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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也去卫生间,江意在沙发上坐累了,跟图漫打过招呼,去外面的小花园透气。

院子里,栅栏上的蔷薇花长势浓艳,非常好看。江意拿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忽然听见一阵皮鞋踩过碎石地面的脚步声,直奔她而来。江意以为是谈也,抬头去看,却发现来人是傅清源。

傅清源也喝了酒,面色微红,径自走到江意面前,笑着说:“真没想到江小姐竟是江铭宵江总的女儿,失敬失敬。”

这人的笑容和语气里透着股邪性,阴阳怪气的,江意本就不喜欢他,如今更觉厌恶,冷淡道:“我是谁的女儿和傅先生无关,我与傅先生也没什么交情,不必特意来问候。”

说完,江意转身要走,傅清源却上前一步挡住她的去路。

江意面露愠色:“你到底要干什么?”

“江小姐别误会,”傅清源依旧笑吟吟的,“我没有恶意,只想提醒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人不仅要看他的脸,还要看清他的心肠。”

江意讽刺他:“我看傅先生的心肠里装的都是别人家的是非吧!”

傅清源大笑:“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没有江小姐想象的那么坏,同理,盛言臻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江意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孙枕秋的局上,傅清源说过他叔叔是瑞恒剧团的新任团长。

盛言臻早些年签约瑞恒,一场封箱大戏让瑞恒绝境逢生,后来老团长邵梦甫先生过世,盛言臻虽然离开剧团另起炉灶,但提起过往时依旧满怀感激。反观傅清源,作为新团长的侄子,他不仅多次诋毁盛言臻,甚至拿盛言臻的身世做文章,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一念至此,江意脸上再无恼怒,她也笑起来,轻声说:“宗教教义中将人类恶行归为七类,名曰‘七宗罪’,由重到轻依序排列,排在第二位的便是嫉妒。因嫉而憎,因妒而恨。傅清源,你到底是多嫉妒盛言臻,才会天天把他的名字挂在嘴上?”

江意这话直接撕破了所有体面,傅清源面色沉了沉,说:“江意,你多次维护盛言臻,想必与他私交不错。他在你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吧?你有没有想过,这份殷勤是带着算计的?”

江意没作声,心里却清楚,图穷匕见,这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恐怕会更加不堪。

果不其然,傅清源摘了片蔷薇花瓣捏在手里,边把玩边说:“盛言臻什么都好,英俊潇洒一表人才,谁见了不喜欢,他唯独缺了一样东西——背景。早些年我和他打过交道,对他还算了解。这人是弃儿,养父性情古怪又没能耐,只会吸他的血。他靠着运气和一点实力走到今天,想往更高的地方爬,自然需要强劲的扶持。”

“傅先生的意思是,”江意语速很慢,“他拿我当跳板?”

“江小姐未必是跳板,”傅清源说,“但江总一定是个好靠山,能送他一步登天,飞黄腾达。江意,不要以为他对你好,就是在意你,他在意的是江铭宵的女儿,是他生来就欠缺的那份‘背景’。”

江意神色未变,手却悄悄攥成拳头,指尖陷入掌心,硌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养父吸他的血,他又来吸江家的血。”傅清源阴沉一笑,“天道好轮回,是不是?小公主,人性复杂,千万不要被虚假的皮囊和温柔蒙蔽了,让自己越活越可怜。”

“傅清源,你一定做过很多恶心的事吧,所以才会把所有人都想得那么脏!”江意心里压着火气,语调也不似先前那般轻缓,冷声说,“既然你知道我是谁的女儿,有什么样的‘背景’,自然也该知道我是不好惹的。我和盛言臻的关系如何,轮不到你来揣测,他的为人也轮不到你来评判。我劝傅先生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再说盛言臻半句坏话,不然,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傅清源还要说话,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清朗嗓音,如风似月——

“傅清源,你真是处处讨嫌,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让周围的人不痛快!”

这声音响得突然,江意立即转头,语带惊讶地叫了一声:“言臻?”

盛言臻身上穿着深色西装,戗驳领,剪裁利落,灯光落在上面,照出一种墨中泛蓝的意境,显得人格外挺拔,清绝至极,也英俊至极。

傅清源的脸色瞬间变了几轮,盛言臻并没有看他,径直走到江意面前,低下头,轻声说:“我在里头找了好半天,原来你躲在这儿。”

这态度过于温和,又带了点旁若无人的亲密。

身后又是一声轻笑,秦书恒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着盛言臻,玩笑道:“我原以为盛老师是来跟我喝杯酒的,现在一看,倒是我自作多情!”

盛言臻笑了笑,说:“今天我是来接人的,要开车,不方便喝酒。下次我做东,请秦大师单独喝一杯。不过,我不来凑局倒也是件好事,秦大师的客人里有人似乎对我很不满,对吗,傅先生?”

秦书恒和盛言臻你一声“老师”我一句“大师”,互相调侃,一听便知私交不错。当着秦书恒的面,傅清源不好表现得太刻薄,凉凉一笑,说:“盛老师是什么身份,我哪里敢不满,不过是看不惯好女孩被欺负被利用,提醒几句。若因此惹得盛老师不痛快,我以后不说就是。”

这语气……

江意有些牙疼地想,姓傅的真是不要脸!

盛言臻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说:“傅先生这声‘盛老师’我万万不敢当,当年你我一同拜入邵梦甫先生门下,按年纪大小来算,你该叫我一声师兄。不过,邵老临终前交代,将你从徒弟中除名,从此各不相干。无论‘老师’还是‘师兄’,这两个称呼我都担不起,傅先生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

江意没想到这两人之间还有这样一段纠葛,一时间连惊讶都忘了。

傅清源目光一厉,正要说话,却听秦书恒叫了声他的名字。

秦书恒作为东道主,虽然和善可亲,却也不会由着小辈放肆,开口道:“除名这事我也有点耳闻,小傅先生若是真有野心,不妨帮你叔叔好好整顿瑞恒,重拾当年风采。邵老在天之灵可都看着呢,别再让他失望。”

一个“再”字可谓含义丰富,直戳傅清源七寸。

傅清源被怼了个灰头土脸,盛言臻无心继续同他纠缠,目光收回来,落在江意身上。

他忽然抬手,撩了一下江意的头发,指尖碰到她的耳垂,温凉细腻的一触,提醒:“耳钉是不是掉了一个?”

江意一愣,抬手摸了摸,左边的还在,右耳却空空****。她下意识地低头去找:“什么时候掉的?我都没发现。”

“不找了,”盛言臻说,“我送新的给你。”

江意觉得她今晚好像喝了太多酒,有点跟不上盛言臻的思路,脑袋里一片白茫茫。

盛言臻见她愣怔,笑着解释说:“我今天录了一天节目,本想早点回去休息,路过江滩时看见月亮很美,当时想着若你也在场就好了。刚巧秦大师告诉我你在他这里,我就立即赶过来了。月亮天天都有,可心境不常有,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和江小姐一起看一次月亮?”

说这话时,盛言臻一直看着江意,他眉眼含笑,瞳仁黑得剔透,像着色过浓的琉璃,仿佛有无限柔情浮在里头,连灵魂都被妥帖安置。

江意隐约觉得心底麻酥酥的,如同碰到小奶猫细软的皮毛,傅清源带来的不快顷刻散去。她点点头,脸上是简单而明媚的笑,说:“好啊,我们去看月亮吧!”