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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江意没课,生物钟依旧准时叫醒了她。她刚醒来,脑袋有点迷糊,看一眼床边柜子上的小闹钟,六点一刻。

盛言臻似乎被那点布料摩擦的声音弄醒了,含糊地说:“还早,再睡会儿。”

他的胸口紧贴着江意的背,一条手臂伸到江意脖子底下,让她枕着,另一条则从她身上绕过去,隔着被子搭在她小腹上。

这是一个完全包容的姿势,她整个人彻底被纳进他怀里。

江意握了握他的手,笑着说:“盛老师学坏了,会赖床了。”

窗帘不透光,卧室里光线昏暗,静谧,也温馨,有种饱满的踏实感。每一下心跳都落在温热处,整个人被一种融洽的感觉浸透了,骨骼发酥,连指尖都是软的。

盛言臻太喜欢这种感觉了,闭着眼睛说:“春宵苦短,从此君王不早朝——懂不懂?”

又睡了不到十分钟,盛言臻的手机响了,郑决打来的,说八点钟来璟竹名苑这边接他。

明年三月青溪市要举办戏曲文化周,盛言臻近几年发展迅猛,名声太大了,几乎成了主心骨,这种官方性的大型活动盛会,都少不得他居中协调,今天他要去拜访的就是圈子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

“什么时候能退休啊?”盛言臻翻了个身,大概有点起床气,皱眉道,“想待在家里,哪儿都不去!每天在外面到处跑,还要应付酒局,身心都累。”

盛言臻一贯四平八稳,很少露出这么稚气的一面。江意失笑,哄他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盛老师是超人,地球的安全和人类的未来都靠你了,穿好战甲去战斗吧!”

“有人哄的感觉可真好啊。”盛言臻笑着在江意脸上捏了一把,然后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江意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还有吹风机和剃须刀的声音。她几乎能想象出盛言臻这时的样子,半弓起的腰背,沾了水光的眉眼,还有抹掉泡沫时手指随意地一滑……

多奇怪,明明两人相识不久,却好像已经共枕了许多年,知晓对方的每一个小动作。

从衣帽间出来,盛言臻已经穿戴整齐,衬衫、西装,还有金沙石袖扣。他从床边路过,撩了一下江意微卷的长发,说:“今天如果没什么安排,就待在这儿吧,晚上我来接你,去见几个朋友。房间里的东西随便用,有缺失,可以打电话给斯霖。”

江意握住盛言臻的手,放在脸颊边贴了一下。她笑得很甜,点头说好。

昨晚雨下了一整夜,这会儿天气依旧阴沉。江意热了杯牛奶当早餐,然后从书房里搬出一台笔记本电脑,登录邮箱接收资料,顺便查看一些专业网站。进度条加载的间隙,江意用手机看微博,她一刷新,谈也的最新动态就跳了出来,图片分享,一共三张,没有文案,正是她之前拍的那套片子。

穿过阳光触碰郁金香的手;破碎的水晶酒杯和木质楼梯;铺在长绒地毯上的裙摆。

动态下评论和转发数都增长得很快,其中一条点赞数量很高,一度跃居热评第一——

@省略号在线省略:没人觉得这三张图的氛围不对劲吗?第一张手指碰到郁金香,是小心翼翼地靠近;第二张酒杯破碎,郁金香掉落,佳人离去,是不可挽留;第三张裙摆覆盖郁金香,是埋葬。明显的爱而不得啊……灰蓝老师,你怎么了???

这条留言一出,评论区更热闹了,几乎成了“看图说话”游戏现场。

有一条评论更露骨,直接说:“为什么这次‘谈神’分享的照片风格与之前大相径庭,因为他在拍最喜欢的花和心上的女孩子啊!都是心尖尖上的,怎么可能不温柔!”

江意没有再看下去,直接注销了那个关注谈也并且因为“运动会举牌照”而被网友围观过的私人微博。之后,她在微信上找到谈也,问谈也能不能把盛言臻那张充满邪恶感的照片发给她。半小时后,江意收到一张原图,还有一个问题。

谈也:喜欢他?

江意回复:是,很喜欢。

“正在输入”的字样在屏幕上方闪了闪,谈也似乎有话要说,然而,同昨天一样,说出口的只有一句——很般配,祝福你们。

有些话说得太清楚反而难堪,点到即止便好。留下余地,再见面还能继续做朋友。

成年人的世界,体面比心动更重要。

谈也几乎忙了一夜,咖啡喝了四杯,工作台上凌乱地散着几十张照片,有黑白的、彩色的,还有曝光过度的废片,贴墙放置的玻璃柜里一排金光闪闪的奖杯。白色的蕾丝系在工作台的灯架上,尾端轻轻飘起,似乎有风涌来,带着雨后湿润的气息。

手机扔在桌角,屏幕亮了亮,江意回复他:谢谢。

他给了祝福,言不由衷;她还他感谢,真心实意。

谈也搁下手机点了一根烟,只抽了一口,又按灭在烟灰缸里。

烦躁、憋闷,心里摞满了不痛快。

桑桑敲门进来给他送早餐,叮嘱他不要太累。

谈也在妹妹脑袋上揉了一把,忽然问:“你见过盛言臻吗?”

桑桑笑起来:“你也知道盛老师和江意的事了?小丫头一点都藏不住心事。”

谈也看着窗外迟迟不晴的天色,又问:“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桑桑靠在桌边思考半晌,给出两个字——般配。

论样貌都是少见的精致漂亮,论成就,一个是少年班出身的物理天才,一个是地位大过声望的代表性传承人、年轻艺术家,肩上扛着半个行业。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两人都是相配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彼此喜欢。

“这两人随便对视一眼,都能冒出满地的粉红泡泡,”桑桑笑着说,“恨不得长出条尾巴来冲着对方摇一摇,本单身贵族实打实地受到了伤害。”

谈也端起杯子喝了口豆浆,没接话。

他手机里有一张照片,女孩子微笑的侧脸,是运动会开幕式那天,他坐在江意身边时用手机悄悄拍下来的。

他很喜欢江意笑起来的样子,却也知道她的笑容与他无关,就像她的喜欢,也与他无关。

“喜欢”这东西,有多美好就有多残忍,因为它是唯一的,不可分割。

桑桑探头看谈也一眼:“哥,你有心事啊?”

谈也笑了笑:“下个月国外有个摄影节,我在想该送哪套片子去参展。”

桑桑有点舍不得:“你又要出差?”

“先参加摄影节,南非十三个国家里有几个我还没去过,”谈也捏了捏桑桑的耳垂,“这次一并去看看,找点灵感,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简单聊了几句,桑桑便出去了。谈也点开手机相册,指腹在女孩子带笑的唇边停留半晌,然后,点下了红色的删除键。

出差一趟,再回来的时候,希望已是雨过天晴。

得不到的都放下,所有遗憾都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