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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臻的衣着一如往昔,黑衬衫,袖口半折,露出一块表盘深蓝的腕表,唯一不同的是,他架了副无框眼镜。衣色深黑,皮肤瓷白,对冲间撕扯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气场,英俊、冷淡、沉静,天生的距离感,足以镇住一切目光,一切窥探。
相貌和气质太出众,谈也身边的几个小助手忍不住多看了盛言臻几眼,互相用眼神传递消息——这位是明星吗?谁认识?歌手还是演员?哪个公司的?
盛言臻停在距两人几步远的地方,不等他开口,江意已经丢下谈也跑过去,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你怎么来了?”
盛言臻握住江意的手,动作亲昵而自然,拉着她走到谈也面前,说:“珞珞跟我说今天要来庄园这边拍照,这附近有点偏,我怕她打车不方便,所以过来接她。不请自来,没打扰你们工作吧?”
谈也拿起手边的水瓶灌了口水,目光仍落在电脑屏幕上,一边慢吞吞地拧着瓶盖,一边说:“拍摄完成,我自然会将江意平安送回去,盛老师专程跑这一趟,是信不过我?”
这话语气有点冲,谈也会有这样的态度,盛言臻并不意外。那日在秦书恒的别墅里第一次见面,盛言臻就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客气,甚至带着打量和挑衅。他和谈也并不认识,唯一的交集就是江意,年轻人肚子里那点小心思,他瞥上一眼就能猜透八分。
所以,当江意告诉他今天的拍摄跟谈也有关时,盛言臻就上了心。他可以对江意无限纵容,无限隐忍,但是旁人不行。不出来露个面,总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蠢蠢欲动地想踩进他的地盘,惦记着跟他抢人。
盛言臻笑了笑,云淡风轻:“我这人小心惯了,不太容易相信别人。”
谈也这时才看他一眼,脸上浮起点笑,眼睛里却没有,故意说:“江意的朋友盛老师也信不过?太过谨慎就是控制,控制欲太强,不好。”
“朋友也要分门别类。”盛言臻语气平淡,无框眼镜后一双琉璃似的眼睛明亮而机警。他笑了一下,说,“有些人值得信,有些人不值得,还有一些明摆着心思和想法都不正,我不得不谨慎。”
话说到这地步,彻底没法聊了,谈也几乎要被那句“心思不正”给堵死。
没错,他的心思的确“不正”。
故意撩拨,却又不点明,似是而非的,不肯彻底撕下那层颜面,怕难堪,又不甘心悄无声息地退场。拧巴着,别扭着,狼狈着。
想抢,又明确地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秦书恒老师跟我提过你几次,”盛言臻话锋一转,笑着说,“他说你有思想,也有才华,最难得的是不浮躁。如今遍地名利,不浮躁的年轻人太难得了。就像总有人替我惋惜,放着电影电视剧那些能赚大钱的项目不做,非要守着一个快要被送进博物馆的古老剧种,白白浪费一副皮囊。”
谈也没想到盛言臻会跟他说这个,一愣,抬眼看盛言臻。
“你跟他们聊热爱,聊追求,他们笑你天真。小朋友才会计较爱不爱,大人要赚钱。可是,会赚钱的人还不够多吗?把一身筋骨折断了论斤卖的人不够多吗?我偏偏要做天真的那个——谈老师也有这种想法吧?”
盛言臻高而瘦,却不枯弱,骨相很好,以一个摄影师的角度看,极适合上镜。他一手牵着江意,一手插在口袋里,谈笑间神色沉静从容,洒脱的感觉从骨子里透出来。
理性、通透,既有艺术家与生俱来的纯粹性,又不缺硬骨和傲气。
“我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学生,离‘老师’二字,还差得很远,不敢当。”谈也用食指关节顶了下额角,语气也松了下来,“盛老师可能误会了我的动机,我请江意来帮忙,是真的想拍出一套好片子。郁金香和少女——江意的气质很符合这个主题,足够干净,有我想要的氛围感。”
这话里已经带了让步的意思。
盛言臻瞄了眼屏幕上的照片,忽然说:“你想要什么样的氛围感?也许,我可以帮你。”
话音落下,连江意都愣了愣。
谈也眯了下眼睛,说:“邪恶——下一个要拍的主题是‘邪恶’,江意身上并没有太多邪恶的味道,我在想要怎么拍。”
“巧了,”盛言臻摘下眼镜,搁在桌面上,“我身上最不缺的就是邪气。”
盛言臻扫了一眼,看见江意的手袋,问她有没有带口红。江意拿出一支递过去,盛言臻推开盖子,用手指蘸了点口红,指腹压在颧骨上,一抹,涂出一条红色的线,像血迹,像吻痕。接着,他退后几步,从地上捡起一朵被助理丢掉的枝叶残缺的郁金香,夹在两指中间,指尖在花冠处一弹,像弹一支香味醇浓的雪茄。
做这个动作时,他故意朝江意看了一眼,只是一瞥,却犹如火苗跳跃。
江意的耳朵都被烧红了。
场地中央,江意背对着相机镜头站在盛言臻面前,四目相对,盛言臻略略俯身,抱住她,下巴抵着江意的肩膀,拿着郁金香的那只手压在她背上的肩胛附近,掌心碰到骨骼的形状。
那是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姿势,万分暧昧,又莫名缠绵。
谈也站在三脚架支起的相机后,冷眼看着,神色晦暗不明。
然而,下一刻,盛言臻猝然抬眸,视线笔直地看向镜头,也看向镜头后的谈也。
纯黑的衬衫和眼睛,瓷白的皮肤,颧骨处血迹般的红痕,还有枝叶半凋的郁金香。
盛言臻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言不笑,一双眼睛便足以道尽一切情绪。高冷、阴郁、戾气与睥睨,邪骨天成,恶意十足。
邪恶。
氛围感与张力悉数拉满,戏台上长大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有千百种模样,一个眼神就能控制全场。
谈也听见身边响起轻微的吸气声,小助理叠声感叹:“绝了,绝了!”
他下意识地按动快门,镜头将那个邪气得近乎妖艳的画面捕捉,封入内存。
那一刻,谈也心里忽然有一种感觉——盛言臻这个人,即便没有走上戏曲舞台,成为首屈一指的传承人,他也会通过其他方式成名,大红大紫,没人能拦住他的路。
他就该站在灯火绚烂处,享受掌声与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