

我衣也不解了,来到火堆旁,顺手拿了瓶酒扔给他,“打了胜仗,该高兴才是。”

宋庭玉其实生得很好看,只是皮肤浸在这蛮北恶劣的地方,从原先的白,变成了古铜色,瞧着名字是儒雅,侵略感却很足!

他闷了口酒,嘲讽道:“有什么可高兴的?当初若不是奸细作梗,那一仗,也不至于死了这么多弟兄。”

我听着也闷了一口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先前我要上战场,是我要功名!可如今才打了一仗,死了这么多的兄弟!

宋庭玉见我没作声,他喝酒如同喝水一样,同碰了杯,自顾自的饮着,饮到一半,忽的一只手搭在我肩上,细细的盯着我,盯得我有些莫名其妙。

“瞧什么?”

宋庭玉眯着眼,“我每回瞧了你这脸,总能想起她。”

“我要是跟你似的靠近我夫人,她指定能将我轰出去。”我将酒搁在碳盆边温着,对他近在咫尺的脸,理智性的抬手,扇到了一边。

宋庭玉摇摇晃晃的起身,长长的吁了声气,“我若当初早一步去你家提亲就好了,定不会让她……落得那般境地。”

我在北蛮的这段日子,其实很快活,很肆意,肆意得我几乎要忘了沈府的那些事情,有时候我瞧着身上斑驳得与兄长一样的伤痕,在战场上来去自如,杀气凛凛的时候,我生出了一种错觉,我就是顾罗钤,顾罗钤就是我。

我闷了口酒,将瓶子搁在一旁,“你喝醉了,赶紧歇息吧,保不齐北蛮子今夜要突袭。”毕竟他们的小皇子在我们手里。

宋庭玉躺在我的行军**,“醉了,不想动,凑和凑和吧。”

我忽的觉得,他或许是在试探我,于是脱了外衣,躺到了他身旁,佯装不在意的伸了个懒腰,“困死了,睡了睡了。”

我闭着眼,感觉到身旁的人动了动,他在看着我,看了许久许久,后来实在太累了,也就没顾忌这么多了,真睡过去了。

我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了,一睁眼没瞧见宋庭玉,我猛的掀开被子,提着枪跑了出去,外头果然是敌袭!他们妄想救小皇子!可惜了,那小皇子早就被调了包,送到了另一个更隐秘的地方!

我去偏帐的时候,宋庭玉正在审犯人,那人被打得浑身是血,从服饰上可以看得出,是我朝的人。

瘦猴呸了一声,朝我小声道:“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他吃里扒外给北蛮子递消息,亏得霍军师聪明,将人调了包,将军歇在你那儿才逃过一劫,要不然, 死十次他都不够赔的!”

难怪宋庭玉要歇在我的营帐里,原来他早有防备!也难怪宋庭玉少年成名,都是他应得的。

宋庭玉见我进来了,擦了擦手,“此人,就交给你审了,将幕后之人查出来。”

“是。”等宋庭玉一走,我便在这人跟前坐了下来,他瞪着我龇牙咧嘴的,“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有本事你就弄死我。”

我端了盏茶喝了两口,好整以暇的瞧着他,“饿了吗?”

我抬了抬手,吩咐人端了吃食搁在他身旁。

他怔了怔,“你想玩什么把戏!我都不怕。”

“你不怕,你的父母妻儿呢?你真以为你幕后之人会护着你?咱们守在前线,保家卫国,刚正忠烈,可如今,你要将多年的心血抛下,做个不忠不义之人吗?你若愿意将那人招出来,我可保你府上其他人平安。对外,亦会宣称你是战死,给足你体面,如何?”

他怔怔的看着我,我笑了,“你不必急着回我,但是你家人,这会子保不齐要被那些人斩草除根了。”

他嗫嚅着唇,说了个名字,贺相。

我麻木的从刑室里出来,遇上了沈司明,他目光如炬,“顾先锋,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冷冷的凝着他,冷笑道:“沈监军想说什么,不妨在这儿说!”

沈司明扫了眼瘦猴,“事关我夫人。”

瘦猴嘲讽道:“沈监军记性可真不好,你的夫人是贺相府里的那个。”

“若是私事,我顾家与沈大人没什么可谈的,若是公事,沈大人可去与将军商议,我还要练兵,先行一步。”我冷冷的与他擦肩而过,那一瞬间仿佛听见了那一句低喃,衾儿。

我双拳死死的握着,装得波澜不惊!

他若是真的发现了些什么,那我,就不能让他活着离开战场!

再者,兄长那日在牢里说的话,我心里一直存了个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